光源有两道,上面的那一道照射在她的额头、鼻子及脸颊上方,眼与眉之间形成阴影,显得楚楚可人的模样,略下方的另一道光射在她胸前的信、怀孕的肚子及桌面上,如此一来,我们的焦点会立即放在信件与脸蛋之间的情愫流动和怀孕的身子。看她那专注的神情,我们或许不禁想问,信的内容是什么呢?她的心情又如何呢? 我们心中产生的疑问,也就是维米尔精思的地方,他巧妙地激发人的想象与窥探,像信、地图、珠宝盒、未见的窗、怀孕的女子、无人坐的空椅等,在那存在与缺席,过去、现在与未来,室内家居与外在世界,精神与物质,诞生与死亡……摇晃的指针不停摆动,当我们越渴望知道些什么,困惑就越多。画家有意将关键的一刹那赋予权衡度量,但因设下的范围过广,所以产生形而上与难理解的模糊,若心思不够敏感,一不小心,我们可能会掉人自己设下的圈套,若再依据个人的遭遇与心理状态去下一个主观的猜测,最后反而造成欣赏这幅画的盲点。 维米尔也很擅长“精准的构图”,这张画之后被专家拿去作x光检测,为了解作画的来龙去脉,分析x光放射图通常是一个很关键的过程。经检测的结果,我们发现:地图的左缘与信的距离相当接近,是画家的原意;然而之后,他又再将此距离拉远,地图左侧白色墙面最后变得比原来狭窄得多,如此改变有何用意呢?原来,画家想平衡左上与右下的白色区块,让整个构图看起来比较四平八稳。另外,地图下方的蓝黑色横杆,将卡瑟丽娜的脸与信件框在地图中,她上身的移动感因而被制约住,所以,一览无遗地展现出那平稳、静止、沉着,与内藏的情绪。 艺术家精心地用白、蓝与土黄三个色调,来诠释这女子的心境,怎么说呢?她身穿天蓝或婴儿蓝的上衣,普鲁士蓝的椅子,钢蓝的地图圆把,夜蓝的横杆与大布块,布满令人愉快的“蓝”调!她的肤色、地图、发带、头发与前胸的蝴蝶结,都是具有踏实感的“土黄”色块!白色的墙面,像诗页中的留白,给人一种沉思的空间感。蓝与土黄的结合,就像天与地的交织,没有过度的兴奋,也没有多余的黯然神伤,只有安稳的情绪与和谐的牵引。 在安稳与和谐之下,我们从x光放射图又可观察到卡瑟丽娜背后凸起了一个区块。起先,画家让她穿上一件厚重的外衣,但之后又改变心意,为什么呢?原来多出的那一块,使她整个人(即头与身躯)构成一个等腰三角形,那是一个完全符合高度文艺复兴“等腰三角形”的创作原则,譬如拉斐尔、达·芬奇等艺术家,认为这几何形状深具宇宙最均衡、最理性的美。维米尔也了解此传统的概念,但在紧要关头,他竞改变初衷,将那一身厚外套去除,在此呈现出非均匀的美,强调她那怀孕的肚子及失去平衡的身体,让我们觉得仿佛走入一个感性的世界;当然,也因精准的构图引发制约,维米尔绝不允许我们的情绪失控。 荷兰的早期肖像画,怀孕女子的形象几乎都不入画,为人妻的通常在婚后第一年内请肖像画家留下身影,就算怀孕,也只算初期,外形上不甚明显,被视为“不吸引人”的怀孕模样,需要隐藏,而非宣扬。维米尔画中的妻子完全对抗此种负面的价值,他毫不害羞地描绘怀有身孕的妻子,在这提升为形而上的温柔与情愫,也由短暂的激情转移成不灭的深情。 根据分析的线索,再添加一些想象,关于故事的情节,我愿意作以下的大胆假设:当卡瑟丽娜从珠宝盒拿起珍珠项链,正要戴上时,仆人正好递上一封信。从信封的笔迹,当下,她了解没有任何一件事比看信来得重要,于是她将首饰放在一边,迫不及待地站立起来。在这幅画作中,维米尔捕捉的便是她读信的一刹那,她此刻看的是第二页(第一页已被放在桌上),也就是说,主笔者是谁?信的内容为何?她都一清二楚了,然而她依然还细心地、温柔地、专注地,持续将手中握住的信件放在胸前,约四十五度倾斜的头部,略开的嘴唇。从这点点滴滴,我们都能感受到:她内心充溢着期待与喜悦的心情。 在十七世纪的荷兰,有些艺术家也刻画信件抵达与读信反应的情景,女子的读信经常都跟爱情扯上关系,虽然维米尔并非唯一描绘此主题的人,却没人像他一样,能将读信的那一瞬间画得更动容!另外,荷兰在当时早已向外殖民,在此,情感酝酿与信的内容其实都跟地图息息相关,它代表远洋的探险,因此,我们可以判定,此封信应该是由丈夫或情人从远方寄来的。 史学家们常拿信件的内容当作人与人之间感情的凭据,然而维米尔一生待在台夫特,从未出过城,始终跟妻子共住,彼此从未有过书信的往来。就因如此,他借由这个主题来弥补这份缺憾,透过传统的爱情媒介(读信是“内”在感情的探索)与当时荷兰殖民的发展(地图是往“外”延伸与沟通)结合,为他与妻子的深情款款留下伏笔。P16-1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