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牧羊告雁
作者:张志诚,耿天丽 整理日期:2021-12-17 03:53:31
天汉元年(公元前100年)农历二月十三。一个冷风萧瑟的早晨。 汉未央宫大殿,巍峨森严。文武百官一律身着朝袍,整齐地列成两排,面色凝重地站在大殿两侧。空旷的早朝大殿,一片肃穆、宁静。偶尔有人忍不住轻轻地咳一声,也赶忙用手捂住嘴巴,怯怯地抬眼向左右望望,很怕这不经意的声音会打破大殿里庄严沉寂的气氛。 对于木然蹴立的汉室官员们来说,这是一次例行的早朝,和其他每天每次一样,声震大庭的山呼万岁等礼仪之后,有奏折的大臣呈上所要禀报的事项,皇帝或当场批下御旨,或责令某某部门在某时某刻督办,抑或皇帝有什么旨意,着某部某人如何如何。临到散朝,就由执事官通报一下近日朝内外皇帝认为重要一些的事情,就跟如今的“吹风会”一样,目的是让文臣武将们明了“国际国内”时事。这是武帝在三年前定的一条朝规。这条朝规三年中执行得中规中矩,一丝不苟,从没有懈怠过。 这当然是一次例行的早朝。可是,对汉皇武帝来说,这又不是一般的早朝。 他在宫女的搀扶下心事重重地坐在了龙椅上,接受文武官员的朝拜。 照例是齐刷刷地跪倒,照例是齐刷刷地“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用混浊的老眼扫视了一眼面前俯在地上的一颗颗脑袋,心中不免泛起一丝怜悯和感动。他知道,在这齐刷刷的人群中,有他自16岁登基以来殚精竭虑地辅佐他的先帝的老臣,他们有的已年近古稀,有的还体弱多病;也有在他最困顿最无奈时为他排疑解惑出谋划策的忠良之臣;还有一些年少力壮,英姿勃勃的威猛战将,他们是大汉江山的铁壁铜墙,是他汉皇赖以依傍的最可靠的鹰隼和犬骑。当然,他心中非常明白,在这一群脑袋中,也有一些心怀鬼胎的贰臣,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地和他的权威抗衡,总是像见不得阳光的蛆虫,专找一些又脏又暗的角落下蛆产卵,惹是生非,来坏社稷大事。对于那些年事很高的老臣,他既感激他们的忠心耿耿,又有些怜惜他们的昏昏庸庸。他们老了,太老了,朕都从一个16岁的少年变成了一个60岁的老人,他们能不老吗?能不糊涂吗?他们该到了告老还乡,颐养天年的时候了,给他们丰厚的田产,让他们回家去吧,这样既对得起先祖又对得起他们一生的忠烈了。是啊,是该到了办这件事的事时候了。那些年富力强的战将们,朕还需要他们,大汉江山还得靠他们,他们的存在是江山社稷的大幸,他们不能有什么闪失,不能啊。至于那些贰臣,他心中早就有一面明镜,可表面上他也没露什么声色,不着急,什么事情都有个过程,瓜熟才能蒂落,还不到解决他们的时候…… 昨晚没有睡好。近来他有些失眠,常常睡不好。他的头有些晕晕沉沉。 有一件事情弄得他有些心烦意乱。 前两天,有值星官呈上边关奏折。奏折上说,匈奴且辊侯单于派遣使者来长安,以求和好。和匈奴和好,这是朕日思夜想的大事,当然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东西南面已无战事,最头疼最烦心的就是这个漠北的匈奴了。百多年了,匈奴犯我之心不死,冒顿就曾亲率大军南侵汉疆,“白登之围”歼剿汉军三十万,又差点儿要了高祖的命。为求北疆安宁,自高帝七年(公元前200年)至元光元年(公元前134年)的六十六年间,大汉曾送七位公主与匈奴和亲,也曾年年将数不尽的美酒粮食丝帛送往塞外,以求北疆安宁,可匈奴欲壑难填,屡屡屠戮我边民,践踏我稼禾,抢夺我牛羊,甚至攻打到离我都城长安西北百多里的甘泉宫,是可忍孰不可忍。朕派大将军卫青七征匈奴,霍去病六伐北蛮,风霜刀剑地和他们打了不下上百次仗,死伤几十万几百万军士百姓,那是血和肉,可以汇聚成河可以堆积成山的血和肉啊,终于把他们赶到了大漠以北,才有了暂时的安宁。自然,两虎相斗,必定互伤,连年的征战,我大汉也伤痕累累,钱粮耗损,国库虚空,民生凋敝,亦需休养生息调伤疗疾。基于此,朕早有和好之意,也曾试着罢兵退让,可匈奴言而无信,口惠而实不至,以为大汉软弱好欺,得寸进尺,不时来犯。还好,这次这个新继位的且鞮侯还算有头脑,知道和大汉对立没什么好结果,知道汉匈和好才是他坐稳屁股底下那个位子的最好路子。听说那小子还说过朕是他“老人”,是他的“长辈”,嘴倒是挺甜的,就不知道心是不是实的。不管咋说,那就让他派人来吧,来了总比不来好,来了好好教训教训他们,以后要老老实实地在北边待着,别总是没事找事犯我大汉疆土。再有,前几年掠去的我汉民,扣押的我汉使,要统统给我送回来,一个也不能少,至于在我这里的匈奴使者嘛,好说,送回去就是了,留在这里吃干饭也没用。就是有一个事不好办,既然两家要和好,总要办得像模像样才是,朕总要派一个使节前去匈奴,以表我大汉的庄重和礼仪,也省得让胡人小瞧了我们。派谁好呢?这个人一是要对朕忠心不二,有社稷江山在胸,还要吃苦耐劳、足智多谋、能言善辩。要知道,朔漠千里,荒无人烟,非凡人能吃得了那个苦的,再说,匈奴善变,说不准会遇到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过去不是没有这方面的教训,除了被扣变节的卫律,忠心不二的郭吉不是叫杀了吗?路充国不是被撵回来了吗?再早的张骞也是历经磨难,矢志不移,被囚匈奴十余载方伺机逃脱得以归来。持汉节者乃代朕行事,岂是等闲之辈能为之?内宫所报上之人不是体弱多病就是乳臭未干,若不然就是朕看一眼就烦半天的戚戚之徒。满朝文武,竟没有一个让朕放心的使节,这不是太让朕窝心吗?今天早朝,需定下此事,不能再拖延了。 因为心中有事,加上晚间没有睡好,武帝脸色便有些像下雨前的天空,阴沉沉的不那么开朗。 大臣们都上了些什么奏折,都念叨了些什么,他没有听到耳朵里。也许是老了,这一二年来,他有些讨厌这每天一次的例行公事。他听厌了一些人满是媚声的絮絮叨叨和没话找话的狗屁“上书”,都是些鸡零狗碎无关大局不疼不痒的烂事,没一件像样的大事。什么内宫里哪个屋子的窗子掉了皮该换个新的了,马厩里的哪匹马这几天不好好吃草料是不是该给它找兽医治一治了,某某公主的某某丫环不小心打碎了一只汤碗,是不是要把她赶出宫门了……这叫“奏折”?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还拿到早朝上来禀奏,亏他们能想得出做得来。不过,他从不当场回驳那些上奏的人,只是闭着眼睛靠在龙椅上静静地听,听他们都在说些什么,从中分析这些人成天都在想些什么,琢磨些什么。就像一个监考老师从他们的话里把他们的人品学识心中的小九九看了个八九不离十。这些年来他对大臣们之所以能做到心里有数,跟这每天一次的“早课”不能说没关系。P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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