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我的人生之路--陈先达自述


作者:陈先达     整理日期:2021-12-17 03:53:18


  我是江西鄱阳人。1930年旧历十一月十一日生于鄱阳镇。因为第一次普选登记,旧历改为阳历,我出生时的旧历十一月十一日应为当年阳历12月30日。所以我的生日变为现在的生日。
  我是渔民的后代,商人的儿子。现在我们陈家的儿孙辈中,大学毕业生不稀罕,研究生、博士生也不少,而当年我是我家第一个大学生,不仅是我家,也是我这个陈姓家族的第一个大学生。我自己家族六十年的变迁,是社会变迁的缩影。渔民的后代永远靠打鱼为生的传统,在新社会已经被打破了。
  一、渔民的后代
  我祖辈世居管驿前。从何代起,我不清楚。我查了查家谱,据说,陈氏始于周朝,武王将女儿嫁给一位功臣的儿子叫满的人,封于陈,陈国都于宛丘即今之河南淮阳,后人遂以国为姓。按此,胡公满是我们老陈家第一代祖宗,至今有三千多年。陈氏到唐代达到鼎盛时期,家族昌盛。到宋仁宗嘉{;占年问,义门陈氏发展到三千九百余口,田庄三百多处,为北宋中叶最大的家族。后因繁衍过多,威胁王权,朝廷抑制义门陈氏,分移陈氏于全国各路州镇,陈姓遂遍及全国。其中有一支由安徽祁门移居饶州即鄱阳镇管驿前,这就是我们这支陈姓的正宗老祖宗,至今有四百多年。家谱的源流考究有多少可信度,当然可以存疑,但家谱对了解本族之发展、和睦族谊有帮助,谁也不会较这个真儿,非弄个一清二楚不可。
  管驿前是个渔村,陈、张、邱、董多姓杂居。旧时婚姻不过十里,彼此都有亲戚关系。我外婆家姓张,我姑父家姓邱,这种结亲关系很多,亲上加亲,多少代人算下来,外人很难弄清楚有多少层亲戚关系,连称呼都是多重的。我过年去外婆家拜年,要走很多家,都是亲戚,热闹得很。
  渔村无闲人。靠着鄱阳湖,管驿前绝大部分家庭都以捕鱼为生。情况好点的人家,有一条小船,船两边各有一排鱼鹰,学名鸬鹚,俗名水老鸦,是专门用来捕鱼的。它们都是渔家的宝贝,很被看重的。鱼鹰的颈都用一种我不知道叫什么的绳子扎住,它看见鱼,会一个猛子扎下去咬住,仿佛猎犬咬住猎物,绝不会松口。渔民从胜利归来者的嘴中取出鱼,然后塞进一条小鱼。既不能让它白干,否则没有积极性;可又不能吃得太饱,太饱也没兴趣干。动物怎么也没有人聪明。没有鱼鹰的渔家,用鱼钩网捕鱼,要一人撒钩网,一人划船。
  捕鱼并不比干农活轻松,是全家齐上阵。女人在家要整理渔网,叫理卡子,要往每个鱼卡上挂鱼饵。鱼饵是田螺里剔出来的肉。还要像盘丝带一样,把渔网一圈一圈按顺序盘好。捕鱼时往水里撒网,叫放卡子。放之前要理好,这样放卡子时就不会乱,也不会彼此缠住。女孩子从小干的是削卡子的活。长到七八岁能干活的年龄,就是每人一把刀,天天削卡子。卡子约两寸长,两头尖尖,鱼卡上挂有鱼饵,鱼要是吞食鱼饵,卡子一松开就把它卡住了,跑不掉。女孩子长大后的陪嫁东西,就是从小用削卡子挣的钱慢慢积起来的。我母亲和几个姨从小也是干这种活。新中国成立前,没有哪家的孩子读书,女孩更不用说,一个个都是文盲。像我妈、我姨都是“睁眼瞎”。我妈、我姨连大名都没有。我妈的名字可能是新中国成立后选举时按照小时家里名字的读音“翻译”成一个像模像样的大名。我都不知道这个名字的写法,还是后来她来北京,报户口时我才知道我母亲的大名。
  我们家是渔民,究竟从哪代开始捕鱼,我说不清。我不是出生在管驿前老屋,而是出生在离老屋不太远的小镇上。鄱阳是古饶州治所,算是比较发达的地方。小镇有商家,有学校,在当时看来,就仿佛是城市一样,实际上我只是由镇边上进入比较热闹一点的中心而已。
  二、商人的儿子
  我父亲从小在他伯父开的一家鱼行里当学徒,因此没有继续捕鱼,而变为卖鱼。鱼行开在镇上新桥附近的柳树巷口,面对河宽水碧的饶河。沿河多商家,往来商船不断,有点繁荣景象。
  父亲从小过继给他的伯父当儿子。父亲的伯父行大,他自己有儿子,但不务正业,更不会经营。上世纪20年代,花了点钱捐了个小官,弄了个屠宰局的差事。穿上屠宰局的制服,背个斜皮带,好像做了什么大官。后来江西军阀垮了,那个屠宰局的差事也没有了,白花了一笔钱。我的祖父看着自己的儿子太不争气,就把自己弟弟的儿子,也就是我的父亲过继在他的名下。这样,我的父亲从小就离开管驿前到镇上鱼行里当学徒。
  我那位捐钱弄个屠宰局差事的伯父,随着军阀混战结束,屠宰局换人,也就“罢官”回家。回来后,他曾经开过一个教几个学生启蒙的私塾书馆。几张桌子,十来个小小学生,教《三字经》、《百家姓》之类的东西。因为学塾就在他自己家的后院,我也曾在他那里混过几个月。我看他的文化水平也高不到哪里,略识之无而已。快到老年,不知什么样的机缘改变了年轻时的游逛习惯,他突然对信佛怀有了一种狂热。家里弄了一个佛堂,他经常坐在佛堂前念经。念的什么我也不懂,更不记得,只记得他终日坐在佛堂前念经的模样。不知是忏悔年轻时的荒唐,还是老来寂寞突然觉得人生无味。他的内心世界是一个孩子无法懂的。他死时,我还记得是按和尚“待遇”处理的————火化。火化,这在当时是不寻常的。如果他不留话,是无人敢做主火化的。
  父亲闲谈时对我说过,他的伯父也就是他过继的父亲死时,家里很困难,鱼行生意不景气,几乎要倒闭。他临死前对我父亲说,只有把担子交给你啦。我父亲苦苦经营,幸好遇上一位在鄱阳开钱庄的叫四海的安徽人,他看我父亲诚实,有点出息,不像我那伯父,很信任他,同意在他的钱庄里可以用两千块额度的信贷。当时都是用银元,两千元据说是一笔不算小的数目。从这以后,鱼行维持下来了,而且不断发展。我父亲曾经无数次讲到四海这个人如何好、如何好,四海死后多年,他说起四海仍然是一种感激涕零的样子,真可谓终生难忘。一直到我父亲年老,住在我这里的时候,闲聊时还常常提起这件事。他们那辈人是知道感恩的,多少年过去,仍念念不忘。
  你知道鱼行是做什么买卖的?不是卖鲜鱼,而是卖鱼货。到鱼汛期,一船船各种各样的鲜鱼由渔民送来,收购以后,由女工把鱼一条一条剖开,然后由伙计们用盐水浸泡,变成咸鱼。经过反复晒,变成干咸鱼,打成一包包的咸货。每包至少重百十来斤,卖到一些专门收购的南货店。都是整批发货,整批收购。我估计交易双方都是多年的往来户,银钱是事后结算的。我从小就看惯了一人一把刀的剖鱼的女工、腌鱼的师傅,闻惯了奇臭无比的卤水味道。收购活鱼季节很是热闹。整船的鲜鱼送来,女工们围着堆积成山的鱼,一条条剖开。灯火通明,人声嘈杂。当时没有电灯而只有一种汽灯,灯里装的是煤油,有个纱罩似的东西作为灯管,打足气后燃烧照明。当时这种汽灯是最明亮的灯,没有别的比它更亮的照明工具。P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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