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益友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我外公择友，以“益者三友”自勉。
叶圣陶原名叶绍钧，1894年10月28日出身在江苏苏州。1907年考入草桥中学，毕业后任教十年。1914年起开始在《礼拜六》和《小说丛书》等刊物发表文言小说。1921年与沈雁冰、郑振铎等人发起组织“文学研究会”，曾与夏丐尊合作出版《阅读与写作》等多本书籍。解放后历任出版总署副署长、人民教育出版社社长等职。
1977年4月，我外公的朋友李芳远知道叶圣陶对弘一法师的书法很感兴趣后，特地将我外公介绍给他。外公听说后十分高兴，便给叶老写了封信，谈了拜识法师之事，并求赐墨宝。叶圣陶收到信后立即回函，并将弘一手迹一为夏丐尊所作印章一枚相赠，请我外公将此印连同致马冬涵之信一起撰写一文，信上特别指出：“此文若刊出，必受学术界欢迎！”
我外公谦让再三，叶圣陶说：“弘一前期与我交厚而后期与你情深，还是你来写好，写罢让我先睹为快！”
盛情难却，外公于是勉力撰写，写罢呈交叶圣陶审阅，叶老读后十分赞许，亲自修改并嘱咐他道：“今后勿写草字。”
外公与叶圣陶从此鱼雁频繁，书信内容涉及诗词、出版，他们有许多共同的话题，还有共同的朋友如丰子恺等，讨论得最多的是书法篆刻。七八年间，叶圣陶致我外公的书函竞达七十几封，每封信都用毛笔楷书写成，如碑帖一般工整。直到1983年，叶圣陶因为白内障恶化，视力不济，无法阅读，书信才由家人代笔。
1980年1月7日叶圣陶写给我外公的信中谈完陈师曾和弘一法师后道：“足下将于春暖时出外旅行。希望能宋京一游，可以面晤畅叙。”后来我外公果然到北京去探望叶圣陶，不料叶老眼睛已经看不见了，他握着我外公的手良久，十分遗憾地说：“海棠刚谢，可惜你不早来！”
由于叶圣陶的关系，我外公拜以了他的两位好友。一位是叶圣陶的表兄、“民建”中委章元善和著名的红学大师俞平伯。
章老九十寿辰时向我外公索画，我外公作一幅“月月红”寄赠，俞平伯见了立刻题跋，赋诗一首：
直谅谈何易？多闻合占魁。
花开红四季，犹胜一枝梅。
我外公酷爱《红楼梦》，于是向俞平伯讨教红学研究方面的问题，比如王熙凤吞金死一段，他提出了一些异议。在过去跑壮丁的年代，有的人卖壮丁，将钱给了家人后临行前偷偷吞下个金戒指之类的小金首饰，次闩如厕时金戒指必定因为无法消化而排泄出来，于是，待队伍走远后找机会将金饰往集市上卖了，换成路费回家。《红楼梦》中并无明述王熙凤吞的金子有多大，大的想必咽不下，小的吞一两件却未必能送掉性命。
俞平伯给我外公的信故常围绕着文学。
一次，我外公写信给俞平伯，信中提到郁达夫诗中有“苟活人间再十年”句，巧的是十年后郁达夫不幸在南洋遭日本侵略者迫害亡故。俞平伯回信说：“神秘之事者止不少耳，此诗谶矣！”
1980年五一节俞平伯作《菩萨蛮》赠我的外公：
空烟一望无相识，
飘流不记问踪迹。
料理治归舟，
夕阳明柁楼。
云端疑幻墨，
知是谁家笔。
歌枕看鱼禽，
碧波红浅深。
茅盾辞世之日，俞平伯写信给我的外公：“雁公殂谢，老成又弱一个，同兹悼念，曾拟一联，督座文章传四海，新民德业播千秋。”
俞平伯的夫人仙逝后，他给我的外公写了封信说：“内子许宝驯于二月七日病故京寓，数十年相依为命，一旦分手，故心绪甚劣……”
俞平伯和我外公通讯数年，彼此推心置腹。1989年10月，孙玉蓉受中国现代文学馆的委托编选《现代作家书信集丛书》之《俞平伯书信集》，写信给我外公要俞平伯的手迹，我外公于是将俞老二十几封信交给孙玉蓉收载。
1981年4月丁玲到厦门鼓浪屿修养，叶圣陶给我外公写了封信，要他去看望丁玲。丁玲与我外公一见如故，见信中提起我外公是个篆刻家，便告诉我外公说瞿秋白曾为自己刻过两方印，原件留在上海，答应以后有机会将拓印一份送给他。
我外公问丁玲有没有新作，丁玲回答说：“身体不好，现在巾陈明整理一些过去的旧作，去年(即1980年)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丁玲散文集》都是陈明整理的。”说着顺手拿了一本，签名送给我外公作纪念。1986年，丁玲离开了人间，我外公闻讯十分难过，同时也为了尚未见到那两枚瞿秋白的印章而惋惜于怀。
香港艺友许晴野是一位金石家，他平时搜集了许多名家的印存，通讯中我外公告诉了许晴野这件事情，引起他的兴趣，便托其上海的朋友帮忙，终于将印稿复印给我外公，印文为“宿心”和“梦可”，外公推测其可能为丁玲早期的笔名。
与此同时，我外公也和画坛泰斗刘海粟开始了一段特殊的友情。
1918年刘海粟在北京大学任教，创办了我国第一个美术专业杂志《美术》，为新文化启蒙运动作出贡献；同时创立“天马会”，提倡美术改革。他在美术教学中首先实行人体模特儿写生，因此遭到军阀通缉及封建势力围攻，但他勇者无惧，白始至终坚持真理，维护学术尊严。
我外公年少时一直梦想着进上海美术专科学校读书，所以非常敬佩敬仰这位艺坛大师。
1977年，西安女画家区丽庄到厦门，来张家做客。我外公和区丽庄志趣相投，聊得很开心。说着说着话题便扯到“文革”时期的种种遭遇，淡到画友石鲁、蔡鹤汀等的苦难经历，也谈到刘海粟遭迫害的惨状。虽然“文革”已经正式结束，但是，“文革”余风未火，刘海粟到那个时候还要每星期到派出所汇报思想，而凡被禁止与海外亲戚朋友通信。我外公听说后义愤填膺，生性刚正的他替刘海粟十分不平。区丽庄说她回西安前准各冒险去拜访刘海粟，我外公一时冲动，竟然冒昧写了封长信，托区丽庄带去面呈给刘海粟。信中叙述自己对刘海粟的景仰，并自告奋勇，表示如果他和海外通讯有困难，自己愿意为他转递。
P327-330
小时候住在厦门惠通巷，我喜欢在夜阑人静时悄悄地爬上四楼阳台，仰卧在我们这幢楼房和隔壁那幢楼房之间沿着屋顶建起来的那条斜斜窄窄的砖头栏杆看天空。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培养出这样一种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因为那黑压压的夜幂总叫我窒息。
当隔壁人家最后一盏灯熄灭后，我便和天空融为一体。我眸子里面装着无垠宇宙，黑色的天穹包围着我、压迫着我，使我不期然而然地灵魂出窍，置身于太空，仿佛一伸手就要碰到悬挂着的星星一般。我对浩瀚的宇宙既向往又恐惧，想飞到遥远的天际之外，看看天空的背后究竟是什么？但又感到无比恐惧，因为我是那么渺小，迷失在天地间如一粒尘埃。
这样的思想常常令我不安，以至于我每天都要努力干点什么自以为正经的事情以证明自己的存在及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在所接触到的众多人之中，我最欣赏我的外公和爷爷，尽管他们属于两类完全不搭界的人，但是，他们身上拥有同样顽强的生命力，以及洁身自爱和自强不息的美德。
人的一生犹如宇宙中的一粒尘埃，渺小得可有可无。然而，就每个人自己说一生却都是一本书，有各自不同的故事内容。有的成传世之作，有的则如过眼云烟。俗话说“虎死留皮，人死留名”，古人喜欢立德、立功、立言以期名垂青史，而在金钱挂帅的今天，还有多少人会认真思考什么德、功、言？大多数人不是想着怎么发财，就在研究怎么享乐。功利主义统领一切，少年、青年、甚至壮年、中年迷失自我者比比皆是，埋怨者多而自省者鲜，是故我想用外公努力发奋的故事来鼓励能看得见这本书的贫困少年及迷失自我的所有年龄段的人。我喜欢外公关于命运有一半在自己手中的说法，也身体力行去实践它，去争取和把握自己的命运。
7月下旬在黄永厚老先生家，黄老先生劝我千万不要指望这本书畅销。柯文辉老先生也一再告诫我说现在没有传世的书，所有的作品都将随时间而淹没。但我并不泄气，因为我写书的动机很简单，我只想将它作为祝贺外公九十大寿的礼物。与此同时，如果有穷苦人家的孩子因为读了这本书而得到启发，发愤图强把握自己的命运，他日终于事业有成，哪怕只有一个，便功德无量。这，才是我作为孙辈此生送给外公最有意义的礼物！
让我们加油吧！地球再大，不能没有尘埃；宇宙再宽广，不能没有你我的努力。我们生而为人，必定带着使命来到人间。谁愿意白走人间一遭？谁都想把握自己的命运，拥有成功的人生！
最后，谨将我自己喜欢的《易经》里的两句爻辞敬献给每一位翻到这一页的朋友：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2007年9月3日上海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