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琴的历史非常久远,司马迁《史记·五帝本纪》中记载,“舜年二十以孝闻。三十而帝尧问可用者,四岳咸荐虞舜。(中略)一年而所居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尧乃赐舜稀衣与琴,为筑仓廪,予牛羊。”由此可见,古琴匪特历史幽邃,且在上古之时,实为某种权力之象征。声音之道与政通,彼时也,做为主要乐器的古琴,实际承担着通天人、美教化、厚人伦、移风俗、理精神之作用。 在后世的文献中,古琴之与文人,正如宝剑之与侠客、香茗之与隐者、烈酒之与壮士,文人而无琴,即显得粗糙、不雅致。是以陶令不解音律,却蓄素琴一张;东坡不谙乐谱,终有七弦传世。倘无俞伯牙碎琴之举,谁谙知音之重?若无嵇中散临刑时那一曲绝响,魏晋风流又会减少多少历史的厚度、韧度? 近世以来,国步维艰,西学东侵,愈演愈烈,国将覆、本先颠,礼乐文化,实为华夏之本,西乐在晚清民国的泛滥,以至有志之士亦不得不承认“中乐是不行的,西乐已被肯定了”(蔡元培)、“古琴(只有)它在艺术史上的地位”(胡适)、“好的古琴曲(只)可以供作音乐学的资料”(赵元任)。但是几乎与此同时,古琴,却在中华琴人的竭力鼓扬下,实现了“中兴”。“琴学式微,亘两百载。晚近世变方亟,而琴运中兴。追踪继美,复有人在。岳云九疑树帜于燕京;南熏情情争长于湘楚;山之东西,既德音、元音一时有两;江之南北,又青溪、广陵、梅庵鼎峙而三。莫不扬风扢雅,含和吐芳”。应该说,古琴在民国危局中的“中兴”,是华夏琴人文化救国的一次尝试,是维系华夏道统于不坠的一次努力。而民国山西的提倡、振兴雅乐运动,尤为当时雅乐复兴、文化救国之一重大关目。 一、民国山西振兴雅乐之背景、过程及意义 清末民初正是中国历史上风云激荡、波谲云诡的岁月。辛亥革命虽然一举推翻了爱新觉罗氏王朝,但骤然演变的历史进程并未给人们提供重建文化体系的充足时间。因此,在广大的知识界,人们对中国文化、传统的认识呈现出很大差异。在诸种思想文化的震荡中,尤以中西文化的碰撞最为剧烈。而中西文化碰撞之极致则显现为新文化运动。新文化运动以及紧踵其后的五四运动在中国社会,尤其是文化界引发了地震、海啸似的巨大效应,时至今日,我们仍习惯以新文化运动或五四运动来界划中国历史的近代和现代,而很少考虑、关注在“新文化”之外苦苦求索、挣扎的人群,很少去倾听、留意他们的心声。实际上,无论是晚清遗老在沪上的悲凉歌吟,抑或是1927年颐和园昆明池的鱼藻波寒,它们都在向我们传递这样一个信息:社会政治的急剧变化,并不代表文化的骤然变更。以突发的具有重大意义的政治、文化事件来生硬地切割文化思想的时限,于情理既不合,与事实亦有乖。 1920年,教育部颁布全国的国民学校废除“国文”和文言文教科书,采用“国语”和白话文教材的命令。这似乎可以看做是新文化运动取得成功的一大标志。然而有趣的是,也正是在这一年仲春,山西太原元音琴社卓然而起。同年秋,以“共扶大雅之轮”为宗旨的全国性古琴雅集晨风庐琴会在上海召开。这几件事情之间说不上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但是细细寻绎,仍觉意味深长。 P1-2 2014年春天,在山西大学北门的一个小饭店里我第一次见到德恒,出门前的洗漱丝毫掩饰不住他彼时生活的窘迫,头发凌乱,面容狰狞,衣衫褴褛,和想象中温润如玉的读书人形象大相径庭。席间,我一边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人,一边听他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的人生过往、学术见解。老奸巨猾如我,一顿饭下来已经知道我终于无可奈何,又无可避免地认识了一个“书呆子”一他有理想、有才华,对社会运转规则的无知和漠视却又让他进退维谷,所以他孤独、愤怒却不知该如何消解。 其后,我带着德恒去见了我的老师兼挚友,元音琴社的负责人南林旺先生,希望南老师可以给德恒介绍一份谋生的职业,以解他的燃眉之急。这次短暂的会面再次印证了我的判断,南老师直言不讳地告诉德恒,他的思想背负了太重的包袱,需要先打扫干净心灵才能继续前行。就在我本以为这件事就此打住的时候,有一天突然接到了南老师打来的电话:“晓勇,我把德恒留下了。”话虽不长,但分量极重,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从此,我们的生命交织在一起,二人的聚会变成三人的雅集。 众所周知,元音琴社是民国年间由招鉴芬、孙净尘等几位先生联合创立的旨在弘扬中华雅乐的社团组织,在山西乃至中国琴史上有着不可磨灭的印记。深入挖掘元音琴社的历史,不管是对传承古琴文化还是进行古琴史研究,都有着重要的价值。将共同书写这段历史的那些鲜活的个体集结成册,让琴界来者知晓楷模,戮力传承,是南老师生平一大夙愿。南老师将这个任务交给了德恒,“书呆子”几乎考虑都没有考虑便一猛子扎进故纸堆,披星戴月、探微索隐,慢慢勾勒民国时期三晋琴学生态和琴人面貌。此后,几乎每次见到南老师,他都喜形于色,“有突破”、“有进展”也成了那段时间南老师的口头禅。这说明德恒做得好,与此同时,他的面容也开始慢慢地转变,他不再愤怒,开始变得温和。 经过近一年的努力,《民国山西琴人传》一书于2015年夏季已经初步完成。但命运似乎偏爱和做实事的人开玩笑,7月10日南老师确诊罹患骨癌,他看到了这本书的初稿,却没有机会见证这本书的出版。2015年8月30日22:20南老师驾鹤仙去,我们永远地失去了他,没有道理可讲,又不得不面对。9月3日,在安葬南老师骨灰时,德恒将一册《琴人传》的打印稿垫于墓底,表达他对南老师知遇之恩的永世感念,其情其景,不忍回想。 生活是一场修行,德恒还很年轻,我也远谈不上年老,在行走的路上,总能感到有双眼睛在看护着我们。那是一种再熟悉不过的眼神,严肃而又慈爱,斯人已去,余响犹存,无声胜有声。 现在,欣闻《民国山西琴人传》在我国著名古琴演奏家陈雷激先生的鼎力协助下就要出版了,做为这部作品诞生的见证者和德恒与南老师生活的介入者,德恒嘱我写一篇跋,我无法逃避,只好尽我最大的诚恳写下上面的文字。 是为跋。 王晓勇 2015年11月24日于河西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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