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为我不应该满足于跻身平庸艺术家。我该怎么说呢?我认为,题在很大程度上在于:所谓平庸意味着什么?我将尽自己所能,但就子摩一词的一般意义而言,我并不打算蔑视平庸。如果蔑视平庸,一个人当然就不可能出类拔萃。在我看来,至少在一开始,我们必须对平庸表现某种尊重,并认识到平庸已经意味着某种事物只有通过巨大的努力才可能达到。 与“平庸艺术家”相关的是“平庸题材”: ……相对说来,鲜有人懂得艺术家的行为动机。一般说来,谁要乐于探索各类适合入画的场景或形象,琢磨别人不屑一顾的僻静处所,就会惹来诸多莫须有的罪名。一位农民看见我画一棵老树干,一坐就是一小时,以为我疯了,于是取笑我。看见一位满身补丁和脏污~_-CA,一位年轻女士赶紧背过脸。她不可能明白,为什么有人要前往博里纳日或海斯特,并下到煤井里去;她也会认为我疯了。 在文森特看来,劳动者的形象,耕地上的犁沟,沙滩、海洋和天空,一草一木,对于真正的艺术家而言都至关重要,既不容易表现,但的确又充满了美。如果“终生致力于表现隐藏在它们之中的诗意”,生命就有了价值。他据此批评他所喜爱的艺术家M.马里斯说: M.马里斯这幅画,调子和色彩都很好,可表现得有问题。实际生活中我曾看到过类似的场面,不过并非基督降生,而是一头小牛。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那是在博里纳日。夜晚的牛棚,一位乡下小姑娘,棕色皮肤,戴着白色睡帽,脸上挂着泪,眼里满是哀怜的表情,看着那头可怜的母牛因临产的剧痛,正遭受巨大的折磨。场面纯洁、神圣、动人、美丽,正是一幅画,出自柯勒乔、米勒或伊斯拉埃尔斯。哦,提奥,为什么你不放弃一切,来做一位画家?t 这样一系列思想背后,是追求真实人性和真诚艺术的良心: 然而真实,努力表现真实对于我来说是如此重要,以至我想,是啊,我想我还是宁愿做一个鞋匠而不做摆弄色彩的音乐家。z 在高雅的艺术家和平庸的鞋匠之间,文森特宁可选择后者。这样的勇气不会无中生有,它需要某种更为浑然和博大的背景。后来,在博里纳日矿区,在人生之路的巨大沉陷之际,文森特依凭浑然庞杂的艺术之爱勉力支撑,写下这样一段震撼人心的话语: 但我始终认为,理解上帝的最好方式,是爱许多许多事物……爱你所爱,这样你就会更了解上帝————我就这样对自己说。然而,一个人必须带着高尚、严肃和亲切的同情心去爱,带着力量去爱,带着理智去爱;而且,一个人必须永远努力让自己了解得更深,更好,更多。这条路通向上帝,成就坚定不移的信仰。P60-61 虽然忧伤,却始快乐。 ————保罗 凡·高是一位信徒。就此而言,谈论信仰,也是谈论凡·高的一个角度,反之亦然。 2014年初,曾有一条微信四处散发,称信仰已成当今四大时髦之首。发此微信的人,不知是否清楚此语何等反讽。 “信就是所望之事的实底,是未见之事的确据。”信仰是绝对的私人事件,可以分享,但无法诉诸逻辑的证明。常有人说:“你把————例如————上帝证明给我看,我就信仰!”相反的镜像则是万物有灵,见啥释啥。这样的人应该先读一读《道德经》开篇:“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上帝作为天地之始,既为公义,又无法诉诸逻辑的证明。诚如斯言:“可证者不可信,可信者不可证。,’推而广之,任何诉诸公共概念或泛灵巫术的信仰,其实是对信仰的根本否定,当然,诉诸时髦的信仰,更是让人哭笑不得。 然而,眼下,信仰成为时髦,已然不争的事实。一位信佛的老总亲口告诉我,她的社交圈子聚会之时,大家会关切彼此的信仰:我信佛,你信道,他信耶稣……云云。大家默然称许,友情分享,然而,如果谁坦陈自己没有信仰,大家表面上不说什么,内心都在骂:‘‘土豪!,, 时代精神(zeitgeist)x~:何等反讽。 至迟于1882年,即凡‘高死前8年,尼采已然提出‘‘上帝已死”。对于吾人,“上帝”一词,如果愿意,可不看作实指,而视为信仰的象征,“上帝已死”则意味着“信仰失落”。如果这样,按尼采的意思,现代人信仰失落至少130年了!实际情况还要严重得多。事实上,尼采的“上帝已死”并非未来的预见,而是历史的总结,可上溯至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性大解放和欲望大爆炸。按此理解,凡.高正好生存于信仰失落时期的高峰时段,可谓之“黎明前的黑暗”。 凡’高多半想不到,而尼采更是肯定想不到,130年之后,信仰居然复苏,而且成为时髦!借用凡·高生平首次讲道后的感言,100多年来,人们竟然“像个洞穴人”,今天————当信仰复苏甚而时髦之际————终于得以“走出地底的黑暗,回到温暖友爱的阳光下”。 何以至此?时代精神中一定存在着深刻的诱因。是大国崛起一时需要信仰?还是个体生存最终无法离开信仰?抑或两者皆具? 无论个体或群体,需要遵循创造者的属天大道,俗话说的守规则。然而,没有敬畏,吾人无法守规则。所以,无论在社会,还是在内心,潜规则才会甚嚣尘上。吊诡在于:不是规则叫人敬畏,而是敬畏的人守规则。更大的吊诡在于:若无真信仰,无法真敬畏! 时代精神考问吾人心灵,信仰阙如的个体或群体,不过汪洋大海上没有罗盘的一叶小舟。一旦解决温饱,人就必然自觉面对永恒的星空,延续那个世世代代的追问:我们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只是,我个人宁可相信卡夫卡:“信仰就像砍头斧,如此轻快,也如此沉重。”或者,恰如凡‘高挚爱之言:“虽然忧伤,却始终快乐。,, 无论如何,感谢上帝,也感谢读者,这篇后记借此开始,得以补充些重要的内容,交代一些必要的事情。作为信徒的凡·高 本书为《麦田里的人:凡·高》(四川人民出版社,1998年)的第三版。 1998年那部书,已然深涉凡·高的信仰,然而,在文字上,该版把“信仰”与“宗教”混为一谈。此一形式上的昆淆自有其实质原因,那就是作者当时的人本主义立场。其结果,在该版中,凡-高成为一位人本主义艺术家,出身“宗教”,最终反叛“宗教”,走上古希腊一文艺复兴式的人本主义路线。后来我认为,这不符合事实。 事实要复杂得多。概括而言,古希腊一文艺复兴式的人本主义路线,只是凡·高思想感情的次要组成。现代人身上普遍包含类似的组成,表现为“消费主义/虚无主义”的不二行径,并就此暴露其无意识的深层本质————也是人性的终极内核————“欲望/恐惧”的人本个人主义。随着全球化消费主义的扩张与纵深,这一本然的普遍特征日益显明。无论当事人身属何种文明、宗教或信仰,难有例外,仅仅程度不同而已,其差异见于,例如,凡·高与高更,知识分子与大众,官员与市民,商家与消费者,老人与青年,古典派与现代派,信者与俗众,国学家与愿教旨主义者等等。 …… 感谢本书责任编辑何雨婷女士。本套“星空丛书”,饱含着她的认真付出,连丛书名本身,也凝聚着她的灵感。她是整套丛书的助产士,也关切本书的新生。值此付梓之际,谨致特别的感谢。 感谢小何所代表的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社长助理卢旭先生一行,曾不辞辛劳,亲赴寒舍,就本书及整套丛书交换意见。总编辑李远毅先生,终审本书后,给予热情肯定,并表示要“收藏此书”。对此,我引为殊荣。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这是中华民族的精神命运,近年尤是。近年,我前所未有深感亏欠:亏欠创造者无尽的恩典,并因而也亏欠世上一切人,尤其我的至爱亲朋、弟兄姊妹、师生同仁、同胞族类……如果世上还有不幸和遗憾,那仅仅因为我对创造者远欠感恩,故而祷告未能虔敬,言行不孚精诚,更谈不上“爱人如己”,爱普世如芳邻,一如创造者自己:“叫日头照好人,也照歹人,降雨给义人,也给不义的人。”就此感恩忏悔之际,我向一切人致歉并致谢。 特别致歉并致谢李琪。创造者不计我无可饶恕的罪愆,无故算我为义,赐李琪为我妻。对我个人而言,她代表了普世之人,正是我的至亲芳邻。她见证我对她、对普世的亏欠,更见证创造者对我再三的赦免,当然,也一同分享创造者无可抗拒的恩典。 感谢老友智敏,他是本书的第一位知音。1998年,在成都盐道街当时的四川人民出版社,他向同事热情介绍:“林和生,大画家!”吓了我一跳,但他随即幽默补充一句:“他画了凡·高的嘛!”智敏当年错爱,无意间道出本书的品质:眼前这部凡·高,虽然包含学术的努力,但终不免流于感性。这就引出恩师观涛始自上世纪80年代的委婉批评,他不止一次指出:“和生是用写诗的风格来做学术。”近30年来,因本性与懈怠,我始终未能像观涛那样做出系统、深刻而严谨的 五年前,成都以诺文化公司不咎推出了本书第二版。该版有幸得到老友钟明的资助,他所代表的成都基准方中建筑设计师事务所,在一流的专业建树之外,一向以扶持文学艺术为己任,令人感动。继而,成都以诺文化公司慷慨惠赠本书第二版版权。最后,重庆双安文化公司陈涌先生义重如山,大力促成了本书第三版的问世。凡此等等,一并谨致谢忱。 本书付梓,也让我特别想起我在四川省社会科学院的几位硕士研究生:芳芳、柳阳、慧子、晓洁、吴莎、艳艳、田丽。从各方面讲,我都愧为他们的老师。精神上,我对他们期望高;学术上,大有误人子弟之嫌;现实中,完全无法提供为师者应有的帮助和支持。做我的学生,难为他们了。借此机会,格外向他们致以深深的谢意和歉意。 林和生,甲午七夕 成都百花芳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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