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刚是微型小说作家中的佼佼者。说到他,必须先谈一下微型小说的现状。 微型小说是一个新兴的具有广阔发展前景的文体。在中国,这个文体虽古已有之,但一直属于短篇小说的范畴,未能单独形成气候。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随着改革开放和社会生活节奏的加快,微型小说开始以独立的姿态崛起于文坛,成为读者涵盖面zui广的文体之一。据不完全统计,目前国内各种报刊每年发表的微型小说已达二至三万篇。笔者主编的《微型小说选刊》月发行量达到七十万册,亦可佐证读者对这种文体的喜好和认可程度。 随着微型小说创作实践的发展,报刊上对微型小说特征和独立品格的探讨文章也越来越多,人们逐渐认识到,微型小说虽从短篇小说发展而来,但与短篇小说已有很大的区别。1984年和1985年,《微型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先后在南昌和郑州创办。1992年,中国微型小说学会在上海成立。这样,小说家族中就又增添了一个新的成员,在原有的长篇小说、中篇小说、短篇小说之后,又多了一位年轻活泼的老弟——微型小说。 再来看微型小说的创作队伍。在中国大陆,一个中等发达的省份拥有30~50名经常写作微型小说并不时有作品发表的作者是不足为奇的。由此粗略推算,不包括港澳台地区,仅中国大陆,经常写作微型小说的作者至少在千人以上。如果加上偶尔涉猎微型小说的作者,那就数以万计了。 这样一个广阔的市场,这样一支庞大的写作队伍,却迄今没有得到文学圈内的完全认可。评论家们对它的看法尚有分歧,以致它迄今尚未列入中国作家协会鲁迅文学奖的评选范围(进入中国小说学会的小说排行榜也是2005年后才有的事)。 这是什么原因呢?细究起来,笔者以为主要是以下两点:一是人们对某种事物的认识,往往落后于该事物的客观实践,微型小说作为一种新的文学现象,人们对它的认识也不例外。二是微型小说本身存在的问题。对于diyi点,笔者不想多说。对于第二点,笔者以为微型小说虽然事实上已成为小说家族中zui年轻zui有活力的一员,但发展的历史还比较短,作品的质量还参差不齐。从总体上看,每年产生的作品数量庞大,但真正称得上精品的却比较少。就是在这有限的精品内,还有一些是文学大家的作品,比如王蒙、冯骥才、汪曾祺他们,平常并不以微型小说创作为主,但偶一为之,却常有惊人妙作。而微型小说专业户们的作品,虽也有闪光之作,却又常为自己的平庸之作所掩盖。如果将长篇、中篇比作大刀、长矛,微型小说恐怕只能算做匕首。匕首虽小,在近距离作战却优于大刀长矛,这一点,文学大家们是知道的。但他们也同样知道,“匕首”并不好弄,如果没有精湛的武功,没有超常的发挥,不可能让人击节赞叹,与其如此,那就远没有挥舞“大刀长矛”来得潇洒和引人注目。另外,稿费按字数计酬恐怕也是一个原因。所以文学大家们平常并不怎么耍弄“匕首”,只有当上天突然赐给他们灵感,脑海中电光一闪,平常的生活积累转化成绝妙的点子时,他们才会感到机会来临,立马捕捉住这上天赐与的猎物,将它展现在读者面前。这样写出来的东西,当然非同寻常。 而微型小说的专业写手们(我这里说的专业写手,其实大都有本职工作,写作只是业余的事)却没有这样幸运。他们选择了微型小说作为自己的主攻方向,他们必须靠微型小说一而再,再而三地来展现自己。微型小说受字数的制约,必须讲究技巧,是一种高难度的文体。按说技巧性强,只要反复磨练,掌握了技巧,问题也就解决了,就可以顺理成章,源源不断地写出好的微型小说来了,实际上却又远没有这样简单。报刊上关于微型小说创作的理论文章有过不少,但大多是对过去创作经验的概括和总结,停留在技术的层面上做文章。而笔者以为,一篇好的微型小说不是光靠技巧就能写出来的。一要作者有丰富的社会阅历,二要作者对社会的透彻领悟,在这二者的基础上,加上灵感的催化剂,技巧才能发挥魔力,产生奇妙的作用。微型小说专业户中虽然不乏意志坚定者,但同时具备这两种条件的人却很少,他们大多按照工艺来制作新产品,这样做的结果只能是凸显平庸。应当说,理论文章总结归纳微型小说的特征和写作技巧,对于初学写作者是大有好处的,但如果一个作者成了微型小说专业户,他仍停留在写作技巧这一层面上,他们的结局将是很悲哀的:不管他如何勤奋、努力,注定了只能是不断重复制造出一大堆大同小异没有多少价值的文字垃圾。我们有一些微型小说作家,他们发表过一些很不错的作品,于是认定了微型小说作为自己终生的主攻方向,这是十分可贵的。他们将微型小说写作大师欧·亨利、星新一奉为自己追求的星座,想要达到他们的水平,这也没有错。问题在于,他们按照大师们的创作模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辛勤劳作,随着作品的不断增加,他们沾沾自喜,见人就说自己一年发表了多少多少作品,但当“作品”结集出版到处送人时,懂行的人们就会发现,他们的作品只是数量上的增加,并没有质量上的突破。一本厚厚的集子,往往只有少数几篇是有内涵有价值的东西,而它们也还都是以前的作品。这些作者不知道,欧·亨利式的结尾,在欧·亨利那里是天才的创造,而在他们那儿却成了致命的束缚! 这个现象带有普遍性。特别是某些自诩为diyi流的微型小说作家,他们的作品有条件在文学圈内传播,这就使得某些接触到这些作品的评论家感到大陆的微型小说创作就那么回事,比海外华文微型小说创作的水平要差得远。 这实在是一个偏见。 因为大陆还有以滕刚为代表的另一类微型小说作家。 滕刚不是那种仅靠辛勤耕耘,以创作的数量和别人比高低的作家,更不是那种依靠编辑和评论家的抬举成名的作家。 滕刚是一个罕见的既有丰富的社会阅历,又有突出的写作天赋的优秀的微型小说作家。 在社会实践方面,滕刚不是那种小心翼翼的不愿烧坏自己手指的庸人。他勇敢地下了海,大胆放弃了有稳定收入的工作,在商海中摸爬滚打,出没于各种贸易场所和娱乐场所,触摸到了当代社会的敏感点和伤痛点,目睹了那些书斋里的学者不可能看到的东西。上天似乎有意造就他,让他饱受疾病的折磨,感受常人难以感受到的痛苦。在思想上,滕刚又是一个善于独立思考的智者,他知道我们的社会生活与书本不是一回事。对社会生活的透彻领悟和对生命意义的思考探索,使得滕刚有话要说,于是他采用了微型小说这种艺术的表达形式。 滕刚闯进微型小说领域可以分为两个阶段。diyi阶段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初显身手,就已经写出了像《预感》那样出手不凡的作品。《预感》是篇幽默智慧、风格和内涵上都独具特色的作品,它所达到的高度,是许多微型小说作家穷尽一生努力,恐怕都难以达到的。但这个阶段,对于滕刚来说,只是一个演习阶段。 第二阶段,是滕刚有备而来(在生活和思想上都有了厚实的积累)的火山喷发的阶段。说起来有点偶然,实在是一种必然。 2001年,中国微型小说表面上十分热闹(许多报刊纷纷增辟版面刊登微型小说,有的甚至改为专刊),实际上却陷入了平实化的泥潭,大量平庸琐碎缺乏想象力的作品充斥市场。滕刚的作品像一股清新的风吹来,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闷。 2002年、2003年、2004年、2005年,滕刚的作品喷薄而出,像密集的炮弹在微型小说界炸响。 这是一些什么样的作品啊,它们幽默荒诞却又充满了智慧,充满着天才的想象和夸张,思想却像犀利的刀片,寒光闪闪,痛快淋漓地剖析着荒诞的现实…… 如果说,平庸的作品给人的感觉像没有羽毛的鸟儿一样匍匐在地面艰难地爬行,滕刚的作品则像雄鹰一样腾空而起,其跨越的高度和瞬间冲击力常常令人目瞪口呆,叹为观止。 这是一只怪诞的鹰。他时而紧贴地面飞行,时而直冲云霄,时而在空中翻滚,时而箭一般地俯冲而下……他蔑视规矩,嘲笑权威,不按常规出牌,真是一个胆大妄为的家伙! 滕刚是一个可怕的破坏者。他将种种关于微型小说创作的经验之谈和应当遵守的法规法则打得粉碎。 如果滕刚仅仅是一个破坏者,他就毫无价值可言。滕刚的价值在于,他用作品否定或推翻了有关微型小说的某些似是而非的理论,同时又用自己的作品探索出了另一些可行的路子。滕刚的作品让人惊叹:微型小说原来可以这样写! 他是一个了不起的实践家和探索者。 表面上看,滕刚背叛大师,实为不恭。实际上,他认真研究学习大师们的作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掌握了大师们的创作精髓,知道出奇制胜是永恒的法则。他用作品丰富和发展了微型小说的理论。 滕刚的胜利,是辩证法的胜利。 滕刚的作品,说明微型小说是一种没有固定模式的文体。唯其没有模式,它才充满活力,具有极大的发展空间。 有人认为,滕刚的成功是郑允钦刻意炒作的结果。这些先生大错而特错了。 首先,笔者天性恬淡,素来厌恶炒作。笔者曾在自己的童话作品《两个怪纳米》中塑造过一个令人厌恶的炒作大师黄牛皮先生的形象,足可佐证这一点。 其次,笔者只是一个编辑。编辑可以帮助一个作者,却无力造就一个作家,更不可能造就文学大家。 滕刚是一个可遇而不可求的天才作家,他闯进微型小说界是微型小说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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