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天空多么希腊:徐志摩与邵洵美


作者:陶方宣      整理日期:2016-09-05 19:12:13

本书通过对中国现当代文坛风格相近、交往频繁、独树一帜、影响深远的文化大师的人生描蓦和交往梳理,力求把故事性与文学性紧密结合起来,从一个独特的人文角度,透视出文学与人生之间紧密依存的关系,催人深思,给人启发! 
本书简介:
  徐志摩与邵洵美,两位浪漫风流的海上才子,同样来自浙江,同样留学海外,同样都是诗人,同样在上海呼风唤雨一掷千金,以及同样近乎完美的俊美面孔。这样两位才华横溢的天才诗人,都有着令后人津津乐道的倾城之恋——沐浴着欧风美雨成长的一代新人类,是现代文明与中国本土文化交媾而成的大家。他们像黄昏天空两颗耀眼的明星,预示着新月派作家群体的群星灿烂,也预示着民国新文学的星光灿烂。
  作者简介:
  陶方宣、男,安徽芜湖市三山区人,现居上海,编剧、作家。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任政府机关公务员多年,后进入南京大学中文系深造。出版有《不是冤家不聚头》、《盛妆*张爱玲》等著作30多种。其中《霓裳*张爱玲》、《鲁迅的朋友圈》分别在香港三联、中和公司出版繁体字版,在海外发行。创作有多部影视剧,均已拍摄播出。
  目录:
  序宝蓝色的天空/1
  第一章欧风美语
  星星相吸,也是惺惺相惜/2
  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条水草/7
  天狗会里,那一帮狗男狗女/12
  缪斯引领,像飞蛾扑向火光/16
  形影不离,两个女人显得多余/20
  《金屋》上的“新月”,海上的明月/24
  泰戈尔访华,两兄弟亲上再加亲/29
  扒衣送人,一掷千金的赳赳男儿/33
  “狮吼”再吼?“新月”重升/37
  留日与留美的较量/41
  《时代》,开创了海上的时代/45
  于茫茫人海中寻找灵魂伴侣/49序宝蓝色的天空/1 第一章 欧风美语星星相吸,也是惺惺相惜/2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条水草/7天狗会里,那一帮狗男狗女/12缪斯引领,像飞蛾扑向火光/16形影不离,两个女人显得多余/20《金屋》上的“新月”,海上的明月/24泰戈尔访华,两兄弟亲上再加亲/29扒衣送人,一掷千金的赳赳男儿/33“狮吼”再吼?“新月”重升/37留日与留美的较量/41《时代》,开创了海上的时代/45于茫茫人海中寻找灵魂伴侣/49“我也总算见过了他”/53只是一乱堆的残暴与罪恶/57天上掉下一颗星/61钞票用得光,交情用不光/65一生办刊,只有《论语》赚了钱/69 第二章 倾城之恋在春天看到了北平之花/74爱是他的宗教,他的上帝/79鱼不能没有水,我不能没有你的爱/83他这顶绿帽子,枪炮也打不掉/87我祝你们这是最后一次结婚/91十足一个乡下土包子/95一把秋天的扇子,被人遗弃了/99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103书呆子住在书呆子家/108被女人疯抢的“八宝箱”/112相识在祖父的葬礼上/117洵美的名字是爱的见证/121结婚照上了《上海画报》封面/126一位叫蜜姬的美籍女作家/130我知道这一切要发生/134特立独行的女人,她的行动有点疯狂/138宋氏三姐妹,宋霭龄才是你的目标/142从香港来的傻帽英国大尉/146她的传奇好像一直没有完/149 第三章 书香门第凭空飞来了一块飞地/154霓虹闪烁,把长江三角洲全都照亮/158斜桥邵家,上海版的《红楼梦》/162从花园菜园到府中学堂/165两万卷霉味扑鼻的诗书/169第一大银楼,说倒就倒了/172盛极而衰,接下去就是没落之路/176穷穷穷,还有三担铜/179徐氏固商贾之家,没有读书人/182大手大脚大脑袋的大七爷/186 第四章 穷途末路袖手旁观,不肯离开上海去海上/192换了人间,当然也换了面孔/196糊里糊涂进了监狱/199拖着一条“帝特嫌疑”的尾巴/203红颜知己成红颜祸水/207感情与爱情不一样/211夜半虚前席,新鬼多故人/214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218 附录附录1:徐志摩年谱/222附录2:邵洵美年谱/227第一章欧风美雨天堂正开好了两爿大门,上帝吓我不是进去的人。我在地狱里已得到安慰,我在短夜中曾梦着过醒。——邵洵美星星相吸,也是惺惺相惜邵洵美与徐志摩在剑桥街头相遇,那是一九二五年,是民国最风流倜傥的黄金年代:新文化风起云涌,上海滩风华绝代。一代代内心春风鼓荡的摩登男女走出国门,走向海上大世界。对中国来说,这一切是史无前例的,前所未有的文明、前所未有的机遇,这是告别黑暗与专制、融入现代文明的第一步。新的世界就寄托在他们这一代知识分子身上,世界肯定要在这一拔全新的新人类手中发生颠覆性的嬗变。就在这样的背景下,两个现代中国最著名、最海派的诗人在浪漫之都巴黎相遇,这是命中注定的必然,也是前世今生的缘分。像天上的一颗星被另一颗星所吸引——是星星相吸,也是惺惺相惜。邵洵美一九二四年春天来到英国剑桥大学伊曼纽学院攻读政治经济专业,这是绝大多数中国富二代的最佳选择:学成之后回国经商,对他们来说,这是一条稳妥的、恰当的、尊贵的职业之路。邵洵美喜欢交游,一到放假就闲不住。当年暑假,他与同住在导师家的同学刘纪文一同到巴黎玩。在这里,他和正在法国学习绘画的徐悲鸿、张道藩、蒋碧微,甚至张爱玲的母亲黄逸梵相识。都是画家与文人,都是风华正茂的世家子弟,在异国他乡见面,那份热情与喜悦自不待言。邵洵美和黄逸梵两家还沾亲带故,自然比一般的上海同乡多了一份亲切。当晚,由黄逸梵做东请邵洵美和刘纪文吃饭,张爱玲的姑姑张茂渊也作陪。都说姑嫂是天敌,但是张茂渊和黄逸梵这一对姑嫂却是例外,她们情如姐妹,一同出洋,一同回家,外人甚至暗传她们俩是同性恋。黄逸梵说给张茂渊听,张茂渊一笑了之并不理会,照样和嫂子同出同进。那顿饭黄逸梵亲自下厨,张茂渊当助手。徐悲鸿、蒋碧微在一起相当熟悉,一个住在四楼,一个住在二楼,所以徐悲鸿并不客气,带着邵洵美过来大吃大喝。邵洵美尝遍海上美食,黄逸梵的几个拿手菜他并不恭维。但是能在巴黎这样的西餐一统天下的地方,吃到浓油赤酱的上海菜,还是让他喜出望外。他吃得一嘴油,对黄逸梵说:“看来,以后馋虫病犯了,就来找你。”黄逸梵说:“行,你出银子我做菜,没话说。”大家都在背后听说过邵洵美一掷千金的爽快和大方,等着他回请一次。邵洵美绝不会食言,他后来在巴黎最著名的中餐馆里回请了这一帮子男男女女。那天张茂渊也去了,她是从来不曾放过这样的文人雅集。她正好坐在徐悲鸿身边,看了看邵洵美,然后说:“你们发现没有,邵先生很像一个人——不是像,他们简直就是一个人。”酒席上顿时一片哗然,徐悲鸿抢着说:“我正想说,他太像我志摩兄了。”他转身对邵洵美说:“不错,我还有一句话忘记对你说,我明天要为你画张素描。碧微、老谢、我们全以为你最像我们的兄弟志摩,他是一品诗人,江南才子。你也是一品诗人,海上才子。”大家一片应和。邵洵美说:“我看过徐志摩的诗,我也喜欢,怎么那么多人说我像徐志摩?看来,这个志摩我也要认他做兄弟了。”邵洵美回忆前不久在剑桥大学发生的一件事:剑桥里有一个老头,叫戴维,摆着个小书摊,就在剑桥那个桥头不远的地方,他不知看过多少剑桥学子后来成为名流大家。当时他们都是穷学生,就在他的书摊前走来走去,有时候也停下来买上几本旧书。他的书摊一摆就是三十年,早成了剑桥大学的一部分,成了剑桥文化品格的象征。邵洵美喜欢淘书,经常去那里淘书,每次都可以淘到好书。戴维仿佛眼睛不太好,每次去都要凑在他脸上看半天,然后说:“你是不是姓徐?或者姓许?苏?”这些字的英语发音都差不多。邵洵美摇头说:“不是,我不姓徐,我姓邵,邵洵美。”戴维说:“有个姓徐的学生,也经常来淘书,他和你长得一模一样,他要翻译《拜伦全集》,要我给他留着这方面的书。”邵洵美问他:“是不是叫徐志摩?”戴维笑眯眯地说:“我不知道,他是个诗人,姓徐,我只知道这一些,他的老家在中国的黑龙江。”邵洵美认定这个不对,徐志摩的家从来没听说过在黑龙江。隔了几天,邵洵美上伦敦去,在古奇街的互助工团里遇见陈宝锷,说起这件事,陈宝锷说:“做诗的是有一个徐志摩,可是他的老家不在黑龙江。”邵洵美没有再问下去,但是他内心非常渴望见到徐志摩,这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也都写诗的年青人,他太渴望见到他。他一定要认他做兄弟,他认为这是命中注定的事。几天后,邵洵美又见到蒋碧微的女友蓝小姐,蓝小姐被人称为泰戈尔的干女儿。她一见到徐志摩就惊叫起来:“哎呀,你太像我的哥哥徐志摩了,我一定要介绍你们认识,做朋友。”又一个人说他像徐志摩,全世界的人都认为他和徐志摩一模一样,他迫切要见到徐志摩。他问蓝小姐:“你哥哥徐志摩现在在哪里?”蓝小姐说:“他到美国去了,就要回来了。他是我的干哥哥,就如同我是泰戈尔的干女儿一样。因为我的干哥哥徐志摩和干爹爹泰戈尔是很好很好的朋友。”这样的蹊跷事依然在发生,那天邵洵美见到一个共同的朋友严庄,严庄笑眯眯地说:“邵先生,你长得和徐志摩一样。”邵洵美说:“太多的人说我像志摩,可是到今天我连他的面也没见着。”就在说过这话五天之后,邵洵美和陈宝锷在中华酒楼吃了午饭出来,太阳很大,春天,他们沿着剑桥大学的路往前走,预备去打几盘弹子,或是玩一下纸牌。走在他们前面有两个人,服装很整齐,身材却并不像中国人,可是帽子底下露出来的却是黑头发。靠外边的一个忽然回过头来,原来是严庄。一见到他们,严庄立刻叫他的同伴停了步,自己来到邵洵美面前,也不说什么话,拉了他又跑回到同伴那里,高声狂叫:“来了,志摩,我把你的弟弟找来了——”徐志摩的亲热让你相信世界上再没有一个陌生的人,没等严庄把话讲完,两位诗人的大手早已紧紧握在一起。邵洵美上上下下打量着徐志摩,一样的美人肩,一样的葱白鼻子,一样的月牙脸。他将手握了又握,说:“仁兄,我找得你好苦。” 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条水草徐志摩与邵洵美相见恨晚一见如故,两个人来到最近的一家咖啡馆,徐志摩问:“吾兄在剑桥大学就读什么专业?”邵洵美回答说:“政治经济学。”徐志摩一听,有点遗憾。邵洵美说:“家里逼着我学政治经济学。”徐志摩说:“正是这样,真是奇怪得很,中国人到剑桥,总是去学这一套。我的父亲也要我做官,做银行经理,到底我还是变了卦。”两个人说到这里相视一笑,邵洵美问徐志摩:“我在徐悲鸿蒋碧微那里认识一位蓝小姐,说是泰戈尔的干女儿,又说你是他干哥哥,她一定要介绍我们做朋友。”徐志摩笑起来:“哦,蓝小姐,好聪明好聪明的一个女孩,也跟着我学写诗,虽然才开始,但是人家有灵气,做什么像什么,真的令人折服。她就认了我做她的哥哥,我们都热爱泰戈尔。泰戈尔的胡子真可爱,雪白雪白的,像榕树飘在空中的气根一样,她说她要做泰戈尔的干女儿,逢人就这样说,还要我做引荐人。”两个人漫无目的地谈着,没有任何目的,有的只是相逢的喜悦,发自内心的狂喜——一样的来自中国的诗人,一样的相貌与性情。他们痴情地打量着对方,仿佛打量着另一个自己,从心底的喜爱一时不能控制。时间就这样悄然流逝,半天时间过去了。看看窗外天色暗下来,徐志摩说:“真是不巧,我今天是和严庄一起买船票准备回国的,刚认识了贤弟,我又要起程回国了。我是追慕大哲学家罗素来的。我后脚来,他前脚就走了,竟然到中国去了,而家里来信催我回去。”邵洵美说:“贤弟回吧,相见不难,我在不久的将来也将择机回上海,弟兄们在一起,将会做出多少锦绣诗文来。”徐志摩动情起来:“是这样,贤弟,我也会再来剑桥,我在这里结识过多少名流大家,剑桥的一草一木,都深深地镌刻在我的记忆里。我会再来,我一定会再来。”徐志摩与邵洵美依依惜别,邵洵美一路相送,两个人走过剑桥风景优美的校园:小巧精致的专售中国菜的餐馆,图书馆门前洒满落叶的铸铁木椅,高大繁茂的合欢树和山楂树。正是暮春时节,合欢树落下一地鸡毛似的粉红色的花,花朵掉落在绿色草地上,梦境一般令人迷恋。走过一排排古旧的有着哥特式建筑特有的尖顶的老房子,邵洵美和徐志摩停留在戴维的书摊前。老戴维一下子惊叫起来:“许?徐?苏——”他看着这一对有着希腊雕塑般面孔的中国美男子,笑得合不拢嘴。邵洵美对徐志摩说:“贤弟,每次我经过他的书摊,他都会提到你。说你姓许,或者是徐,说你是诗人,要他帮你留着《拜伦全集》。还说你家在黑龙江,天哪,他把你家搬到黑龙江去了。”徐志摩得意地和老戴维击掌,说:“我是和他说过的,那次我回家坐火车,穿过俄罗斯茫茫大地,最后进入中国的黑龙江,然后抵达北平。他可能听错了,以为我的家地在东北的黑龙江。”兄弟俩看到戴维的书摊就走不动了,他们各挑了三四本书,然后夹着书又一路谈笑风生地来到了剑桥康河边。穿过草地和一行柳树,在康河的柔波上,出现一道三孔桥:康桥。清清的流水上,漂过柳叶一样的小舟,涟漪一圈圈地荡漾开来,还有青年学子爽朗的笑声随风而来。邵洵美手一指:“仁兄,这是我在剑桥最常来的地方。”徐志摩心弦被拨动了,紧紧握住邵洵美的手:“贤弟,这也是我最常来的地方。我在二十岁以前,对于诗的兴味远不如对相对论或民约论的兴味。正是康河的水,开启了我诗人的性灵,唤醒了久蜇在我心中的诗人的天命。”两个人走上康桥,徐志摩说:“在美国我忙的是上课、听讲、写考卷、啃橡皮糖、看电影;在康桥我忙的是散步、划船、骑自转车、抽烟、闲谈、吃五点钟茶、牛油烤饼、看闲书。我到美国的时候是一个不含糊的草包,我离开自由女神的时候也还是那原封没有动;我在美国时候不曾通窍,我在康桥的日子至少让自己明白了原先只是一肚子颟顸……”他满怀深情地看着河与桥,说:“我的眼是康桥教我睁的,我的求知欲是康桥给我拨动的,我的自我意识是康桥给我胚胎的。”回上海后不久,徐志摩给邵洵美寄来手抄在朵云轩信笺上的诗作《再别康桥》: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软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摇。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条水草。那榆荫下的一潭,不是清泉,是天上虹,揉碎在浮藻间,沉淀着彩虹似的梦。寻梦?撑一支长篙,向青草更青处漫溯,满载一船星辉,在星辉斑斓里放歌。但我不能放歌,悄悄是别离的笙箫。夏虫也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天狗会里,那一帮狗男狗女就是和徐志摩的一番谈话,竟然改变了邵洵美的人生走向,他矛盾了两个夜晚,断然放弃了剑桥大学依曼纽学院政治经济专业,转而研读英美文学,而且不和家里人打招呼,完全自作主张。他知道即使告知他们也绝不会得到同意,他想依靠自己的兴趣爱好来安排自己的人生,他要走一条他的仁兄徐志摩正在走的诗人之路,这是他最痴迷的生命风景,只有这样做才可以安抚他一颗汹涌澎湃的心。徐志摩说:“正是康河的水,开启了我诗人的性灵,唤醒了久蜇在我心中的诗人的天命。”那么此刻,他邵洵美何尝不是这样?康河的水其实只是一条静静的流水,与他的故乡上海滩那些陆家浜、肇家浜的河流并无什么不同。不同的是包容、多元的伦敦、巴黎、纽约等都会的现代文明,飓风般强烈冲击着诗人的心灵。从大洋这个角度眺望中国内陆,他坐立不安,不知道从哪个地方着手才可以改变中国,改变他自己。他无法再过那一成不变的富家子弟生活,他渴望创造、渴望倾泻,他的内心像一座即将喷发的活火山。邵洵美带着激情融入到剑桥生活中,那时候,上海因为殖民文化的长久浸淫也渐渐躁动不安,生活方式的改变必然导致人们的文化观念的嬗变。或者说文化观念的嬗变必然要影响人们的行为方式,这是相辅相成的。受着现代文明的感召,中国人,特别是中国文化工作者也开始蠢蠢欲动。留学法国的一批画家,成立了一个全新的美术团体“天马会”,发起人有刘雅农、刘海粟等。徐悲鸿当时参加了法国国家春季美术沙龙,他的油画《老妇》入选了在法国莱茵河宫举办的中国美术展览,这是一次中国留欧学生绘画艺术大展示。就在这次聚会上,徐悲鸿从林风眠嘴里听到刘海粟的“天马会”后,也不服输,他是决定留学回国后要做第一位全新的职业画家。在美展结束后,他对邵洵美说:“我们不能输给‘天马会’,干脆,我们也成立了一个泛艺术团体,就叫‘天狗会’。在欧洲留学的同学人才辈出,我们经常聚在一起,谈政治、谈艺术,互相学习与借鉴,也可以请剑桥、伦敦大学一流的学者来讲课,这样的活动不是很好吗?”邵洵美立马赞同,当下和谢寿康、孙佩苍、张道藩等人一说,众人都说好。当晚邵洵美做东,在咖啡馆和一帮“天狗们”畅谈艺术与人生,开心极了,当即“封官加爵”:孙佩苍是军师、郭子杰是总干事、蒋碧薇戏称为“压寨夫人”。徐悲鸿说:“我们的活动,总得有个场地。”他把目光投向邵洵美,剑桥学生都知道邵家是海上大家,有的是钱,邵洵美又一向豪爽。邵洵美也明白众人眼光投向他的意思,微笑着说:“不就是钱嘛,我来出好了。”邵洵美花重金在巴黎附近乡村租了一处有庭院的房舍,对面就是卢森堡公园,还有一家咖啡馆。“天狗们”纷至沓来,虽然他们专业不一,有学医的、画画的,有研究政治的,也有像邵洵美这样弄诗歌的,但统一的话题就是文学与艺术、新近出版的小说、即将上演的话剧和开展的画展。“天狗们”读书、看剧、参展,忙得不亦乐乎。邵洵美尤其积极,有一次他和谢寿康单独活动,两人到了一个叫“黑猫洞”的咖啡馆,听那些法国诗人吟咏他们的诗歌,那怪异的姿态、诡异的氛围加上现代诗的魅力,邵洵美深深地被吸引了。在这里他结识了法国著名诗人葛莱和中国的梁宗岱。他用中文朗读歌德的《浮士德》,抑扬顿挫的音律之美把在场的诗人感动得当场落泪。邵洵美心甘情愿地当起了“天狗会”的后台老板,虽然口袋里的银子哗啦啦地流失,但是他很开心,并不在意。发展到后来,这帮“狗男狗女”们很多人一日三餐全在“天狗会”里解决。他开始迷惑不解,后来还是谢寿康向他道出了内里实情:原来,国内政局变幻,军阀混战,哪里还有人理会远在海外的留学生?徐悲鸿等人的留学生官费完全中断,生活陷入困顿,甚至靠蒋碧薇帮别人缝补衣服补贴家用。某天家中无米之炊,蒋碧薇出门借钱,转了一圈羞于开口,只好回家,两人关起门来饿了一天。邵洵美得知后,一面电报家中汇款,一面拿出手头全部积蓄,在“天狗会”办起了免费食堂,招待各路留学生。不管是不是“狗男狗女”,只要肚子饿了,都可以进来免费吃喝。邵洵美的“孟尝君”之名,就这样传了出去,以至有人走投无路,求助于中国驻伦敦大使馆。使馆工作人员却对他说:“你找我们不如去剑桥找邵洵美,他的做派真的是大方,而且有的是钱,我们都叫他‘活银行’。”缪斯引领,像飞蛾扑向火光春天,邵洵美坐邮船出游,经过意大利那不勒斯市,他特地下船游览了这座有六百年历史的古城。古城太多,并不都能吸引邵洵美,但是那不勒斯市完全不同,这里有一座举世闻名的珍宝——希腊神话中爱与美的女神维纳斯石像。他独自一人来到国家博物院,上到二楼,就被一块残破的壁画吸引住了。那方仅仅两尺来宽的破壁画上,画着一位西方女子,她表情模糊、身体残缺。但是那线条柔和的面孔却清晰可见,并散发出一种夺人心魄的光辉。特别是那双眼睛,专注地痴情地凝视着邵洵美,那是一种充满魔力的目光,带着圣母的慈爱和缪斯的忧伤,诱惑着邵洵美,搅乱了他的灵魂。他战粟起来,燃烧起来,两只脚像生了根似的,再无法挪动。不知怎么回事,面对着石像上的女神他想跪下来,想痛哭一场,把前世今生的苦难统统向她倾诉。然后投入到她的怀抱,像受洗的圣婴那样一尘不染地接受她阳光般春天般的抚摸。脑子里这样想着,双膝却自动一软,情不自禁地重重跪下来,然后泪流满面。博物馆的工作人员被这位中国青年的举动吓了一跳,忙将他拉起来,然后告诉他:“如果我没有说错的话,也许你这位先生拜错了神,你心目中爱与美的女神维纳斯,其实在三楼上。”邵洵美站起来,浑身还在微微战粟:“我知道维纳斯在楼上,我也是特地为了欣赏维纳斯而来——但是这也没错,我先被她痴迷,我认为她就是爱与美的化身,这也没有错。你能告诉我,她是什么神?”工作人员和蔼地说:“她不是神,她是古希腊女诗人萨福,一个痴迷写诗的女诗人。”邵洵美拍拍额头,仿佛明白了什么:“那我没有拜错,她的目光像火光一样烧灼着我,在她的目光中,我随时可以燃烧。”他再一次把目光投向壁画上的萨福,心头顷刻间响起萨福的呼唤:来吧,走向我吧,我的洵美!邵洵美失魂落魄地走到壁画前,抚摸着萨福残缺不全的身体,然后再次深深地跪下来。邵洵美心中自此就有了萨福一个位置,但是无论在剑桥依曼纽,还是在罗马翡翠冷,人们对萨福一无所知。后来偶然遇到一位慕尔教授,他对萨福赞不绝口,说她写了九卷诗歌,有抒情诗、颂歌和挽歌等,是古希腊诗歌创作的高峰之一,柏拉图称之为“第十位诗神”。邵洵美从慕尔教授那里得到一本《希腊抒情诗》,其中收有萨福的《爱神颂》和《女神歌》。浪漫、唯美的古希腊诗歌让邵洵美如醉如痴,他一头扎进萨福的世界难以自拔。后来凭借他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合乎逻辑的虚构以及热情奔放的精美诗句,他写出了一部诗剧《萨福》,在剑桥大学出版后,全学院为之轰动。而此时的邵洵美激情澎湃,提笔一挥而就,又给萨福写下一首诗: 你这从花床中醒来的香气,也像那处女的明月般裸体,我不见你包着火血的肌肤,你却像玫瑰般开在我心里。 邵洵美带着一腔热血和一怀西海岸的季风登上了回上海的轮船,途经新加坡,在岸上一家不知名的小书店,发现一本上海出版的文艺刊物《狮吼》,细读几页,激赏不已。刊物是创造社同人章克标、方光焘、滕固等人刚刚创办的一本刊物。章克标在发刊词中说,狮吼社同人都有点半神经病,他们沉溺于唯美派,喜好波德莱尔、魏尔伦、王尔德。并提出为艺术而艺术的主张,尊尚新奇、爱好怪诞。邵洵美读到最后大惊失色,朦胧中自己在剑桥慢慢形成的行为方式、艺术主张,竟然与狮吼社同人如出一辙,一时如获至宝。回到上海后当即叫上徐志摩,两人一同按着刊物上标明的地址,寻访到狮吼社。他认定他将来在上海滩要做的一件大事,就是办杂志、搞出版,而刚刚面世的《狮吼》,无疑是他心目中最理想的事业样本。他们来到的那天,《狮吼》社“狮子头”章克标和滕固先生都在,几个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邵洵美酒后决定斥巨资创办杂志,而且,一定要弘扬他的唯美的颓废的艺术主张。在他们交谈中,一些人文理念、一些艺术设想、一些激情和一些渴望,正是海派文明萌发的叶芽,这全新的文学、美术、戏剧、电影的涓涓细流,正点点滴滴地汇集,最终汇成一片茫茫大海。 形影不离,两个女人显得多余邵洵美一回家,家里空前热闹起来,斜桥邵家那上海滩著名的老宅子,上上下下全行动起来,就为了给邵家少爷邵洵美举办婚礼。豪门婚礼一向非常奢侈,更何况海上斜桥邵家,豪门中的豪门,那种排场一般百姓见到肯定要咋舌。邵洵美看到婚房满堂古典式家具,皱起了眉头:“这种老古董我不喜欢,一定要换,肯定要换。”他这样随口一说,家里马上拿出巨款让他自己去挑选。邵洵美很开心,接过钱叫上未婚妻盛佩玉两人一同来到大西路上的吴宅。盛佩玉好生奇怪:“我们不是去买家具吗?怎么到这里来了?这是什么人家?”邵洵美故意不说:“这是吴德生家,吴院长,你不知道?东吴大学法学院院长。”盛佩玉说:“我听说过,我们到他家来做什么呢?”邵洵美笑眯眯地说:“进去你就知道了。”原来,徐志摩和京都名媛陆小曼结婚后,刚刚南下上海,借住在吴德生家。邵洵美敲了敲门,出来开门的,正是徐志摩。看到邵洵美,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邵洵美说:“仁兄,分别以来,日日思君不见君——”徐志摩说:“贤弟,我也是。”两人拍肩打掌正亲热得没完没了,一抬头,徐志摩发现邵洵美身后站着一位漂亮的、温文尔雅的小姐,不用说,就是弟媳盛佩玉了,忙上前招呼:“哎呀,这位一定是茶姐了,有失远迎,请,请。”盛佩玉很吃惊,徐志摩竟然开口叫她“茶姐”。她生于农历十一月,正是茶花盛开的时候,看着院子里一朵朵红红的茶花,朝廷邮政大臣盛宣怀给这位刚刚出世的孙女取乳名为“茶”,外人根本不知道。看来,这个邵洵美和他的仁兄徐志摩无话不谈,竟然把她的乳名也告诉了人家。盛佩玉红了脸,进了徐志摩华贵的居室,一个漂亮得有点炫目的女子正微微含笑地站在那里,一头柔柔的秀发,一双妩媚的明眸,把盛佩玉和邵洵美看呆了。两个人都知道,这个令人惊艳的女子,一定就是徐志摩新娶的太太陆小曼。陆小曼上前与盛佩玉招呼,亲热间,楼上又下来几位贵客:翁瑞午和张嘉铸。供职于江南制造局的翁瑞午,是杭州世家子弟,也是陆小曼的老朋友。张嘉铸则是徐志摩前妻张幼仪的弟弟,几个人围坐喝茶,一时高谈阔论,竟然把盛佩玉和陆小曼遗忘在一旁。盛佩玉略有不快,几次用眼神暗示邵洵美别忘了去家具公司。但是很显然,邵洵美把这事忘了,只顾和徐志摩谈他即将面世的第一本诗集《天堂与王月》。翁瑞午和张嘉铸也极有兴趣,邵洵美说得动情起来,起身吟咏: 啊欲情的五月又在燃烧,罪恶在处女的吻中生了,甜蜜的泪汁总引诱着我,将颤抖的唇亲她的乳壕。这里的生命像死般无穷,像是新婚晚快乐的惶恐,更是她不是朵白的玫瑰,那么她将比红的血更红。啊这火一般的肉一般的,光明的黑暗嘻笑的哭泣,是我恋爱的灵魂的灵魂,是我怨恨的仇敌的仇敌。天堂正开好了两片大门,上帝吓我不是进去的人。我在地狱里已得到安慰,我在短夜中曾梦着过醒。 盛佩玉没办法劝阻,只好与陆小曼相视一笑,到她的闺房中去聊女人间的话题。邵洵美聊到吃饭时间,看看时间不早了,决定做东,并请来章克标等一帮狮吼社的同好吃饭,共商创业大计。他叫出盛佩玉:“你和小曼嫂子说说,去哪里比较合适?”陆小曼说:“我刚到上海,一无所知,只能客随主便。”盛佩玉说:“我只听姐妹们说,北四川路那边新开了一家新雅茶室,实在雅致得很,诸位不是酒袋饭囊,是文朋诗友,应该去这样高雅的地方。”邵洵美说:“可是我们先要喝酒吃饭才行。”盛佩玉说:“那里早晚供应茶水,午餐有菜,是广帮菜,蚝油牛肉和冬菇凤爪汤最是美味诱人,也有西餐供应。最最好的地方在于,他们家的厨房间供食客随便参观,那个卫生和干净,做得实在好。”邵洵美一一打电话召客,将一帮人带到离得比较远的新雅茶室。果然如盛佩玉说的那么好,邵洵美马上和老板打招呼,将此地作为他与朋友聚会的联络点。所有的朋友来此聚会,只要最后报上他邵洵美的名字,都可以挂账,到月底由他来结。他将名片递给新雅老板,老板一见是海上大名鼎鼎的邵家大少爷,自然求之不得。当天在新雅茶室,邵洵美决定创办金屋书店和《金屋》杂志,并计划出手救助徐志摩和胡适等人创办的、行将倒闭的新月社。 《金屋》上的“新月”,海上的明月与盛佩玉结婚后,邵洵美全身心投入到海派文学事业中,第一本诗集《天堂与五月》也由光华书局出版。光华书局老板沈松泉酷爱文学,把书局办得如同作家沙龙,郁达夫、夏衍是这里的座上客,扬州才子叶灵凤也常来。邵洵美一到,这里就更加热闹。谈到日暮黄昏,邵洵美便带到新雅去喝酒吃饭,接着再谈。沈松泉虽然钟情文学,但是做事总把经济效益放在首位。邵洵美只要一提到诗集出版,他便沉默了。谁都知道诗集销路不畅,出诗集要倒贴钱。但是他再爱钱如命,毕竟大小也是个文化人,架不住众人撑腰、打气,也是相中邵洵美的才高八斗,最终还是出版了《天堂与五月》。诗集虽然出版了,但是邵洵美并不开心。如此受制于人,这对他来说是不可接受的。本来是要在上海文化界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现在不要说帮助各路文朋诗友,连自己想出一本小书都这么难,这是他无法接受的。他决定立即开办金屋书店,越快越好。取名金屋,源自于英国一种黄皮书——那种黄色的封面是金黄色,像金子一样,非常漂亮,连带着也让人感觉得书的高贵与尊严。金屋书店一开张,邵洵美就出版了两本书:《一朵朵玫瑰》和《火与肉》。通过这两本诗集,他把欧美最优秀的诗人介绍到中国来:萨福、魏尔伦、高蒂蔼、罗赛蒂、史文朋、哈代、蒂爱斯黛尔等九位诗人。诗首刊有他们的简历与照片,同时对每一首诗作都配有简评。在中国,将欧美诗人作系统性的介绍和品评,这是破天荒的第一次,《一朵朵玫瑰》和《火与肉》一出版,立马引起轰动效应。来自大洋彼岸的诗歌,在中国读者心中掀起狂涛巨澜。在读者,特别是青年学子之间,一时间萨福、哈代等成为时髦话题。萨福的那首《爱神颂》,在大学校园几乎人尽皆知: 永生的爱神,在光华的宝座坐定。你这天帝的孩儿,一切烦恼是你所织成。 随着来自欧美的诗歌深入人心,邵洵美趁热打铁,又出版了第二本诗集《花一般的罪恶》: 昨日的园子静了静了黑夜又来了,她披着灰色的尼裳,怀抱着忧郁与悲伤,啊她是杀光明的屠刀—— 她在宫殿的阶下,在庙宇的瓦上,你垂下你最柔软的一段,好像是女人半松的裤带,在等待着男性的颤抖的勇敢。 我不懂你血红的叉分的舌尖,要刺痛我那一边的嘴唇,他们都准备着了,准备着,在同一时辰里双倍的欢欣。 我忘不了你那捉不住的油滑,磨光了多少重叠的竹节,我知道舒服里有伤痛,我更知道冰冷里还有火炽。 啊,但愿你再把你剩下的一段,来箍我箍不紧的身体,当钟声偷进云房的纱帐,温暖爬满了冷宫稀薄的绣被。随着一部部史无前例的诗集出版,邵洵美这个名字在海上明月般升起。海上升明月,他便如同一轮明月,仿佛捅开了老宅里紧闭的天窗,让大海上浩浩荡荡的长风呼啸而入。无数热血男儿被这股飓风裹挟着,豪情万丈。各种类型的文艺杂志如雨后春笋,各式各样的文学流派如过江之鲫,徐志摩与胡适等人创办新月社,与郭沫若、郁达夫的创造社双峰并峙。后来徐志摩回老家省亲,胡适等人也南下上海,看到新月社成员重聚上海,徐志摩决定也开办一家新月书店,当然少不了要拉拢他的好友邵洵美加盟。新月书店开张和《新月》杂志出版,一时间万众瞩目,都是一些响当当的文坛骁将:徐志摩、闻一多、邵洵美、胡适、张嘉铸、饶上侃、梁实秋、余上沅、潘光旦。《新月》如同一轮明月,令无数学子抬头仰望。徐志摩用心编辑《新月》,每期的稿件都是全体社员统一定稿。因为《新月》的影响力,邵洵美提议编辑一本《新月诗选》,很快就付诸行动,邵洵美和徐志摩各将自己的代表作收入其中。其中50行的抒情诗《洵美的梦》是令人惊叹的天才之作: 从淡红淡绿的荷花里开出了,热温温的梦,她偎紧我的魂灵。她轻得像云,我奇怪她为什么不飞上天顶或是深躲在潭心?我记得她曾带了满望的礼物蹑进失意的被洞,又带了私情去惊醒了最不容易睡的处女,害她从悠长的狗吠听到鸡鸣—— 这首诗产生了广泛的影响,陈梦家在《新月诗选》序言里写道:“洵美的诗是柔美的迷人的春三月的天气,艳丽如一个应该赞美的艳丽的女人(她有十全的美),只是那绻绵是十分可爱的。《洵美的梦》是他对于那香艳的梦在滑稽的庄严下发出一个疑惑的笑。如其一块翡翠真能说出话赞美另一块翡翠,那就正比洵美对于女人的赞美。”取意于泰戈尔的《新月集》里的“新月”,从“黄金”屋顶上升起来,慢慢孤悬海上,成为万众瞩目的海上明月。泰戈尔访华,两兄弟亲上再加亲徐志摩带着陆小曼来上海定居,他与邵洵美的密切交往便由文学蔓延到了生活。两个好友的太太也开始礼尚往来、互称姐妹,常常一同吃饭,一同出游,让圈中人好不艳羡。这时候海上文坛发生了一件大事,印度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著名诗人泰戈尔受到徐志摩的邀请来到中国上海。作为邀请者,徐志摩要准备的事情实在太多。当时他在光华大学任英文系教授,要暂时离开上海,前往北京安排接待泰戈尔的具体事务。但是校方却不准假,因为接待泰戈尔并非徐志摩的本分工作。徐志摩无奈,和校方商量妥当,决定让邵洵美来代他上课。徐志摩抱歉地对邵洵美说:“我也没想到,邀请老戈爹来访,这么一件有意义的大好事竟然遭到那么多人的反对,特别是那帮左翼文化人,陈独秀、沈雁冰,还有林语堂——”邵洵美说:“我已看到陈独秀的抨击泰戈尔的文章了,他认为接受泰戈尔的观点只会导致中国社会的落后与挨打。”徐志摩说:“是的,林语堂甚至认为,泰戈尔以一个亡国国民的身份,竟然来尚未亡国的中国大谈精神救国,显得不伦不类。”徐志摩说:“我一定要让这帮家伙闭嘴,他们算什么东西,我们要安排泰戈尔作多场报告,还要安排他与溥仪见面,要以实际行动扇那些家伙一记耳光。”邵洵美显然把兄弟交代的事当成大事,为了不让同学们嘲笑他为“娃娃教授”,他特地配了平光眼镜,装成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上了讲台。眼镜固然帮他起了很大作用,可惜他在代课前扭伤了脚,走起路来一瘸一瘸的,风采自然大减。好在他的知识很丰富,特别当学生们知道他就是名闻上海的大诗人邵洵美时,一时间奔走相告,来听课的学生甚至超过了主教老师徐志摩,也算是意外收获。一九二九年三月,泰戈尔如期访华,徐志摩带着一帮人去汇山码头迎接。当红帽银须、穿一身僧袍的诗哲泰戈尔出现在船头时,岸上人群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印度人则自动站成一排唱起了印度歌。徐志摩将泰戈尔安排在自己家中住下,为了招待泰戈尔,他和陆小曼特地准备了一间墙上挂着毯子的印度式卧室。但是泰戈尔看了却摇头说不好,陆小曼十分疑惑。泰戈尔用英语说:“我来中国,就是为了领略东方异国风情。”陆小曼明白了,她和徐志摩住到了那间房间里,把那间有中国风的大卧室让给了泰戈尔。徐志摩知道邵洵美也极其喜爱泰戈尔,当天晚上便把邵洵美和盛佩玉请到家中来见泰戈尔。酒过三巡,泰戈尔诗兴大发,徐志摩与邵洵美也跃跃欲试。盛佩玉不会说英语,有点犯难。她仔细端详着面前这位印度老爹,那高大如泰山的身躯,灰色的长袍,灰白的飘飘欲仙的大胡子,她有点犯迷糊。陆小曼怕冷落了这位嫂子,将她拉进了给泰戈尔准备的那间房子,对盛佩玉说:“这间房子是给老戈爹准备的,但是他不愿住,提出要住我们那间。”盛佩玉笑起来:“那你就让床,志摩巴不得,你也了不起——你不想想,你的床泰戈尔睡过啊,老戈爹一走,你就把床卖掉,在报上打广告,印度大诗人泰戈尔睡过的床,上海有钱人还不打破了头抢着买,你也好发一笔财。”两个女人说说笑笑,不知怎么说到孩子身上,陆小曼说:“我们志摩就喜欢你家老大邵潮,说他机灵、聪明,和他小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盛佩玉说:“我听洵美说过,洵美说,既如此,不如我们将邵潮送给小曼、志摩作继子。”陆小曼说:“是真的啊?志摩早有此心,就是开不了口,怕你们不舍得。”盛佩玉说:“有什么舍得不舍得,志摩与洵美是兄弟,我和你又是姐妹,邵潮过继给你们,这有什么不放心?”陆小曼说:“既这样,那我们择良辰吉日,就办酒宴、立字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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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多么希腊:徐志摩与邵洵美的作者是陶方宣 ,全书语言优美,行文流畅,内容丰富生动引人入胜。为表示对作者的支持,建议在阅读电子书的同时,购买纸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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