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公艾小朵从草根女孩到私企高管的经历,从学会放弃到懂得坚守。她并不完美,更不是什么道德楷模,但始终像一枚迎风的花蕾,散发着灵魂深处本该有的孤傲和倔强。虽然是她二十多年的经历,可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几乎就是全部了。 作者简介: 刘儒,当代作家,陕西省凤翔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任张家口市委常委、宣传部长、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已有四百多万字作品问世。出版的主要作品有《官托》《人大主任》《美人祸福》《情与罪》《几个青年公务员的故事》《明眸》《古塞风流》《大潮仕相》等。一 我叫艾小朵。 一九八三年十二月二十八日这一天,风特别的大,也特别的冷。尽管这样,我还是跑到山顶上去听收音机。 在远远的山里,沿着向阳的山坡趴伏着一个又一个石垒泥抹的小房子,那便是我的家乡旮旯沟村。听老人们讲,这里祖祖辈辈的人走得最远的地方是红石岭。到红石岭去,即便是鸡叫头遍出发,也得天黑时才能赶到。来回一趟,要用上两天的时间,两个晚上都睡不好觉。要去红石岭,是因为那里是买盐和日用品最近的地方。还因为要结婚的人,都得到那里去领证。 如此遥远偏僻的地方,却也没有逃脱了极“左”的浩劫。从我记事的时候起,那里的地,总也打不下多少粮食来,生活一直过得非常苦,大人们全都是愁眉苦脸的样子。直到这年的春天,村子里来了工作组,又开会,又念文件,说是过去不对了,要批判,要解放思想,要包产到户。人们听了,脸上有了喜色,并且很快就按上边的要求做了。说来真是奇怪,到了秋天收获的时候,家家的粮食就都够吃了。因此村里面有了生气,修房子的人家多了,去红石岭的人也多了。我爹一连去了两趟红石岭,还给我买回了做嫁衣的花布。山里人最容易满足,从此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谁都没有非分的想法。唯独我是个例外,有点不安分守己。 下来的工作组里,有个名叫何颖的女干部。她就住在我们家。我特喜欢她,羡慕她,一有机会就往她跟前凑。她给我讲了许多外面世界里的事情。临走的时候,她见我很想了解外面的世界,就把她带的收音机送给了我。她说你以后想知道外面的世界,就听收音机。自那以后,这个收音机就成了我倾听外面世界的唯一宝贝。因为家在山旮旯里,接听不好电台的信号,我每天就跑到山顶上去听。小小的收音机,让我每天都能接听到外面世界的大量信息。全国各地热火朝天、丰富多彩的生产和生活的信息,就像一股又一股春潮,不断地冲击着我这个山里姑娘的心,使我越来越向往外面的世界,越来越想冲出大山,到那火热而又多彩的大世界里去。然而,当我把自己的想法说给娘以后,娘却骂我是胡思乱想,爹也说我是听收音机中了邪。 当初,我虽是那样想了,却没有一个人跑出去的胆量。因为我们那地方离外边太远了,我又是个从未离开过家的女孩子,怎么敢背着父母偷偷地跑出去呢?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我曾把希望寄托在我的未婚夫石头的身上。心想,只要他同意出去,我就可以跟他一起去,那样就是再苦再累再艰难,我也不怕。而且我相信,我们一定能闯出个样儿的。可他让我失望,他坚决不同意出去,他父母也是坚决地反对。他们想的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快一点垒个房子,把我娶过去。这叫我很是生气。 那天,我在山顶上听了一个多时辰的收音机以后,因为风大,只好揣起收音机下山来。走到悬崖口的时候,忽然被看到的一个情景吓呆了。 我看见在悬崖绝壁之上,竟然有一个人。那是飞禽走兽才能去的地方,怎么会有人呢?可仔细再看,确实是个人。这人不仅就在那里,而且正在撬着一块巨大的悬石。只见他怀抱一根碗口粗的长椽,依托着绝壁做支垫,在拼力地撬着。那情景实在太危险了。我本能地想大喊危险,可忽而又想,喊声会使他受惊,那会更加危险的。因此,虽然我的嘴张开了,声音却没有喊出来。我完全被惊呆了一样,只是仰头看着,同时在心里想,这是谁呢?难道不想要命了吗?当我想到并且辨认出他就是石头的时候,我不由出了身冷汗,更是不敢喊,也不敢动,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他撬得极其专注极其用力。我似乎能看见他身上的青筋暴起,脸上的汗珠子像雨点似的叭叭地往下掉。而那悬石却一动也不动。他不断地加力。因为用力过大,他脚下几次滑动,险些要踩空掉了下来。每出现一次险情,我的心就跟着坠落一次。 好像经过了很长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弄不清自己是在等待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心里面有对他平安的祈祷,但更多的是恐惧,是铺天盖地的不祥在向我压下来。当时的情景和感受,直到现在回想起来,还是那样惊心动魄。。终于,我听到“嘎巴”一声,那悬石突然间倒下了,随之是轰隆隆震天的吼响。我注意看时,他不见了,只看见浓浓的烟尘在那里升腾起来。 “石头——!” 我大喊一声,以为让我最怕的事情发生了。 可我的喊声刚落,却听到了他的喊声:“小朵——!” 我再注意看时,烟尘散处,他依然还在那里。虽然是由惊变喜,我还是不敢出声,不敢应他,甚至动也不敢动。直到看着他三跳两跳,到了安全的地方,我才异常气愤地扭头就走,不再理他。 他很快就追上了我。他见我不理他,一边追随着一边问我说:“小朵,你又去听收音机了吧?你这是怎么了?难道还在生我的气吗?” 我仍旧不理他,只顾加快脚步朝回家的路上走。 他于是跑到前边挡住了我。他说:“小朵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不是我不听你的话,是那样不行啊。老人们说得没有错,外面的世界,是人家外面人的,这山里头才是咱山里人的世界,咱们还是安安稳稳在山里过咱们的好日子吧。” 听他这样说,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了。我扭过脸去正要冲他发作,一看他那样儿,发火的话忽然卡在了嗓子里。 当时,他活像个土人儿一样,唯独两只眼睛和嘴巴张开着,连头发的缝隙里都让土沙填得扎扎实实的,汗水在脸颊上冲出一道道沟渠,额头和手有好几处蹭破了,流着鲜红的血。见他这样,我的心不由得就软了。 他以为我被他说服了,很高兴地说:“我知道你是个明白人,你会想通的。小朵你放心,我不会叫你吃苦的,我一定要叫你过……” 不叫我吃苦,一定要叫我过幸福生活的话,他说过好多好多次了,从前我愿意听,现在我不愿意听了,因为我觉得不出大山,是不会有我要的那种幸福生活的,所以不等他说完,我就再也不管他的可怜样,极不耐烦地打断他说:“行了行了!你不要再说那些废话了。你瞧你,成什么样儿了?为什么要到那地方去撬石?你疯了吗?不要命了吗?” 他似乎这才明白我生气的原因,解释说:“沟里的散石已被人们拣完了,从山上凿又太费力费时,撬下那块悬石,费不了多少劲,就可以有完全够用的石头了。你是担心我会摔下去是吗?怎么会呢?你瞧,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见他还得意地笑,生气地在心里想,要摔下去就晚了,你还能站在这儿跟我说话吗?但我不愿把这话说出来,因为我知道,他不会接受这个意见。他从小就那么自信,那么执拗。况且,那危险已经过去了,我觉得没有必要跟他费口舌。所以,我拨开他又走,不再跟他说话。 他还是追随着跟在我后边,我走多快,他也走多快。而且不时地说些劝我的话。在他看来,我生气的根本原因,还是在他不听我的话,不肯到山外去闯的事情上,这让我听着非常心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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