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辛亥年到来的时候,没有人意识到,这将是中国封建王朝的最后一个年份。在这一年中,每个人的命运都会被大历史决定。《辛亥年》(作者祝勇)是一部有温度的史书,洞察历史当事人面对“决定性瞬间”的权衡与决断,撕裂与挣扎。《辛亥年》以珍稀史料和图片,还原中国现代化转型的珍贵瞬间。 作者简介: 祝勇,学者,1968年生,北京作家协会签约作家,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柏克莱大学驻校作家,中国艺术研究院博士研究生,全国青联中央委员,《阅读》、《布老虎散文》主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新散文运动“代表人物,有8卷本《祝勇作品集》出版发行。学术方面,著有专著《反阅读——革命时期的身体史》,《走出五四的创世神话——论十大关系》等。中央电视台纪念郑和下西洋600周年大型历史文献纪录片《1405,郑和下西洋》、北京电视台纪念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60N年大型历史文献纪录片《我爱你,中国》总撰稿。 目录: 自序 第一章 末世 第二章 冬眠 第三章 春雪 第四章 标靶 第五章 车站 第六章 风向 第七章 船票 第八章 血海 第九章 背影 第十章 广场 参考文献 当郭维先的姐夫单太和在腊月的寒风中叩开北京外城棉花胡同八条的院门的时候,他不会想到,他给这座城市带来的是死亡的消息。三个小时后,他就在他妻弟的这座宅院里断了气。他死时狰狞的表情令郭维先永生难忘。 一郭维先拉开他的衣领,发现他的脖子下面遍布大块大块的黑斑,像无数只黑色的蝙蝠,栖落在他的胸膛。 辛亥年春节到来之前的一个星期,北京城内一连串的离奇死亡事件,令这座城市陷入极大的恐慌中,单太和死去不久,安定门内一名文姓先生十九岁的儿媳突然死去,他的母亲和十一岁的女儿也很快停止了呼吸,没过多久,文先生也断了气,一个平静的家庭,就这样突如其来地灭了门。同样死因不明的遗体从雍和富、报房胡同、南柳巷,从城市的各个角落向官医院汇集。医官对接二连三的死者进行了验尸。医官摘下口罩,一个可怕的词汇脱口而出:鼠疫。 郭维先的姐姐因为伤心过度,当天晚上十点就死了。郭维先的全家被外城总厅派来的巡警转移到城外的隔离室,他的姐姐和姐夫被巡警们抬到城外深埋。他的宅院也消失在一片火光中,他的房屋、器皿,以及死者曾经穿过的衣服,都在火中化为青烟。 徐允卿在三星客栈的窗子里看见这个客栈被巡警包围时,他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像客栈里的其他住客一样,他并不认识郭维先的姐姐和姐夫,不知道他们曾在这里落脚,更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被这两个陌生人改写。 徐允卿和其他住客被移送到城外的隔离室,在那里,他或许会见到郭维先,但他们不会知道彼此在整个事件中的联系。客栈的一些房间被拆除了,连同一些被褥、器物,都被投入火焰。 一块又一块的黑斑,仿佛邪恶的花纹,在城市的躯体上,悄无声息地浮现出来,渐渐地汇集,连成一片。它所带来的恐怖气氛,比病毒更有杀伤力。 这场鼠疫,缘起于哈尔滨,由东北三省向北京进逼。辛亥年春节刚过,大清帝国的皇太后隆裕就垂询东三省鼠疫蔓延到京的情况,摄政王载沣回答:“业已拨款,饬民政部及各衙门暨直东各督抚竭力防范,早为扑灭,想不致传染来京。”从那一天起,京城的警察开始挨家挨户地劝说,凡有秽臭腐烂等物,切不可抛弃在街道上。各区专门派出卫生警官,一律佩戴红十字袖章,监控疫情。同时,北京街头出现了许多洒水车,沿街喷洒石灰水消毒……即将对大清帝国进行正式访问的德国皇储在印度得知北京鼠疫的消息后,取消了访问计划,踏上了回国的行程。 辛亥年正月初六(1911年2月4日),因春节放假而暂时停刊的北京《顺天时报》重新出报。报纸上除了披露了关于京城鼠疫的消息之外,在主要篇幅上刊登了一幅旭日朝阳的图画——层层卷曲的海浪上,一轮红日正冉冉升起,天空中,象征吉祥的蝙蝠正在成群结队地上下翻飞,散布着帝国的福音。 正月初十,是隆裕皇太后的万寿圣节,深红的宫墙隔绝了帝国土地上所有的哭喊,此时的紫禁城,正沉浸在一片喜庆气氛中,内廷行走之王公大臣行礼如仪,他们进奉的各种奇珍异宝,隆裕已命储秀宫太监赏收,隆裕还对大臣们进行了赏赐。 在京城一片波澜起伏的青砖灰瓦中,金色的宫殿更像一座华丽的孤岛。 即使在灾难中,宫殿主人仍然顽固地坚持着他们的奢华秉性。由于先后签订了《马关条约》和《辛丑条约》两份高额赔款条约,帝国财政已经破产。清政府于是开始了丧心病狂的敛财计划,1903年,清政府的岁入已由八千万两猛增到10492万两,支出为13492万两,赤字三千万两。1910年,清政府在试编下一年度财政预算时,竟然要求岁入达29696万两,岁出33865万两,预计赤字竞高达四千万两。后世研究者指出:“十几年时间,国家财政收支竞剧增四倍左右。这当然不是生产发展的结果,种种巧立名目的新税,已使人民无可忍受。国家与民众对立,已至空前。”帝国的财政危机对于太后隆裕的个人生活没有丝毫影响,她每月食肉“定例”为1860斤,鸡鸭各三十只,每年衣料“定例”缎料二十九匹,绸料四十匹,绫八匹,各种布料六十匹,貂皮九十张,金线二十绺……隆裕甚至要在紫禁城内修建宫苑,摄政王载津不敢反对,一项浩大的工程于是在紫禁城的内部开始,最终因为经费不足半途而废。 每逢万寿圣节时,内务府都进纳食物“九龙盒”。有万字饼、寿字酥、福字饼、禄字酥、吉祥饼、如意酥、福寿饼、鹤年酥、长春饼、百花酥、三桃饼、松仁酥、七星饼、花桃酥、松寿饼、苹果、百合、鸭梨、广橙、蜜饯桃脯、蜜饯杏脯、蜜饯果脯、蜜饯杂脯、熏猪、熏鸡、熏鸭、熏肉,计二十七种,每种三盒,共八十一盒。这不过是普通的生日家宴而已,而辛亥年的万寿圣节,刚好是隆裕太后的四十三岁大寿,帝国的盛宴,更加气势恢弘,藐视着天下所有的苦难与灾变。大年初一,太和殿像往年一样,刚刚举行一场盛大国宴,招待各少数民族王公及外国使节。太和殿大宴共设宴桌二百一十席,每次都要耗用羊百只、酒百瓶。紫禁城西华门外南长街“咬春园”栽培的各种名贵花卉,陈列筵前,使宫殿犹如一场罕见的绚丽之梦。 山呼万岁的声音如潮水般自宫殿里漫起,没有人能够听到遥远的惊涛的震动。辛亥年,帝国狭窄的政治河床,已经将泥沙俱下的污浊河水抬到高位。在固若金汤的千里长堤上,它以一种强大的势能,等待着那个致命蚁穴的出现——它此时安静得令人恐怖。1月30日,就在正月初一这一天,湖北革命党人、湖北新军的几个年轻的下层军官——蒋翊武、詹大悲、刘复基、邹毓琳、章裕昆、孙长福等在武昌成立了一个革命团体,为了掩人耳目,起了一个风雅的名字——文学社。早在20世纪之初,武汉的革命党人就开始了他们的革命活动,先后成立了日知会、共进会、军队同盟会等革命组织,在经历了几度灭生与轮回之后,那个名叫文学社的革命组织,就这样在节日的喜庆气氛中,在黄鹤楼风渡楼的茶香缭绕之间悄然诞生了,成为帝国长堤上为数众多的蚁穴之一。几个月后,正是这个微不足道的蚁穴,使帝国的长堤彻底崩溃。 隆裕太后的万寿圣节,帝国的意志渗透到北京的大街小巷,京城的家家户户都要挂起龙旗,官民商铺要悬旗结彩三日,以表达他们对这个帝国最高统治者的敬爱。在飘扬的旗帜下,那些担架上的尸体仿佛梦魇,从胡同里一闪而过。 七年前,另一个太后的万寿大典在紫禁城里举行,那一年,刚好是慈禧太后的七十寿诞。那一年正逢科举之年。7月4日清晨,迷离的晨雾还没有散去,在礼部会试中选拔出来的二百七十三名贡士,就鱼贯进入保和殿,一历经点名,散卷、赞律、行礼等种种仪式礼节之后,庄重的殿试正式开始。二十四岁的谭延□在会试中考中第一名,殿试时,由于他本人的谭姓与参加戊戌变法的谭嗣同相同,主考官们怕慈禧太后怪罪,在给太后的十张考卷中,没有把他列进去,谭延□就这样,因为姓氏与状元无缘。辛亥革命后,谭延□成为湖南军政府参议院议长,后被北京政府任命为湖南都督。P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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