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十九年:从禁烟到战争》多角度描述了鸦片战争前夕的中国社会以及中英之间在正当贸易和鸦片走私、反走私间的互动。历史地考察鸦片在中国泛滥和流动方式,系统叙述了清王朝的禁烟政策在各个阶段上的演变,说明鸦片战争是在禁烟政策逐渐演变为禁烟过程中,最终造成武装冲突的。同时,通过对清皇朝时期中国社会、政治及对外关系具体状况的描述,指出清皇朝盲目自大的文化心态,驳斥了西方学者在阐述这场战争中某些非历史主义的观点。 作者简介: 沈渭滨,男,1937年生,中国民主促进会成员。现任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专著有《孙中山与辛亥革命》、《晚清女主——细说慈禧》、《困厄中的近代化》、《曾经沧海》等十余种,论文近二百篇。蒋廷黻(1895-1965),男,中央研究院院士,中国历史学家,外交家。主要著作有《中国近代史》、《蒋廷黻回忆录》(未完成)、《近代中国外交史资料辑要》、《蒋廷黻选集》,译著有海斯著《族国主义论丛》。 目录: 导论从中国社会的封闭性说起 第一章世变前的众生相 1-1官吏和贵胄 1-2皇帝和枢臣 1-3都门士大夫 第二章“风起于青萍之末” 2-1西方殖民势力东来 2-2从海禁到闭关 2-3公行制度与防范章程 第三章西方的敲门行径 3-1英国:敲门的急先锋 3-2正当贸易的困境 3-3律劳卑事件 第四章鸦片:黑色的毒流 4-1汹涌而来的毒品导论从中国社会的封闭性说起 第一章世变前的众生相 1-1官吏和贵胄 1-2皇帝和枢臣 1-3都门士大夫 第二章“风起于青萍之末” 2-1西方殖民势力东来 2-2从海禁到闭关 2-3公行制度与防范章程 第三章西方的敲门行径 3-1英国:敲门的急先锋 3-2正当贸易的困境 3-3律劳卑事件 第四章鸦片:黑色的毒流 4-1汹涌而来的毒品 4-2伶仃洋走私制度 4-3耗材伤生莫此为甚 第五章大清帝国的反应 5-1嘉道年间的禁烟 5-2“禁”还是“驰” 5-3道光皇帝的决心 第六章林则徐广东禁烟 6-1虎门销烟 6-2具结与反具结 6-3交凶与反交凶 第七章义律挑起武装冲突 7-1九龙之战 7-2澳门谈判 7-3穿鼻海战 第八章英国发动鸦片战争 8-1侵华舆论的形成 8-2搜集情报策划战争 8-3英国政府出兵 后记第一章世变前的众生相 1-1官吏和贵胄 道光十九年(1839)是大清帝国第六代皇帝、年号道光的爱新觉罗?旻宁登基接位的第19个年头。这一年道光皇帝59岁。朝廷内外,自年初起就忙着为万岁爷的60大寿积极准备,届时好热烈隆重地庆贺一番。 可是,万岁爷的心思全不在万寿庆典上。 即位以来,他苦撑着祖宗留下的基业,虽不能象列祖列宗那样雄才大略,把王朝调治得繁荣昌盛、中外咸服,但也算是兢兢业业,没有丝毫的怠惰偷闲。无如登基以来不但未能有所建树,反而内则贵胄骄恣、官吏贪贿、民变频生,国运一天天地衰微,连表面上维持太平景象都感到困难;外而夷人狡诈思逞、滋事不断,尤其是勾串行商偷贩鸦片,致使神州白银流向外洋,吸毒百姓形疲神伤。虽说历代禁令不断,但收效甚微,以至上年不得不特简湖广总督林则徐为钦差大臣,赴广东严厉禁烟。一年来广东捷报频传,收缴并销毁了洋烟270余万斤,可是夷人不但未肯具结保证今后永不夹带鸦片,而且不断寻衅闹事,殴毙村民,拒不交凶,甚至公然炮轰广东师船,挑起边衅。结果如何,尚不可逆料。里里外外发生的不愉快事情实在太多,使皇帝对庆典一事颇感索然寡味。 这年十二月,王朝中央政府官员的一件贪污受贿案被揭了出来,给喜庆的气氛平添了一个不详的预兆。不仅是皇帝本人对此深为愤懑,而且使朝内大员人人自危,深恐有所牵连。 作案者是工部管理陵寝修建工程筹备库的四品衔郎中,名叫庆玉,被参劾藏匿总理工程处的公文长达八个月之久;又伙同郎中明吉、员外郎色钦、魁安,伪造开支名目,长期冒领银两,并私自收受直隶遵化州(今河北省遵化县)的批解租银。案件奏到朝廷,道光皇帝龙颜震怒,决心要查个水落石出,严办案犯,以为贪贿者戒。 工部是清王朝中央六部(吏、户、礼、兵、刑、工)之一。其职责包括筹办物件、营造建筑、山泽采捕、陶冶器用、公私水事、鼓铸宝泉、军火军装制备、道路关梁设施,以及修建皇帝陵寝、办理百官王宫坟茔制度、审计海苇煤课等等,是一个有钱、有物、有权的中央政府机构。筹备库是工部下属总理陵寝工程处的一个仓储,专管工程处所需的各种物资,设在清东陵所在地遵化马兰峪。郎中庆玉是该库的最高首长,职衔四品。管理库所在地马兰峪北倚长城,是一块面积颇大的山间盆地。它的西北即著名的马兰关,关外有牵马岭与此相犄角。由此向东,经31关口而至大喜峰口,是古来兵家必争的要隘。作为清王朝的陵寝重地,马兰峪内有清太宗皇太极的皇后孝庄文皇后陵墓,称昭西陵;有清世祖顺治帝福临和他的两个皇后即孝康章皇后、孝献端敬皇后的陵寝,称孝陵;有顺治帝后妃和女儿的墓地,称孝东陵;有圣祖康熙帝玄烨和他的后妃陵园,称景陵。此外,还有康熙帝的两个皇贵妃即悫惠皇贵妃和惇怡皇贵妃的太妃园寝;有高宗乾隆帝弘历和他的2个皇后、3个皇贵妃的裕陵以及乾隆帝妃嫔的裕妃园寝。其规模之大,建筑之多,远远超过了设在易县西梁各庄附近的西陵。为了保卫陵寝,清政府特在马兰峪设总兵驻守,称马兰镇总兵,品级为正二品。管理库既然在马兰镇总兵的辖区内,庆玉一案,理所当然地由马兰镇总兵官琦琛参揭上奏。 这个案件,分明是庆玉利用职权,知法犯法,而且发生在中央政府部门的属下机构,又是负责提供修建陵寝工程物资的管理员司,是可忍孰不可忍?道光帝决心严加追究,杀一儆百。十二月初八日(1840年1月12日),皇帝给军机大臣下达谕旨: 谕军机大臣等:据琦琛奏,管库司员隐匿公文、侵吞帑项一折,已明降谕旨,派文蔚驰驿前往会同查办矣。此案庆玉将总理工程处印文藏匿八月之久,长领银两,造入开除项下,又私自收受遵化州批解租银;并另片奏,访闻该员种种不法情事,殊属可恶!管理筹备库四品衔郎中庆玉著即革职拿问,派琦琛亲赴该员家内严密查抄,毋许走漏风声,致有藏匿寄顿。所有扶同徇隐之郎中明吉,员外郎色钦、魁安,著俟文蔚到时会同审讯。该总兵自请察议之处,俟定案时再降谕旨。 这道上谕,意在审讯追查。案犯庆玉革职抄家,同案犯明吉、色钦、魁安等一同受审,由工部侍郎文蔚会同马兰镇总兵琦琛共同审理。文蔚当时除担任工部左侍郎外,还代理户部(相当今中央财政部)右侍郎兼管钱法堂事务,是一名理财专家。皇帝派他去主持审讯,不仅是因为庆玉系工部属员,而且也是为了处理案件中可能涉及的复杂的财政细节。奏报此案的总兵琦琛,因是案犯供职地区的主官,有失察之过,皇帝命他参与案件审理并主持抄家,同时带上一笔:是否给他处分,要等定案时视情节决定。 琦琛接旨后自不敢玩忽拖延,立即着手调查庆玉的财产。很快查明庆玉在京中有乾元寺住房一处,庆祥绸缎铺一座及广立木厂一处;在马兰峪的住家富丽堂皇,台阶用白玉,装修多用楠木,屋内有行宫陈设字画并更衣殿陈设;所盖房间颇似行宫款式,有连座九间十檩大房,白玉刻字对联,金漆装修等件,均属违例。此外还查出了庆玉其它劣迹,如以修理库房名目支银370两,但库房至今未修;骑马押运石料大车时,竟违制从陵寝前的五孔桥行走,并将门框碰坏;庆玉的儿孙房内藏有鸦片烟具等。①。 但是,当琦琛带人查抄细软钱财时,发现案犯已将家产转移。事关重大,琦琛当即贴出布告,勒令窝藏者主动出首。结果,庆玉的部下翼长西林,内管领广运、文志,章京富勒欢、丽淳等纷纷自首,交出所藏各物。此事奏到朝廷,皇帝立颁严谕:追查通风报讯者;对主动自首的西林等人,上谕以尚知畏法,免于革职查抄,但即行解任受审;其它未自首者,一经查出,必予严惩。上谕宣布将参与分散财物又吸食鸦片的庆玉之子副内管领魁明、孙子主事恒龄、侄子员外郎恒安著一并革职,与此案有牵连的生员孙缙及家丁、车夫等拘捕严讯;同时,命步军统领衙门对庆玉在京的房产铺厂分别查抄①。 到月底,审讯有了初步结果:通风报讯的是户部主事全孚,但此事牵涉到工部尚书陈官俊。全孚是户部参与陵寝工程的一名低级官员,由工部尚书陈官俊随带办事。由于全孚是庆玉的亲家,又是好友,庆玉案发后,陈官俊曾传询过他。事后,全孚便暗中报讯,使庆玉能抢在琦琛动手抄家之先,把家财分散寄存于属下官员、差役家中。 为了进一步查明真相,皇帝谕令定郡王步军统领载铨传讯全孚;命陈官俊明白回奏。陈在具奏中措词含混,空洞无实,皇帝深为不满,下令陈官俊解任、听候传讯,并警告他必须据实交代,若再含混,必当革职严讯,事件既然涉及到部堂大员,原来参与办案的总兵琦琛便显得资望不够。于是皇帝解除了他的办案职任,命其将全案解京,交定郡王载铨主持严审;又命文蔚将已经查出的物件查明封固、开单呈览,并切查有无其他收留寄顿之处,若有不实不尽,一经发觉,惟文蔚是问。 十二月二十六日,案件初步查明,工部尚书陈官俊与本案无关,但有过失。他在传询户部主事全孚时,尚不知朝廷已下旨要对庆玉抄家,但他猜测此案极有抄家可能,并在言谈中对全孚作了暗示。全孚将陈之虚词错当实事,立即通风报讯。陈官俊因有这层难言之隐,所以两次具供都含混掩饰,直到上谕严加申斥,才不得不据实交代。于是,皇帝以臆断失检、有失大臣之体,将陈官俊革职;全孚有心泄密,发往军台效力赎罪;对事先未能查报的工部有关员司,也分别给予议处。 不久,案犯庆玉在审讯中供出马兰镇总兵琦琛也曾收受过属员贿赂的银米马匹。皇帝命将琦琛解任,交定郡王载铨审讯。琦琛对庆玉指控供认不讳。皇帝姑念琦琛参揭了积年巨蠹庆玉的贪贿罪行,决定从宽处理,仅将琦琛革职,免于刑事处分。庆玉作为本案主犯,著发往伊犁充当苦差,年逾七十,不准收赎;其子内管领魁明,发往乌鲁木齐充当苦差。至此,这场震惊朝野的管库司员贪贿案总算了结。 庆玉一案,只是道光皇帝登基以来基本查清的少数大案之一。明知有问题而因官官相护查不清的案件比比皆是。以各地仓库亏空案为例,近几年来,各省州县申报仓库亏空层见叠出,动辄盈千累万,但当朝廷一经下令查办,督抚往往以因公挪用为词,搪塞弥缝。皇帝明知个中原委在地方大员为免于牵连而为劣员开脱,以图将就了事。对此,皇帝曾在前年(道光十七年)六月下了一道辞义恳切的上谕,希望各地督抚体谅国家大局,感知受恩深重,应该激发天良,秉公确查,不讲情面,严参属员贪污劣迹。上谕告诫:倘若狃于积习,一味因循而置国家仓库钱粮于不顾,将来一经查出,定将严惩,万无倖邀宽典之理。可是,谕旨下达后竟成一纸具文。三年来,各地依然故我,仅盐课一项,至本年累计历年短缺拖欠达2940余万两之多。而各地州县及盐政监督、司道等,仍一味掩饰,延宕不完。凡此种种,良可嗟叹。 事实上,清王朝吏治败坏,早在号称“康乾盛世”的乾隆末叶已日见昭彰,迨至嘉道年间已无可掩饰。时人对此多有指斥,私议所在,一是官吏贪鄙可憎,全不以国计民生为职志。“赋钦之横,刑罚之滥,朘民膏而殃民者,天下皆是”。有人指出:“为大府者,见黄金则喜,为县令者,严刑非法以搜刮一邑之钱米。”贪贿敛财、祸国殃民,确是衰世时代政治败坏的重要特征。二是官场黑暗,苟且因循成风。京官惟知车马服饰、言词捷结,它非所知;谀媚而外,苟且弥缝、因循成例,不思革新进取。于是,圆融谦恭成为做官的诀窍。曾居枢垣长达15年之久的大学士曹振镛,自称做官要诀在多磕头、少说话。时人指出今“天下之大病,不外一个吏字,尤不外一个例字,而实不外一个利字”。语多辛辣,鞭辟入里,活灵地道出了官场黑暗腐败的根本所在。三是人才窒息,万马齐喑。封建社会的政治,本质上是人治。人才的好恶多寡,往往被视为政治修明与否的尺度,所以历来把人才辈出作为治世的根本。嘉道年间,人材不兴,有人直率地说,那时不但君子少,即使是“小人”也很少,而当才士与才民出,“则百不才督之缚之,以至于戮之”。忌贤妒才,求治自然不可得,朝野充满着“除富贵而外不知国计民生为何事,除私党而外不知人材为何物”的大小官僚。食禄保位,不思兴革,思想凝固、闭目塞听,好似一团混沌,万马齐喑。 清王朝已经从顶峰滑坡,衰世征兆日益暴露。有识之士,瞻前顾后,心寒神悚。但朝野不少人却仍昏昏然地把衰世当作盛世,歌舞升平,醉生梦死。京朝诸贵公子,多以豪饮征歌为乐;宗室王公更挟妓弹唱,出入僧庙茶馆,行为放纵,令人不堪。朝廷曾屡颁禁令,要他们自重自爱,然而说者谆谆,听者藐藐。自道光十八年以来,这类伤风败俗的行径屡见发生。先是惇亲王绵恺藏匿优伶,又将部库领出官俸银罚扣抵补私亏。东山事发后,绵恺被交付宗人府严加议处。接着,查出贝勒奕绮赴尼庵唱曲,并与人在庵内打斗逞狠,也被按例交宗人府议处,上谕再严加痛斥。不久,又揭出庄亲王奕窦、辅国公溥喜,常去广真僧庙中吸食鸦片;镇国公绵顺,则带同妓女赴庙内唱曲。这般王公贵胄把高贵的身份完全抛在脑后,呼朋引类、争风吃醋、赛富斗财、沉溺声色,一时闹的朝野嚣然。皇帝为此下严旨查办,务期各得其咎。结果,庄亲王奕窦被革去王爵,辅国公溥喜革去公爵,各罚应得养瞻钱粮两年;绵顺革去公爵。涉及此案的一批司员,也获严处:内务府郎中文亮、笔帖式通桂,以祝贺广真生日为名,挟妓赴庙弹唱,迨经拿获,又假报名姓,企图混矒脱身;理藩院郎中松杰,已在保送副都统之列,不知自爱,参与致送广真生辰香资,并容妓女在屋唱曲。上谕著将文亮、通桂、松杰等统予革职,发往热河效力赎罪。 处罚不能说不重,但收效却微乎其微。王公贵胄们在风头稍过之后,故态复萌,仍寻欢作乐,闹得乌烟瘴气。当时京师养鸟赛胜、斗蟋蟀成风。据时人笔记所载:斗蟋蟀规矩,以24盆为一桌,多者可达数十桌。每斗之前,必秤蟋蟀身材,悬殊者不斗。凡养虫之家,都有专人保管调理,称为“蛐蛐把式”③。下至百姓,上自贵戚,无不养虫斗胜,嗜虫成风。十九年,查出三等侍卫宗室瑞珠,以现任职官开设茶馆,并在馆内设蟋蟀盆聚赌抽头;镇国将军宗室惠恩,不仅听任家人聚赌蟋蟀,而且亲赴茶馆赌斗,又查出上年已获严谴的贝勒奕绮,不思悔改,以显爵之身,辄赴茶场唱曲。皇帝接到奏劾后,既忧且怒,将首犯瑞珠发往盛京,交盛京将军严加管束;贝勒奕绮革爵,责打40大板,并著宗人府随时察看,永远不许出门;惠恩交部议处。 宗室王公、八旗子弟早已被奢靡腐化的生活浸泡得气短骨酥、卑劣鄙陋,“万世一系”的王朝根基也就岌岌可危了。这不能不使道光皇帝生出无穷的感叹和深深的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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