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要放平,手要轻……“清朗的声音从背后淌出。 水里却只有我一个人的影子,可转身,就看见他了。俊逸的脸孔,修眉朗目,在我的面前,温柔的薄薄的嘴唇正微微笑,每个字,都带走我一分自制一一除了他,还能是谁? “为何只收到小乔自巴丘写来的信,之后便音讯全无?” 他不答,手里竞也是一盏莲花灯。 放下水,并蒂莲。 波涛是舒缓的,每一盏灯都会有好去向。幽幽,悠悠,沿河水入江,远去了。 目录: 楔子 第一章母亲说 一笙歌归院落 二曲误动周郎 三结交在相知 四凄凄落秋叶 五昔时人已没 第二章尚香说 一公瑾伯符天挺秀 二孙郎武略周郎智 三随机应变信如深 四相逢便结君臣义 五只向东风赠别离’ 六都与乔家做佳婿 第三章小乔说楔子 第一章母亲说 一笙歌归院落 二曲误动周郎 三结交在相知 四凄凄落秋叶 五昔时人已没 第二章尚香说 一公瑾伯符天挺秀 二孙郎武略周郎智 三随机应变信如深 四相逢便结君臣义 五只向东风赠别离’ 六都与乔家做佳婿 第三章小乔说 一遥想公瑾当年 二中道君臣惜别 三日暮酒醒人远 四不知当复何从 五风卷滩前黄叶 六惯看秋月春风 七火光无此横绝 八乱世几多风雨 九泰淮夜夜幽咽 第四章月英说 一群英会上曾煮酒 二雪衣抱琴向夕阳 三铜台夜泣西陵月 四愁肠千结寒声碑 五东风不与周郎便 六赤壁山前一火无 七心悦君兮知不知 八徒留姓名载空舟 第五章大乔说 一只道无尽烟火 二悠悠经几流景 三何当深谋远虑 四浪花淘尽英雄 五夜来幽梦还乡第一章母亲说 陌生、野蛮之人,用力拔出刺进父亲胸口的刀锋,殷红的血仿佛尘埃般纷纷扬扬落在脸上。我没有了知觉,只是冷冷地注视着不远处那个满眼凶煞的人,仿佛他就是十六年来日夜惊扰我的梦魇,是我对于仇恨的全部想象。 “儿啊,为我报仇……”父亲挣扎着伸出手,身体却不听使唤地瘫倒,精神逐渐涣散的瞳孔里,再也寻不到我的影子。 而他口中的儿,早已随母亲去了,前年的严冬,伤口结成一道道尖锐的冰凌。父亲哭天抢地地送别,然后他便不再提起,我们都假意忘了,在无望的日子里前行,以为悲伤宣泄殆尽。而今,父亲又记起,我却连泪水都省却,只念着:为何又让我侥幸逃过?若那地上抽搐的人是我, 会不会快乐? 似乎过了许久,我望见了一双眼眸,那里藏有某种和我相似的东西,黏稠而殷红。那是我平生第一次仔细端详的男人——即便是父亲,我也只流连于他踉跄的背影。 “你的亲人呢?” “没了。” 他的手指钩起我的下巴,微微颤抖,我麻木地迎合,他一惊。官宦之门的小姐必认为这是有伤尊严之事,可我,却早已习惯了如牲畜般,被人挑拣宰杀。猛地,他转过身,将手重重地砸向门柱,镂空的花鸟雕饰坠落,木屑上沾染着他的血。我遂伏下身子,抓住他受伤的手,四处仓皇地寻着可用于包扎的碎布。 他揽我入怀,一阵久违的温暖,目光所及,阳光斑驳。我想,我会属于他,我会的。 “我为你感到不值……” “我值了。” 那晚,我没有让他离去。清晨,他告诉我,他要娶我。 走出错落有致的门庭,久违的繁花。如云似雾。褪去在流离中被刀刃所残的衣衫,换上新裳,他将我的历史带入了粉墙灰瓦之中。 他便是周异,出身士族,祖上显赫,曾任洛阳令。我知道,自己并无资格为正室,他口中的娶,不过是在旁人鄙夷的笑容里粗哑而冷漠的一声“纳”罢了。但我不在乎,这不过是乱世中的一场交换,我获得栖身之所,他拥有了我的人生。 我的亲人,没了,早在那场不知何派之间的争斗中。 数月后,我周身无力,遂将自己浸泡在温和的池水中,薄薄的雾气弥漫于四周。我用手拂开漂浮在水中的草药,注视着水中那面无表情的脸。左额那多年的淤青几乎已经看不见,似乎已没有了清晰存在的伤痕。 然而,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爱妻,郎中说你已有了周家之后。”夫君匆匆而来,携来些许尘土,汗水浸湿的身体喜悦地颤抖着。他已经不年轻了,却尚未有子嗣继承香火。或许,这果真是件好事。 我亦笑了,倒影竟有些陌生,许久未有的展颜,却没有一丝勉强。别人眼中,这样的神色必是由于即将接踵而来的改变:下人们卸下紧绷的面具,开始小心翼翼地伺候;嫌我身世不明的夫人,也端着汤水,在我眼下袒露苍老的皱纹。 然而,令我开怀的无关其他,那快乐的根苗就在我的身躯之中,每当抚摸着腹部的隆起,我便会情不自禁地笑,倾听他呼吸的节奏。 我想,我又会有亲人了,在这世间,最后的、唯一的亲人。 秋初,微凉。我倚在秋千上,随风而起、而落,有莫名的燥热翻涌。突然,身子一沉,不再感到秋千的摆荡,他终于要来了。周边无一人,此处离厢房还有一段距离。我的双腿已几近酥麻,只得缓缓地爬着。然而,我并不害怕。 “夫人……夫人……这……” 侍女端了补汤前来,见此状脸色煞白,将数个贵重却不认得的草根从碗里倾出,摔了一地。我笑了,这笨拙的孩子哪懂我的心事?脆弱,在许久以前就离我远去了。抓在手中的东西少得可怜,自然要珍惜,怎会轻易放弃? 闭上眼睛,风疼惜地撩动着乌黑的发丝,飘飞在耳后。我游走着,沿着夫君仓促的脚步,很痛,我的眉头一紧,汗水渗入枯叶飘飞的石道。心底莫名地泛酸,却寻不到发泄的出口,我仍是习惯地麻木。 迷乱中,只见母亲被人从马上用凶刃挑起时,穿透衣衫的鲜红;哥哥脓肿冰凉的伤口、黑紫的血污;父亲形容枯槁的身躯、眼角苦痛的裂缝……在眼前穿梭交错着,他们的血似汇集到了一起,如有毒的藤蔓,慢慢延展,至发梢,至胸口,至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最后渗入骨髓。 “好痛,好痛……” 终于,我开始叫喊,然而,声音却被淹没。何处袭来一阵急促的弦音,心无法闪躲,迎上去,只觉融入了乐声,起伏跳跃,曲折蜿蜒,于混乱中失了方向。想来十七载不过一晌眠,本以为会快乐,怎竟衍生了这般痛楚,我叹,卸了力气。猛然间,丝竹笙歌如梨花舞动于梁柱之上,来回缠绕着,曲子轻盈和缓,将适才的迷乱一扫而光,梳理得干净。渐渐地,我便呼吸均匀,心中异常平静。 顿时,宅院热闹起来,产婆手中晃动着打赏的银钱,和着虚情假意的叩谢声,似乎所有人都在喜悦地奔走相告。那些琐碎的脚步让我醒过来,睁开双眼,蒙咙间,看见柔和的橘红色流淌在已经枯黄的树尖,继而穿透叶子开始飘零的树丛,滴落在安静的窗沿儿上。 “爱妻,这是瑜儿。” “瑜儿?” “满腹珠玑,怀瑾握瑜,名瑜,字公瑾,何如?” 在夫君的怀中,他恬然睡着,如玉般无瑕的身体,让俗艳的襁褓黯、然失色。那一刻,我开始诧异于那些曾在内心深处泛滥疯长的荆棘;亦如一场大火焚毁的庭院,似乎所有生命就此枯竭,却在雨后开出纯白色的花朵。 “瑜儿……”我唤着。 “我从未见过如此平和的你。”夫君抚过我的眼眸,指尖一片晶莹。 这一次哭泣,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瑜儿,我的亲人,出世了。 窗外落英葬于泥土,又是一年萧瑟。我将盆中清水轻柔地拂上瑜儿娇嫩的肌肤,而他,只是无忧而含糊地说些什么,用手拍打着水花,溅湿了我的衣裙。 “堂中宾客已到,你竟还宠溺着他?”夫君来催促,言语中却流露疼爱“人皆说我垂老之时幸得一子,必庇护有加,怎想你更甚。那绸缎莫非还能伤了皮肉?如此洗法,怕是弄好,他已两周岁了。” “孩子幼小,却要应酬宾客,我怕他辛苦。” “爱妻,你又犯傻,今日瑜儿满周岁,按风俗,必要抓周才是。” 我瞥了一眼床边侍女备好的篮筐,怎料都是弓、矢、剑、戟之类凶猛的器具,心头一颤。许久未见,它们竞变得这样干净,分明上次相逢还是鲜血淋淋。 “换些丝竹、管笙,可否?” 夫君笑了,带着几丝怜爱、几丝嘲弄:“瑜儿是独子,今后,必担当重任,怎能自小便贪恋笙歌玩乐?你疼他太甚,切不可娇纵才是。” 也许,并不会再有人记得那颗被遗忘在伤痛、绝望、麻木土壤里的种子。我也期盼,或深信着,它早已腐烂。然而,这不过是麻痹自己的谎言,一种让心绪不再沉淀的逃避。 “你们总在高处,自然以为驰骋沙场是男人莫大的荣耀,可谁又真的亲眼目睹过血流成河的惨状?那些,不过是对诗书所言、虚荣的幻影,为何强加于我瑜儿身上?” 余晖中,红波映金柳,我丢弃了旁人信以为真的蜕变,又成了当日兵刃之中那近乎疯狂的村妇。然而,这都是我的自言自语罢了,瑜儿早在我沉湎于乱绪之时,被夫君抱于满堂宾客之前了。 珠帘之后,我望着正室夫人怀中的瑜儿,他懵懂地张望,在众人的簇拥下到了抓周的篮筐旁。粉嫩的半个身体几乎都探了进去,嗅尽兵器的血腥。离了丝绸的柔软,临近冰冷与坚硬,瑜儿似有些不习惯,扭动着身体,手却被捉住,无力挣脱。他们是强塞给瑜儿的,一把利剑,扶托着他举起。 随后,一片欢笑,气氛澄明祥和。夫君笑,他终是后继有人,做着光耀门楣的幻梦;夫人笑,虽自身未生育,然人前被称为母亲的,却只是她,并非别人;亲朋笑,只因这贵族式的热闹,‘乱世中开怀一刻算一刻的无奈;下人笑,或只是迎合,或是从我身上看到了母凭子贵的希冀。 而瑜儿,哭了,无人理会,他们仍笑。 “跟娘亲回房吧。” 我走过去,一把抢过瑜儿,旁人的尴尬、错愕,我不想顾及。瑜儿是他们的寄托、凭据、借口甚至玩物,却是我最后的、唯一的亲人。 【二】 曲误动周郎 “瑜儿,怎又触及这些血腥之物?娘在琴边为你煮了菊花,已温了。” 菊香袅袅,盈屋绕梁,水动,菊动,叶动,缓慢悠然地飘摆,犹如琴音。只是此时,那本该被拨弄的弦被搁在一旁,取而代之的,是挥舞长剑冲杀的姿态。清冷的剑光令我至今心有余悸,而瑜儿曼中莫名的杀气,也渐长着。 “爱妻,此师傅城中难求,你万万不可再打扰瑜儿受教。” 我知道,夫君要的,是一个运筹帷幄、驰骋疆场的后代,而我,需要的只是一个儿子。 “瑜儿钟爱的,是抚琴,我身为娘亲,岂能不知。他亦是你的骨肉,为何要勉为其难?” “此乃乱世。” “正因为是乱世,僻静幽雅之所难求。” “你只想着一时欢乐,若他日兵临城下,你倒是了无遗憾,瑜儿难道也要跟着无端没了性命?” “若真有那日,我宁可让瑜儿在茫然不知之时,死于刀下。免得侥幸活着,却目睹无尽悲苦,夜夜幽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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