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西默斯大竞技场如同一支政治体温表,只有这里是老百姓发出心声、上达天听之地。达官贵人、商贾、士兵和小民云集此处,场上明星的收入连元老也为之艳羡,但这些明星也会轻易坠入黑暗,光荣与死亡仅一线之隔。这里也是拉皮条的地方,似乎古罗马世界的黑暗面全都集中笼罩在节日气氛的大竞技场内外。“面包与马戏”,这是诗人尤维纳利斯留下的名言。当号手吹出嘹亮的号角,急不可耐的四马驾车已冲上跑道! 作者简介: 菲克·梅杰(FikMeijer)现任荷兰阿姆斯特丹大学古代史教授,荷兰著名历史学家、作家和翻译家。 著作包括《圣保罗去罗马的海上长路》、《古罗马帝王之死》及《角斗士:历史上最致命的游戏》等。以翻译犹太历史学家约瑟夫(Josephus,约37—100)的全集闻名于世。 译者 李小均复旦大学文学博士,青年学者。从事翻译理论和实践的教学工作。主要译作包括《角斗士:历史上最致命的游戏》、《苏格拉底与阿里斯托芬》等;著有《自由与反讽:纳博科夫的思想与创作》等。 目录: 年表 引言 第一章尼卡暴乱:三万人死于希波德洛姆竞技场 第二章公元前1世纪及以前的马车竞赛 第三章马克西默斯大竞技场 第四章筹备与组织 第五章马克西默斯大竞技场一日 第六章罗马竞技场中的英雄 第七章观众 第八章赛制沿革 第九章希波德洛姆竞技场中的英雄 第十章马车竞赛的消亡 第十一章《宾虚》:银幕中的马车竞赛 术语表 竞技场名录年表 引言 第一章尼卡暴乱:三万人死于希波德洛姆竞技场 第二章公元前1世纪及以前的马车竞赛 第三章马克西默斯大竞技场 第四章筹备与组织 第五章马克西默斯大竞技场一日 第六章罗马竞技场中的英雄 第七章观众 第八章赛制沿革 第九章希波德洛姆竞技场中的英雄 第十章马车竞赛的消亡 第十一章《宾虚》:银幕中的马车竞赛 术语表 竞技场名录 参考书目 注释尼卡暴乱:三万人死于希波德洛姆竞技场 532年1月初,君士坦丁堡。这座由君士坦丁皇帝于330年建立的“新罗马”城,明显笼罩着不安的气息。业已统治拜占庭帝国将近五年的查士丁尼一世,没能说服市民,他们的利益完全有保障。他也彻底摧毁了与旧贵族阶层的关系。旧贵族认为,皇帝过分地削弱了他们的权力。他们与市民和农民一道,声讨皇帝大幅加税,并用大规模的骚乱表达其愤怒。整座城市流寇猖獗,他们四处劫掠,破坏公物。由于查士丁尼一世无力遏止暴力,紧张局势趋于白热化。打砸抢烧成为每日常态,城市日益变成瓦砾。面对此种危机,皇帝迟迟没有应对之策。然而,当他被逼出手时,却引发了一场灾难:532年1月19日,星期一,三万多人死于希波德洛姆竞技场。 血洗希波德洛姆竞技场,远非偶然。在这里,君士坦丁堡人一年中有七十天可以欣赏到刺激的马车竞赛。观众摒住呼吸,观看四马驾车在五百余米长、一百余米宽的赛场上你追我赶。希波德洛姆竞技场是三世纪初塞维鲁皇帝所建。那时,这座城市仍被称为拜占庭。在建立以自己名字命名的新城时,君士坦丁皇帝对赛场进行了扩建和装饰。这里不仅是人们聚集观看马车竞赛的地方,像罗马的马克西默斯大竞技场一样,希波德洛姆竞技场也是社会各阶层向皇帝表达疾苦、显示民心向背的场所。这座可容纳八万观众的庞大建筑,正好建在市中心的小山上,紧邻皇宫。皇帝的包厢靠近看台正中,就如一个阳台,皇帝走下几级阶梯就能从皇宫直抵看台。皇帝周围坐的是元老,座位是大理石的。其他观众则坐在高台上一排排普通的席位上。 希波德洛姆竞技场中的大屠杀是灾难性的尾声,结束了此前一周君士坦丁堡市中心前所未有的混乱和冲突。1月13日,星期二,也就是大屠杀前六天,希波德洛姆竞技场发生了严重骚乱。观众在看台上大吵大闹,查世丁尼一世却束手无策。在希波德洛姆竞技场,打斗和骚乱本是家常便饭。自君士坦丁堡建城两百年来,竞技场内外已发生过多次暴乱,但通常均被快速平息,有时没有流血,有时伤亡甚众。但这次暴乱似乎势不可挡,虽然导火索与前几次在本质上并无差异。一如既往,麻烦源于两大主要马车队的支持阵营——蓝队马帮和绿队马帮(他们因穿着各自颜色的队服而得名)——之间的剑拔弩张。两派马帮都已习惯用恶毒言辞辱骂对方。 1月13日的暴乱其实是几周以来蓝绿两队之间矛盾冲突达到高潮之后的一次释放。无论是在希波德洛姆竞技场内,还是在竞技场外人口稠密的城区,两队间的宿怨都在四处宣泄。城市民兵组织一再动员起来恢复秩序,但都竹篮打水。查士丁尼一世软弱无为,没有采取行动,部分原因是他天生优柔寡断,但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公开支持蓝队。每次只要他采取对绿队不利的举动,绿队就会认为他是在偏袒对手。 暴乱发生的几天前,绿队在赛马期间就曾有过一波情感的宣泄。恼羞成怒的他们高呼,皇帝对蓝队的偏袒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对于绿队的指责,皇帝没有屈尊回应,而是将差事交给了一个使臣。谁知该使臣反唇相讥,结果令绿队更为气愤。当绿队的发言人宣布,他们的一位成员已经遭人谋杀——这是在短短几个月里的第26起——两队之间的矛盾更趋紧张。绿队发言人说,查士丁尼一世应为这次谋杀案负责。这时,蓝队开始反击,他们高呼,希波德洛姆竞技场里的谋杀者只会在绿队中找到。接着,皇帝的使臣火上浇油,指控绿队诽谤。他称绿队是犹太人、撒马利亚人和摩尼教徒,甚至大声问他们是否受洗。受到侮辱的绿队走下看台,开始辱骂皇帝和蓝队。 在随后的几天里,蓝绿两队马帮在城市四处巷战。禁卫军平息了骚乱。但按照绿队马帮的说法,禁卫军的偏袒做法太过分,只追击他们,却对蓝队马帮网开一面。绿队日益不服,无论是在街头,还是在马车竞赛期间的希波德洛姆竞技场,大批人马开始使用暴力。当蓝队以牙还牙之时,皇帝别无选择,只有采取强硬措施。他派兵捉拿暴乱分子。不知有多少人(蓝绿两队皆有)遭到逮捕下狱,其中七人被控谋杀罪名成立,四人当即斩首,三人被处绞刑。有两人(一个蓝队,一个绿队)因套索脱落,落到了刑架上,逃过一劫。附近修道院的僧侣将他们带走,送到圣劳伦斯教堂避难,但君士坦丁堡的地方行政长官拒绝接受这一结果,于是派兵包围了教堂。事态的发展与我们今日有时所见如出一辙:蓝队和绿队的马帮领袖呼吁停战,转而联手对抗官兵,但最终还是功亏一篑。 1月13日,星期二,查士丁尼一世表现得若无其事,继续举办马车竞赛。也许他感到局势还不太严重。也许他认为当务之急是不让那些以为能够搞乱一切的麻烦者得逞。这一天,希波德洛姆竞技场上冲突不断。比赛共有24场,在进行到第22场时,所有观众的愤怒浮出水面。蓝绿两队马帮开始呼吁皇帝赦免在圣劳伦斯教堂避难的两人,但查士丁尼一世对他们的要求充耳不闻。观众于是高呼“尼卡”(意指“胜利”,观众常用该口号向比赛中的马车手致意)和“蓝绿两队马帮万岁”。皇帝肯定觉得十分刺耳,束手无策之下,他借助可以开关的密道,从包厢溜进了皇宫。 当晚,蓝绿两队马帮组织了大规模的游行,前往地方行政长官的官邸,要求释放犯人。在没有得到任何答复后,他们转赴监狱,破门而入,释放了在押的所有囚犯。但他们还不解恨,继续前往皇宫,将其付之一炬。在这场大火中,君士坦丁皇帝所建的圣索非亚教堂,也没能幸免,最终化为焦土。 查士丁尼一世仍然低估了局势的严重性。第二天早上,他依然吩咐比赛照常举行。或许他是希望蓝绿两队对比赛的热爱会压倒心中的愤怒,但他失算了。比赛开始之后,情绪失控的观众点燃了看台。大火蔓延到附近正在开放的宙斯西帕斯浴场,将其烧成废墟。 暴民的信心立刻大增,特别是当他们得到城郊不满农民的大力支持之时。对于这些气疯了的马队支持者而言,释放人犯已是次要的问题;他们现在要求为这次动乱负责的官员下台。查士丁尼一世无计可施,只好答应。尽管他已做出了让步,但却无力恢复法律和秩序。随着暴乱越发具有攻击性和暴力性,他更加举棋不定。 愤怒的暴民判断,皇帝不再能够掌控局势,可能随时会屈从于压力。1月15日,星期四,他们高呼“我们需要一个新皇帝”,并前往先皇阿纳斯塔西乌斯一世侄子普洛布斯的宫殿,打算拥戴他登基。但是,对此恐惧的普洛布斯已经离家躲藏起来。暴民恼羞成怒,也将其宫殿烧毁,随后,四散冲向城市各地,一路打砸抢烧。 1月16日,星期五,混乱达到了新的顶峰。圣索非亚教堂周围的区域被暴乱者夷为平地,包括城市步兵队的总部。查士丁尼一世仍然没有对策。1月17日,星期六,皇帝最终做出了回应。赶来勤王的色拉叙人部队进入君士坦丁堡,与蓝绿两队马帮交战,但在城市的狭窄街巷,他们毫无机会平息暴乱,只好被迫撤退,在皇宫附近安营扎寨。 直到此时,皇宫里才开始讨论如何应对这次危机。查士丁尼一世现在意识到,如果他不能平息暴乱,他的命运就将终结。第二天,也就是1月18日,星期日,马车比赛在希波德洛姆竞技场如期举行。查士丁尼一世在包厢就座,胳膊下夹着福音书,假装要给支持者留下心怀慈悲的印象,似乎后悔前几日的某些决定。但是,只有很小部分的支持者欢迎他,高呼“陛下,胜利”。其他人则大骂他是“流氓、伪君子”。查士丁尼一世心烦意乱,仓皇逃离赛场。 软弱无力、绝望万分的查士丁尼一世决定将他信不过的人都遣返回家,其中包括先皇阿纳斯塔西乌斯一世的两个侄子希帕提乌斯和庞培乌斯。记载这次暴乱的历史学家普罗科皮乌斯没有提及,皇帝之所以遣走他们,是因为担心暴民希望他们上位(害怕他们心怀不轨),还是只是纯属偶然(他同时遣送了大批元老)。这个主意可能出自皇后狄奥多拉。狄奥多拉的父亲是一个驯熊人。她做过戏子,在嫁给查士丁尼一世时,是著名的杂耍艺人。她不但意志坚定、手腕强硬,而且头脑聪明、临危不惧。 1月19日星期一的清晨,民众发现希帕提乌斯和庞培乌斯已被查士丁尼一世遣返回家后,就去找希帕提乌斯,要拥戴他为皇帝。希帕提乌斯的积极性不高。他的妻子更是一口回绝。当民众前来迎接希帕提乌斯时,她竭力阻止丈夫离家。她声泪俱下地说,他这一走就将没命了。但无论她说什么,都无济于事。民众将希帕提乌斯带走,在君士坦丁堡广场上册封他为新皇。 与此同时,宫廷中关于危机的讨论仍在继续。包括查士丁尼皇帝在内的一些人主张,携带金银细软,逃往港口,到别处避难,但狄奥多拉皇后坚决反对。她慷慨激昂地说,身为皇后,一旦册封,穿戴紫服,就不应选择逃亡,否则有辱身份。她明确对皇帝说,如果他要逃,就独自远走高飞好了,他有大量的金钱,大海没有盖子,船只也在港口做好了准备,但自己不会陪同仓皇撤退,她本人只有一条路,那就是直面危机,哪怕万劫不复,也在所不惜。她的话成功地说服了丈夫。最后,查士丁尼一世决定背水一战。他密令心腹贝利撒里乌斯将军和芒多斯将军领军平息暴乱、剿灭叛首。 此时,叛乱分子聚集在希波德洛姆竞技场,准备正式为希帕提乌斯加冕。场内人头攒动,人满为患。气氛有些紧张,压力明显可感。在场的人知道他们做得过头了吗?他们知道查士丁尼一世会下狠手了吗?由于一直得到查士丁尼一世的支持,蓝队马帮开始后悔,他们居然与死敌绿队马帮联手要为一个新皇帝加冕。有些人只是觉得这样做不对;有些人则被纳尔西斯(查士丁尼一世的心腹、狡猾的宦官)收买。希波德洛姆竞技场中的两个马帮,像从前一样,继续对垒。 在忘乎所以的暴民阵营中,希帕提乌斯如坐针毡。他的皇位席不暇暖,就看见两彪人马突然从竞技场两边冲进来。贝利撒里乌斯率先从西边废墟中杀出一条路,把人马布置在皇帝包厢右侧的蓝队马帮座区。他本想直接占领包厢,抓捕希帕提乌斯,但他转念一想,还是决定先对付暴民。纳尔西斯策反的工作做得很好,因为军队根本没有遭遇有组织的抵抗。这时,芒多斯的人马从竞技场东边杀来,将新皇的支持者团团包围。 随后的大屠杀简直罄竹难书。普罗科皮乌斯和其他罗马作家描写这场血洗时,虽然只用了寥寥几行文字,但却令人深信不疑,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灾难。在地狱般恐怖的赛场里,观众疯狂逃窜,许多人跌倒后,被活生生践踏。拼命逃生的人发现出口全被堵死,他们只得像受追逐的猎物一样在场内四处逃窜。执行平叛命令的士兵,剑锋所到之处,无论是蓝队支持者,还是绿队支持者,均予以无情格杀。超过三万人遇害——这是历史上最大的马车赛场大屠杀。 第二天,查士丁尼一世降旨,处决希帕提乌斯。希帕提乌斯的申辩词(这一切都并非他所愿)因载入史册而声名流布。经过很长一段时间,君士坦丁堡才重新恢复安宁。希波德洛姆竞技场自此关闭,直至多年后,查士丁尼一世估计,他已经建立了足够的信誉,可以再次举办马车竞赛,而无大规模骚乱之虞。又过了数月,查士丁尼一世下旨重建这座废墟中的城市。对于查士丁尼一世来说,平息尼卡暴乱,最终意味着全面建设时期的新开端。其中,尤以重建的圣索非亚教堂为新时代精神的象征。希波德洛姆竞技场中的三万多冤魂,自此成为历史中的脚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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