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商、票号经营发家秘史晋商望族商业活动、社会关系、个人隐秘诸般形态藏才,藏智,藏贤,藏锋——生意遍天下,商号遍天下,理天下之财,取天下之利;藏智,藏巧,藏富,藏势,藏大手段、大棋局;晋商是如何参透了这个“藏”字! 故事讲述了明清两朝的商业素以南徽北晋并称于世而西帮商人(晋商)独创的票号更有着秘史般的金融传奇。 该作品首次全景式地再现了晋商望族的商业活动、社会关系、个人隐秘等诸般形态;对豪门深藏的善恶恩怨、商家周围的官场宦海、士林儒业、武林镖局、西洋教会都有着丰满鲜活、淋淳尽致的描绘。作品将翔实的史实依据与引人入胜的传奇故事、飘摇激荡的社会与让人牵挂的人物命运艺术地融为一体,使这部长卷十分地好看。 作者简介: 成一(1943—)河南济源人。曾任《黄河》杂志主编,山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山西文学院院长、中国作家协会全委委员等职。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游戏》《真迹》《西厢纪事》《回家的路》《白银谷》《茶道青红》,中篇小说《千山》《悬挂滑翔》《历史试点》《云中河》,短篇小说集《远天远地》《外面的世界》,系列小说《陌生的夏天》。1978年发表的短篇小说《顶凌下种》,获得了首届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第一章莫学胡雪岩 康庄本来不叫康庄,叫磨头。因为出了一家大户,姓康,只是他一家的房宇,便占了村庄的一大半,又历百十年不衰,乡间就慢慢把磨头叫成了康家庄。再到后来,全太谷都俗称其为康庄了,磨头就更加湮没不闻。康氏家族当然很为此自豪,以为是理所当然的一种演进。但康家德新堂的当家人康笏南,总觉这有些霸道,至少是于这方风水,不够恭敬。 德新堂,其实也就是康笏南他自己家室的堂号。那时代晋地的富商大户很喜欢这样一种风雅,有子弟长成、娶妻、立家,就要赐一个高雅的堂号给他,就像给他们的商号,都要起一个吉利的字号名一样。“德新”二字,据说取自于《易经·大传》中“富有之谓大业,日新之谓盛德”一句。康笏南顶起“德新堂”这个堂号已经五六十年。五六十年前,在他刚刚成人的时候,磨头似乎就没有多少人那样叫了。但康笏南与外人交往,无论是官场人物,还是商界同侪,一直都坚持自称:磨头康笏南。他这样做,就是为了对磨头保持一份敬畏。 康氏家族的庭院房宇堂堂皇皇地占去了康庄的一大半,其中的大头也是德新堂。德新堂的那座超大宅第,是三百六十来间房舍散漫而成。但在这样的大宅院第,也只是有一座不高的门楼,三四座更局促的更楼、眺楼,别的都是比乡邻高不了多少的房舍,再没有一座压人的高楼。那似乎也是康家留给磨头的一份厚道。 德新堂的正门门楼,也不高,不华丽,圆碹的大门上,卧了够矮的一层楼,只不过是一点象征。门洞倒是很宽绰,出入车马轿辇,不会受制。两扇厚重的黑漆大门上漆了一副红地金字的对联,一边只三个字: 德不孤必有邻 没有横额,更没有在一般大户大家门头常见的“大夫第”“武游击”一类的匾额。门朝南开,门前也开阔,远处的凤凰山逶迤可见。进入正门,倒有一座很高大的假山挡着。这假山的造势像是移来一截悬崖峭壁。上面平坦,还点缀了一间小小的凉亭,旁有曲折的石阶,可以拾阶而上。前面却是陡峭异常,越往下越往里凹陷,直到凹成一个山洞。绕过这座奇兀的假山,是个小花园似的院落,由一圈游廊围了。东西两厢,各有一个月亮门。正北,是德新堂的仪门,俗称二门。重要宾客,即在此下车下马。 光绪二十五年(1899)五月初九,德新堂各房的大小爷们差不多全聚集到了假山后、仪门前。他们显然是等候着迎接重要的客人。德新堂子一辈的六位老爷,正有两位不在家。一位是三爷康重光,他正在口外的归化城巡视商号,走了快一年了。春天,曾经跟了归化的驼队,往外蒙的前营乌里雅苏塔跑了一趟。说是还要往库仑至恰克图这条商路上跑一回,所以还没有归期。另一位是五爷康重尧,春末时节才携了五娘,到天津码头游历去了。 在家的四位都到了。因为大管家老夏向他们传老太爷的话时,说老太爷也要亲自去迎客,各位是必须到的。还说,老太爷今天要穿官场的补服,顶有功名的老爷,自然也不能穿常服出来。这就把气氛弄得有些不同寻常。到底是谁要来呢? 老夏没有说,老爷们也没有问。他们只是穿戴整齐默默地出来了。 大老爷康重元,幼小时患过耳疾,没治好,失聪了。他不是天生聋哑,失聪后仍会说话,所以给他捐个官还是可以的,但大老爷他一直摇头不要。他耳聋以后就喜欢习《易》,研习了三四十年了,可能把什么都看透了。今天大老爷出来,还是平常打扮,一脸的沉静。二爷康重先,小时身体也不成,软差得很。康笏南就叫他跟了护院的武师练习形意拳。本来是为了叫他健身强体,不想他倒迷上了形意拳武艺,对读书、习商都生不出兴趣了。如今在太谷的武林中,二爷也是位有些名气的拳师。给他捐官,就捐了个五品军功。他对官家武将穿的这套行头,觉得非常拘束,好像给废了武功似的,一直硬僵僵地站在那里。 四爷康重允,特别性善心慈,他就习了医,常常给乡人施医送药。他捐有一个布政司理问的虚衔,所以也穿戴了自己的官服官帽,静静地候在那里。 六爷康重龙最年轻,他已是通过了院试的生员,正备考明年的乡试。不要说德新堂了,就是整个磨头康氏,入清以来也还没有一位正途取得功名的人。六爷很想在明年的秋闱,先博得一个正经的举人回来。他不知道今天又是什么人来打扰,露出了满脸的不高兴。 除了这四位老爷,出来等着迎接客人的,还有康氏家馆的塾师何开生老爷,在德新堂护院的拳师包师父,当然还有管家老夏,以及跟随了伺候老爷们的一干家仆。老爷们都不说话,别人也不敢言声,仆人们的走动更是轻声静气,这就把气氛弄得更异常了。 到底是谁要来呢?谁也不知道,谁也不想问,直到盛装的康笏南出来,也和大家一样,站在了假山后,仪门前,他们才真正起了疑问。 康笏南捐纳的官衔,是花翎四品衔补用道。他今天着这样一身官服出来,那一定是迎接官场大员。迎接官场大员,至少应该到村口远迎的。可老太爷盛装出来,却也站到这里,不动了。 大家都看来出了,老太爷今天的脸色很严峻,好像是生了气。 那是生谁的气呢?就要如此隆重地迎接官场客人了,怎么还能这样一脸怒气?是生即将到来的这位官员的气吗?那为什么还要请他来?这都不像是老太爷一向的做派。 一直贴身伺候康笏南的老亭搬来一把椅子,请他暂坐,他坚决不坐。那气氛就更可怕了。 幸好这是一个晴朗的日子,明丽的阳光照到假山上,把那一份奇峻似乎也柔化了。从假山顶悬垂下来的枝枝蔓蔓挂碧滴翠。山脚下的一池荷花,不但硕叶亭亭挤满了,三五朵新蕾也挺拔而出。天空明净,高远。 在这样美好的时光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终于有个仆人从假山前跑过来了。没等他开口禀报,老夏急忙就问:“来了吗?”“来了,来了,车马已进村了。” 坐的是车马,不是大轿,那会是何等大员?或许是什么大员的微服私访。只是,这时的康笏南依然是一脸的怒气,而且那怒气似乎比刚才更甚了。大家越发猜不出将要发生什么事。盛装又盛怒的康笏南移动到靠近仪门的地方,垂手站定了。老夏招呼何举人挨康笏南站过去。之后,大老爷、二爷、四爷、六爷,就依次跟过去,站定了。最后是包师父、老夏、老亭。一字排下来的这个迎宾队列,场面不小,只是静默得叫人害怕。大门外,很快就传来了车马声,威风的车马声。车马也停了,没有进大门。除了康笏南,大概所有迎宾的人这时都一齐盯住了假山:到底是谁要来呢?先传来了太单薄的脚步声,不是前呼后拥,脚步杂沓,是孤孤单单的,仿佛就是一个人。连个仆人也不带?就是一个人,一个穿了常服的太普通的人出现在假山一侧。如此隆重迎接的就是他吗?大家还没有把这个太普通的来客看清,忽然就见老太爷躬了身,拱起手,用十分嘹亮的嗓音喊道:“受花翎四品衔补用道康笏南,在此恭候邱大人大驾!”老太爷用如此洪亮的声音向这个太普通的来客报名,正叫大家感到惊异,就见这个邱大人忽然匍匐在地,扑下去的那一刻,就像是给谁忽然踹了一脚,又像是将一瓢水忽然泼到地上了。老太爷依然作躬身作揖状,依然用洪亮的嗓音说道:“邱大人你快请起吧,不用给我跪,你排场大了,该我们给你跪!”“老东台,康老东台……”伏地的邱大人已经是大汗淋漓了。“邱大人你排场大了,出必舆,衣必锦,宴必妓,排场大了。”“老东台……”“邱大人,你今天怎么不坐你的绿呢大轿来?”伏地的邱大人已在瑟瑟发抖,谁都能看得出来。“你好排场,你就排场。你喜爱坐绿呢大轿,你就坐!”“康老东台……”“你想吓唬老陕那头的州官县官,你就吓唬。这一路回来,老陕那头的州官县官有几家把你当上锋大员迎接来?”“临潼迎接没有?”“潼关迎接没有?”“到咱山西地面了,你该早报个信,我去迎接你邱大人呀!”“老东台,老东台……”康笏南甩下这一串既叫人感到疑惑,又叫人害怕的话,转身愤然离去了。老亭紧随着也走了。匍匐在地的这位邱大人抬头看看,惊慌不可名状,愣了片刻,就那样匍匐着跪地爬行,去追康笏南了。管家老夏忙过去说:“邱掌柜,你不用这样,起来走吧!”但那邱掌柜好像没有听见,依旧沿着石头铺设的甬道,张皇地向前爬去。老夏回头说了一句:“各位老爷散了吧,散了吧!”就跟了去招呼爬行的邱掌柜。几位老爷真还没有经见过这种场面,哪里会散去?他们不知道这是演的一出什么戏。年轻的六爷就问:“这位邱大人,邱掌柜,他是谁呀?”何举人说:“还不是你们家天成元票庄,驻西安庄口的老帮,邱泰基。”二爷就说:“原来是咱自家驻外的一个小掌柜,难怪叫老太爷吓成那样,够恓惶可怜了。老太爷这样吓唬人家一个小掌柜,还叫我们都陪上,为甚呀?”何举人冷笑了一声,说:“这我可不知道了。”又问包师父。包师父说:“我就更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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