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鸣重说中国近代史《天国梦魇》与其说这是一本“太平天国运动史”,不如说是一本“农民劣根性批判全书”。作者并没有中规中矩地按照时间顺序讲述这次农民运动的发生、发展、衰落、灭亡——那样就太乏味太循规蹈矩太不张鸣了——而是假定读者对太平天国事件有初步的了解,然后对其整个的兴亡做了一次梳理和评判。作者从这样的人性角度入手,得出“太平天国注定是一场乌托邦”的结论。“太平天国,是一种独特的形态,它提出了自己完整乌托邦国家模型,并真实地在某些控制区内(比如天京)推行。但多数地区,却并不认真落实。体制运行成本,大半要靠劫掠来支付。属于一种非驴非马的模式。实际上,若不是一些握有权势的将领,在具体的治理过程中实际实行换班型统治,这个政权,恐怕统治的状况会更糟。”有人说,太平天国是一场“极乐诱惑”,也有人说太平天国最大程度映射出人性深处的恶与贪婪。张鸣这本书也不乏这种基调:太平军的失败,实际上败在自己身上。但是张鸣并没有局限于此,而是把视野放得更开阔,将与这个“乌托邦”同时存在的清政府官僚机构也做了认真的对比。每个社会都有心怀不满的书生,都有心有异志的教首,都会有第三社会的土匪、流氓和痞棍,这些人,原本就是火种,没有柴火的时候,火种再多,就只能自艾自恋地自生自灭,但是有了柴火,而且很干,就会燃烧起来。原来不起眼的失意书生,不起眼的教主和令人讨厌的帮主,土匪,盐贩子,就会成大气候,变成大人物。从这个角度看,农民运动虽然带着悲剧色彩失败了,对于整个中国历史来说确实一件幸事,因为它是督促王朝改革、自省、进步的内在驱动力。不歌颂,不回避。读张鸣的书,真的很过瘾。 张鸣重说中国近代史《天国梦魇》本书是张鸣重说中国近代史系列的第二册,图文并茂,解说生动,主题为太平天国运动,系统分析了太平天国运动的兴起、发展和对清朝统治的冲击,以及清政府的应对中暗含了哪些玄机,汉族官员势力兴起对之后的形式发展起到怎样的作用等等,充分展示了这一时期的中国政治军事斗争的乱象和联系。 作者简介: 张鸣,浙江上虞人,1957年生,长在中国的“北极”北大荒。做过农工、兽医。初学农业机械,后涉历史。1994年考入中国人民大学历史系;1996年毕业后,留校任教。现为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师、博士生导师。主要作品有:《武夫治国梦》《历史的坏脾气》《辛亥:摇晃的中国》《中国人为什么看不起中国人》《历史的底稿》《共和国的帝制》等。 目录: 基督教的药引子/1 踉跄创教路/10 紫荆山的土客阴影/17 一个农民式的宗教大家庭/23 上帝降神附体/29 打碎偶像的权术与狂热/35 造翻了/42 绝处逢生的奥秘/49 天父天兄下凡/58 大天堂与小天堂/65 滥官的诱惑/71 变味的乌托邦/77 滥杀的王朝/84 张乐行与苗沛霖/90 头发的故事/97基督教的药引子/1踉跄创教路/10紫荆山的土客阴影/17一个农民式的宗教大家庭/23上帝降神附体/29打碎偶像的权术与狂热/35造翻了/42绝处逢生的奥秘/49天父天兄下凡/58大天堂与小天堂/65滥官的诱惑/71变味的乌托邦/77滥杀的王朝/84张乐行与苗沛霖/90头发的故事/97西方在天国/104一个农民帝王的后宫生活/111男女平等之谜/118农民的科举/124内讧/130紫荆山领导集体的溃灭/139洪仁玕和他的《资政新篇》/146跟泥腿子比开明/153天下不幸上海幸/162湘军——体制外循环的机器/172湘军是一个奇迹/179湘军现象的魅力/186淮军也是一个奇迹/194满汉之间:胡林翼与官文/201天国的宗教/208农民天国的崩塌/217没完没了的尾声/227前言中国晚近的历史,是段痛史,悲惨的事儿多。我最初接触这段历史时,还是个孩子,读着读着,每每掩卷扼腕,咬牙切齿之声,经常令边上的同学害怕。近代史给我的印象是,我中国晚近的历史,是段痛史,悲惨的事儿多。我最初接触这段历史时,还是个孩子,读着读着,每每掩卷扼腕,咬牙切齿之声,经常令边上的同学害怕。近代史给我的印象是,我们中国和中国人,总是无缘无故地挨打,挨欺负,打了又打,欺负了又欺负。写历史,总是要寻出过去人类经历的因果和逻辑,如果没有逻辑,也没有因果,那么历史事件就变成了无厘头的闹剧,或者说悲剧。世界之大,这样的事情不能说完全没有,但绝对是超小概率事件。事情的发生,大多还是有脉络可寻的。对于研究者来说,若要不被湮没在众说纷纭的史料中,就是得找出其中的脉络,除非,你成心想骗人。过去的事情,也许一个人做过的某些事情,是可能被永远掩埋的,但也很可能是没有人费这个心思去查。而一个民族的历史,要想被刻意编排成某个样子,短时间段也许是可以奏效的,但时间长了,真相还是会出来。所有掩盖、歪曲、编造,最终都会真相大白。全球化互联网的时代,地球变得越来越小了。中国的崛起,不能带着一腔仇怨,满腹牢骚,应该和平相处,互利共赢,不能背着历史的包袱。我们要明白,我们前辈们,除了曾有刻意向后转的趋向,更有融入世界的努力。而这个努力,才是我们这个民族近代奏鸣曲的主旋律。再过二十几年,中国被迫打开国门就要200年了。从19世纪,20世纪,走到了21世纪,横跨三个世纪,落后就要挨打的道理,并没有过时,只是挨打变成了受欺负。不管有多少的曲折,走了多少的弯路,我们毕竟是个上进的民族,总是会向前走。历史让人长智慧,因为可以以史为鉴。但以史为鉴的前提,是历史写得比较认真,写作者在努力逼近真相。以错误的历史为鉴,就会有错误的现实行为。这一点,所有人都应该明白。历史是无用之用,不能当饭吃,但从长远看,跟人们的吃饭穿衣,还是有点干系。不接受历史教训,有时候真的会让很多的人吃不好饭,甚至饿肚子。这些年,写史的人多了,写近代史的人也多。但把历史写成八卦的,也越来越多。历史当然有八卦,但如果把历史当八卦来看,就又跑偏了。写一套通俗的,图文并茂的中国近代史,是我多年的心愿,但我没有想到,这个大活儿,最后居然得我一个人干。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个中甘苦,天知地知我知。读者诸公赞我,罪我,在此一体全收,预先谢了。张鸣*作者辣评* 每个社会都有心怀不满的书生,都有心有异志的教首,都会有第三社会的土匪、流氓和痞棍,这些人,原本就是火种,没有柴火的时候,火种再多,就只能自艾自恋地自生自灭,但是有了柴火,而且很干,就会燃烧起来。 他们跟土里刨食的农夫不一样,见过世面,能言善辩。尽管人穷,但却在同侪之中有人望,具有农民式的狡猾,在某种程度上,是天生的领袖和战将。 太平天国是一种独特的形态,它提出了自己完整乌托邦国家模型,并真实地在某些控制区内(比如天京)推行。但多数地区并不认真落实。体制运行成本大半要靠劫掠来支付。属于一种非驴非马的模式。 易中天“有思想,有见地,有学问,无官腔,十分好读”。*作者辣评* 每个社会都有心怀不满的书生,都有心有异志的教首,都会有第三社会的土匪、流氓和痞棍,这些人,原本就是火种,没有柴火的时候,火种再多,就只能自艾自恋地自生自灭,但是有了柴火,而且很干,就会燃烧起来。 他们跟土里刨食的农夫不一样,见过世面,能言善辩。尽管人穷,但却在同侪之中有人望,具有农民式的狡猾,在某种程度上,是天生的领袖和战将。 太平天国是一种独特的形态,它提出了自己完整乌托邦国家模型,并真实地在某些控制区内(比如天京)推行。但多数地区并不认真落实。体制运行成本大半要靠劫掠来支付。属于一种非驴非马的模式。易中天 “有思想,有见地,有学问,无官腔,十分好读”。 认为张鸣作品的说服力在于将材料、事实和逻辑结合起来。 “读张鸣的文章既可以作轻松的享受,也可以从里面学到很多近代史的知识,可以说是读史的捷径。” “看透枪杆子,了解锄把子,张鸣抓住了这两个要点,中国历史的真相就能说个八九不离十了。我对他的理解,有时候也经常是对我自己的理解。”“现在有学者零零碎碎、点点滴滴在做这个事情,就是告诉你们,你们知道的这些事情在当时不是这样的。张鸣做的工作,就很重要。”张鸣重说中国近代史《天国梦魇》基督教的药引子太平天国起义闹大之后,西方盛传,中国掀起了一场基督教的革命,是传教士传入的宗教信条引发了这场革命。这样的观点,直到今天依然有市场。其实,当年洪秀全接触的基督教,充其量只是这场大起义的药引子。过去,一副中药,必须有药引子——一些似乎跟药方没有太大关系的东西,或者植物,或者动物。比如鲁迅说的“蟋蟀一对,要原配的”。据说,有了合适的引子,药才好发挥作用。其实没这引子,药该有用还是有用,该没用还是没用。如果不算景教的话,天主教传入中国的时间应该是元代。但直到明末,才成了气候。清朝初年,由于礼仪之争,天主教被禁,虽说香火未绝,但只能转入地下。新教来华,是19世纪的事了。第一个英国长老会的传教士马礼逊来华,是1808年。天主教非法,新教当然也不例外。他进入中国广州,只能躲在夷馆里,跟英国和美国商人厮混在一起,一边学汉语,一边传教。传教的对象,只能是出入夷馆的买办、佣人和通事。有的时候,他会去南洋英国人的殖民地,在那里对华人传教,再将那里的华人教徒带回来,帮助他展开工作。命里注定,基督教的新教无论在哪儿,都是要惹出事端的。天主教在中国那么多年,什么事儿都没有。但新教一进入中国,过了没多久,就惹出事了。当年明末天主教的耶稣会士们,折腾出那么大的动静,不仅吸引了一批士大夫,连皇太后都被说动了心,要皈依天主。但是,他们不能翻译《圣经》,也不编外文字典,不能让信徒按照自己的意愿理解上帝的福音。这是天主教的性质决定了的。但是,新教不一样,一上来,马礼逊就着手翻译《圣经》,译完了《旧约》译《新约》。不仅如此,还放手让自己的信徒——他接受的第一位中国基督徒梁亚发按照自己的理解,去撰写传教的读本。这本小册子,就是后来引发洪秀全胡思乱想的《劝世良言》。新教的传播,本身就带有这样歧义本能,每个人都可以按照自己的理解去接近上帝。既然梁亚发可以把旧约理解成《劝世良言》,那么洪秀全也可以把基督教变成拜上帝教。只是,在西方,歧义式的理解,由于有众多信徒的讨论,一般不会走太远(也有走得比较远的,比如摩门教),但是在中国,就不好说了。新教的传教士,一般来说,都是医生。医术成为传教的一种工具,在尚未见识过西医的国家,有时特别有效。马礼逊就是这样的传教士医生,后来的伯驾、罗孝全,也都是这样的传教士医生。伯驾的事业相当发达,他甚至还给林则徐治过疝气,给了林则徐一副疝气带,大大改善了林的身体状况。罗孝全也有这种接触大人物的机会,据说他见过耆英。但他最显赫的业绩,是他收过一个中国信徒。这个信徒,后来搅翻了这个国家,他就是洪秀全。虽然马礼逊从马六甲带来了中国人信徒梁亚发做助手,但依旧只能在接近夷馆的下层中国人中间传教。传教事业进行得十分缓慢。当年的利玛窦他们,摆出一副西儒的架势,凭借他们对中国儒家经典的研读和理解,再加上三棱镜和地球仪这样的新鲜玩意儿的吸引,得以混入士大夫圈,在上层传教,因而进展神速。马礼逊他们,当然十分羡慕。但是此时的他们,一时半会儿还没有找到接近士大夫的门径。所以,只能雇佣中国人,在秀才举人考试的时候,于贡院门口发放他们的传教小册子,以期或多或少能招到几个读书人。其实,这样的传教,远不如施展医术。如果机缘凑巧,能够医活个把中医治不好的病人,而恰巧这个病人又是个有身份的士大夫,那么就可以以此为契机,打开一个地方士大夫圈子的门。可惜,在鸦片战争前的三十来年里,新教的传教士医生们,一直没有这样的机会。给林则徐治病,本来算是一个不错的机会,但一来这个病不算严重,二来还没等伯驾医生进一步施展,林则徐使命失败,跟英国人已经打起来了,余下的事,就不能继续了。但是,在贡院的门口,发送传教小册子的尝试,还是有些成绩。1833年,广州府试之时,散发的小册子,就抓到了一个人,这个人还真的看了几眼《劝世良言》。后来,不幸落第,生了一场大病。鬼使神差,《劝世良言》里描绘的某些场景,居然进了他的梦中。于是,屡战屡败的这位童生,“改正归邪”,打算另寻出路了。这个人,就是广东花县的一个家境一般的客家农民,名字叫洪仁坤,小名火秀,闹出捅破天的大事之后,他改名洪秀全。当时,他还是一个农民,农闲的时候,教几个村里的孩子挣点零花钱。在中国的农村,由于农民很在意子弟的教育,再穷,也要送去私塾,识几个字。所以,像洪秀全这样的三家村私塾,相当普及。洪秀全自己也是从这种私塾里学出来的。只是,他属于那种个别比较出色的,能学到背熟了四书,开笔作文的程度,因此可以参加科考。当然,参加科考之后,童生在民间就算儒生了,可以戴方头巾,当然,也就有了做私塾先生的资格。只是农忙时节,依旧得下田劳作。靠教书那点束脩,养不了家。很显然,洪秀全投奔基督教,以及后来自创拜上帝教,不是基督教的教义感动了他。《劝世良言》这个小册子,是粗通文墨的梁亚发的手笔,文字十分荒唐,叙述颠三倒四。有的时候,居然有点像精神病人的臆语。小册子本身,应该没有那么大的魔力,能让一个传统的儒生丢弃他的信仰,投奔上帝的天国。《劝世良言》能够起作用,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洪秀全是个野心爆棚之人。这野心,在科举的途中,却屡屡受挫。科举制度下的中国,白衣致卿相的美好图景,特别容易催生这样野心勃勃的农家子弟,让他们前赴后继地赶考。然而,科举考试难,对于洪秀全这样的客家人就更难。别说中举中进士,就是求一秀才,都不容易。清代每省的生员名额相当有限,广东则又都给了土籍人,后来经过抗争,虽说广东已经有了客籍的生员名额,但仍然比土籍的少。僧多粥少,竞争激烈。像洪秀全这样的农家子弟,书读得不错,或者说自以为不错,周围的人也说他不错。为了能进考场,他也付出了很大的辛劳。但是,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落榜。如果是初试县考就落榜,也就罢了,每次都是县考过了,到府试就被卡住,受挫感特别的大。洪秀全没有那个耐性,可以一直考到白头。科考为的就是出人头地,此路不通,想走他途,也是正常。至于选择类似基督教的信仰,则纯属偶然。如果不是考后得了这本《劝世良言》,不是闲极无聊看了几眼;不是1837年再次考试,落榜后大病一场,病中神智迷乱,书中的场景跳了出来,他也许也会另寻其他的出路。但这个出路,就跟基督教无关了。当然,以洪秀全的心态,在投奔了传教士罗孝全之后,即使罗孝全给他施洗,并委以重任,估计他也不会老老实实做一个本分的基督徒,早晚还是会离开的。他的目标,是要做教主。除非,在中国的教会,他很快做到高层的位置上。特别要说明的是,在当年的中国,像洪秀全这样的半吊子农民文化人非常多。那个时代,各种民间教门数以千计。后来的研究者,笼统地称之为白莲教,其实,它们也许跟白莲教有关,也许没有关系。每个教门的创造发起者,都是这样的半吊子文化人。先是由于某种机缘,接触到了某个教门,然后进入其中,发现了教门的奥秘,无非是几卷宝卷(经典),再学点气功。他们有文化,学会了气功,再比照着编个新的宝卷,一个新的教门就此诞生,自己就做了教主。只要做了教主,口才不错,运气还好,气功治病,真的治好几个人,就可以发展起来。在他的那个小圈子里,教主就是老大,甚至就是半神的人。所得到的钱财和荣耀感,一点不次于做官为宦。从后来已经大大修饰过的记录看,洪秀全病中奇怪的梦——所谓见上帝,换五脏,授异能并宝剑之类——一点儿都不新鲜。每个创教的疯子或者骗子,都会编出类似的故事,只是洪秀全的梦比较丰满,也更离奇而已。也许,洪秀全最初的梦,只是掺入了《劝世良言》中的片段,使之带了一点点基督教的色彩,比如上帝火华爷,这个只有《劝世良言》中才有的大神。醒来之后,经他和他的同伙不断修饰,完善,越编越圆,越编越多,越编越花花,越编自己就越相信。但是,剥开这些修饰,你会发现,其实就是一个古已有之的普通人遇仙(或者神)得到神授的故事的升级版。这样的故事,自魏晋以来,在中国的神怪笔记里,比比皆是。在中国这块土壤上,只要有了信众,做了教主,就会有人来捧,贡献钱财、土地和女人。清代所谓借教敛财的教门,几乎都是这个路数。绝大多数没有丝毫的反叛之心,包括那些关起门来,在土炕上称帝,大封丞相将军和三宫六院的,都没想过要杀上紫禁城,夺了皇帝的鸟位。这些教主,只是想过一过在一个圈子里当老大,被人追捧的瘾而已。洪秀全当时,也就是这个心态。创教,无非是做教主,正途的成功之路走不通,就只能走邪路。邪路,不等于造翻;造翻,是后来被逼无奈的事儿。受了“神启”,得了奇遇之后的洪秀全,后来又经过一定的反复,1843年还去考了一次秀才,在又一次落榜之后,才彻底死了心。下定决心,做教主,做上帝选中之人去也。于是,他撤掉了私塾里的孔子牌位,想教书也教不成了,地不种,书不教,纠集若干同志,四处开始传教。踉跄创教路地不种,书不教,满嘴上帝火华爷。在周围人看来,洪秀全是疯了。当然,疯了的洪秀全,也得到了一些志同道合的同志。中国的乡野就是这样一种土壤,每个创教者,都会有把疯子看成神人的崇拜者,洪秀全也不例外。他的同志和崇拜者有族弟洪仁玕,有表兄李敬芳,还有同窗好友冯云山。但是更多的人,是把他看成异端,看成疯子。那个时候,广州周围已经有了基督教,但零零星星的,想必当时洪秀全的家乡还没有洋教的踪迹。洪秀全的举动,连自己的家人都不理解。没有迹象表明,他的两个哥哥,洪仁发和洪仁达参与过洪秀全的事业。据洪仁玕后来跟瑞典传教士韩山文讲,尽管洪秀全当时所居住的村庄俱为洪姓族人,但是人们多视其为疯子。广东土客籍矛盾一直很尖锐,土籍占据平地,具有资源上的优势,多少年来,一直打压客家人。先来的,从来都欺负后到的。洪秀全想在科举上出人头地,从根本上讲,也有长期受歧视的因素。一个客籍村庄能出一个秀才,整个村庄和宗族都会为之扬眉吐气的。科举的路没走通,转而变成异端,人所不解的异端,原来对他有多大的期待,就会变成多大的愤怒。洪秀全所受的压力,可想而知。没多长时间,洪秀全在家乡待不住了,只能往山里走。山里客家人多,还能有容身之地。此时的洪秀全在山区谋生,还只能教书,一边教书,一边传教。科考的路不走了,人家能请他教书,还就是看在他参加过考试的份上,因为,在那个年月,只要参加过考试,就意味着能把四书背熟,而且可以开笔作文。如果进了考场而交白卷,是要被刑责的。洪秀全参加过多次科考,而且县考都能过,这就获得了某种民间认可的资格,有了这个资格,就可以傲视那些没有下过场的读书人,可以戴方巾,自称儒生了。所以,那时有句话,“能进考场放个屁,也替祖宗争口气”。已经挣了这口气的洪秀全,这种时候已经没心思沾沾自喜了,他要的是另一种形式的出人头地。然而,一边教书一边传教的洪秀全,马脚总归要露的,露了马脚,书就教不成,很快就成了丧家之犬,哪儿都待不住。只好与冯云山一道,四处云游,一会儿广东,一会儿广西。虽然也能收罗一些信徒,但局面却迟迟不能打开。相对来说,在广西收罗的信徒还要多一些,因为那里客家人更多,失意的人也更多。终于,在1846年的一天,洪秀全四处传教的名声,传到了在广东传教的美国牧师罗孝全的耳朵里。尽管在传教过程中,洪秀全实际上传的是自己的教,而非基督教。他们在这期间写的好些传教作品,跟基督教基本上没有太多的干系。但是他所念叨的上帝火华爷这个名头,却让知道他的人都觉得他传的教,跟洋神父是一个路数。此时的罗孝全,已经租房子建成了一个教堂,在这个教堂传教的神甫,就有由马礼逊施洗的梁亚发,也就是《劝世良言》的作者。于是,罗孝全让他的中国助手写信邀请洪秀全前来广州他的教堂。已经立志要创教的洪秀全,为何能应邀前来罗孝全的教堂?从功利角度看,跟他这一段所受的艰辛有关。《劝世良言》的宗教知识太有限了,而他自己,则只有四书和一些蒙学读物的知识,以至于他的宣教每每了无新意。所以,他要补充一点基督教的知识。但实际上,像他这样30岁出头的青年农民,即使没有受挫,其前途一样处于具有多种可能性的阶段。即使已经选择了创教,行路太难的时候,如果有人伸出援手,尤其是顺着他下决心的方向伸出援手,他也是会考虑的。如果进了罗孝全的教堂,顺利受洗,一步步像梁亚发那样升格为华人牧师,他也许也能成为一个虔诚而执拗的基督徒,后来的事情,就根本不会发生了。退一万步说,如果这个时候,官府开恩,赏给他一个监生的功名,准他参加乡试,很可能他的创教雄心马上就会灰飞烟灭。当然,如果朝廷知道后来的事,别说一个监生,就是给个进士也不会吝惜的。但是,在这世上,谁是未卜先知的神仙呢?1847年3月,洪秀全和洪仁玕兄弟两个来到了罗孝全的教堂。罗孝全对这个自动传教的中国读书人表现了极大的兴趣。而洪秀全也对这位洋教士敞开心扉,讲述了自己那个神奇、其实已经经过他多次修饰的梦。在罗孝全看来,洪秀全在梦中见到的应该不是上帝,而是天使。这个梦,跟基督教无数次宣扬的神迹没有太大的区别。罗孝全的同胞,好些都是因为类似的上帝显灵的故事而变成虔诚教徒的。但是,由于洪秀全的梦过于离奇,罗孝全对此还是有不解之处的,只是,碍于言语,双方并没有把话说开。那个时候,虽说中国的大门已经打开,1844年《中法黄埔条约》签订之后,通商五口的传教已经合法化。但总的来说,基督教在中国的传播还处于初级阶段。信教的人不多,其中的读书人尤其少。客观地说,虽说洪秀全的文字也不怎么样,但比那个马六甲来的梁亚发还是好多了。洪秀全和洪仁玕这样的私塾先生,于教会,是宝贝。加上洪秀全来的时候,正好赶上因为英国公使入城问题,地方官动员士绅,士绅动员民众,不让洋人入城。双方剑拔弩张,火药味十足。已经进到广州的洋人,在这样的仇外氛围中,日子肯定不好过。所以,此时来投奔的洪氏兄弟,就更显得弥足珍贵。各种资料表明,在洪氏兄弟在教堂学习的三个月里,他们的确很用功。读了《新约》《旧约》,还有其他的一些基督教的文献,还夹杂了一点西方的科学知识。当然,也听了牧师的多次讲道。经此一行,洪秀全肚子里的基督教知识,已经大大超越了仅仅有粗浅的《旧约》内容的《劝世良言》。毕竟,洪秀全的学习能力要比那个做粗工的梁亚发强。牧师罗孝全也看到了他们的努力,而且对此表示赞许。但奇怪的是,当洪秀全提出了受洗的要求时候,罗孝全却没有答应。直接的原因是洪秀全提出了物质要求,要教会在施洗后,给他一定的金钱补贴,也好专心研习教义。罗孝全后来说,他不接受洪秀全受洗,多少还是因为洪氏转述他那奇异的梦时,透露出一些异端思想。事实上,晚清基督教被攻击的一个重要缘由,就是人们传说传教士借金钱利诱人们入教,入教的人,都是希图金钱。因此,教会是在刻意收罗社会渣滓,别有用心。其实,当年的新教特别在意的就是这个。他们在西方,被称为清教,在道德上有洁癖。到了中国,依旧有洁癖,传教士不大能容忍怀有明显谋利动机的入教,为此,宁缺毋滥。事实上,在传教之初,有这样动机的中国人还真是不少。当然,入教之后,如果能被选中作为传教士助手,的确能拿到钱。即使拿不到钱的教徒,也会得到教会和教友的帮助。但是,人家主动帮助你是一回事,你提出要钱则是另一回事。谁要是在领洗之前提出金钱的要求,只能让传教士反感。所以,尽管罗孝全很满意洪秀全的表现,但由于他提出了这样的要求,施洗就只能延后了。有消息说,洪秀全实际上是受了诱惑,中了圈套。是罗孝全的中国助手担心洪秀全受洗后,抢他们的位置,所以出此计策。然而,如果洪秀全根本没有要钱的心思,即使人家引诱,也会经得起考验的。看来,此时的洪秀全,的确因为教书不成,生计困难,需要帮助。罗孝全的拒绝,大大刺伤了洪秀全的自尊心,重新激活了他创教的野心。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于是,他离开了广州,去广西寻找冯云山。此一去,天地倒转,因为冯云山已经在广西紫荆山打开了局面。洪秀全和冯云山这些小泥鳅,凭借紫荆山这个小水盆,居然掀起了大浪,差点冲垮了清王朝。需要说明的是,离开罗孝全的时候,洪秀全的基督教知识的确有了一些基础,但这些知识,比起此前他接受的中国传统教育,其数量和牢记程度还是差很多。离开教会之后,他没有带出《圣经》,也没有笔记,没有法子复习,时间一长,估计脑子里剩下的也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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