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迄今为止,北大教授李零先生的文史研究散篇收集*为齐全的著作了。从器物想象追索上古中国的样貌、沿经典文本上溯精神源头的气象。作者在考古发掘的“重新发现”中,对上古中国进行了“重新发现”。本书是李零先生关于上古思想史与学术史等方面的研究成果,包括作者多年来陆续发表的较有影响力的学术论文,篇目由作者亲自选定,多为首次结集出版。 作者简介: 李零,1948年生,祖籍山西武乡。北京大学教授。主要从事考古、古文字和古文献的研究。 目录: 古书年代学 出土发现与古书年代的再认识 考古发现与神话传说 三代考古的历史断想——从最近发表的上博楚简《容成氏》、※公盨和虞逑诸器想到的 西周金文中的土地制度 西周金文中的职官系统 中国古代居民组织的两大类型及其不同来源 论秦代阡陌制度的复原及其形成线索 《商君书》中的土地人口政策与爵制 楚国族源、世系的文字学证明 楚景平王与古多字谥 “三闾大夫”考 平山三器与中山国史的若干问题 《管子》三十时节与二十四节气 齐国兵学甲天下古书年代学 出土发现与古书年代的再认识 考古发现与神话传说西周史 三代考古的历史断想——从最近发表的上博楚简《容成氏》、※公盨和虞逑诸器想到的 西周金文中的土地制度 西周金文中的职官系统东周史 中国古代居民组织的两大类型及其不同来源 论秦代阡陌制度的复原及其形成线索 《商君书》中的土地人口政策与爵制 楚国族源、世系的文字学证明 楚景平王与古多字谥 “三闾大夫”考 平山三器与中山国史的若干问题学术史 《管子》三十时节与二十四节气 齐国兵学甲天下 《孙子兵法》——古今中外及其它 释“中人” 道家与帛书 说“黄老” 道家与中国古代的“现代化” 张政烺《马王堆帛书〈周易〉经传校读》整理说明 自 序 我有个梦想的书屋,四面敞亮,一直在心中。真实的办公室呢,则是学校所赐,暂时借给我,地点在北大老化学楼的三层,挨着女厕所,很小。我刻了块匾,不好意思挂起来。 我说,北大有个临湖轩,我有个临厕轩。 “待兔轩”是我的斋号,命室之由见我的小书:《何枝可依》(《待兔轩读书记》的第一种,北京:三联书店,2009年)。在那本书的自序中,我讲了个故事,这里不再废话。我是个为兴趣而读书而写作的人,书是副产品。我从没想过读多少书才算合适,也从没想过写多少书才算合适。读书写书,只是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玩哪儿算哪儿,不是为了学校,不是为了教育部,更不是为了他们的钱。 三十余年,弹指一挥间,我居然写了不少东西。本来就是加速度,缓慢上升,2000年后,突然提速,和生理水平相反(我的记忆正加速流失),回头一看,吓一跳。 以前写得少,名气小,出版难,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为了单位和学术界,为了领导和老同志,为了“媳妇熬成婆”,我浪费了太多的时间。 后来,等我终于“熬成婆”,我觉得非常失落。为了会议,为了评审,为了各种固辞再三不得已的“红白喜事”,我还是一样身不由己。我问自己,难道你就这样下去吗? 早晨,到清华散步,站在王国维的纪念碑前,我常常想,陈寅恪说的“自由”到底是什么意思——“自由”不是白来的(Thefreedomisnotfree)。 我请人刻过一方印,印文是“小字白劳”。“零”的意思就是“白劳”。 “白劳”就是代价。“白劳”的事儿是经常发生的,学界并不例外。 当年,我在考古所(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年龄最轻,地位最低,当过小媳妇儿。我想告诉那些比我年轻的学者,当年的我,“白劳”是命中注定。 1976年底至1978年,考古所编《新出金文分域简目》(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基础工作就两人,90%的卡片是我做的,10%的卡片是老刘(刘新光)做的,1978年底出版的那个油印本,我俩的名字还排在前面,但书印出来,却排在后面,排在“0%”后面。 1978-1981年,考古所编《殷周金文集成》(北京:中华书局,1984-1994年),我参加过最初的资料准备,书要一本一本对,拓片要一张一张找,除了室内整理,还要到各大博物馆拓铜器,我为此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名没有,书没有,什么都没有。老刘说,你为这书付出那么多,别人装糊涂,我知道,留个纪念吧。她把她的《集成》送给了我。 1981年,我在西高泉挖秦墓,70多座墓,就三人,老卢(卢连成)、陈平和我。1982年,我在沣西挖西周遗址,也是跟他们在一起(还有郑文兰)。最后,我和陈平调走,老卢也离开了考古所。我的一切辛苦和劳累也“雨打风吹去”。 俞伟超先生知道我的经历。他说,你的时间并没白费,所得还是胜于所失。 真是这样吗?破涕为笑吧。我调过两回工作,早就没有归属感,经历使然,教训深刻。我已看穿看透,与其“从一而终”,不如“移情别恋”。我才不死心塌地跟谁干,特别是有如“修长城”的浩大工程和集体项目。 摧眉折腰,我不开心;呼奴使婢,也不乐意。最好的选择,还是自己领导自己。 我是单枪匹马惯了,喜欢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四面出击,其实只有一条枪。 杂文不谈了。学术,涉及三个界:考古、古文字、古文献。“三古”是基础学科,我重视,我喜欢,但对我来说,这是训练,不是目的,我更关心的是问题。三代无学科,问题并不属于哪个“古”。更何况,我是现代人,我的立足点还是现代。 三十多年来,跟着问题跑,一个问题牵出另一个问题,我还涉及过很多行当,至少有五六种。研究《孙子》,涉及军事史;研究方术,涉及科技史和宗教史;研究简帛古书,涉及思想史;四出访古,涉及历史地理;研究文物,涉及考古和艺术史。虽然,这些行当,没有一行是我的“本职工作”,但不同领域的学者都还承认我。 人文学术,所有文科系,我都插过一脚。我甚至在香港中文大学的艺术系教过书。 孙悟空语录:“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我把这两句抄下来,挂在墙上。 他是中国的自由神。书不在多。 一个诗人写一辈子诗,最后能有一首诗被人记住就不错了。 书也是这样。 但这需要以勤补拙,需要投入较多的精力。谁都只有一条命,我不比别人聪明。书都是逐渐写薄的,为了薄,先要厚,厚积才能薄发。 我是个按计划写作的人,单篇文章是为了编书,编书是想讲出点儿道理。其实,我做的一切,都只是铺垫,不管是为自己铺路,还是为他人铺路。 研究学术,我是从文献整理入手。最初,我是拿《孙子》练手。这方面的文章已收入《〈孙子〉十三篇综合研究》(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 后来,我迷过一段古文字,深陷于拓片而不能自拔,没有一帮老同志帮忙拔,我还拔不出来。根儿都拔掉了,剩下的只是训练。 再后来,跑国外,我是靠方术屠宰时光。最初是写散稿,然后才汇编成书。《中国方术正考》、《中国方术续考》是这么写成的。翻译高罗佩的《中国古代房内考》,也是配合这一研究。 研究简帛,我也有个准备过程。比如写楚帛书,写郭店简,写上海简,我花费了不少时间。特别是上海简,很多精力都白费了,我很后悔。所幸,我还写了一本《简帛古书与学术源流》,这书是为了讲课。 我在学校讲经典,也是先讲后写。比如《丧家狗——我读〈论语〉》、《兵以诈立——我读〈孙子〉》,还有四本一套的《我们的经典》(已经印出三本),就是从课堂而来。 历史地理,我也写过一些文章,还没编。 访古,有不少日记和照片,也要整理。 考古和艺术史,我一直在写。老文章多已收入《入山与出塞》,新文章还没编;我还写过一本《铄古铸今》。 这些都是铺垫,为了我心中的学术。本集所收,是我的学术论文,不是全部,只是上述集子(已编或待编)以外的散稿,侧重点是文史方面。我讲历史的文章,差不多都收进去了;文字方面也选了不少(不是全部)。 十年前,广西师大出版社出版过我的论文集:《李零自选集》,就是此书的基础。现在有所删削,有所增补,有所订正,分为两册,一册读史卷,一册说文卷。 这两册书,只是过河的石头。语云,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其实,就是圣贤,也不能不出错。过去,我说过一句大实话:“天地之间最没有常识的一件事就是认为别人没有常识。”(《花间一壶酒》,北京:同心出版社,2005年,216页) 我也曾经年轻。年轻人最容易犯的错误,就是老想不明白,好些年纪一大把、头衔一大堆的人怎么也会犯错误,而且是最低级的错误。他不明白的道理,其实最简单,再大的学者也是人,是人都会犯错误。 人为什么会犯错误?这门学问可大了去。研究错误是一门大学问,报上说,国外有这门学问,国内则未之闻也。 错误,意必固我,是人都会犯。累,会犯;忙,会犯;年轻,有精力没经验,会犯;年老,有经验没精力,也会犯,怎么都会犯。光是生理、心理、气质、性格上的原因就有一大堆。记忆力差,思维跳跃,推理过度,联想失控,也是陷阱。 错误是人类认识的一部分,而且肯定是绝大部分。黄金不可能比沙子多。我知道,我的书,错误一定很多。我不是精密仪器。 不犯错误不是人。机器才不犯错误(要犯也是跟着它的主人犯)。错误分两种,一种是大错误,在总体认识上犯错误;一种是小错误,在字词、标点、引文等各种细节上犯错误。前者是探索性的错误,成亦萧何,败亦萧何,不一定能以对错论功过,如果它是为大问题当“靶子”,能以自己的失误,启发别人,引起争论,引起思考,很可能是成功之母、正确他爹。后者,一般叫“硬伤”,错就是错,不容商量。这样低级的错误,当然应尽量避免,却最不容易避免。 这次编书,我只对后者做一点订正,不做大修改。认识上的纠正,写在补记中,也只限非说不可、不说就可能误导读者的地方。我对别人的错误没兴趣,自己的错误也不想十步九回头,不断找补。无论大错误还是小错误,都只是当作一种认识过程来反省和检讨。已经成为历史的东西就让它付诸东流吧。 不过,有件事,我倒有点后悔,即过去发表的论文,脚注不周密、不统一,对读者查核原文不方便。这部分是因为我对这个问题的认识有一过程,部分是因为我国的学术界原本就没规矩。刊物,吝惜版面,往往求简,有人甚至认为,脚注太繁是为了骗稿费。关于这方面的认识,我在《入山与出塞》(北京:文物出版社,2004年)的后记中有详细讨论,有兴趣的读者可以找来看。 这是我的回顾与检讨,是为序。2010年12月23日写于北京蓝旗营寓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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