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分为两部分:《孟子与滕文公》、《孟子与告子》。在这本书里,南先生对于中国历史上对人性善恶的辩论做了令人信服的裁断;对于中国传统文化观念中人应有的立身、处世精神,结合历史上正反两面的实例,进行阐发。读来意味深长,令人警醒怵惕。 作者简介: 南怀瑾先生出身于世代书香门第,自幼饱读诗书,遍览经史子集,对国学钻研精深,体认深刻,于中华传统文化之儒、道、佛皆有造诣,更兼通诸子百家、诗词曲赋、天文历法、医学养生等等,对西方文化亦有深刻体认,在中西文化界均为人敬重,堪称“一代宗师”。 目录: 孟子与滕文公 前言○少年的烦恼——滕文公○孟子的机锋棒喝○明王以孝治天下 孟子与告子 上篇 告子的人性论○水流的问题○此白非彼白○人性的先天和后天○什么是社会责任○云门祖师的三句话○乏味的辩论○定与敬○各派的人性论○人的四种心理○孟子性善说的疑点○年景好坏子弟不同○性质与本性○吃美食听美乐看美人○“息”的修炼○正子时的平旦○如何才有成就○息与平旦之气○圣人为何爱下棋○鱼与熊掌舍生取义○欲望比生命重要吗○财富饮食礼义○学问与知识不同○养心与修身○大人与小人的区别○天爵人爵○人贵自立 下篇 圣人的笨学生○想当圣人的笨人○亲情之间○“墨道”的侠义精神○墨子与帮派○利益仁义○行客拜坐客○两个高人过招○谁是关键人物○读书人的品格○作人的进退之道○孔子的秘密○母教的影响○什么是封建○五霸之罪人○秦桧逢君之恶○高宗的烦恼○师出无名○姜太公的故事○慎子逢君之恶○助桀为虐的人○了不起起不了○禹王的神话○徒善亦足以为政○打丫鬟骂小姐○君子的进退○三种不同的人○动心忍性○察言观色多难与邦○孟子的教育方法 本书是南怀瑾先生在生命最后岁月整理的有关《孟子》一书《滕文公》和《告子》两篇的演讲记录,首次出版。 南先生通过孟子传达的大丈夫当养“浩然之气”、行己有耻、立身有义的主张,做人的进退之道,已是神完无缺。 前言 我们关于孟子的研究,上次把《公孙丑》这一篇,大概讲完了,现在开始《滕文公》这一篇。 我在前面已经讲过,孟子这一生,想推行中国上古儒家所标榜的王道精神,他离开家乡,先后与梁惠王、齐宣王、齐愍王见过、谈过,但话不投机,文不对题。那时的孟子,可以说是很寂寞的,就准备回故乡讲学了。 孟子的时代,是中国历史上战国的初期。所谓战国,是指那时的全中国,由周朝分封诸侯建国开始,到了东周的时候,诸侯互相吞并,都是以武力逞强、称霸。到孟子的阶段,差不多形成了七个强国,北面是齐国、燕国,南面是楚国,西北有韩国、赵国、魏国、秦国。另外的鲁国是文化古国,还算得上大国,但孟子的家乡邹国和滕文公的滕国,都是鲁国边上的小国,太小了,所谓的战国,就是这么一个局面。 这个时候的中国文化,有所谓“诸子百家”,都是为了救世救人,各家有各家的思想,我们现在通常讲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就是这个阶段。换句话说,这是中国传统文化非常混乱,同时也是思想非常开明的阶段。当时各国,每个都想自己富国强兵、称霸诸侯,对于王道的道德政治、王道精神,几乎没有人肯听。其实大家都知道,但都做不到,认为不可能富国。所以讲,孔子生在春秋,孟子生在战国,是两个时代,但都经历过乱象中的生活,三四百年都是这样。所以他们的学说,他们的教化,能够成为后人的万世师表,但在当时是很不容易,很困难的。 为了了解这些,我们来读《滕文公》。《孟子》一共分七篇,《滕文公》上下两章是其中的一篇。 刚才讲到,滕国是个小国,在邹、鲁之间。孔子的家乡是鲁国,孟子的家乡是邹国,两国背后是齐国。《孟子》这里记录的滕国,方圆不过百里,等于我们现在的一个县那么大。只有县那么大,为什么称为“国”呢?这就是现代人读书需要知道的,在讲孔子、孟子的书时,我已说过很多次了。当时讲的国家,不是现在几千年后,我们所说“国”的观念。在春秋、战国,或者说,从周朝以来七八百年,乃至过去所讲的“国”,另外有一个名字叫做“邦”,后来喜欢通称为“国”。其实,邦与国,是地方政治单位的名称。现代人读古书,如果把孟子到齐国、滕国,看成是到欧洲的法国、德国去,或者把诸侯的国,看成是中国、美国、印度这样一个国家,那观念就完全错了。 滕国的滕文公,为什么称为“公”呢?只有大概了解周朝分封的体制,你才懂得滕国和滕文公是什么关系。譬如现在一般人读古书,中国历史根本不懂,不管他是一个什么学问,自己本国的古书、历史,根本没有好好读过。一提封建,都晓得周朝是封建制度。我听了好笑,你懂什么叫“封建”?换句话说,你们乱讲“封建”,我开玩笑说你们是“疯见”,根本不懂。 那么,周代是怎么一个封建呢?从这一篇《滕文公》,倒退回去七八百年以前,周武王率领八百诸侯,等于带着八百个国家,讨伐商朝最后的暴君纣王(商纣),推翻了他的政权,建立了周朝。周朝的建国,走上一个新的时代,叫“分封建国”,把整个中国,分成很多个小国,差不多有一千个国家,现在资料太少、太散了,不够研究。 那么,当时的分封机制是什么呢?就是把华夏民族(华夏是个代号,就如现在讲的中华民族)各个宗族联合起来,统一建立一个中央政府,叫做“周”,把统治全国的领袖叫做“天子”。天子这个名称不详细解释了,简单讲,从中国古代宗教性的说法,代表替天行道。 周朝建立中央政府以外,也把全国其他的各个宗法社会团结在一起,这个叫“家”。譬如,在山西某个地方都是姓李的,或者在河南某个地方都是姓王的;李家有李家的传统宗法,王家有王家的传统宗法,陈家有陈家的……中国的姓很多,每一个祖先传下来,聚族而居,形成宗法社会。所以,古代宗法社会的治理,叫做“齐家”。周朝把每一个大大小小的宗法社会,根据领导(政权)的力量,以及土地、人民的数量这三个条件,分封成一个国家,这就叫诸侯。 我们要知道,周朝的分封是蛮平等的。至于“不是同姓不封王”,这是秦汉以后家天下的制度。譬如,汉朝刘邦当了皇帝,封王的必须是刘家的子孙,别家不行。周朝不是这样,周朝是尊重每个宗法社会,你有土地、人民、领导的能力(政权),就算一个国家,封为一个诸侯。周朝把几千年来,轩辕皇帝以后,尧、舜、禹这些帝王的后代,乃至各个宗法社会的后代找出来,看他们在哪里,还有多少人。还有万把人的,好,也算一个国家。这也就是春秋时孔子说的“兴灭国,继绝世”,把过去断了、灭了的,都找出来封。譬如,鲁国是周公的后代,齐国是姜太公的后代。因为姜太公功劳最大,所以土地面积上齐国比鲁国大。当时山东、胶东这一带,都属于齐国,鲁国是在济南这一带;其他像宋,是殷朝的后代;楚是南方的国家,很大,长江以南都是楚,当时文化还没开发。照这样看来,周天子并不是只封给自家的后代,周文王姓“姬”,后来的“周”姓,也是他的后代。我们现在讲滕文公,滕国在鲁国的南面,更小哦!是封给周文王第十四个儿子叔绣的,滕文公就是姬叔绣的后代。至于周朝建立诸侯,具体是多少个,究竟是一千多,还是八百,现在很难考据确定。 这样分封很多诸侯国,但是精神的领袖只有一个,就是中央政府,周朝周天子。诸侯国的交通、文字、文化等等,并没有像后世那么完全统一哦!是各自管理,但是也相通的。换一句话说,周朝的分封建国,不是什么西方由奴隶社会这样过来的封建。拿现在西方文化的观念讲,它是一个“联邦组织”,各个诸侯联合,尊奉中央周天子,这就是周朝分封诸侯大概的形态。可以说,周朝分封是很平等的,所以,孔孟之道推崇尧、舜、禹的公天下是第一,其次呢,周朝是比较民主、公平的联邦政治。 这个问题就是中国文化的精神。《书经》(《尚书》)是中国公家的历史文告,是最初累积的资料所留下来的。里面记录了帝尧时代建国开始的文告,第一篇叫《尧典》,里头有两句话:“平章百姓”、“协和万邦”。你看,中国过去那么多个国家,“平章”意指百姓都平等,“协和万邦”是大家都和谐相处地活在这个天地之间,这是非常民主的。周朝分封诸侯,八百也好,一千也好,它开始的这个封建政治体制(政体),的确做到了“平章百姓”、“协和万邦”的精神。不是像大家误解的,以为封建是乱七八糟、专用奴隶,这根本是自己书都没有读通,自己的文化都没有搞清楚。 那么,平章百姓很和谐,可是分封诸侯有没有个制度呢?有。周以前,尧、舜、禹三代是禅让的公天下,那三代是称“帝”。所以,周朝这八百年来,周天子都称“王”,不称“帝”。周天子这个王的下面,做诸侯领袖的都有爵位,周朝大概的爵位分五等,公、侯、伯、子、男。当时诸侯称“公”的比较多,像齐桓公、晋文公等等。滕文公的祖先,是文王的儿子,也称“公”,爵位蛮高的。爵位,可以讲是代表宗法社会一个级别的观念,爵位很高,但分封的土地并不太大,因为这是两回事。 这些诸侯国,各国有各国的政治体制,但也大同小异。譬如说滕国这里,相当于现在一个县那么大,当时,帮助诸侯辅政,在中央政府做官的,都叫做大夫,分上大夫、中大夫、下大夫三等。所有的公务员叫做士卒。有的士卒是文武兼备的;有时候是分开的,士专管文,卒专管武。政府办的学校教育,周代叫庠,商代叫序,夏代叫校,是教这些公务员(士卒)的,并不是现代办学的观念。 这些诸侯的后代呢,王公的孩子,有地位的,叫做“公子”,像我们现在对高干子弟也称“公子”。对那些分封过诸侯的,称为“世家”,世家公子就是这么来的。不像我们现代,叫人世家公子,好像笑人家高干子弟,吊儿郎当、没有出息似的,不是一个意思。 这里我们又岔过来讲一句,宋朝天下大乱,《水浒传》里梁山泊一百零八个好汉煽动造翻,有一首白话诗,讲关于世家公子的:“烈日炎炎似火烧”,那么热的天;“野田禾稻半枯焦”,农村里头好久没有下雨,田地里种的稻子、麦子,一半给太阳晒死了;“农夫心内如汤煮”,农民痛苦,心里头的煎熬,像烈火煮汤一样;“公子王孙把扇摇”,而那些公子王孙们,只会摇扇凉快呢。我们引用这首诗,不是讲《水浒传》,是讲公子王孙,公子的子弟们就称“王孙”。讲这一段,使你们知道,称为世家、公子、王孙,是怎么个来源,这是几千年文化礼貌上的称谓。 还有一个问题大家都想知道,周朝的经济制度有所谓的“井田制度”,什么叫“井田制度”?这是个大问题。周朝是农业立国,由天子、地方诸侯,到全体人民的生活,都是以农业经济为基础。在这样情况下,就创立了“井田制度”。周朝所有的土地农田都是公有的,不是哪个人私有的。我们看到井田,千万不要以为是一百亩或几十亩农田,在中央打个井。不要搞错了,井田是个单位代号,是以井为单位,全体人民合作共耕、共有的分配制度。如果拿后世来讲,周朝的井田制度,是农业合作社的公有制度。为什么叫井?它把田地划成纵横阡陌,像个“井”字一样,还可以水利灌溉。举个例子说,假定百亩田地给多少人分耕,其中百分之多少的收成,抽出来作为给天子、诸侯,或者给为人民办事的公家的费用;其余的给农民分配。至于具体如何分配,后世数据不多,很难考据确定。 那么,这几段零零碎碎的话提出来,是你们研究《滕文公》这篇首先必须了解的,然后你们读书、研究起来就方便了。 根据《孟子》本书的著述,第一篇《梁惠王》,分上下两章。第二篇《公孙丑》,也分上下两章。在这四章书中,大部分属于孟子自传式的记载。那时孟子正游于齐、梁(魏)之间,想以中国传统文化王道思想的学术,说动当时强国诸侯,如齐宣王、梁惠王,希望他们能够拨乱世而返于正道,推行真正的王道仁政,以救斯民斯世于水深火热之中。这是孟子的目的。 不过,孟子和生在春秋末期的孔子,路线稍有不同,虽然他是绝对服膺孔子的传承,但因时移世易,不得不适变以求其成为可行之道。在孔子的当时,还希望诸侯之间的强国霸主,能够尊崇中央天子的周室以施行仁政,恢复周朝文化的王道精神和仁政制度。 而到了战国时期的孟子,所谓中央天子的周室,已经形存而实亡,等于虚有其表而已。所以是不是还要尊崇周室以行王道的问题,可以说已经不是当时世局的主要关键了。这个时候的重要问题,是如何推行王道仁政,如何救世救民。至于谁来推行,谁来主政,能够真心做到的诸侯,他便功同汤武了。虽说孟子绝对不会说出“即可取周室而代之”的话,但事实上,这是历史时代的趋势,的确需要开展新的面貌,重写新的史页了。 可惜的是,孟子游说不成,学说不能实行,他的心情也正像隋末的王通、五代的陈抟一样。陈抟有诗说: 十年踪迹走红尘 回首青山入梦频 紫绶纵荣争及睡 朱门虽富不如贫 愁闻剑戟扶危主 闷听笙歌聒醉人 携取旧书归旧隐 野花啼鸟一般春 陈抟由此而卷铺盖,收拾行李回家,死守善道,在性天风月中自寻其乐趣了。 在中国文化先圣先贤的遗产中,一直认定《孟子》七篇是“经书”,这个观念应该是对的吧!它的确是千古以来大经大法的经学。但为了使现代人,以至后代的人更容易接受这种大经大法的大道理,我们也不妨用最轻松的比喻来说明,虽然稍有不敬之嫌,事实上也正为了尊敬经学而来推广它。因此我们曾经再三说过,《孟子》以上的四章中有些内容,就好比是《浮生六记》中的“宦情记游”一样。 从滕文公开始,才是孟子的“学问记辩”。 少年的烦恼——滕文公 从本篇开始,研究的方式也需要变更,才比较容易说明它的内容和道理。我们现在便采用了剧本式的对白来说明内文。滕文公为世子,将之楚。过宋而见孟子。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世子自楚反,复见孟子。你看这些内容,我们小的时候都要背的。那时候,老师告诉我们,把《孟子》《庄子》背熟,文章会写得好。你看古文,我们中国文化的方块字,把言语和文字脱开,几千年的事就这样记下来,使我们能了解几千年前的历史,没有阻碍。这是中国文字的特别。 “滕文公为世子”,这个时候,滕文公的父亲滕定公还健在,所以滕文公还不是诸侯,还没有接“公”之位。这一篇称《滕文公》,是以他就位后的称呼,父亲死了,儿子就“公”位。我们说就位,不说登位,是因为天子称登位,诸侯只是就位。 当时,滕文公是以世子的身份,派出去到楚国,到长江以南访问。滕国在济南隔壁,过了徐州,再过长江到南京这一带,都是楚国的地带了。“将之楚”,这个“将”,是准备的意思;“之”字,在古文里是到的意思,准备要到楚国去。不是从海路走,是从内陆经过宋国的边境,大概是安徽这一带。孟子这时候正好在宋国,滕世子听说孟子在这里,机会难得,赶快去见孟子。 “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滕世子晓得孟子是个大儒,很恭敬,很诚恳,请孟子告诉他,中国传统文化治国之道。他是世子,将来一定是诸侯,一定是国家的领导,以后应该读什么书?学些什么?孟子没跟他讲别的,就告诉他,人性是善的,现在这个战国的时代,搞得那么坏、那么乱,是文化教育的错误,政治习惯的错误。孟子告诉他,人性是本来善的,要做到上古道德的政治。而且,孟子还说,你是世子,将来父亲过世,你即位成功,那时候,你一定要效法中国传统,行尧舜之道,天下为公,不是家天下。尧舜禹三代,天下为公,是让位的。孟子对他的开导,特别强调“性善”的道理。换言之,孟子对他强调“人性本善”的学说,和他对梁惠王、齐宣王所说,动辄称扬汤武事业的用意不同。他对滕世子当时说的话,随时在称颂赞扬尧舜的大道,这点要特别注意。 讲到这里,且让我们穿插一个很微妙的感想。 这节古文的写作方法,当然是言简意赅,但是包含的内容实在很多。在这节的简洁文字之中,我们可以看到孟子对滕文公当时的教导,完全是处在长者教诲子弟的立场,以师道的诚挚,来教导一个后进有为的青年。所以看来非常亲切,而且是富于启发性的教授方式,绝不像前面四章对齐宣王、梁惠王的态度,是处在师道、臣道、友道之间的风格。这点也应当注意。而且由此可以了解,古人在行文、写作之间的技巧和风范。 至于我们要讨论的,便是孟子启发式的教授方法。由这短短的一小节,首先接触到的,便是孟子学说思想中主张“性善”的问题。当然,这个大问题在后面《告子》篇中,有专题的讨论,姑且不在这里详细申论。 可是孟子在这里,为什么对当时还是世子的滕文公,当头一棒,便来个“性善”的问题呢?这点,在本章本节的下文中,便有答案和启示,暂且也摆在一边再说。 最有趣也最微妙的,便是滕世子从楚国回来的途中,再来看孟子。孟子一见面,劈头一句便说:世子!你还在怀疑我上次告诉你的话吗?孟子是怎样看出来滕世子心中还存有疑问的?“诚于中者,形于外”,孟子一见他的态度神色,早已明白了他心中还是存疑不定的。 但存疑不定的是什么问题呢?当然是人性是否真是本善的问题。滕世子不但怀疑人类的天性是否本善,而且他更怀疑他自己的本性是否本善。何以见得呢?很简单,由滕文公就位前的行径记载就知道了。他年轻时,上受父兄遗荫,下有群小拥护,青春时期是贪图玩乐的,正如后面他自己所说的,“吾他日未尝学问,好驰马试剑”,真是一个标准世家公子哥儿。现在他父亲滕定公把国家大事的重担,渐渐加到他身上来了,他自己也感觉到严重性了。可是积习实在一时也改不过来,所以他也怀疑自己的禀性问题,是否真如孟子所说的“本善”呢? 我们可以想象,他在这个时候,觉得良师难得,明师难遇,他正要反求诸己,同时向学问的大道上迈进。但是积习难改,心中的天理人欲之争,实在很烦恼。所以他必须要回头再来看孟子,再深入地请教这个问题。其实,这种所谓的人欲,也就是后天环境所养成习性之一种。所谓天理,也就是人人本自具有的一种先天的功能,自然的禀性。 所以滕世子这个时候的问题,也便是古今中外,所有青少年心里共有的烦恼。孟子的机锋棒喝 孟子曰:“世子疑吾言乎?夫道,一而已矣。成谓齐景公曰:‘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彼哉!’颜渊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公明仪曰:‘文王我师也。周公岂欺我哉!’今滕绝长补短,将五十里也,犹可以为善国。《书》曰:‘若药不瞑眩,厥疾不瘳。’”滕世子在宋国见过孟子后,去楚国了,等于出国访问,待了多久?是半年啊,或者一年啊?不知道。出国访问回来,问题就来了,这一段谈话是两人又见面了。孟子一看,滕世子出国访问以后,他的颜色、表情、行为不大对啊。唉,看你这个样子,大概出国走了一趟回来,看到外面都是富国强兵嘛,楚国也逞强得很,你对我所讲人性本善,应由道德领导政治的话,好像有所怀疑。 由这里,我们看到一个面带惶惑之色的英俊小伙子——滕世子,他怀疑,他彷徨,他求上进而又畏惧,自觉不堪胜任,但又不能安于现实,更不肯自甘堕落。 孟老师眼光犀利得像电光,他直截了当地便针砭到滕世子的内心深处。 世子并没有讲话,但孟子一眼就看出来,就像后世禅宗祖师的教育法。所以孟子直截了当地说“夫道,一而已矣”。世子,你还怀疑什么呢?道,就是这个,更没有其他的。中国传统文化,道德的政治,这一个真理,就是一个、一贯的,其他各种各样的看法、讲法、学说,都是偏见。其实,天下的大道,是不二法门。孟子讲出一番理由,叫滕世子坚定信念,相信传统文化道德政治精神,不要变。 换言之,尧舜之所以为尧舜,其内圣——内在修养达于圣境的成就,也全在于这个心啊!你心里已经感觉到“今是而昨非”,那么,自己此心已转化了,只要你能拿出大勇气、大智慧,肯直接承当下来,立即可以转凡成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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