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人们都呼唤着本真,但本真的东西其实是不让人喜欢的,比如真理,缪塞说“真理的本质是骷髅。”所以追求真理是要被上火刑的,最终他自己对世界都绝望了。陈希我写的日本,也让许多人受不了,但这就是真。 当然,任何言说都仍然夹杂着情绪乃至偏见,所谓真,其实也是虚妄的。按现代物理学理论,人的存在都不是真的。人一谈真,上帝就笑了。 《真日本》作者陈希我的小说以对生活真相的不懈探求与坦率揭示著称,写随笔,他的表达更为直接、尽兴。他笔下的日本充满了奥妙,其中不乏令人费解之处,但在他心中都变得澄明。《真日本》以一种有机的眼光来看待“活”的日本,因而能体察其变动的生动与复杂。 作者简介: 陈希我,小说家,福建福州人。曾留学日本,现居国内,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博士。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放逐,放逐》、《抓痒》,小说集《我们的苟且》,中短篇小说《遮蔽》、《凤吕》、《上邪》,随笔《我的后悔录》等。作品入选多种选本和进入排行榜,获“人民文学奖”等若干奖项和“华语文学传媒大奖”提名,部分作品被介绍到海外。曾被《中国图书商报》评为年度文学新锐人物,香港《凤凰周刊》称其作品是“活脱脱人性阴暗的浮世绘”。 目录: 樱吹雪 爱有期 泡泡袜之恋 穿和服的女人 女坂 白与红 东洋年 秋刀鱼之味 八公犬 茶之道 大写的吃 日本人的表情 向“生”而“死” 渡边 “缩”与“扩”樱吹雪 爱有期 泡泡袜之恋 穿和服的女人 女坂 白与红 东洋年 秋刀鱼之味 八公犬 茶之道 大写的吃 日本人的表情 向“生”而“死” 渡边 “缩”与“扩” 打屁股 另一道风景 不劳动的节 当“做”成为“活”的方式 放逐至水 自由下的囚徒 道歉 “终战”的一天 东京审判 日本病后 外人 苍井空的青空 丰田,你为什么要道歉? 鸭子的喜剧 暖昧与准确 谁在说“同文同种”? 日本的“欺负文化” 日本人的洁癖 好色 非色 请让我成为您的孩子 跪在她脚下 入佛界易,人魔界难 三岛由纪夫的行为艺术 永远的困境 罗生门下 你们有罪吗?反正我有! 穿和服的女人 我所在的城市,有家日本料理店,门口站着四个穿和服的女子招徕客人。也许是工作时间太长了,累了,站得歪歪斜斜,和服的大领子也歪到一边了,甚至一侧几乎滑出了肩膀,乍一看,倒恍若风尘女了。 穿和服是考验人的。韩国学者李御宁说日本文化是“包袱皮文化”,不像西方的“皮箱文化”。皮箱是立体的、把人装起来的,因此也有了把人端起来的功效,比如西装。而“包袱皮”是随形而变的,和服就是典型。《魏志·倭人传》这样描绘最初的和服:“用布一幅,中穿一洞,头贯其中,毋须量体裁衣。”不“量体”,那就是考验你的“体”了,看你的身体能否像衣架一样把它撑起来。所以日本女人需要经过仪态训练。未成年的女孩子是没有经过训练的,她们是未雕琢的玉,从她们身上,难以看到她们母亲的模样。但是到她们成年了,就要训练了,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是适宜的,什么是不适宜的。比如走路不能左右摇晃肩膀和腰肢;站立时必须五指并拢,两脚丫的开角应该是六十度;坐时要两膝并拢,不能叉开,更不能跷二郎腿,手要自然放在大腿上,臀部适当往座位深处坐,腰部虚倚椅背……如此讲究。 所以我们经常能看到,电车里,日本女性端端正正坐在座位上,两腿并拢。现代女性往往喜欢穿紧窄的短裙,只有这样坐,才不会走光。她们还把随身带的包压在大腿上,把仍有走光危险的三角区压住、遮挡。无论多久,她们都会保持这样的姿势。虽然中国人和日本人外形相似,但是很容易分辨出来的,中国女性很可能坐得懒散,两腿不经意就叉开了。并非对自己国家女同胞有偏见,只是就事论事。也许国人仍会不舒服,说,不就是端庄吗?咱们传统也有,日本人,还是从我们这学去的,和服也是我们的唐装。可惜我们已经没有了,总不能硬着嘴说“我的祖先比你阔多了”吧? 中国人看世界,往往犯错误:面对人家好的东西,总觉得自己祖先早就有了。而在看日本上,还犯一个错误,就是想当然:你不过是搬我们的,我们很懂。但其实恰恰对日本,我们很不懂。比如对日本女人,在电车上,一个女子确实很端庄、稳重,但如果你跟她搭讪,她立刻会显出被惊吓的神情。这种神情,在几乎所有日本女性的脸上都可以看到,包括年届八旬的老妇,有的还伴以“元——”的惊讶声。(如今这语气似乎也流传到中国年轻女孩子这里了。)这并不是真的被惊,真的被惊,声色不会如此动人;这是训练出来的。训练出来的肯定有假,她们完全可以不惊的,这惊,只是为了显示天真、不更世事。于丹把“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解释成“女人和小孩难养”,在这里倒似乎得到了佐证。在日本,女人和小孩常被归为一类,她们跟小孩一样幼稚,所以丈夫对妻子说话,总是带着居高临下、不容置疑的神情,甚至是不耐烦的教训。而女人也乐于承认自己无知,做出惊惊乍乍的神情——与其是惊异,毋宁是挑逗;与其是无知,毋宁是乞怜。 和服虽然源自中国唐服,一样的高腰、长裙、斜襟、宽袖,却跟唐服有着微妙的区别。它端庄,但又形似亵衣,柔软、大开领,无论是留袖、振袖、小纹,甚至是豪华的十二单衣,乃至有着神圣感的洁白的结婚装,一种端庄之下的放任。我曾说,和服把日本女人穿得像一朵花。此刻我忽然想起深作欣二导演、吉永小百合主演的一部电影名——《华之乱》。和服给人柔软而凌乱的感觉,让人想到暖昧的被窝,甚至引发被撕扯、被蹂躏的联想。即使是肃穆的丧服也有两面性。《失乐园》里的凛子就是穿着一身丧服,从父亲的丧礼上偷偷溜出来,跟婚外情人幽会的。情人久木企图跟她做爱,她抗拒,但她爱他,想满足他,于是她不脱丧服,为他用特殊的方式做了。在这里,穿着丧服的凛子把肃然和冒渎、强迫屈服与自愿奉献融聚一身,令人不忍目睹,又心旌荡漾。不像我们的《黄金甲》,只知道把唐装里的奶挤得爆爆的,整一个无脑的大奶痴。中国人的艺术感觉和日本人的艺术感觉,在这里见了分晓。日本人重的是暧昧的感觉,端庄是表,风骚是里,是一种“闷骚”。 即便是风尘女,也是“闷骚”。日本许多时代剧里的风尘女,喜欢一拍熟客屁股。这种拍熟客屁股的细节,虽然在西方文学作品中也常有,中国也有“打情骂俏”之说,虽然都属于挑逗或者卖嗲,但在日本这里,更有着暖昧气味。这暖昧不止是:咱们是关起门来的一家子;还有:我不更事,比你傻,你可要让我哟!外国人是难以体悟其中之妙的,包括美国人。我曾说,虽然中国与美国远隔重洋,和日本只是一衣带水,但是中国跟美国倒离得近。对美国人来说,了解日本人,也比了解中国人难得多。所以在拍《艺伎回忆录》时,美国人导演罗伯·马歇尔犯了个根本性的错误,即让三个中国女演员演日本艺伎。单凭章子怡那瞪人的眼神、巩俐那豪迈气、杨紫琼那个硬朗,就满是中国风味,即使她们穿上了和服,也是中国女人穿上和服。毕竟,她们都是在中华文化土壤里生长的,甚至是在半个多世纪的“妇女能顶半边天”土壤里成长出来的,引用日本男人的说法:“中国の女性,强!” 似乎罗伯特·马歇尔至今没有醒悟,毕竟,西方人看东亚人,个个反正都那么回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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