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书大师连阔如是一位报纸编辑、一位作家,他的名著《江湖丛谈》,不仅写得漂亮,而且充满了揭露鞭挞江湖黑暗、歌颂真善美的勇气。他曾是曲艺界的领袖人物,率领着曲艺演员在炮火连天的朝鲜战场慰问“最可爱的人”。他还曾是抗日的爱国志士,当然更是一位走进千家万户的评书大师。他还练过武,拜过京城武术名家“醉鬼张三”为师,可谓是“文武双全”。本书客观地评价了连阔如在评书领域的非凡成就,同时也能从中了解到很多北京文化、民俗和中国曲艺史的知识。 作者简介: 彭俐,笔名蓑笠翁,北京出生,毕业于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分院,北京日报高级记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电视艺术家协会会员,中国曲艺家协会会员。著有《热爱生命》、《行走在纸上》、《彭俐诗歌选集》、《剪一缕阳光》、《我和祖国》、《青春悟语》等诗文专著。北京市政府大型宣传画册《北京》撰稿人。曾获中国新闻奖、中国报纸副刊作品金奖。并荣获中国曹禺戏剧奖?评论奖、中国文联文艺评论奖、中国金鹰电视艺术论文奖、全国游记散文征文优秀将等。诗歌与散文被收入国内九年制义务教育补充教材《阅读配餐》和新加坡《小学华文课本》等。 目录: 序(王蒙) 代序:我们应当记住他(苏叔阳) 引子 一、暮生儿大器晚成 二、五龄童无处觅私塾 三、外祖母过世,小外孙孤单 四、听秀才讲八国联军攻打北京 五、自编顺口溜:《日本兵,罗圈腿》 六、天桥学认字,笔墨是白沙 七、天天看不够“耍把式” 八、七岁孩子做“卧底” 九、八岁失学,东安市场兜圈子 十、好好照相馆,毁于温柔乡 十一、不做店小二,只身闯天津 十二、天津租界跟踪假乞丐序(王蒙) 代序:我们应当记住他(苏叔阳) 引 子 一、暮生儿大器晚成 二、五龄童无处觅私塾 三、外祖母过世,小外孙孤单 四、听秀才讲八国联军攻打北京 五、自编顺口溜:《日本兵,罗圈腿》 六、天桥学认字,笔墨是白沙 七、天天看不够“耍把式” 八、七岁孩子做“卧底” 九、八岁失学,东安市场兜圈子 十、好好照相馆,毁于温柔乡 十一、不做店小二,只身闯天津 十二、天津租界跟踪假乞丐 十三、西洋寓所认识“敲托(托儿)” 十四、“三不管”偷学说书 十五、烟台受骗,大连受窘 十六、营口一游:“我付茶钱,你说故事” 十七、大连西岗子,人头换银子 十八、《实事白话报》寻人启事:“寻找毕连寿回家” 十九、24岁拜评书艺人李杰恩为师 二十、母亲说:“给三儿找个大眼睛的媳妇” 二十一、北京说书人的黄金岁月 二十二、而立之年——报刊自由撰稿人 二十三、33岁做《民声报》编辑 二十四、与金禅雨先生论争评书起源 二十五、“连阔如广告社”名声显赫 二十六、与“祥子”同桌用餐 二十七、披露黑幕写奇书——《江湖丛谈》 二十八、拜京都武侠“醉鬼张三”为师 二十九、为艺人名誉平反:“下九流中无艺人” 三十、率先在北京“触电”的评书家 三十一、四拨儿“书腻子”相互PK 三十二、京津两地报刊盛赞“八臂哪吒” 三十三、为尚小云荣春社排演京剧《东汉》 三十四、吴佩孚大宴宾客连阔如拂袖而去 三十五、称评书为“伟大艺术” 三十六、英千里说:“连阔如是爱国的” 三十七、郝德元逃跑时转念一想:别去连阔如家了 三十八、农历四月十八日,不再祭拜祖师爷 三十九、周总理称赞:“一人就是一台戏” 四十、前门箭楼上,带头表演“新曲艺” 四十一、对相声演员李文华直言相劝 四十二、“别只顾拆城墙,要好好补文化” 四十三、中国曲艺家协会奠基人之一 四十四、举荐郝寿臣当北京戏校校长 四十五、彭真委派赴朝慰问团曲艺大队长 四十六、远赴川藏动员民众抗美援朝 四十七、宋世雄“解说”小时候偶像 四十八、李滨声向连阔如讨教评书艺术 四十九、周总理问:“你的子女说评书吗” 五十、40年说书生涯,105分钟录音资料 五十一、人人有耳人人“录音” 五十二、1955年致信在美国的郝德元 五十三、1957年春,为民间艺人鸣不平 五十四、“右派分子”的12小时生死抉择 五十五、六十万分之一的滋味 五十六、父亲收女儿做徒弟,连桂霞改名连丽如 五十七、评书评书,“评”字是金 五十八、嘱咐女儿:“懂多大的人情,说多大的书” 五十九、父女俩座谈《三国》 六十、自创“人物赞”仅存不足百分之一 六十一、与社科院学者畅谈评书 六十二、美国教授的第一位老师 六十三、困顿之中的连阔如 六十四、连派评书观众评 六十五、惊读《连阔如认罪书》 六十六、孙子连志成说:“爷爷他不懂《三国》” 六十七、违心承认加入了国民党 六十八、去世八年后,召开平反追悼会 附录一:连阔如先生年表 附录二:连阔如参加女儿的家长会 后 记(八)七岁孩子做“卧底”正是: 耳聪目明全凭好奇; 狼心狗肺只因贪欲。 “卧底”,在今天已经是一个常用词了。 二十一世纪二十年代初的影视片中,包括警匪片、战争片、甚至历史片都常有“卧底”的角色出现。 所谓“卧底”,即“打进敌人内部”的意思。而国际间谍也可以称之为“卧底”,只不过地位高一些,技能高一些罢了。而我们在银屏中所见,多是被某某政党或组织机构所派的刺探情报者,他们大多身怀绝技,且对上司忠贞不贰。 在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少年连阔如不属于任何团体,也没有被任何人指派,全凭他个人喜欢冒险、喜欢探寻世事究竟的极端性格,在险象环生、命运叵测的江湖上,做着自己对自己负责的危险、刺激的“卧底”工作,且干得相当出色。 纵览神州大地,江湖无处不在。但是,若论江湖的险恶程度、组织的严密程度,手段的高明程度、老千的诡诈程度,当然还是当时的京师更属上乘,首善之区要是做起首恶之区的事情来,也同样是顶级水平的,不言而喻。 一般人不知道“老千”为何,老千,即江湖骗子之首领、江湖上某地某处的头号人物,是一个典型的江湖“术语”。 至于它的来历,其说不一,有的称一清朝秀才钱财丢尽后变成盗匪四处行骗,绰号“老千”;有的称《孙子兵法》之作者孙子在书中谈兵,说到“兵者诡道”,乃为老千之术的开山始祖。其实,简单地理解就够了,“千”是“骗”的谐音,江湖人不好意思直说自己的“老骗子”,就说自己是“老千”。连阔如在他三十而立时,写出了轰动文坛的《江湖丛谈》一书。但他真正为写此书所作的准备工作,是从六七岁开始的。六七岁的孩子谁去防范?做个“卧底”最为隐蔽。 对于一个天生具有江湖气质的人来说,在京城做“卧底”实在是太有趣了。一次,他到同学家去玩儿,偶尔发现其父亲开命馆(算命馆)兼卖药,门前挂一招牌——“圆光寻物,专打鬼胎”。 所谓“圆光”,就是指能帮人指点迷津,比如丢了东西能给你圆梦似的“圆”出是谁偷的。而“打鬼胎”,就是指谁家有邪魔外祟,可以代为捉妖。 连阔如与同学正玩耍时,听见一仆人扮相的人进来与命馆主人的一段对话: “先生什么叫打鬼胎呀?” “凡是姑娘受了邪魔外祟,不夫而孕,或妇人的丈夫不在家,有了孕,都叫鬼胎。这胎要是不治,长成了形,生养下来不定准是个什么东西。这鬼胎不仅可怕,传说出去,也真寒碜。” “鬼胎怎么打法?” “两种方法。一个极快当的法子是用针扎。还有一种治法,是用药往下打。” “用汤药啊,还是丸药呢?” “丸药。丸药便利极了。” “药,多少钱一服呢?” “一百五十两银子一服。” 连阔如年龄虽小,却听出来这里有诈,他知道“一百五十两银子”是什么概念,哪有这么贵重的中草药呢?何况只是打个胎呢?他暗自心里不忿:这不是讹人吗? 那仆人摸样的人也奇怪地问: “这药怎么这么贵呢?” 答曰: “这药有上等的硃砂,一两二钱银子一钱。这里头还有好麝香,叫当门子麝,每份卖二两四钱银子,就这两种药就贵极了,别的药还有贵的哪。可是,这药虽贵,有几样好处,吃下去人不受伤。一天的功夫,准能把鬼胎打掉。” “吃了要不灵验呢?” “不管事,原钱退回。” “先生你给配这药吧,我留下五十两银票当作定钱。明天我一定来取。那一百两银子我明天给你带来。” 这时,听到命馆主人长出一口气,徐徐地问: “你贵姓啊?” “我姓蒋。” 等买药的仆人刚走出门,命馆主人就把儿子叫过来: “你快追那个买药的。在他后头跟着,瞧他进哪条胡同进哪个门,然后你打听那门是谁住着,你再回来。” 自鸣得意的命馆主人,还向妻子夸耀说: “这仆人一进来,我就猜出他与主人的姑娘小姐勾搭上了,出事了。你没见这仆人穿得整齐,长得英俊,他主人家定是个阔家。这钱也是他们家小姐花的。我和他要一百五十两都没驳回,大约花几百两也花得起。我还要少了呢!” 儿子不一会儿就回来了,问清了那仆人住在东四某胡同某宅,是个大富的人家。父亲给了儿子五两银子去药铺抓药。细心的连阔如随同学前往药铺,用铅笔把这“珍贵”药方抄录下来: “三棱、峨术、水蛭、芒虫、乌头、附子、天雄、牛膝、意苡、蜈蚣、红花、大黄、芒硝、桃仁、杏仁、黄花、沉香、硃砂各等份。蜜制成丸,黄酒送下……” 堕胎药吃下后,见了效。 命馆主人又以二百多两银子卖出了避孕药,实际上是“绝胎药”,服此药者,将终身不孕。江湖人管这号“绝人后”的买卖叫做“变绝生意”,走江湖者都对此嗤之以鼻。 (八)八岁失学,东安市场兜圈子正是: 辛亥革命国体变更; 乱世陡增失学儿童。 1911年,8岁的连阔如失学了。 想必在那一年北京的失学儿童很多。当时,北京到底有多少适龄学童?有多少遗留的私塾仍在上课?又有多少新式小学堂开课?第一个新式小学校属谁?是对于这些简单的问题,今天的教育界研究人员竟然拿不出答案,说不出具体数字,只是敷衍: “1905年(废除科举考试制度)各类八旗子弟学校,率先得以改造,成为京城首批官办中小学堂。” 倒是告知: “北京第一所小学校——崇文区前门小学,是拥有140年历史的名校。其前身是始建于同治七年(1868年)的‘巴氏觉罗’学堂。民国初期,更名为铁柱宫小学。1934年,改名为打磨厂小学。” 事实上,民国元年(1912年)府学胡同实验小学创办,校长李栋,初级班学杂费一元,高级班二元。民国八年(1919年)北京大学附设民众学校,校长曹鹏翔,学生免费。 既然国家处在大动荡时期,风雨飘摇;那么每个家庭也同样难得安稳,变故难测。 连阔如的外祖母病故,家里只剩下妈妈一个人做活,天塌下一半,也交不起学费了。 连阔如和二哥寄居在一个远房舅舅家里。母亲出去做家政服务,说是家政服务,其实就是佣人。她时常送少许抚养费给舅舅。八九岁的男孩儿最贪玩,连阔如经常跑到位于王府井北口的东安市场兜圈子。老北京人管闲逛叫“兜圈子”。 老人闲来遛弯儿,妇女没事逛街,顽童到处兜圈子。 东安市场位于王府井大街中段。 王府井大街始建于元代,曾有“十王府街(明代)”、“王府街(清代)”、“莫理循大街(袁世凯当政时期)”、“金街(1949年后)”等名称。 1998年,王府井的“井”,一眼自明中叶以来拥有近四百年历史的“铜井”被发现。“铜井”井深7.2米,水深3.19米,水质清澈透明,甘甜可口,井壁由青砖砌成,涂有黄色铜粉涂料,故名。 诗曰:“流水商业街,盘龙青铜井。市声似鼎沸,王府如海静。” 如果说王府井大街是一条项链,那么东安市场就是项链上的一颗钻石。 连阔如与东安市场有缘,他俩同庚,都是1903年出生。 光绪三十年(1902年),慈禧动用巨款修缮颐和园,并决定整修内城道路,将已经废弃的八旗子弟练兵场改建成商品市场,因为临近东安门,取名东安市场。 东安市场,是北京20世纪最早开办的一家综合性大商场,店铺挨着店铺,小摊连着小摊,各种生意人都有,也有许多茶园、戏院、影院、台球及乒乓球社等娱乐设施。 在连阔如6岁的时候,即宣统元年(1909年),曾出版一本《京华百二竹枝词》(清?兰陵忧患生著),词中是这样描述的: “新开各处市场宽, 买物随心不费难。 若论繁华首一指, 请君城内赴东安。” 剧作家吴祖光曾说: “最吸引我的地方是吉祥戏院左侧的一片露天空地,叫做杂耍场,里面有变魔术的、摔跤的、攀杠子练武术的、拉洋片的、踢毽子的、说书的、唱大鼓的、说相声的、算命的、卜卦的、代写书信的,其中最使我感兴趣的就是说相声的……”连阔如喜欢逛东安市场,从孩提时代直到晚年一直如此。 他早年在这里玩耍,晚年在这里说书。而这里兴盛一时的吉祥戏院、书茶馆等组合而成的游乐场所,也被称为北京曲艺的发祥地之一。 1906年,东安市场上出现了一个被人们称为“小天桥”的游艺场,吉祥茶园在这一基础上建成。1908年2月9日吉祥茶园开始营业,后来改名吉祥戏院。 早先,北京内城没有戏园子,有个人叫刘燮元,是内廷大公主府的总管事,有权有势,结交广又爱听戏。他看准了新建的东安市场。吉祥茶园就是刘燮元出钱所建。当时设备简陋,只用杉篙苇席搭个大棚,戏台不大,台下摆着长桌条凳,进茶园有人给看座,茶房沏上茶要茶钱,不卖戏票。谭鑫培、杨小楼、余叔岩、梅兰芳、尚小云、程砚秋、荀慧生、高庆奎、马连良、言菊朋、金少山、裘盛戎、袁世海……几乎每一位京剧名角都在吉祥园演过戏。 进了热热闹闹的市场,首先吸引连阔如的是一片空地上的杂技表演场。一个又黑又胖的和尚,名叫马万宝,擎着顶门杠一样粗的双臂耍大钹,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放下钹就开说: “血脉好似一长江, 一处不到一处伤。 寒处就成病, 血热就成疮。” 爱听评书的连阔如被他的好说辞给说定神了,接下去的词是: “真头疼必死,真心疼必亡。想当初,曹操真头疼而死,姜维真心疼而亡。我们——人得的是肚腹疼痛,共分九种,食疼打饱嗝,寒疼着凉重,气疼两肋攻,水疼轱辘辘,虫疼胃酸水。五积疼,六聚疼,七症疼,八瘕疼。” 耍大钹的和尚原来是专卖大力丸的卖主。有时,他也专演杂技,与十几个人一起练三把飞刀,耍飞钹,使鸳鸯棒,踩铁绳,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连阔如边走边看,这里好玩的东西太多,只嫌一双眼睛不够用。抖空竹的常立全师傅,抖一个不过瘾,还能一同抖两个,花样多得甭提了,什么王瓜架、猴爬杆、反插腿、正插腿、倒爬绳、回头望月、枯树盘根……几十个招式,各有说辞。 看了杂技,看算卦。 卦馆的名字起得特别,叫“问心处”。馆主人姓赵,摆八岔子。八岔子,又称“奇门卦”。也有做“哑相”生意的。相面的先生坐在地上,装作哑巴,小摊上有牌子写着: “坐地不语, 我非哑人。 先写后问, 概不哄人。 父母双全, 父母不全, 兄弟几位? 妻宫有无? 有子无子? 子宫几位?” 相面的与看相面的人,围了一大堆。当有人听到“白送手相”时,就麻利地伸出左手来。只见相面先生在他的手掌上写了四个字:“二虎争食。”被看手相的人笑了,点头称是,于是,又要看面相。连阔如年龄还小,不知道算命是蒙人的玩意儿,看着这些大人行为好古怪,觉得有趣,也想弄个明白。最吸引连阔如的地方,要算是东安市场中的戏园子和书茶馆(书曲茶馆)了。 当时北京设有多处“书曲茶馆”,可一边品茗,一边欣赏传统曲艺。北京人喜欢花茶,也有自备茶叶到茶馆品饮的习惯,由茶馆供应开水,只付水钱。连阔如见仁义轩的门口,贴了张“刘继业说《济公传》”的广告。夏天天热,店铺、戏院门窗大开。连阔如也不进茶馆,只是站在窗外听说书。刘继业长得又瘦又小,脸上略带些麻子、雀斑,故有人开玩笑形容为“梅花盘”。刘继业说书的语音语调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只是包袱抖得好,抖得脆,且接连不断,不逊于相声,甚至超过相声。包袱中的荤、素、蔫三样齐全。所谓荤,就是儿童不宜;所谓素,好比雅噱文哏;所谓蔫,就是指不露声色。有了这三个作料,评书就不显得平、慢、拖。 连阔如有时能从下午一直听到掌灯时分,听过的书就记在心里,就像种子撒在了泥土中。 (三十五)四拨儿“书腻子”相互PK正是: 连王赵品四大天王; 九城茶馆倒海翻江。 话说连阔如,在北京的老书场与新开办的广播电台两处春风得意,四城人士赞誉,八方听众留恋,十多部评书经典传诵——譬如《东周列国》、《秦汉演义》、《西汉演义》、《东汉演义》、《三国演义》、《三十六英雄》、《隋唐演义》、《三打韩通》、《说岳全传》、《金枪杨家将》、《五女捉兰》(《五女七贞》)、《明英烈》、、《水浒传》、《恶虎庄》……于是,自然而然,他拥有许多偏爱他的“书腻子”,走到哪儿,跟到哪儿,见人如听声,听声更见人,那时代“追星族”的狂热劲儿同样令人咋舌。 然而,京城之大,能人之多,艺坛之高,江湖之深,皆属无可限量,岂能让一个30岁刚出头的小伙子连阔如,把天下艺人的风光占尽? 的确,天下风光不可占尽! 当时的北京,三四十年代的北京,单在评书说讲领域,堪与连阔如比肩的就不只一位,而是至少三位。 这三位的尊姓大名是——王杰魁、赵英颇、品正三。 王杰魁,北京人,生于同治十三年(1874年),以更夫身份拜师王志廉,23岁开始说评书,民国初年已名声鹊起,三十年在天桥能容纳三百书座的福海居演出,最擅长说《七侠五义》(《包公案》)。其说书特点是,吐字缓慢,风格细腻,尤其善于使用“变口(改换各种地方方言)”,表现不同地域、不同身份、不同性格的各色人物。一些商业电台曾播送其录音。据说,其数百万字《七侠五义》书稿毁于“文革”期间。 赵英颇,北京人,出生年月不详,1951年去世,拜师曹卓如,因说《聊斋》而负盛名,尤以模拟各种自然声响及人声而著称,曾在电台播讲《聊斋》之片段《席方平》、《续黄粱》、《莲香》、《聂小倩》等。解放后,曾播讲新评书《白毛女》。有言:“说书的应该无所不知,百行通,不能说一辈子糊涂书。” 品正三,北京人,满族,生于光绪二十一年(1896年),乃评书世家子弟,父亲文殿成是清末入行。他拜张兰溪为师,21岁登台演出,古文功底扎实,经多年潜心研究,整理修订家传《隋唐》(又名《兴唐传》)。 大致推算,与三位同行相比,连阔如应算年龄最小,学说书最迟,且出道最晚。 和连阔如一样,他们三人的大名在评书界乃至观众中,如雷贯耳。这四人号称“书场四杰”,也大都是广播电台娱乐节目——评书播讲的红人。而且,三位评书大师也是各有拥趸,各有爱痴,各有轰都轰不跑、甩也甩不掉、听书就会在现场嗷嗷叫好的忠实的“书腻子”。 “书场四杰”——连阔如、王杰魁、赵英颇和品正三,每人拥有一个亲友团般的“书腻子”团队。 这四拨儿“书腻子”也不管在哪里见了面,一谈起说书,都像仇家似的,各持己见,各不相让。就和今日的北京队球迷见到了天津队、上海队或青岛队球迷时,不免十分不愤、“分外眼红”,甚至形成对峙一样。 但是,“书腻子”们各有来头,各有背景,有的是平民百姓,也有的是记者、编辑、作家、艺术家,还有的是商人、官员或军旅中人。这般不平凡的四拨儿“书腻子”们要是相互叫阵、叫板、唇枪舌剑地呛呛起来,也是很可观的一出戏呢。 外界一般是这样评价“评书四杰”的: 关于连阔如,都说他长得帅,嗓音宽厚洪亮,说功、做功、打功俱佳,最大的特点是擅长模仿马的嘶鸣,故有“嘶马连”之雅号。民国文人金松涛在《天桥纪事》中以一首竹枝词赞誉其评书艺术: “讲评形容酷似真, 何须证史觅前尘。 谐谈唤醒痴人梦, 柳敬亭君又现身。” 说到王杰魁,因其华生电台每天播送其评书时行人驻足聆听,而享有“静街王”的绰号。 至于赵英颇,则有“说神让人出神,说鬼让人梦鬼”之赞誉,大号“鬼神赵”。 而品正三呢,外号是“正八套”,指其说书路径宽广。 现在,该轮到四拨儿“书腻子”打嘴仗了,说是打嘴仗,实是在打颇有机关和风趣的“文字仗”: 支持连阔如的一方,先挑事。他们推举一位前清举人,名叫郭耀先,先写了一首藏头诗——《连阔如说评书最好》,主动来向其他三方挑战。 诗曰: “连珠妙语看此君, 阔地高天江湖人。 如有神助马长嘶, 说表俱佳真英俊。 评点江山露豪气, 书卷文心贯古今。 最爱一声醒木脆, 好个中华曲艺魂!” 此诗,既赞扬连阔如的说书艺术卓荦人间,又捎带提及他当时正在刊物上连载、颇受读者欢迎的著作《江湖丛谈》。 属于王杰魁那一方的“书腻子”,一看书场——两层楼高的“福海居书茶馆(俗称王八茶馆)”墙壁上张贴的这首诗,把个连阔如说得天下无敌,在北京书场属老大,立马就不干了。他们非要把这藏头诗从墙上揭下来,书茶馆的老板连忙上前阻拦,不住地用好言好语来劝慰: “唉,这是怎么回事?咱都是来听书的,又不是来怄气的。你看这诗有气,没关系啊,谁还不会写这‘酸溜溜’的打油诗不是?我还能给您诹上几句呢,不就是‘江山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王打油所作)’吗?要不然,我看这么着,你们觉得谁的评书说得好,也写诗一首,我保证也贴到墙上去,比着来,打擂台,好不好呀?” 跟着王杰魁在各个“书茶馆”听了几十年书的“书腻子”,听到老板这么一说一劝,气消了不少,细想也觉着有理,干脆就找人代笔,写诗拿来比试。他们也找来一位文坛写手,名叫霍勉,也针锋相对地写了一首藏头诗——《王杰魁书场真豪杰》,意思是说,你连阔如算什么,不过是假豪杰罢了! 诗曰: “王者无他看此厢, 杰出有我说强梁。 魁首京城谁匹敌? 书香更比花香长。 场面红火人气足, 真才实学振八方。 豪迈艺坛老黄忠, 杰作从来显灵光。” 的确,正如这首诗所提到,王杰魁在“书场四杰”中年龄最长,已经是七旬翁了。 这下可好,看到前面这两拨儿“书腻子”,这样两首捧名角捧到无视他人地步的“歪诗”,赵英颇那一方的人又愤愤不平了。 他们不甘示弱,同样由一位会舞文弄墨的高手,叫做高凌霄,即可挥笔写了一首藏头诗——《赵英颇神聊最勾人》,来驳斥前两方对手。 诗曰: “赵宋天下话本多, 英风不减人评说。 颇有奇气几代传, 神仙也要做看客。 聊天聊地聊鬼神, 最喜日月不蹉跎。 勾栏瓦舍寻常见, 人听述异偏红火。” 诗中,巧妙地点出赵英颇是说《聊斋》的圣手,可谓“天知地鉴鬼神欣。” 这回好了,该轮到品正三的一方“书腻子”按耐不住,大光其火了。 他们中间,当然也不乏“寻章摘句老雕虫”一类痴迷文墨的书生,便让一位姓黄,名永鸣的老先生,憋足劲要写首盖过其他三方“书腻子”的藏头诗。其诗的标题照例具有当仁不让的气势,叫做《品正三细品最有味》。 诗曰: “品人品物品青史, 正义正气且正直。 三三得九吉祥数, 细细体味观者痴。 品到深处人警醒, 最爱隋唐传如诗。 有道皇城书茶馆, 味从品来年月日。” 这首藏头诗,仅仅抓住品正三的姓,即一个“品”字的特点和内涵,不断挖掘,铺排,演绎,写得颇为传神,亦有味道。 单说这四首藏头诗,可谓各有高妙之处,也各有警策之句,真是各有千秋,以致在相互斗法、比试中,只能是平分秋色。 至此,“书场四家”的四拨儿“书腻子”的PK(中文意思是对比、较量,来自英文PlayerKilling),总算告一段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