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落花一瞬


作者:李冬君     整理日期:2014-08-04 15:40:16

《落花一瞬:日本人的精神底色》是一次关于日本文化的审美式阅读,为了解日本文化提供了新颖而深刻的视角和思路。樱花被日本人视为国花,一定程度上也代表了日本人骨子里那种“与其狂妄地追求永恒,不如抓住瞬间的残美”的精神底色。
  全书通篇以日本社会生活中的花道、茶道、俳道、武士道等为切入点,讨论了日本人对美的体会,对生死之道的领悟,作者有意识地从文化的角度解读历史,通过对日本人精神底色的探究,为理解日本民族的历史进程提供了新颖的视角,让读者感受了日本文化那种“具体入微”的美丽,尝试了那种“花是樱花,人是武士”的“忍恋终极”的落花之美。日本人的内心是紧张的,但情感却是极其认真的,无论是生活还是做事都讲究“道”,在各自传统的文化道场里,固守日本其本身的社会文明,其修身养性就是通过认真的仪式讲述人生的真谛,又将日常茶饭事升华为“道”,将人生的体验全在“道”上。
  花道是对草木的信仰。花之所以美,归根到底还不在花自身,而在于它的根源——野山和水边,离开了根源,花就不自然。
  茶道是草庵里的宗教,一种对“残缺”的崇拜。在我们都明白不可能完美的生命中,为了成就某种可能的完美,所进行的温柔试探。
  俳道是灵魂之于花月,而根柢于禅,有一股子深深的寂味。寂之美是看不到的,要用心灵去体贴。因此,俳句里的苦寒气,往往是极品。
  武士道是看透死亡,带着美去死!武士赴死,于死的瞬间,与美相遇。在神的眼里,人之事,如落花一瞬,所有是非、善恶,都可以忽略不计,唯有美,被神关注。
  作者简介:
  李冬君,独立历史学者,自由写作者,人称“女史”,现居北京。著有《文化的江山--重读中国史》(与刘刚合著)、《青花里的乡愁》等十几部作品,翻译《国权与民权的变奏--明治精神的结构》、《叶隐闻书》等十几部作品。
  
  目录:
  关于日本文化的两点提醒(代序)
  1.日本人认为花有神性
  2.观花“要感哀地眺望”
  3.贵族趣味从想象的梅花到樱花
  4.从理想到写实的纹样意识
  5.文学之樱和工艺之菊
  6.用身体开放的“能”之花
  7.歌舞伎是女人的“花见”
  8.悲剧之花开在歌舞伎
  9.“立花”是因为花有花道
  10.“生花”是一种美的生活
  11.“立花”是要把人心放大
  12.“生花”要用青松打底子
  13.苔藓是岩石开的花
  14.笑容是脸上的因果之花关于日本文化的两点提醒(代序)
  1.日本人认为花有神性
  2.观花“要感哀地眺望”
  3.贵族趣味从想象的梅花到樱花
  4.从理想到写实的纹样意识
  5.文学之樱和工艺之菊
  6.用身体开放的“能”之花
  7.歌舞伎是女人的“花见”
  8.悲剧之花开在歌舞伎
  9.“立花”是因为花有花道
  10.“生花”是一种美的生活
  11.“立花”是要把人心放大
  12.“生花”要用青松打底子
  13.苔藓是岩石开的花
  14.笑容是脸上的因果之花
  15.“茶德”在武士心里开花
  16.从茶德到茶道的觉悟之花
  17.“茶寄合”是无常开的花
  18.“日常茶饭事”开出禅之花
  19.歌魂入茶吟出水仙花
  20.草庵茶里的“佗”之花
  21.“佗茶”点开了自由花
  22.草庵茶没有唐物的“劳薪味”
  23.商人茶和武士茶各自开花
  24.“庸人无用茶”把政治点“空”了
  25.“泪”是死亡的花蕾
  26.“数寄”之花开在宗教边缘
  27.“躙门”纳山海之花
  28.“嗜好”绽放“数寄”花
  29.流“泪”的“カブキ”之花
  30.“华丽的寂”兼并风雅
  31.“草体化”的“やつし”
  32.“身美”的“振舞”之花
  33.“振舞”开花如敬神
  34.开在天心的普世之花
  35.唯美的信仰之花
  36.俳谐里有花月心
  37.“梅花开在草丛里”
  38.武士心“长夏草木深”
  39.秋天透出存在的芬芳
  40.秋天里的菊花和明月
  41.冬天是对死的凝视和生的发呆
  42.汉诗世界的“拾穗者”
  43.寄宿在俗语的银河里
  44.花月与武士的时代变了
  45.两朵浮世的觉悟之花
  46.“叶隐”是武士论语之花
  47.儒学之花开在武士道里
  48.武士道“草体化”之狂花
  49.一斩之下武士道开花
  50.武之仁者与狂者
  51.日本武士道里开了“中国”花
  52.武士之花向死亡飞去
  53.“狂死”之花解脱了死
  54.为死而死的死即是生
  55.落花一瞬,带着美去死
  参考书目
  附录:走出天下观——中日文化纵横谈
  再版后记说起日本,我们似乎很熟悉,谈起日本文化,也能道出些一二来。但熟悉的,往往是最不理解的。即便是扎进了历史的故纸堆里,也恐难辨认一个清晰的日本。
  据说,康有为当年有过这样的困惑。他初去日本时,刚踏进下榻的宾馆大厅,看到一女清洁工跪着,正认真地擦洗着地板。目睹眼前一切,他流泪了,并解释说,他的泪不是为日本女人所受的“歧视”,而是为我们流的,为我们的同胞不能像他们那样敬业而流泪。同受儒学、佛学文化的滋养,为什么日本人会有如此工作表现?
  这种疑惑,不仅知识精英有过,我们这些普通人也曾有过。前几年,一位留学日本的朋友谈起了他老岳父的疑问。朋友说,老岳父去日本看望他时,为打发其寂寞,租了块地给老人种。一次,老人家在菜地里闲转,见地里有很多弃之不食的大萝卜,觉得可惜,便去拣萝卜。一日本农民见此,主动前来帮他,还用自己的车送了他回家。朋友的岳父很困惑,他当年打鬼子时,对其残暴行为恨之入骨,但今天所见的“鬼子”,为什么变了样?
  日本人的这种民族性格,被称之为“暧昧”,即:武勇而胆怯、尚武还爱美、蛮横且礼貌、守旧却出新、忠诚又背叛,等等。关于日本的暧昧,从文化上看,我们似乎只能接受“菊”和“刀”的形象表达。
  显然,“菊与刀”的日本文化超出了西方理性认知范围,也超出了同源文化的我们所能接受的限度。作为暧昧的文化现象,它则意味着感性、多变、复杂而不可理解,同时说起日本,我们似乎很熟悉,谈起日本文化,也能道出些一二来。但熟悉的,往往是最不理解的。即便是扎进了历史的故纸堆里,也恐难辨认一个清晰的日本。
  据说,康有为当年有过这样的困惑。他初去日本时,刚踏进下榻的宾馆大厅,看到一女清洁工跪着,正认真地擦洗着地板。目睹眼前一切,他流泪了,并解释说,他的泪不是为日本女人所受的“歧视”,而是为我们流的,为我们的同胞不能像他们那样敬业而流泪。同受儒学、佛学文化的滋养,为什么日本人会有如此工作表现?
  这种疑惑,不仅知识精英有过,我们这些普通人也曾有过。前几年,一位留学日本的朋友谈起了他老岳父的疑问。朋友说,老岳父去日本看望他时,为打发其寂寞,租了块地给老人种。一次,老人家在菜地里闲转,见地里有很多弃之不食的大萝卜,觉得可惜,便去拣萝卜。一日本农民见此,主动前来帮他,还用自己的车送了他回家。朋友的岳父很困惑,他当年打鬼子时,对其残暴行为恨之入骨,但今天所见的“鬼子”,为什么变了样?
  日本人的这种民族性格,被称之为“暧昧”,即:武勇而胆怯、尚武还爱美、蛮横且礼貌、守旧却出新、忠诚又背叛,等等。关于日本的暧昧,从文化上看,我们似乎只能接受“菊”和“刀”的形象表达。
  显然,“菊与刀”的日本文化超出了西方理性认知范围,也超出了同源文化的我们所能接受的限度。作为暧昧的文化现象,它则意味着感性、多变、复杂而不可理解,同时也包含着没有底线、令人恐惧等诸多含义。
  日本文化果真难以琢磨不可把握吗?
  李冬君博士以美的角度透视了日本文化,她的新著《落花一瞬》以一个全新的维度,展示出可以理解的日本文化概貌。该书从纯学术角度来看,只是一个日本文化研究的纲要,但其美的观察视角却具有文化形态学的意义。从文化传播角度看,它无疑是成功的。该书以文字简约、气韵生动的诗意语言,以历史学者的严肃、哲人的深邃和诗人的敏锐,通视了日本文化的精要,令人读之回味。应当说,《落花一瞬》是不多见的好书。
  书名取为《落花一瞬》,显明了日本文化的崇尚。崇尚“落花一瞬”的美,确实与其他文化不同。一般以为,花是美的,它有含苞欲放之美,有全盛期的绽放之美,也有凋零孤独的凄惨之美,但这些美都离不开花的存在。对日本人来说,花之美、花之道、花之神性,是立于实在与消亡的界限上,是落花的那一瞬间所感悟到的生命余韵之美,是在“感哀的遥望”中,直觉到的神秘之道。
  何谓美?黑格尔说,美是“感性的理念显现”。这就是说,美在具体的感性中瞬间显现出来一种精神,而精神在完成自身的过程中,被当下感知者直接地把握了。据此美的理解,作者有理由认为“落花一瞬”就是“日本人的精神底色”,而他们文化中的各种表现形态都可以从“落花一瞬”视角来把握。
  抓住了落花一瞬的日本人精神底色,也就抓住了日本文化精髓。因此,作者以“花”统摄全书,从花道出发,依次展开了茶道、俳句、禅道、武士道等丰富的文化内涵,并以诗意的语言,简捷而生动地白描出其文化演进的各环节。壹.落花一瞬,带着美去死。
  于日常坐卧中,决死而生,自然是在那一瞬死的决意。
  不过,正是此刻,为了死的决意涌出,平素就应视死如生。
  平日尤应留心,武士不能自辱其死。人很脆弱,随时都可能死,但不要被别人暗中骂死,更不能稀里糊涂地去死,最好使生活趋美,带着美去死。
  常朝说:为了容貌适宜,“最好不断地照镜子”,作为武士的教养,“胭脂之粉,还是经常装入怀里的比较好。倘若遭遇万一,于醉醒或睡醒之时,脸色有时一塌糊涂”。作为武士,不能肮脏难看地死,死如落花一瞬,平素就要留意。
  他说,生活在五六十年前的武士,他们每天早晨一起来,立即沐浴,然后剃净月代,梳理好发型,往头发上喷香,修剪手足指甲,用浮石打磨平滑,为了使它艳丽光鲜,再用“金色草”涂抹,时刻谨慎自己的起居坐卧举止。
  如果是很邋遢的样子战死,那么这武士平素的觉悟就值得怀疑,甚至被敌人鄙贱。所以,老人也好,年轻人也好,身体的教养要好自为之。
  他自己为此也花费了很多时间,因为“武士的工作,就是些这样的事”。
  五六十年前的佐贺藩的武士,那是连毛毯如何使用都不知道的乡下武士,在时尚面前,他们土头土脑,缩手缩脚,与上方风的流仪迥异其趣。
  可是,我们都知道,木村长门守重成,当其率先上阵,攻陷大阪时,他穿的盔甲是用香熏透了的。还有,我们在《平家物语》中曾读到:
  梶原源太景季在一之谷的战役中,将一枝梅花插在铠甲之背上出战。
  他们是名人,当然与那些不知名的乡下武士不同。但是,他们作为武士活着的生存方式,却绝不是另类。把死这一严肃的事实,就摆在眼前。
  在日常生活中,美着,活着,那一瞬一瞬的美的累叠,就是一首诗。
  将日常之美,日日经营,并付诸实施,可称其为行动的美学。这样的美学理想,在武士身上,大概就表现为用美来装饰甲胄,以刀枪为艺术品吧。
  把他们的武器与欧洲骑士的武器拿来比较,简直有云泥之别。
  欧洲骑士们的武备,说到底也就是实用,想方设法,不过防卫自身。可日本武士使用的武器,已然超越了战斗中的血腥,与其说是制敌,还不如说是敌人使他发现了瞬间之美,他要穿透这一瞬间,去把握美的存在。美丽的甲胄和刀枪之属,展示了武士的日常生活和内心世界。
  武士的爱情,是“忍恋”,常朝说:“恋的极致,就是忍恋。”
  然而,常朝说的“恋”,不是指男女之恋,在常朝看来,男女关系,没有真正的爱情问题,那不过是家和家之间的关系,维持子孙的关系。
  而真正的爱情,必须建立在那种物质性的关系不能进入的地方。
  “死恋之后的烟中,才知道他,只剩下虚无中的思念了。”
  这是一首常朝经常引用的和歌,从这首和歌里,我们能理解他说的“忍恋”了,那是一种至死不已的“恋”,是对象已经消失了的虚无之“恋”。
  说到底,也就是“恋”的本身之“恋”——被时间考验的思念。
  战国武士的世界,是“狂”的世界,那是以“狂”而美的生活,“恋”而“忍”的爱情开场的。这是儒教所没有的东西,但在《叶隐》中可以看到。
  常朝眼里的世界,与本居宣长相似,各自从战国武士和古人的心中,读取了美的感情和日本式的缘由,而有了常朝的“无情”和宣长的“多情”。
  宣长批评儒教:应该高兴的事,也并非那么高兴;值得悲哀的事,没有那么悲哀;应该震惊的事,并不大惊小怪,从来没有激情的演出。
  人之事,应当由神裁夺,而非据理来主宰,虽显而易见,可它归根到底,还是神之事的外表,人之事如演出的木偶戏,而神之事,则深藏在幕后。
  而儒教伦理,喜欢一一拷问人之事,却忽略了神之事,宣长认为,这会使人过于窘迫,也不太符合神的意思,反而使人心萎缩,坏事变得多起来。
  死,什么时候、以怎样的姿态来探望我们,谁也不知道。
  非情的世界,偶遇残酷的命运,要平静地接受它,不动如山。
  常朝举例:堀江三右卫门,是一个从藩仓库里盗取金银走脱的罪犯,抓到以后,被课以极刑。先是将他身体中所有的毛,用火烧光,他不动。
  随后,剥下指甲,切断全部筋脉,他还是不动;又插锥子,他依然不动。最后,纵向割裂开后脊背,将煮热的酱油灌进去时,才把身体弄弯死了。
  抛开罪行不谈,这从容受死的“不动”之美,令常朝赞叹不已。
  人皆有死,可有几人,能死得如此从容,如此有尊严呢?在神的眼里,人之事,如落花一瞬,所有是非、善恶,都可以忽略不计,唯有美,被神关注。
  贰.日本人认为花有神性
  世阿弥在《风姿花传》中,谈到了日本的花。
  年轻人,有年轻的花;老年人,有老年的花。
  灿烂的花,枯萎的花、幽玄的花、开在岩边的花、能之花……
  这些花,处境不同、形态各异,各有其活泼而忧郁的生命。无论兴或衰,各有其美的存在。美是花的神性,也是日本人精神的底色。
  花因其美,而呈现神性,日本人看万物皆如花,万物皆趋于美。
  木、石、竹、草,都变成了花,而有神性。日本人从花里体认神性,而有花道,审美意识和宗教感结合,给日本人的知、情、意,打下神性的底色。
  在日本,以花命名的物事很多,诸如人生之花道、男之花、花相扑等。
  人生的花道、男之花,是指人的力量,于巅峰时,所显现的自由,那是神性。从那里登场、退场,就是花道。人生经由花道,走向神性,而有神道。
  用自然之花,染织衣裳,叫“穿花”。日本人被称为是“穿花”的民族,那些感受花之灵力的战国武士们,在头盔上插一枝菖蒲,那也是“穿花”。
  “穿花”也有神性,表现在武家的纹饰和家徽上。各国都有徽章,唯独日本的家纹特殊。日本的家纹,几乎都用花,用樱、菊、梅、藤等。
  人生的花道、男之花,还表现在一种染布工艺——“花染”上。
  “花染”是用露草汁描下绘,在下绘之上再完成本绘,那淡淡的青色,经清水的洗涤,幻化为彩带,热气蒸煮,升腾为云妖,随之,便消失无影。
  留下了手绘,显示底色,那露草汁,何等重要,可使命一完成,便立刻云散,留下素晴一片,所谓人生的花,就是这样的花。
  走过了花之流年,人生如花盛开时,便臻于极限。这花之流年的存在,犹如“花染”,一瞬间,了无踪痕。如花吹雪,美丽迁徙,落英缤纷,灿烂地散尽。生命的行色,载入“花染”流程。
  露草一闪,落花一瞬,留下“花染”。元禄时代,有“花染”绘,被叫作“幽禅”或“幽仙”。日本人对手工活儿,认知独特,多以审美之眼。草木之花,开放在山野,会因人生的聚散之缘而美丽。
  而人生之花,于弥留之际,也会留下善恶的余味。世阿弥把花的种子,撒在舞台上,开出了“能”之花,演出本身,就是人生的“花染”。
  叁.观花“要感哀地眺望”
  人是什么?这个答案是不能写的。
  花也同样,所以非常有趣,观花之眼十人十色。
  多情善感、毫不留情、哀、残酷,这些都是感哀。
  感哀过了,难免残酷,残酷之美,是日本文化的特色。日本人观花,情色皆美,然而内心焦虑,常常以“禅之花”定之,独缺“悠然”,无如陶令公之“悠然见南山”者。
  日本民族,内心紧张,即使面对花,也不能完全释放。
  日本,四面环海,茫无际涯,岛国像落花一样,漂浮在海面,被大地遗弃。生长于斯的民族,也好像先天的,就被大陆流放了。
  文化的骨子里,那宿命的浪人情结,感发了凄美的物哀之心。浪人寻求归宿,目标是大陆,日本民族“感哀地眺望”,眷恋深深,眺望的情结,融入风土。
  同样是海洋民族,希腊民族因其与大陆相连,而有足够的自信,去引领文明的风骚;日本民族则因其孤悬海外,处于文明的边缘,而难免自卑。
  自卑,带来了正反两面,正面是归依,反面是征服。
  派遣唐使,当然是归依,可是抢占朝鲜,觊觎满洲,那就是要征服啦。
  从奈良时代到江户时代,日本人,有归依,也有征服。期间,打了两仗,跟唐朝打,跟明朝也打,结果,都像落花一样,败了。
  “记纪”时代,日本有古树崇拜,“万叶”时代,发生爱花思想。
  于是,“感哀”之眼初开,向大陆“感哀地眺望”时,发现了花。
  先是从唐诗里,“感哀地眺望”那想象的梅花,思想和信仰,因此由神圣而不朽的古树,转向易逝的鲜花,从伟大的永恒,转向瞬间的美感。
  花与人心对话,有预示功能,花开表示神意,樱花可以卜吉凶。日本人忌花殒,花之飘零时,有镇花祭,祈祷落花安息。不仅感哀花的姿与色,而且与花交心,于是花道初现,使花再生。
  单就“花”这一词汇,它的周围,就浮游了多少浪漫气息?凭吊、叹息、悲泣,当然,还有激动和欣喜,优美的心灵,与花同栖、共语。
  在“绘画的世界”里,花亦被“感哀地眺望”着。奈良时代的绘画,还没有花和草,到了平安时代,应时而开的花草,便在和绘里出现,从镰仓末期到室町时代,受汉画影响,而有“花鸟画”。
  日本人对于自然的艺术的眼光,是被宋元水墨画开了天目的,安土桃山时代的绘画,从花鸟画到花木图,都出现了花的飨宴和美色乱舞的绚烂世界。
  日本一位植物学者说,没有文化的地方,不会培育花。喜马拉雅原住民,就讨厌家畜不吃的花草,那是实用而不是审美。而养花的文化中心,世界上只有两个,西方从希腊到罗马乃至西欧,东方是中国和日本。
  肆.唯美的信仰之花
  对于日本人来说,茶道是化了妆的宗教。
  一提到茶道,首先呈现给想象的一定是茶的唯美精神,当你从茶之汤的美好沉醉中醒转来时,却发现它所传递的是一套关于伦理和宗教的人生观,唯美开出了信仰之花。
  作为美的信仰,日本人的教堂是茶室。但日本茶室截然不同于西方教堂,也不具有建筑学意义,它只适合日本人关于茶之唯美的理念。
  人们常说,希腊的伟大之处,在于他们从不依赖过去。日本草庵茶室也一样,它,既不依赖过去,也不再模仿唐物,每一间茶室都是茶师独特趣味的展示和唯美思想的竞放。
  这便是“数寄屋”的由来,“数寄”是“好”,是爱好,喜好,是趣味,茶室因趣味而建造,是一种“空空”的趣味,空间的空寂味儿。洁净简朴中见自在,自然原始中现本色。空如家徒四壁,不用任何多余的装饰,散发着黄土清香的泥壁,几根天然曲致的圆木是泥壁的筋骨,支撑着草庵屋顶。仅在床之间上插一只小花,空间便足以生动起来,给出唯美的信仰启示。
  茅草屋顶,暗示着短暂易逝;纤细弯曲的支柱,透露出脆弱的本性。因此,永恒只能在唯美的信仰世界中去寻找。茶室如若徒重外表,对艺术便是一种戕害;在有限的形式里认识无限,投下你惊鸿一瞥——一个认识的姿态。
  艺术与宗教相似,会使人在短暂中崇高起来。因此,武士来到茶室,必须放下刀剑,躬身屈膝进入,谨慎恭敬屈膝。阳光把美感投射进来,武士在谦冲居下中,灵魂获得了美的奖赏。茶室光线的明暗,如同画作的明暗,空寂中弥漫着人生艺术情绪的悲伤或快乐,带给武士卓然出世的和平感悟。
  这样的“教堂”,能帮我们感知并界定万物彼此间的分际,在这个意义上,它是一套修身养性的方圆规矩,同时显现了茶道中的东方真谛,不论高低贵贱,只要你是茶道信徒,就是品味上的贵族。
  茶汤是茶室的主角。只要你手擎一盏茶汤,无论谁都可以聆听到孔子沉默寡言的甘甜,欣赏到老子转折机锋的奇趣,以及回味着释迦牟尼本人出世的芬芳,这,便是茶汤里的宗教情感。而这种东方式的宗教体悟,连英国散文家查尔斯兰姆在茶汤中也深得其中三昧,他写道:“就我所知,不欲人知之善,却不经意为人所知,乃是最大的喜悦。”
  只有在唯美的信仰中,在品味茶汤丰富的层次中,才能够体会到那种隐而未显的含蓄美感,体会到不擅张扬的善,此乃茶德之本,茶道之旨,只有日本茶道才有这种技艺,茶汤传递给人一个唯美的记忆,它一定是一种高贵的手法。
  泡一碗好茶,就是一款瞬间消失的艺术作品。茶是瞬间的艺术行为,就像“快闪”,在抓住闪电般的体验中,主客已经来到高山流水的峰顶了。
  因此,艺术家的一双巧手,要完成一碗绝顶好茶,一定是带有自己对茶的个体体验,思想的升华。茶中也有提香,艺术就是“艺术家”自己的叙事风格。真正的美,必是恒在自身之中,这是艺术与生命的法则,既简单又根本,茶道正因如此,才能开出唯美的信仰之花。
  据说,《诗经》中就有茶了,可直到唐代,茶才摆脱它的原始单纯,获得茶人心灵上的眷顾,幸得他们在精益求精中,酿成形而上的精神饮料。陆羽是茶中的王者,他在茶中发现了遍存于万物之中的和谐与秩序,他制定茶律,为茶立宪,泡一碗好茶,胜过求一个功名。
  茶,在融于水的同时融化了物我之间的隔阂,人在唇齿间欣赏自然,自然在物尽其用后回馈人类以热烈的拥抱。而人与茶相互碰撞的激情,为人过日子这件事儿给予了新的趣味。从此,茶不仅为诗情画意增添乐趣,更为重要的是促成了一种自我实现的方法,正如有人吟诵道:“沃心同直谏,苦口类嘉言”,茶对于人格有了塑造意义,才上升为唯美的信仰,成为日本茶道的终极关怀。
  茶之细节,也可以说一种冲泡的艺术风格,反映了一个时代的风貌。这在中国尤为明显,唐朝煎煮茶饼,宋朝拂击抹茶,明朝冲泡茶叶,分别出不同时代人们对茶的情感悸动。冈仓天心为此感动,尽管在他看来已经是相当浮滥的美学术语,但他还是给三个不同时代,分别挂上古典主义、浪漫主义与自然主义的流派之名。
  对于茶的不同泡法,标志那个时代盛行的精神思想,生命本身的呈现和表达,不经意的举动,反而泄露出自我内心最深处的生命状态。
  满清以后,茶粗鄙起来,冈仓无不惋惜道:对于晚近中国人来说,喝茶不过是喝个味道,与任何特定的人生理念并无关联。国家长久以来的苦难,已经夺走了他们探索生命意义的热情。中国人喝茶,已失去了唐宋的幽思情怀,茶碗里看不见茶汤的浪漫了,变得苍老而实际。
  那让诗人与古人永保青春活力的童真,再也不是中国人托付心灵之所在。手上的茶杯虽然依旧美妙,散发出花香,然而杯中再也不见唐时的浪漫,或宋时的礼仪了。幸好这些反而在日本茶道中保留下来了,抹茶还是日本的茶中茶。
  的确,也许日本因为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东西需要隐藏起来,才会在细枝末节上尽情展现自我。哲学和诗歌的成就纵然高尚,但是日常生活中不足为道的小事,同样堪为民族理念的注释。其实,西方人除了宏大的宇宙哲学外,也有生活之偏好哪一款红酒的追逐。
  但茶是日本人的美的宗教,一如红酒之于西方人的信仰。
  对于日本来说,如果说武士道是关于死的艺术,那么茶道就是关于生的艺术。冈苍天心在《茶之书》中说,“西方世界近来对日本的兴趣,也只是针对‘武士道’――这项让日本军士对自我牺牲如痴如狂的‘死的艺术’,却很少注意到深深代表‘生的艺术’的茶道。”
  一般来说,生死观属于人的信仰层面,日本民族的樱花是他们对生死的豁解之花,茶将这花吹落在唯美的信仰之上,无论生死都会通向唯美的彼岸,而渡船就是茶道,从美丽的活,通往美丽的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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