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按文德、文术、文体、文变的秩序设立了四章,每章均择取其所属“zui为重要、影响深远”的概念、范畴,“给以考辨和分析论述”。外加一篇综述性质的《引言》和一篇附录《传神理论实质的历史演变》。全书重在从“史”的角度对中古时期文学理论的核心范畴正本清源,进而抉其微,通其流,阐其蕴,明其义,立其旨。 中古文学是中国文学史上的一块“风水宝地”,过去的研究不可谓不多,而且创获也颇 丰。然而这些研究大多瞩目在对作者、作品及文学理论本身的研究上,给人的印象是研究者身在庐山之中研究庐山;因此,其研究成果亦应是一种基于“作品本位”的研究。大概是具体而微的东西比较多,而疱丁解牛式的东西比较少。《中古文学理论范畴》正是在充分借鉴并吸取了以往研究成果的基础上,以成竹在胸的眼界和手法,从范畴建构入手展开研究,切中了中古文学的主要关节,打通了它的主脉。这种先点睛再画龙式的反观性研究方法,似可称之为“范畴建(解)构本位”法。 作者主要从中国哲学、文学自身的发展及社会历史背景三个方面来解构中古文学的主要理论范畴。这种解析,使范畴不至于变得“玄而又玄”,以至继续人们理解上的枝蔓或歧见,而是在其发展演变之中尽量还其以本来的明确的界定与含义。 中古时代的文学,其主要思想根源,窃以为在于道家。至于儒、玄、佛三者,不过影响而已。儒家固为正统,不过此时因乱而“崩”。即使如此,儒家思想的“另一面”——道家,或反其(儒家)道者的道家,依然以“儒家”的另一面而出现,临时代替儒家行使其哲学使命,从而实际上主宰了魏晋时期美学与文学的观念世界。笔者始终认为,儒道二家,正如《易》的阴阳二元素一样,互为阴阳,互为表里,实则一体,只不过在中国历史的长河中时隐时现,一身两面,时有替换而已。至于玄学,不过是儒家借用道家的观念方式、行为方式、言语方式在特殊历史时期的特殊表现方式。当然,玄学更直接的意义也可以说在于道家。至于佛学,尽管在中古时普渡天下,但与此同时,它又被中国其时的现实世界移而树之,证为一株菩提了。 缘于是,中古文学的理论范畴,也主要缘于道家思想。玄学和佛学,更多的是在思维上、理念上和逻辑上起了促成作用。玄学谈玄,讲究清谈和“玄境”,即对精神世界和情感世界的非物质化凿空与拓延;佛学讲究非物质世界之外的虚幻世界,并且有其繁缛的语本逻辑方式。玄、佛二学这一对精神领域之虚无性和清空性的追求与表达,无疑也培育了中古文学理论范畴的内蕴,并拓延了其空间。 考察中古文学理论范畴,读者可以清晰地看到中古文学的一条发展主脉,即:风骨的没落与审美的快乐。 建安风骨是健朗的,是直面社会现实,直面人生的。但也出现了阴柔的苗头,如曹丕的《燕歌行》。汉赋的铺张扬厉,尚有大器之宇,大宇之象。但已暗结了风花雪月之搞藻的“珠胎”。正始文学,其文气已趋为糜弱。迨至晋室南渡,偏安一隅,文学已成为了“隔江后庭”的虚荣点缀。 建安风骨没落的同时,也是唯美文学发展到精致的同时。中古的文学,是唯美的文学,是审美的文学,是自觉的文学,是观念的文学,是情感的文学,是精神的文学,是批评的文学,是形式的文学,是纯粹的文学,也是彻底的文学。也可以说,中古时期的文学是由现实原则的文学转型为快乐原则的文学。 审美快乐追求的境界是唯美。唯美是为了审美快乐。因此,唯美文学也可以姑且叫做审美的快乐文学。中古时期,尤其是魏晋,文人士子为了逃避乱世,求得精神世界中灵魂的安逸与愉快,便把文学的审美与自然的审美当作了他们心灵憩息的一方“净土”。所以,中古文学理论范畴,从本位上讲,亦即唯美或审美的范畴。与其讲它们是文学范畴,毋宁以为它们是美学范畴——纯粹美学范畴更为合适。这些文学一美学(或美学一文学)范畴,既显于玄思,又显于佛思,而多移情于自然山水。它们是一些更讲究“情境”的文学一美学理论范畴。借用捷克语言学家扬·穆卡罗夫斯基的话来说,即:“诗歌语言的功能在于zui大限度地凸现话语……它不是用来为交流服务的,而是为了把表达的行为,即言语自身的行为置于zui突出的地方。”(引自[英]特伦斯·瞿克斯《结构主义和符号学》,第75页,瞿铁鹏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7年版)“换句话说,语言还有第六种功能,即诗歌或美学的功能,它表现在话语的形式中,而不只是表现在单独的词的‘意义’和‘内容’中。”(同上,特伦斯·瞿克斯语) 。 产生中古文学及其理论的中古文人对现实世界的态度,大致是由批评到否定,再由否定到‘遗忘’。诚所谓“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其实,这一三步曲的过程正是一个审美的过程。其中充斥了审美的“快乐”。无论是曹丕的《典论·论文》及《与吴质书》,还是《世说新语》中的“王夫人神情散朗,故有林下风气;顾家妇清心玉映,自是闺房之秀”,莫不是在审美。兰亭集会乃是一个审美的雅集“沙龙”,王羲之以美文记之。陶渊明归去来兮,为的是回到美好的桃花园中。他为五柳先生立传,看重的是“先生常著文章自娱”的审美情怀。至于他本人“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则是移情于山水之美。阮籍赤身裸体于众人面前,戴良、王粲、王济等好仿驴叫,大概也是为了再次打通自然,找回生命本能的美。当然,为了美必须得付出鲜血乃至生命的代价,毁灭甚至会使美变得更重要。嵇康之死就是这一命题的一个明证,尽管如此,仍不失其《广陵散》之美。 不过,中古文学理论范畴就其审美本质及其价值标准来讲,仍然是“宗经”的,不脱“六经”的本质规定。 汉字本来就是一种审美性的文字符号,其核心在于表意。因此,由汉字表示的中古文学理论范畴,也当是一种表意的审美性的范畴。中古时代的这些文学理论范畴无疑涵蕴了更多的文学审美的情感体验和生态理念,是审美快乐积淀而后升华起的一面面精神旗帜。 审美的快乐,终于发展为在于文学的美的情感、美的符号、美的形式及美的辞藻。诚所谓“奇文共欣赏”是也。 《中古文学理论范畴》,有史,有评,有论,有述,“诵先人之清芬”,“启夕秀于未振”,透彻地向读者演绎出了中古文学的观念世界,值得一读,经久耐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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