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于道德境界的人是贤人,生活于天地境界的人是圣人。哲学教人以怎样成为圣人的方法。成为圣人就是达到人作为人的**成就。这是哲学的崇高任务。——冯友兰 本书简介: 概括中国哲学之精神,体味“天地境界”的生命感,世纪哲人冯友兰的经典之作。 作者简介: 冯友兰(1895-1990),字芝生,河南唐河人,著名哲学家、教育家。1918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哲学系,1924年获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哲学博士学位。回国后,历任清华大学教授、哲学系主任、文学院院长,西南联合大学教授、文学院院长。曾获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印度德里大学、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名誉文学博士。他的著作《中国哲学史》《中国哲学简史》《中国哲学史新编》《贞元六书》《三松堂全集》等重构了“新理学”体系,肯定了传统儒学的价值,已成为20世纪中国学术的重要经典,对中国现当代学界乃至国外学界影响深远。冯友兰被誉为“现代新儒家”。 目录: 第一辑存其心,养其性 青年的修养问题 道德及修养之方 精神修养的方法 励勤俭 存诚敬 论知行 再论知行 学养 守冲谦 第二辑躬身自省,长此生 调情理 心性 论感情 情和理第一辑存其心,养其性青年的修养问题道德及修养之方精神修养的方法励勤俭存诚敬论知行再论知行学养守冲谦第二辑躬身自省,长此生调情理心性论感情情和理中和与通道德欲与好论悲观论信念论信仰第三辑君子安贫,达人知命论命运才命知命幸偶功利境界自然人死灵魂与肉体死及不死灵魂之转变死生第四辑家事国事,事事关心随感录一则乐观与戒惧判性情赞中华辨城乡说家国论风流“国骂”再论“国骂”第五辑浮生如寄,年少几何大人物之分析人生的意义及人生中的境界(甲)人生的意义及人生中的境界(乙)人生之真相及人生之目的哲学与人生获得绝对幸福的方法人生术(1935年在清华大学的演讲)何为幸福活动与欲“无所为而为”与“有所为而为”人生成功之因素对于人生问题的一个讨论理想与现实处世的方法第一辑存其心,养其性青年的修养问题今天讲的题目是“青年的修养问题”。从表面上看,在这国势垂危的时候,来讲这个迂阔的问题,仿佛不大合适似的。其实,这个问题一点也不迂阔。因为我们知道:一个国家的前途,以及一个民族的前途,其复兴的重任,都是担当在青年的身上。如果每一个青年,将来都能成为一个有用的人、一个有作为的人,那么,国家的前途,一定是很有希望的。反过来说:如果所有的青年将来都不能成为有用的人、有作为的人,那么,就是现在的国家能够马虎地过下去,到将来也非糟不可。所以这问题不但不迂阔,并且还很重要。关于“青年的修养问题”,我们现在可以分五点来讲:第一,要感觉责任:中国的旧说法,说每一个人都有两种责任,一种是对于家庭的,一种是对于国家的。这也就是一般人所讲的忠、孝二字。忠是对于国家,而孝是对于家庭。如果一个人对于忠、孝二字有亏,那么,其他的方面,也就不堪闻问了。不过,这是从前的说法,现在已经不同了。在现在的社会里,一般人对于家庭的责任,似乎是减轻了一点,但这并不是像普通人所说的是什么人心古不古的问题。而实在因为现在的社会制度,和从前的社会制度,已经完全不同。譬如:在从前,一个人做了官,不但全家可以享福,而且三代都受诰封。可是一个人犯了罪,全家也都随着同受惩罚。因此,在从前的社会制度下面,一般人对于家庭所负的责任是很重的。可是现在不同,现在是一人做事一人担当,和家庭没有关系,因而对于家庭所负的责任,也就比较减轻了。并且在从前,有许多人都只能算作家里的人,而不能算作社会的人。譬如:在从前的社会制度下面,妇女与儿童,都只能算作家里的人,而不能算作社会的人。换句话说:就是对于社会不负什么责任。可是现在不同了,妇女和儿童,不仅看作家里的人,而也同样的是社会的人。这样,对于家庭所负的责任,虽然比较减轻,可是对于社会所负的责任,就要加重了。要知道:社会越是进步,一切越是社会化。越是社会化,人也越是不能离开社会。譬如:在乡下,喝水是自己去挑,吃饭是自己去做,每一个家庭,就是一个经济单位。只管自己,而可以不去管旁人。可是在城市里就不同了,吃水是由自来水公司供给,吃饭是由麦粉公司供给。如果自来水公司和麦粉公司发生变化,那么,一般人的饮食,立刻就要发生问题。这就是因为城市的社会进步,已经成为社会化,而大家也不能离开社会了。越是不能离开社会,对于社会所负的责任,也越是要重。同时,社会越进步,社会上应做的事越多,而需要的人才也越多。我们既然不能离开社会,而去索居,那么,对于社会,就应该负起责任来。第二,要立定志向:每一个人都应该立定一个志向,要做一个大人物。这里所说的大人物,并不是一定非做主席不可。无论做一个什么角色都是没关系的,只要所做的事,对于社会有益就成。譬如唱戏,每出戏里都有一个主角,可是主角的地位,并不一定就重要。戏里的皇帝、王后,往往都是配角。在历史上,每一件事都有一个主角,但那主角并不一定都是皇帝。所以我们应该去做对社会有益的事。只要对社会有益,那么,什么事都可以去做,不必非要做什么主席不可。中国的旧说法,说做人有“三不朽”:一是立德,二是立功,三是立言。在这“三不朽”中,立德是最要紧,而且也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做到的。至于立功、立言,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做到的,必须看自己的才学和所遇的机会如何而定。立德既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做到的,那么,究竟应该怎样去做呢?说起来也很简单,就是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做得极好,而这事对于社会确实有益,那就是达到了立德的地步。第三,要注重兴趣:有许多青年,因为不知道将来应该做些什么事,常常去问人家。其实,这是没用的。要想知道将来应该做些什么事,必须先问一问自己的兴趣是在什么地方。我们可以这样说:一个人如果对于某一件事感到兴趣,那么,那件事和他的性情一定是很相近的。我们如果想把一件事做到极好的地步,必须靠两种东西:一种是才,一种是学。才是天生的根底,就是一般人所说的天才;学是后来加上去的努力。这两种东西合起来,才能做到极好的地步。如果一个人没有才,仅仅去学,结果也不能做到极好的地步。哲学家、科学家、艺术家、发明家等,所以能够成功,除有过人的天才以外,还要靠努力地学。说到这里,有人听了也许会觉得灰心。以为旁人能有天才,自己没有天才,一定不会把事做好的。其实,这也不尽然。要知道:每一个人都有他的才,不过,这个才,大家都不一样罢了。科举时代,是不问你的才是在哪一方面的,必须一律埋首在八股文里,如果有人的才,不是在这一方面,那就只有吃亏了。可是现在不同了,社会一天比一天进步,各方面都需要人才。无论你才是在哪一方面,都可以使它尽量地发展。也许有人不知道自己的才是在哪一方面,其实,这不必自己去解决,天然已经替你解决了。你的兴趣在哪一方面,你的才就在哪一方面。譬如:猫捕鼠,这是一种才。但是猫并没有人家告诉它去捕鼠,而它自己看见老鼠就会发生兴趣,所以一捕就会捕到。可见,我们在哪一方面有兴趣,就是在哪一方面有才。如果我们在感到兴趣的这一方面努力去做,那么,一定可以成功的。不过,这里也应该有一个限制。譬如有人说:我的兴趣是在看电影,那么,就应该每天去看电影。这是不对的。因为,看电影只是个人的一种享受,对于社会并没有尽什么责任。又譬如:大家对于吃饭都很感兴趣,如果只是吃饭而不做事,那岂不成了饭桶吗?我们是说:应该做些对社会有益的事。譬如:看电影和做电影,就不相同。如果有人对于做电影感觉兴趣,那么,就无妨去做电影。因为所做的电影,如果不是诲淫诲盗,对于社会,多少也是有益的。对于社会有益的事,说起来也很多。政治、经济、学术、工业、商业等,哪一方面,都需要人才。可见社会上,给予我们发展天才的机会是很多的。如果我们对于政治感觉兴趣,那么,就可以在政治上工作,但并不一定要做大官。最怕的一点,就是虚荣心。譬如:有的人兴趣本来是在教育,可是因为觉得办教育不能出风头,而且是最清苦的一件事,为了虚荣心所驱使,于是就改做了旁的事,结果一定也做不好。第四,要忘去成败:我们无论做什么事,如果把成败看得太真,就要感到许多痛苦。譬如:比赛足球,胜利了就愉快,失败了就不高兴,把胜败看得太真,就没有意思了。我们在一生中,想做的事不一定都能成功,尤其是新兴的事业,那更没有把握了。因为凡是一种新兴的事业,在初做的时候,都是一种试验的性质,试验不一定会成功,而失败的成分,要占最多。譬如:飞机的发明,在起初,不知要失败多少次,牺牲多少人,到后来才成功。但第一个制作者,如果因为失败而灰心,后来的人也随着灰心下去,自然也不会有今日的成功。所以我们无论做什么事,遇到失败,千万不要灰心,仍然要继续做下去。一件事的失败,是就个人的观点说的。如果就社会的观点上说:大部分的事,是无所谓失败的。譬如:第一个制作飞机的人,在个人观点上说,固是失败了,但在社会的观点说,并没有失败,失败就是成功。我们无论做什么事,一方面应该忘去成败,但一方面也不要希望太切,往往天才越高的人,希望成功的心也越切。一旦不成功,就垂头丧气,什么也不想做了。在历史上,这种代表人物,是汉朝的贾谊,他的年纪本来很轻,见到汉文帝,立刻就要做宰相,没给他宰相做,于是就灰了心,过了几年竟死去了。贾谊虽然很有才学,但是缺少修养,所以也是不成的。第五,要锻炼体格:有许多人对于中国的前途,都抱悲观,但我却一点也不悲观。因为中国人除去体格不如人家以外,其余聪明、才力和哪一国都可以比得上。在中国,一个人活到六十岁,实际上就没有多大用了。往往有许多很有才学的人,却又不幸短命死去。一个人的死去,就个人的观点说:本来没有多大关系,但就社会的观点说:就很重要了。一个人仅仅只有才学是不成的,还需大家都承认他的才学,这就是一般人所说的资望。一个人要有才有学,是要经过相当的时间,而大家都承认他的才学,又要经过相当的时间,合起来,就是四五十年的工夫。可是中国人到了这个年纪,却又多半就死去了。我们看:他国的大政治家,最活跃的时期,多半是在六十岁左右,因为这时才学已经到了最完全的地步,而办事的经验,也相当丰富了。可是中国人到这个年纪,为什么就要死去呢?无疑的,最大的一个缘故,就是因为体格的衰弱。总而言之,我们生为现代的人,一方面要有文明人的知识,另一方面还要有野蛮人的身体,然后才能担当社会的大事。因为仅有文明人的知识,没有野蛮人的身体,遇到事情,是没有力量应付的。仅有野蛮人的身体,而没有文明人的知识,遇到事情,是没有方法解决的。希望大家在这一点上,能够特别努力才好。 道德及修养之方在客观的理中,存有道德的原理。吾人之性,即客观的理之总和。故其中亦自有道德的原理,即仁、义、礼、智是也。朱子云:仁、义、礼、智,性也。性无形影可以摸索,只是有这理耳。惟情乃可得而见,恻隐、羞恶、辞让、是非,是也。(《语类》卷六,页九)又云:心之所以会做许多,盖具得许多道理。又曰:何以见得有此四者?因其恻隐,知其有仁;因其羞恶,知其有义。(同上,页十)理是形而上者,是抽象的,无迹象可循。不过因吾人有恻隐之情,故可推知吾人性中有恻隐之理,即所谓仁。因吾人有羞恶之情,故可推知吾人性中有羞恶之理,即所谓义。因吾人有辞让之情,故可推知吾人性中有辞让之理,即所谓礼。因吾人有是非之情,故可推知吾人性中有是非之理,即所谓智。盖每一事物,必有其理。若无其理,则此事物不能有也。吾人之性中,不但有仁、义、礼、智,且有太极之全体。但为气禀所蔽,故不能全然显露。所谓圣人者,即能去此气禀之蔽,使太极之全体完全显露者也。朱子云:有是理而后有是气,有是气则必有是理。但禀气之清者,为圣为贤,如宝珠在清冷水中。禀气之浊者,为愚为不肖,如珠在浊水中。所谓“明明德”者,是就浊水中揩拭此珠也。物亦有是理,又如宝珠落在至污浊处。(《语类》卷四,页十七)又云:孔子所谓“克己复礼”。《中庸》所谓“致中和,尊德性,道学问”。《大学》所谓“明明德”。《书》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圣人千言万语,只是教人存天理,灭人欲。……人性本明,如宝珠沉溷水中,明不可见。去了溷水,则宝珠依旧自明。自家若得知是人欲蔽了,便是明处。只是这上便紧著力主定,一面格物,今日格一物,明日格一物,正如游兵攻围拔守,人欲自销铄去。所以程先生说敬字,只是谓我自有一个明底物事在这里,把个敬字抵敌,常常存个敬在这里,则人欲自然来不得。夫子曰:“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紧要处正在这里。(《语类》卷十二,页八)人得于理而后有其性,得于气而后有其形。性为天理,即所谓“道心”也。因人之有气禀之形而起之情,其“流而至于滥”者,则皆人欲,即所谓“人心”也。人欲亦称私欲。就其为因人之为具体的人而起之情之流而至于滥者而言,则谓之人欲;就其为因人之为个体而起之情之流而至于滥者而言,则谓之私欲。天理为人欲所蔽,如宝珠在浊水中。然人欲终不能全蔽天理,即此知天理为人欲所蔽之知,即是天理之未被蔽处。即此“紧著力主定”,努力用工夫。工夫分两方面,即程伊川所谓用敬与致知。只谓我自有一个明底物事,心中常记此点,即用敬之工夫也。所以须致知者,朱子云。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盖人心之灵莫不有知,而天下之物莫不有理。惟于理有未穷,故其知有不尽也。是以大学始教,必使学者即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以求致乎其极。至于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贯通焉,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大学章句补格物传》)“格,至也;物犹事也。穷至事物之理,欲其极处无不到也。”(《大学章句》)此朱子格物之说,大为以后陆王学派所攻击。陆王一派,以此工夫为支离。然就朱子之哲学系统整个观之,则此格物之修养方法,自与其全系统相协和。盖朱子以天下事物,皆有其理;而吾心中之性,即天下事物之理之全体。穷天下事物之理,即穷吾性中之理也。今日穷一性中之理,明日穷一性中之理。多穷一理,即使吾气中之性多明一点。穷之既多,则有豁然顿悟之一时。至此时则见万物之理,皆在吾性中。所谓“天下无性外之物”。至此境界,“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用此修养方法,果否能达到此目的,乃另一问题。不过就朱子之哲学系统言,朱子固可持此说也。 注:朱子所说格物,实为修养方法,其目的在于明吾心之全体大用。即陆王一派之道学家批评朱子此说,亦视之为一修养方法而批评之。若以此为朱子之科学精神,以为此乃专为求知识者,则诬朱子矣。精神修养的方法绝大多数的中国思想家,都有这种柏拉图式的思想,就是,“除非哲学家成为王,或者王成为哲学家”,否则我们就不可能有理想的国家。柏拉图在其《理想国》中,用很长的篇幅讨论,将要做王的哲学家应受的教育。朱熹在上面所引的《答陈同甫书》中,也说“古之圣贤,从根本上便有惟精惟一功夫”。但是做这种功夫的方法是什么?朱熹早已告诉我们,人人,其实是物物,都有一个完整的太极。太极就是万物之理的全体,所以这些理也就在我们内部,只是由于我们的气禀所累,这些理未能明白地显示出来。太极在我们内部,就像珍珠在浊水之中。我们必须做的事,就是使珍珠重现光彩。做的方法,朱熹的和程颐的一样,分两方面:一是“致知”,一是“用敬”。这个方法的基础在《大学》一书中,新儒家以为《大学》是“初学入德之门”。第十六章中讲过,《大学》所讲的修养方法,开始于“致知”和“格物”。照程朱的看法,“格物”的目的,是“致”我们对于永恒的理的“知”。为什么这个方法不从“穷理”开始,而从“格物”开始?朱熹说:“《大学》说格物,却不说穷理。盖说穷理,则似悬空无捉摸处。只说格物,则只就那形而下之器上,便寻那形而上之道。”(《朱子全书》卷四十六)换言之,理是抽象的,物是具体的。要知道抽象的理,必须通过具体的物。我们的目的,是要知道存在于外界和我们本性中的理。理,我们知道得越多,则为气禀所蔽的性,我们也就看得越清楚。朱熹还说:“盖人心之灵,莫不有知;而天下之物,莫不有理。惟于理有未穷,故其知有不尽也。是以大学始教,必使学者即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以求至乎其极。至于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贯通焉,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大学章句·补格物传》)在这里我们再一次看到顿悟的学说。这本身似乎已经够了,为什么还要辅之以“用敬”呢?回答是:若不用敬,则格物就很可能不过是一种智能练习,而不能达到预期的顿悟的目的。在格物的时候,我们必须心中记着,我们正在做的,是为了见性,是为了擦净珍珠,重放光彩。只有经常想着要悟,才能一朝大悟。这就是用敬的功用。朱熹的修养方法,很像柏拉图的修养方法。他的人性中有万物之理的学说,很像柏拉图的宿慧说。照柏拉图所说,“我们在出生以前就有关于一切本质的知识”(《斐德若》篇)。因为有这种宿慧,所以“顺着正确次序,逐一观照各个美的事物”的人,能够“突然看见一种奇妙无比的美的本质”(《会饮》篇)。这也是顿悟的一种形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