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香:最难是夫妻》记录了作者对亡妻一生深深的回忆——一个普通中国家庭自己的记忆:夫妻相识、结婚生子,衔草筑泥安家、教育子女、善待亲友、事业拼搏,共赴患难,相扶相持……尤其是妻子患病后,丈夫与妻子、父母与孩子间的点点滴滴,更是催人泪下,异常动人。他们认认真真地活了一辈子,书稿也认认真真地讲述42年里一个个生活的故事。 作者简介: 高明光,1942年8月生于四川省纳溪县一贫苦手艺人家。中国图书评论协会会长,全国政协委员。曾担任中宣部出版局局长、中宣部秘书长、《求是》杂志社社长,《小康》杂志社编委会主任。1968年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在部队农场种过地,先后做过铁路工人、中学教员、机关干部。1981年毕业于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自1981年起,一直在机关工作,后成为一名领导干部。著有长篇小说《滴水岩》(作家出版社,2001年12月),散文集《座右无铭》(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11月),《只求今世》、《朝夕闻道》(四川文艺出版社,2009年1月,2011年11月)等。 目录: 自序/1一 魔鬼的爪牙/1二 日子/35三 手心里的和眼珠里的 /69四 千手观音/93五 巢、港湾,还是别的/121六 问世间情为何物 /149七 呵,救世主 /183八 花开花落 /199前言自序 坊间流传着一句俗语:“物以稀为贵”。这话很有几分道理。在假话、谎言满天飞的时候,真话、实话“稀”了,故弥足珍贵。 人的一生,几乎没有不曾说过假话的,无论出于善意、无意还是恶意。据说,人只有在三种情况下完全说真话。其一,不懂事的幼童时期。欢喜则笑、痛苦则啼,饥则索食,渴则唤饮,想说啥就说啥,出乎天性自然,此乃所谓“赤子之心”。其二,酩酊大醉之时。大脑完全失控,心有所动,张嘴便来,说话全无顾忌,此乃听谓“酒后吐真言”是也。其三,临终弥留之际。就要撒手人寰,金山银海即成泡影,名利成败已是过眼烟云,毁誉得失无非清风一阵,把最想说的话留给后人,此乃“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是也。 这种说法,观察世间纷繁万象,思索参悟,归纳而成,我赞成。但是,我认为还有一种情况,说的也是真话:活人向逝者的倾诉。活人与逝者,阴阳相隔,全无利害相涉,没有顾忌、颜面相碍;再说,天地不可侮,神灵不可欺。故或回忆、或倾诉、或忏悔、或发泄,真言、真情、实意。 我的爱妻凤娴患胰腺癌去世,已经两年多了。光阴荏苒,但绵绵思念未随时光流逝而淡,魂牵梦萦,我总觉得有好多话要跟她说。我和凤娴在“文化大革命”那个特殊的年自 序 坊间流传着一句俗语:“物以稀为贵”。这话很有几分道理。在假话、谎言满天飞的时候,真话、实话“稀”了,故弥足珍贵。 人的一生,几乎没有不曾说过假话的,无论出于善意、无意还是恶意。据说,人只有在三种情况下完全说真话。其一,不懂事的幼童时期。欢喜则笑、痛苦则啼,饥则索食,渴则唤饮,想说啥就说啥,出乎天性自然,此乃所谓“赤子之心”。其二,酩酊大醉之时。大脑完全失控,心有所动,张嘴便来,说话全无顾忌,此乃听谓“酒后吐真言”是也。其三,临终弥留之际。就要撒手人寰,金山银海即成泡影,名利成败已是过眼烟云,毁誉得失无非清风一阵,把最想说的话留给后人,此乃“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是也。 这种说法,观察世间纷繁万象,思索参悟,归纳而成,我赞成。但是,我认为还有一种情况,说的也是真话:活人向逝者的倾诉。活人与逝者,阴阳相隔,全无利害相涉,没有顾忌、颜面相碍;再说,天地不可侮,神灵不可欺。故或回忆、或倾诉、或忏悔、或发泄,真言、真情、实意。 我的爱妻凤娴患胰腺癌去世,已经两年多了。光阴荏苒,但绵绵思念未随时光流逝而淡,魂牵梦萦,我总觉得有好多话要跟她说。我和凤娴在“文化大革命”那个特殊的年代,相识、相爱、结婚,风风雨雨,相依相伴,度过了42年的时光。我们育有一双儿子,从零开始,用双手建成了一个温暖的家。 42年,一万五千多个日日夜夜!我和凤娴,没有花前月下的卿卿我我,没有轰轰烈烈的男恋女爱,没有死去活来的山盟海誓。我们在一起过日子,相扶相依,同甘共苦,有小夫妻间的甜蜜,也有争执冲突。一切平平淡淡,如世上众多的夫妻一样。但我感到,正因其平淡,所以真实。 起初,在那个特殊年代,谈情说爱被视为资产阶级情调。我们恋爱时没有尽情地长谈过。结婚之后,忙于工作,奔命于过日子、生儿育女,嘴上、心里,几乎被无尽无休的公事和油盐酱醋柴全部占领了,哪有心思和机会好好谈谈呢!原以为退休了,又赶上了彩色的好年月,该轻松一下了。说来难以置信,退休了,没有了公事,可一天到晚忙忙碌碌,也算不出做了些什么事,居然不得空闲,甚至比上班时还忙!多年过去,还是没有认认真真地谈上一番。 再说,夫妻俩天天耳鬓厮磨地生活在一起,如果像两个“代表团”会谈似的,正儿八经地谈一番,那恐怕显得有点神经了!有些话,在“情书”和书信里说说,别有一番情趣;但如果将同样的话在对方面前诉述一番,可能就不那么自在、得体了。故至亲至爱的人之间,往往彼此心里都装着好些话没说。 妻子去世了,昔日那些心里的话在胸中翻腾不已。不仅如此,她走后的那些日子,夜静更深独望月亏月圆,年节假日孤守空房冷衾,公园里一个人“神经兮兮”地信马由缰,喧嚷忙碌之后冷冷清清,又想了许多许多。静下心来了,不但想事,也思考了不少问题。 42年,那是一万五千多天啦,有多少往事!这些年,国家、社会的变化翻天覆地。在这巨变的“前世今生”,我和妻子风风雨雨中,走过泥泞坎坷的山间小路,含辛茹苦,忍辱负重,流汗挥泪;沐浴了春风雨露,扬眉吐气,奋发作为,欢欣鼓舞。今日昨天,黑白年代,彩色的回忆! 回首那些年月,多少事、多少人……有的事、有的人,仍然鲜活清凌、历历在目;有些事、有些人,则已经飘飘忽忽、似是而非了。佛家认为,世间万物乃因缘偶合而成,并无自主本性,虚幻不真。对此,我将信将疑,难道这世上就根本没有真了吗?。回观我们夫妻的足迹,我思考得最多的是:茫茫世界,芸芸众生,悠悠万事,匆匆人生,究竟什么是真实的?生活、事业、爱情、夫妻、家庭、父母、子女、疾病、生死…… 回忆、思索,有一个愿望越来越强烈:我要将所忆、所思、所得,焚一炷心香,向在天堂的爱妻诉述。为遂所愿,于是有了这册文字。 本来是夫妻间的“私房话”,可是,我把它变成了一本公开的小书。为什么?主要动机有二。其一,与亲人、朋友、熟悉我们夫妻的同志,分享对凤娴的纪念,他们曾经给予我们夫妻太多的关爱、支持和帮助;同时向他们敞开心扉,坦露一切,善的、恶的、美的、丑的、对的、错的……其二,希望更多了解我们这代人。我和凤娴,是千千万万这一代人中平凡的一对。“以管窥豹,略见一斑。”我们的经历,有人可能认为是天方夜谭;我们的作为,有人可能难以理解。其实,人都是时代的人。一个人走什么路、成败得失,一对夫妻怎样度日月,固然与个人的信仰、人品、能力等等有关,但时代起着重要作用!时代,除了提供舞台、背景、基础条件等之外,对人的信仰、人品乃至能力本身,也有很大的影响。我认为,从一般意义上说,或曰从根本上说,人是时代造就的。如果说我们还能为社会、人民做点事,那不全是我们个人的能力,时代所予;如果说我们有些优点,那不全是我们有多么高尚,时代所就;若说我们有毛病,甚至有错误,那也不全是我们品行不端,有时代的烙印;若认为我们太固执、甚至有点土、有点“二”,那也不全是我们不开化,有时代的浸染……有朋友见过部分文稿,说道:平淡了些,有的地方近乎流水账,应该做些加工。可有朋友又说:有什么说什么,是什么说什么,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别装腔作势,总想着给人什么教育、启迪之类!我想了想,就这样吧!种种香甜可口的饮料有的是,我让大家喝杯白开水吧!我相信“平平淡淡才是真”。这本小册子,但愿它成为一杯没有任何添加剂的白开水。五、巢、港湾,还是…… 进入5月,我胸中的乌云翻滚着,越堆越厚,遮天蔽日;风怒嚎,挟裹着电闪雷鸣,疯狂撞击我的五脏六腑。一场狂风暴雨不可避免地要来了! (一) 情况已经十分凶险。你吃不进东西,只能靠米汤和清水,浇灌那似乎马上就要彻底干涸的身驱。每吸一口气,都仿佛需要调动全身的力气。你很少睁眼,不知是太累了想歇歇,还是在拼命回忆什么。“还等什么,快送医院吧!”“不!即使最后的时刻到了,也要让妈在家寿终正寝!”我明白寿终正寝对人生的含义,在我老家,是要在堂屋里寿终的。但是,“孩子太小,别让她们看见奶奶走,让她们留下奶奶美好的印象吧!”我做了决定:“在家过五一节,大家放假了,也可以聚聚。”我心里明白,让你离“家”去医院意味着什么。 过了节,再不能拖延了。我们要了120救护车送你去医院。众人七手八脚抬你出家门时,我无法看清你的脸。我急忙随担架跨出家门,可突然停住脚步,回头望望家里,不知怎的,眼泪扑簌簌地涌了出来。离家的是你而不是我,为何我这般伤心呢?因为我清醒地意识到,从你被抬出家门的那一刻始,这个家注定将要破碎了!破碎的家对我意味着什么?痛苦仿佛已经摧毁了我的神经,白茫茫的头脑里,忽悠忽悠地飘着无数黑白碎片!这个家,这个家呵,它是什么,有几多分量,只有咱俩最清楚。你没说一句话,我不知你离家时想了些什么。可后来发生的事,依稀将你的想法告诉了我。 到医院,输了一袋营养液,又输了400cc鲜血。直瞪双眼看着那殷红的血液慢慢滴进你的身体,我默默祈祷:老天爷,上帝,让你的血创造奇迹吧!拯救你善良的孩子,别那么无情地掰碎我的心!拔出输血的针头,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 护士刚收拾完器具,你突然说:“走,回家!”众人一愣,我也一时语塞。过了一会儿,我终于想出了一句话:“明天还要输液呢!”你本来是个慢性子,平日里问你一句话,总需等老半天才能得到答复。可这时你的反应出奇的灵敏,我话音刚落你便答道:“明天输液,明天再来呗!”儿子一旁说:“妈,天已经很晚了,你又行动不便。”“不是有救护车吗?”“夜半三更叫救护车也不方便呀。”“你们是不是舍不得花钱呀?我是存了一些钱的!”“妈,哪里是钱的问题!给你治病,花多少钱我们都愿意。”“那为什么不能回家?”我贴你近些说:“凤娴,我答应你回家。可你正吸着氧气,不能断,家里总得要做些准备呀!”你不再说什么,静静地闭上了眼睛,几滴泪珠从你闭着的眼角里滚了出来。我知道你心里苦,心里痛!也许,你已经预感这是最后一次回家的机会了,可我们也很无奈呀!我是真心同意你回家的!我心中默默做出了决定:咱俩共同生活的航船从这个家启锚,就让它在这个家落帆吧! 第二天,小儿子忙着租来了氧气瓶和一套输氧器具。两个儿子还张罗要买一张医用床,可要忙着接你回家,有些来不及,只得作罢。但是,当我们准备好之后,你却不再提回家的事了。我知道,你不是忘了回家的事,而是神志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你的身体一动不动,可我知道,你的心已经飞回了家。也许正在整理我和儿子穿的衣服,“夏天来了,该换季了,这爷儿几个总找不着自己的东西,我得给他们找好。”也许,在收拾孙女的书桌,“怎么这样乱呀!这小东西从小没养成好习惯。”也许在厨房准备晚饭,“早上对付几口,中午在单位随便吃点,晚上大家都回来了,得做点大家喜欢吃的菜。”也许站在卧室里,端详着床头上挂的我们年逾花甲补照的“婚纱照”,“瞧,笑得多甜美!”……“家,家呀!”家是什么?这个家对你我的含义,任何辞典、百科全书的解释都说不清楚,只有你和我心里明白。 自从你最后一次离家去医院,就再也没能回家。对你来说,那是天大的、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我对不起你,没实现你最后的愿望。我何尚不想让你回家呢?家中没了你,对我而言,家还在,房子、桌子、书籍、微机、床、灯……我们共同用过的一切,仍旧静静地老样子,“物仍是”;可家也不在了,没人与我朝夕相伴、耳鬓厮磨,成功、欢乐无人分享,委屈、烦恼无人诉说,“人已非”,这还是家吗? 已经回想不起5月7号那一天,我是怎样上车回家的。在车上昏昏沉沉,我习惯于坐副驾位置,你就坐在我身后。车到家门口,我下了车,等了好一会儿,仍不见你下车。我正奇怪,忽地一个沉重的声音在我脑际嗡嗡回响:“她走了,走了,走了……” 饭厅的东墙上,挂上了你的照片,就是那年我们去山东在张裕葡萄酒厂照的那张。你穿着我从台湾买回来的那件红色的阿的达斯体恤衫,富富泰泰的,一脸灿烂的笑。姊妹和孩子们张罗着摆鲜花、点蜡烛、烧香……我坐在一边,呆呆地望着你。模糊中你走了下来,我说:“凤娴,你回家来啦!”你笑着戳了一下我的脑门儿:“你犯什么傻!我走了,再也不回来了!”“你不要这个家啦?”你收敛了笑容,呜呜哭了:“家、家、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