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套书包括《刺客》《特战先锋》《最后一颗子弹留给我》三部军事作品,每一部都洋溢着军人热血,塑造了韩光(《刺客》)、陈一鸣(《特战先锋》)、小庄(《最后一颗子弹留给我》)等一系列英雄形象。长路漫漫,倾洒铮铮铁血;战歌阵阵,亦具侠骨柔情。他们练技能,也塑品格;重情义,更守承诺,他们就是刘猛笔下的英雄们。 作者简介: 刘猛,著名导演、编剧、作家。中国电视剧导演工作委员会委员,中国编剧工作委员会委员。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导演系,热衷创作军旅题材和国家安全题材的文学作品,是中国新军事文学的开山之人。国内第一位集小说原创、编剧与导演于一身的青年艺术家,被誉为“狼牙少帅”。其著作摒弃了传统军事小说的写作方法,被评论家称为“引领军事类小说进入可读性时代的青春新酷小说”。作品有《狼牙》《最后一颗子弹留给我》《冰是睡着的水》《火凤凰》等。 目录: 《刺客》:第一章 1 韩光眼里的世界,就是一个十字分割的世界。 这个世界的一切似乎都距离他很遥远,因为按照刻度线的距离显示,都在100米以外;但是似乎又距离他很接近,因为甚至连人脸上的眉毛都清晰可辨。 只是这个眼里的世界是无声的。 韩光能听到的,只有自己均匀的呼吸声。 他潜伏在这个旧版家属楼的楼顶,已经两个多小时了。这两个小时的骄阳,让他全棉质地的黑色特警战斗服浸透了汗水,他却还没有任何脱水的迹象。像他这样资深的狙击手,这样蹲守静待时机是家常便饭。虽然他还不得不时常从嘴里叼着的水袋管子吸取含有大量维生素的纯净水,但是更多的是靠自身超出常人的体能和忍耐力,在热带的骄阳下保持着旺盛的战斗意识。 他眼里的世界,已经浓缩为滨海市商业银行三里河支行的大厦门口到方圆十米的街道,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伴随着知了的哀号,警方的谈判专家还在用高音喇叭无助喊着:“你们要冷静,要冷静!有什么事情,我们都可以慢慢谈!上级在考虑你们的要求,不要杀害人质……” 银行的门口跪着一排双手抱头的人质,跟十米外的警察们面对面,却是真的生死咫尺天涯。 门里面传出嘶哑的困兽般的吼声:“给我们准备车!准备三百万现金!不然,我们就开始处决人质! 韩光眼里的世界却没有歹徒的影子,他只能看见银行门口的标语牌:“抢劫银行者,可以就地击毙!”惊叹号很大,现在却变成了一种黑色幽默。 对于期待就地击毙歹徒的警察们来说,人质已经成为一道很难逾越的障碍。 而且韩光压根儿不可能进行透视射击,银行的围墙都是十分坚固的。所以在他身边连接现场指挥部终端的笔记本电脑上,虽然可以传输来通过热传感侦察监测仪观察到的里面的目标分布情况,却是真的无可奈何。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现在里面有两个可疑目标,在挥动56冲锋枪。 有十一个人质,门口跪着六个,里面趴着五个。 别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韩光只能等待。 警方的反恐怖应急指挥车里,警察的领导们看着传输现场画面的监视器,在紧张地研究对策。 刑警队长唐晓军把笔记本电脑放在桌上面对大家:“这是我们的侦察员刚刚得到的疑犯资料。王小明,28岁;王小刚,26岁。两个人是亲兄弟,都是本市人。王小明曾经在武警部队当兵,还在应急机动中队,受过系统的城市作战训练,具备战斗经验。王小刚是黑车司机,驾驶技术过硬,跟交警玩过追车,他有个外号叫‘中环十三郎’,号称曾经在中环路上十三分钟跑完全程。这兄弟俩联手抢劫银行,我们真的有麻烦了。” 公安局高局长沉吟片刻:“一定不能给他们车,给了他们车,这俩家伙很可能甩开追踪。” “对,王小刚的驾驶技术是非常过硬的。”交巡警总队长苦笑,“我们有几个交警跟他打过交道,一旦他拿到车,那真的是如鱼得水。” “如果车上做手脚呢?”唐晓军问。 “不行,人质在他们手上。”特警队长薛刚皱着眉头说,“一旦他们发现车被动了手脚,人质性命不保。” “我们唯一的选择,就是从银行门口到车上这不到五米的距离了。”高局长看着地形图感叹,“五米,两名持枪歹徒。狙击手有没有把握?” “九成把握。”薛刚抬头看高局长。 “九成?”高局长在犹豫。 银行门口跪着的人质突然出现骚动,一个年轻的男性银行职员面对警察,突然站起来飞奔向警察的防线。这个变故来得这么突然,以致于所有人都措手不及。两个埋伏在门口两侧的特警突击队员一跃而起,试图扑倒人质。 一个特警队员高喊:“不要跑直线,往边跑!”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冷血枪手王小明准确举枪点射。 嗒嗒…… 弹头脱膛而出,正中跑动当中的人质心脏。人质闷闷叫了一声,麻袋一样栽倒了。 两个冲出来的特警队员已经暴露在射击范围内。但是王小明却没有开枪,他看着特警队员把人质扛走,枪口放下了。 “警察!”他嘶哑高喊,“不要逼我,我不想杀人!把车和钱给我准备好!” 指挥车内,高局长看着监视器咬牙:“他们开始杀人了!” “再不采取措施,一成把握也没有了。”薛刚着急地说。 “你的狙击手知道疑犯的状况吗?”高局长问,“疑犯是有战斗经验的退役武警,他有把握吗?” “我相信他,他是最好的。”薛刚平静地说,“而且,这是我们现在手里唯一的一张王牌。” 高局长下定决心:“我批准,按B计划行动!” 薛刚立正敬礼:“是!”他转身对着监视器上的韩光,“山鹰,按B计划行动!你要做好一切战斗准备!注意,目标是两个人!” “山鹰明白。”随着无线电静电的噼啪声,韩光的声音传来。 高局长转向交巡警总队长和唐晓军:“你们做好应急准备,万一罪犯真的抢车逃脱,要准备追捕!” 两个队长转身出去了。 唐晓军刚刚出了指挥车,就看见警戒线外围一阵骚乱。他大步走过去,警徽在脖子上晃悠着:“那边怎么回事?!疏散人群!” “报告!”一个警察说,“是一群记者!他们非要进来采访!” “采访个屁啊!”唐晓军就着急了,“子弹是不长眼睛的,这不是胡闹吗?全赶走!警戒线往外再放50米!” “唐大警官,你好大的脾气啊!” 唐晓军转眼看去,在记者们的摄像机和照相机这些长短家伙当中,露出一张俊俏的脸。唐晓军的脸色就有点不自然了,他看着这个胸牌上写着“《滨海晚报》记者纪慧”的女孩,一字一句地说: “警戒线往外再放100米!” 警察们立即手挽手往后压人:“后退!到街角那边去!后退!” 纪慧措手不及,没想到唐晓军的态度这样果断。周围的记者很不满地埋怨她,她被裹在人群当中往后压。唐晓军看着她的脸消失在人群当中,转身走向现场,开始对自己的刑警布置追捕工作。 纪慧被推到街角,她懊恼地对着唐晓军的背影跺了一下脚,但是已经无济于事。她拿起照相机,换了长焦镜头观察银行大厦和附近警方的动静, 试图找到有新闻价值的地方。 突然,她的镜头滑过一个黑色的小点。 纪慧敏感地把镜头挪回去,找到了那个小点。 大厦斜对面的楼顶上,隐约可以判断出来这个不显眼的小黑点是一个抱着狙击步枪的特警。 纪慧眼睛一亮,放下照相机急速向另外一条街道跑去。 “不要再杀人!不要再杀人!我们已经答应你们所有的要求!”谈判警官声嘶力竭地高喊着。 一辆黑色的越野车缓缓开过警戒线,停在大厦门口。特警队长薛刚下车,伸出双手示意没有武器。他打开后备箱,拿出两个硕大的手提箱。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打开两个手提箱,都是满满的钞票。 薛刚高喊:“你们要的车,要的钱!把人质放了!” 里面沉默片刻,突然仿佛大堤泄洪般跑出来七八个人质。埋伏在四周的特警队员举着防弹盾牌,把他们挡在自己身后快步后退。警察们把惊魂未定的人质迅速带上救护车进行检查,现场一片混乱。 薛刚还站在原地,冷冷看着里面:“王小明,还有人质呢?” “等我们安全了,再把剩下的人放了!”王小明在里面喊,“现在,你退后!所有警察放下武器,后退10米!” 薛刚慢慢退后,对着耳麦低声道:“山鹰,下面是你的表演时间。” 韩光均匀保持着呼吸频率,狙击步枪在双脚架和他肩膀构成的三角区内岿然不动。他深呼吸一次,然后拉动枪栓。一颗金灿灿的5.8毫米狙击步枪子弹退出枪膛,落在他戴着战术手套的手心里。 韩光将这颗子弹放在唇边,轻轻亲吻一下。接着,他把子弹放进自己的口袋,瞄准银行大厦门口。 韩光眼里的世界是无声的。 银行大厦的门口,无声地走出一团人。之所以说是一团人,是因为三个人质被两个劫匪紧紧拉在身前构成了一道人墙。劫匪的头部在人质头部之间若隐若现,他们的防备意识非常强,就是专门为了对付狙击手的。 五米。 从大厦门口到那辆黑色的越野车,只有五米。 韩光突然果断扣动扳机。 砰! 无声的世界,被震耳欲聋的枪声打破了。 走在后面压阵的王小明眉心中弹,猝然栽倒。 这团人的紧密关系被打破了,人质尖叫着四散卧倒或者跑开。王小刚就如同退潮的礁石一样被显现出来,他嘶哑着喉咙喊着:“哥……” 砰! 第二颗子弹脱膛而出。 由于第二枪是速射,所以韩光不可能太精确瞄准。但是他的概率瞄准,还是击中了王小刚的胸口。瞄准镜里面的王小刚猝然栽倒,但是韩光压根儿就没有停止射击的意思。他压低枪口,对着躺在地上的王小刚连续追射两枪。 王小刚跟沙袋一样,随着狙击步枪子弹强大的射击动弹了两下。 韩光的呼吸还是很均匀,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特警队员们跟群狼一样扑上去,分开人质和劫匪的尸体。韩光看到尖兵队员踢开劫匪身边的冲锋枪,同时使用装着消音器的95自动步枪对着两具尸体再次补枪,耳麦里面传出来:“现场已经清除!安全!” 韩光的眼睛这才离开瞄准镜,一滴汗水顺着他的鼻尖滴落。 稍瞬即逝的闪光让韩光一下子警觉起来,再次抱紧狙击步枪寻找闪光来的位置。 这时候,他看见对面街角站着一个拿着长焦照相机的女人,枪口对准了镜头。闪光灯又是一闪,韩光立即低头,把狙击步枪收回来关上保险装入枪袋。他对着耳麦急促地说:“山鹰请求撤离,完毕。” 他边说边收好身边的笔记本电脑等侦察装备,装入背包,提着枪袋快速走向楼顶小屋的门口。那里通着下楼的楼梯,原来封好的门口早已被韩光几脚踹烂。至于这个家属院如果要求赔偿,得去找公安局了。但是韩光相信没有人会去找公安局赔偿这个烂门,中国还是有自己的国情,老百姓的纳税人意识还没那么强。 韩光匆匆下楼,准备马上离开。 刚刚接近楼道口,韩光的眼角余光就看见了一个黑影。几乎在转瞬间,韩光的右手拉下自己头顶卷着的面罩。与此同时,闪光灯亮了。韩光看见那个女孩站在楼道口,脸上很失望。韩光低头,快步走过她。 纪慧很失望:“警察同志,能把你的面罩摘了让我照张相吗?你会是全市人民的英雄的!” 韩光没搭理她,一辆黑色的越野车旋转着蓝光警灯无声地开了过来。韩光打开车门把装备丢上去,钻进越野车。纪慧追着喊着:“警察同志,可以接受我的采访吗?” 越野车扬长而去,丢下沮丧的纪慧。 韩光在车里摘下面罩,脸色很白,长出一口气。开车的是队长薛刚,他看看韩光:“你没事吧?” 韩光无力地笑笑,摇头。薛刚递给他一支烟,韩光点着烟深深吸着。 特警队的车队行驶在黄昏时分的繁华城市当中。今天是圣诞前夜,这个热带海滨城市带着过节的热闹气息。男男女女欢笑着,商场门口的圣诞老人在给孩子们发礼物。韩光看见孩子们,脸上露出一点笑意。 经过中心广场环岛的时候,前面的车慢了下来。 “我是龙头,前面出什么事情了?完毕。”薛刚对着耳麦说。 “龙头,这是斑点狗。圣诞节到了,人们在庆祝圣诞。街上都是人,堵车了。完毕。” 薛刚松了一口气:“收到,减速通过。完毕。” 闪着警灯的黑色JEEP4700警车队伍缓缓行驶在圣诞节庆祝的人群当中。中心环岛聚集着年轻的男孩女孩们,虽然圣诞节是西方节日,但是在国内人缘也很好。男孩女孩们欢笑着,唱着平安夜的祝福歌。在渐渐暗下来的夜色当中,他们点燃了手里的蜡烛。 韩光按下自己一侧的车窗,看着外面的蜡烛。 一个女孩笑着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根点燃的蜡烛。她把手里的蜡烛递给穿着特警战斗服的韩光,轻轻地说:“圣诞快乐,你们辛苦了。” 韩光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红晕,他微笑着接过蜡烛:“圣诞快乐。” 男孩女孩们纷纷把自己手里的蜡烛递给车里的特警队员。闪着蓝光灯的警车缓慢行驶着,五大三粗的剽悍特警队员们居然都脸红了,他们手里拿着蜡烛,拿着人们点燃的平安夜的祝福。 韩光右手拿着点燃的蜡烛小心用左手呵护着,脸上带着笑意。 “你很开心。”薛刚由衷地笑道。 韩光看他。 “从未看见你笑过。”薛刚感叹。 韩光的目光转向车外蜡烛的海洋,带着淡淡的笑意:“我守护的城市,圣诞快乐!” 《特战先锋》:第一章 1 烈士陵园里,庄严的纪念碑前站着一位老人。 “首长,这里风大,您还是穿上风衣吧。”公务员说着要给老人披上风衣。 老人推开了他。 老人的左眼已经失明了,他戴着墨镜,穿着一身六五式旧军装。在老人的背后,是一排排洁白的墓碑。在最前排的几个墓碑上,依次镌刻着冷锋、藤原刚、小K、燕子六、蝴蝶、书生等烈士的名字……老人望着墓碑上的照片,眼睛不觉湿润了。 老人低声说道:“弟兄、姐妹们,我陈一鸣又来看你们了!你们在那边怎么样,孤单不?唉……每年的这个时候我都来看你们,可我如今老了,风烛残年了,明年的这个时候不知道还能不能来看你们了。部队的陈列馆里有你们的照片,也有对你们的介绍,那是我指导他们加上去的!你们虽然后来各奔东西,可你们是这个部队的老兵,部队是不会忘记你们的,共和国也不会忘记你们的!” 老人说完,目光坚毅地望着远方。渐渐地,他的目光模糊了,随着耳边响起的隆隆的炮声,他的记忆渐渐清晰。 2 1942年,南京。 刚刚从血海中挣脱出来的南京,依旧在日伪的统治下。大街上,市井喧哗,人来车往——汽车、马车、黄包车,还有熙熙攘攘的人流来来往往,好不热闹。只是在一幢高大的建筑物上飘扬的刺眼的日本国旗,令人在这透着和平气息的城市里明显地感受到一股肃杀之气! 此刻,在一个狭窄的弄堂里,一个漂亮的女孩正蹲在地上用白嫩的小手抚摩着一只可爱无比的小花猫;在离小女孩十几米远的地方,一个被头上的礼帽遮住半张脸的男人,正表情复杂地笑着看着小女孩。 男人的嘴上叼着一支烟,燃烧的烟头在略显阴暗的角落里忽明忽暗,令人感到鬼魅而缥缈。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驻扎在本市的日本中村特务机关机关长——中村一郎。 “死亡,是灵魂的舞蹈,开放的是别一种样式的鲜花……” 中村说完一挥手,躲在他身旁暗处的一名特务猛地按下了起爆器——随着剧烈的爆炸声,那位小女孩,连同她身边的小猫以及他们身后的房子,都瞬间变成了烈焰! 中村的眼里,此时放射出难以揣测的光芒…… 在一间布置华丽的房间里,也就是几乎和刚刚发生的爆炸同时,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子正拖着一身裸体滑入了一个泛着香沫的池塘……池塘里,一个同样裸体的中年男子见了,惊艳地瞪起充满色欲的眼睛,而后便淫笑着扑了过来! 然而,他的动作很快就静止了,脸上生动的表情也骤然变得呆滞:“哦……你……你……” 他轻吟了一声,便扭曲着身体倒下了。 原来,就在他扑过来的一瞬间,一把锋利的匕首已经狠狠地刺进了他的心脏。在匕首的另一端,是一只正握着刀把的对面女人的手。 3 接二连三的电话声在国民党军统局戴笠的桌案上响了起来。戴笠看了看桌上的电话,不耐烦地接了起来:“喂?……什么?被杀死了?……又是中村一郎派人干的?……好,我知道了!” 戴笠气哼哼地放下电话,而后,便在办公室里不停地跺起步来:“饭桶——简直是一群饭桶!党国的钱,让他们白花了!” 站在身旁的助手毛人凤见老板如此生气,不免小声地问了一句:“老板,又发生了什么案子?” 戴笠低沉着嗓音说道:“十几分钟前,我们的团体又有两个家庭和个人遭到迫害!” “哦?”毛人凤听罢,不禁显出了几分恐惧。 戴笠又说:“这个中村一郎,居然把暗杀做到重庆来了!连本部的军事情报科长都被他们给暗杀了!我说,你是干什么吃的?团体搞特务工作这么多年,怎么能被中村这个三十岁不到的毛头小子杀得这么狼狈呢?!团体的脸,都被我们给丢尽了!” 毛人凤听罢,脸上不禁显出了苦涩:“老板,这不怪您,这都是属下办事不力……” 听毛人凤这样说,戴笠不禁叹了口气:“好了,别说了,齐石老弟,你说我们下一步该怎样对策、怎样向老头子交差吧?” 毛人凤听罢想了想,靠近了一步:“局长,卑职有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戴笠有些不耐烦:“你说。” 毛人凤顿了顿:“中村是初生牛犊,年轻气盛,一心想要开拓对军统工作的新局面。为此,他才不惜打破中日谍报战的游戏平衡和规则,使用暗杀这种极端的手段来对付我们的骨干。从表面上看,他这样做非常有效;可是从长远上看,这并不能伤害到我们的秘密情报网络……” 毛人凤说到这儿停住了,试探地看着戴笠的表情。 “嗯?……你接着说。”戴笠说完,注意地看着毛人凤。 毛人凤解释道:“因为暗杀一个间谍头目,并不能彻底铲除他所控制的间谍网,我们再派一个指导者也就是了。他就算杀掉我们100个间谍网的指导者,我们也有的是人来填补这个空缺;最有效的办法是捕获或者策反间谍头目,连根挖出间谍网,或者转化过来为他们所用——这才是我所真正担心的。所以,中村一郎作为谍报世家出身,这样做,实在是有些小儿科了。” 听了毛人凤的话,戴笠的心里不免宽松了许多:“齐石呀,依你说,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办呢?” 毛人凤望着戴笠,得意地笑了笑:“当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戴笠兴趣顿起:“哦?……你说说看。” 毛人凤的眉毛挑了一下,脸色立刻变得很阴暗:“以暗杀对暗杀,擒贼先擒王——直接干掉中村!” 戴笠听罢,眼睛亮了一下,随后又黯淡了:“办法倒是可以,只是中村一郎虽然年轻,却手段毒辣。我们的人,一听到中村一郎的名字腿就先软了,哪还有半点牺牲精神!更何况这些年来,我们叛变到76号的中高层干部如此之多,他们熟悉我们的团体,对现有能干的行动特工人员更是了如指掌,派人渗透到南京去都很难,更不要说是搞暗杀了。” 戴笠说完,越发皱起了眉头;而毛人凤听罢,却突然笑了—— 毛人凤接着补充:“局长,您想过没有,如果我们使用团体以外的刺客呢?” “团体以外的刺客?”戴笠听了,禁不住吃惊地看着毛人凤,“雇用职业杀手?……不行不行。中村不是一般的目标,他的防范心极强,身边又有很多高手,刺杀起来会很难。万一失手,把我们军统雇用团体以外的杀手搞暗杀的事情传出去,那不成了天大的笑话?这个办法绝对不行!” “局长,您刚才说的只是其一。其实,我们的团体有着用之不竭的人力资源,只是还没开发……” “哦?……你又在打什么主意?”戴笠听罢,饶有兴趣地看着毛人凤。 毛人凤咳了咳:“局长,在我们集中营里面,就有能够胜任暗杀任务的囚犯,随时都可以拉出来用,您还怕没有合适的人选吗?” 戴笠听了眼睛豁然一亮,兴奋地在屋子里跺起步来……过了一会儿,他兴奋的神情又黯淡下来:“齐石,集中营里的确不乏奇能之士,可是一旦把他们放出来,要是跑了可怎么办?或者叛变了中村,反过来搞我们呢?” 毛人凤望了戴笠一会儿,没有吱声,而后胸有成竹地回答道:“局长,我有一个合适的人选,不知您是否同意?” 戴笠对这种唯唯诺诺很不耐烦:“说!” 毛人凤继续说道:“其实这个人您也熟悉,就是陈一鸣。” 戴笠有些犹豫:“那个有着通共嫌疑的国军少校?” 毛人凤接道:“对,此人是淞沪抗战的功臣,而且……是东北人!” “东北人……”戴笠踱着步,一边思索,一边下意识地叨念着,“陈一鸣?……他的父母在九一八事变的时候死于日本关东军之手——跟日本人,他有着彻骨的仇恨!” 毛人凤:“对,局长,这正是刺杀中村的行动中,陈一鸣最可利用之处!” “可是……可是他通共啊!”戴笠说到这儿,不禁皱起了眉头,“如果我们放他出来, 他跑到共党那边怎么办?” 毛人凤听了,又不禁笑了笑:“局长,陈一鸣的案子是我亲自办的,对他,我有深刻的了解。我敢担保,他不仅不会跑,而且还会卖力地给我们干。” 戴笠思索了片刻:“为什么?” 毛人凤上前一步:“老板你想想,如果他决定投共党,那他当初私自放走共党时是完全可以跟他们一起走的,可他为什么没有走呢?——这就说明,他对共党的主义并不赞同,而信奉的却是我们的三民主义!所以我说像陈一鸣这种有主见的人,是不会轻易跟随共产党的。” 毛人凤的话又一次令戴笠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看着毛人凤:“那好,就依你的意见,我们放他出来为我所用——记住,这件事情要严格保密!” 毛人凤立正应答:“是!” 戴笠招手:“回来!” 毛人凤有些不解:“局长,还有什么吩咐?” 戴笠一字一句补充道:“听着,只有陈一鸣有任何一点儿不可信任的地方,就立刻枪毙他!” 4 在重庆市的市郊,有一座奇伟的山峰。在山间的峡谷里,生满了茂密的树丛和奇花异草,而在峡谷的深处,便是国民党关押政治犯和其他重要囚犯的地方,名曰:息烽集中营。 这一天,霞光烂漫,而集中营的牢房里却依然光线幽暗,随着铁锁打开,强烈的光线瞬间照射进来,蜷缩在角落里的陈一鸣在强烈的阳光刺激下有些睁不开眼睛。 看守招呼道:“8728号,放风!” 陈一鸣身材高大,头发和胡子都很长,他努力适应着突然照射进来的光线,拖着沉重的脚镣慢慢地向门外走去。 他艰难地来到了门外,外面的阳光顿时显得分外刺眼,他禁不住眯缝起了眼睛,吃力地向四周观看着。 青天白日旗挂在围墙四角的岗楼上。此时在围墙内的操场上,已经有了几十个正在转圈散步的政治犯。陈一鸣没有说话,默默地走进正在散步的囚犯队伍中。 此刻,特意来到集中营的毛人凤正站在塔楼上,他手里拿着望远镜正在细心地观看着,在他身边陪伴的是他的亲信田伯涛。 田伯涛回答:“长官,陈一鸣在我们的集中营关了四年多,不残废也是废人了,您认为他还有当年的身手吗?” 毛人凤此时放下望远镜,满意地笑了笑:“你注意到他的眼睛没有?” “眼睛?”田伯涛不解地看着毛人凤。 “对,他的眼睛。”毛人凤转过身来,自信地回答,“在我们特务行当里有一个术语,叫做‘挂相’。” 田伯涛不能理解:“挂相?” 毛人凤依旧笑着:“对,‘挂相’。观察一个人,首先要观察他的面相,而面相当中最重要的就是眼睛——嘴可以撒谎,而眼睛是不会撒谎的。你看现在陈一鸣的眼睛,依然隐藏着猎猎杀气——这就是陈一鸣的面相,凛冽而不可欺!这种人,除非他进了棺材,否则这股杀气是不会消失的!好了,这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今晚,我会会他!” 5 夜晚,集中营里寂静无声,除了岗楼上轮番扫射的探照灯在报告着这里的活力,仿佛这里的一切都死去了。 在关押陈一鸣的楼道里,突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和警犬的狂吠。随后,一群全副武装的军警便牵着狼狗闯进了楼道。 他们气势汹汹地走着,终于在一间牢房门前停下了脚步。 田伯涛说:“8728号!” 陈一鸣说:“到。” 随着一声应答,陈一鸣站到了牢门前。 田伯涛此时站在门外,一脸肃穆地拿出了判决书:“8728号你听着,特别军事法庭的判决书已经下来了,根据特别军事法庭的判决,你因涉嫌通共罪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陈一鸣的眉毛挑了一下,而后便苦笑无语。 田伯涛有些得意地看着他:“8728号,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陈一鸣愤怒地看着田伯涛,蔑视地摇摇头:“走吧,我无话可说!” 田伯涛吩咐道:“带走!” 田伯涛一挥手,陈一鸣被几个武装军警拖上了囚车。囚车没有鸣笛,随着载满军警的几辆军车一溜烟地开走了。 夜晚,漆黑而寒冷。 囚车内,田伯涛一脸平静地观察着陈一鸣;而陈一鸣此时仍然是面色沉静。 田伯涛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淞沪抗战的功臣。” 陈一鸣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田伯涛笑了笑,继续说:“按说,你罪不至死。可是我很遗憾,你不能不死。” 陈一鸣叹了一口气,转过脸去。 田伯涛继续盯着陈一鸣:“临行之际,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陈一鸣停了一会儿,终于转回脸来:“事事难断,大丈夫没有死在报国的抗日疆场,却死在自己人的枪下——这注定是我个人的悲剧,现在,再没什么好说的了。” 田伯涛看着陈一鸣,突然问了一句:“你……真的就不怕死吗?” 陈一鸣愣了一下,突然看着田伯涛苦笑:“死,谁不怕?可是,身为兵者,便明知是对着死神而去——所以,从我立志从军的那一天起,就已经当作自己死过了。” 田伯涛听罢,不禁笑了:“陈少校果然是一条好汉!那今天,就成全你吧。” 汽车开得很快,呼啸而过。虽然一路颠簸,却丝毫没有减慢速度。 《最后一颗子弹留给我》:从哪里开始呢? 2002年年底,我结束了一段漂泊的生涯,刚刚在一个城市里安定下来。那个时候接连换了几个女朋友,生活也没有什么安定感,所谓的安定,不过是租了一个不到40平方米的简单一居室,在这个城市偏西的一个大学家属区里。 一楼的好处是有一个小院。我常常在没有工作的日子里,拿着啤酒坐在小院里发呆。那时已经是下雪的季节了,但是我感觉不到寒冷。在部队的时候,我曾经在零下30摄氏度的东北山区待过半个月是所谓的寒地生存训练,早就习惯寒冷了。在西藏工作的时候,我早上起来常常光着膀子在白毛风中跑步,被同事视为神经病。 我在小院里面发呆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屋里很乱,堆满了我的许多东西。各种各样的书籍、盗版碟、装满衣服的包等,我一直没有打开,没有整理,因为每次打开整理,总是有很多事情在心里一点点浮现。我不知道27岁的人回避往事是一种什么心态,但是我就是不愿意去打开这些东西,或者说不敢打开。 我害怕。害怕回忆起青春时代的那些梦想。 那些关于未来、关于爱情、关于兄弟的梦想。 在我的记忆里,17~20岁是一个严重的断层。我记得自己上幼儿园、小学、中学的许多事情,我也记得上大学以后的许多事情,它们甚至栩栩如生。但是我的17~20岁之间的故事呢?忘记了,只剩下一些残片。只有在洗澡的时候,在镜子里面看到自己臃肿的身体,我才会自嘲地笑:“瞧,你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你在部队的时候……”然后就控制自己不再往下想了。 我还有很多在部队的朋友,他们经常会打电话给我,偶尔来到我居住的城市公干,也会来看看我。但是我从来不会主动和他们联系,听到他们激动的声音,那种声音里面久违提炼的单纯和特有的嘶哑,总是令我黯然神伤。在我刚刚离开的时候,我不是这个样子的。但是,一切都是造化弄人啊。我不想了,继续喝啤酒。远远地,透过飘落的雪花,我听到一声嘶吼: “一二、一二……” 我的脑子一下子僵化了。这种口号我太熟悉了。但是,听得出来那是一个人,节奏时断时续。 我一下子站起来,打开小院的门,声音是从大学图书馆方向的工地传来的。那里在盖一个香港慈善家捐献的,以其名字命名的多媒体教学楼,平时很喧闹,今天也许因为雪太大,所以没有开工。 怎么会?怎么会有这种口令? 我快步走过去。我先看见一帮民工,他们蹲在屋檐下哈哈地笑着,指指点点,好像在看西洋景。我又看见几个女大学生从图书馆出来,看也没有看一眼,就清高地走过去。我还看见了什么? 一个孤独的身影。 一根孤独的原木。 一张孤独的脸。 他穿着早已褪色的迷彩服,一双破旧不堪的迷彩军靴,光着头。雪花飘落到他的头顶就融化了,化成一团白气,升上天空。和其他民工穿的迷彩服不一样,他的迷彩服是掖在裤子里的,系着一根宽宽的绿色尼龙腰带,黑色的金属扣;花色也不是很一样,料子很厚,上面还打着几个补丁,绣着细密的针脚;裤脚整齐地掖在那双破旧的高腰迷彩帆布靴里,鞋带系得整整齐齐…… 他喊着号子,在搬一根原木。他先搬原木的一端,把它扛在肩上抵着地面立起来,然后竖直,一下子再把它向前推倒,然后再搬起来……如此前进着。周围的民工在看笑话。 他嘶吼着,眼中的杀气陡然而生:“一、二……” 我愣在原地,嘴唇翕动着,眼泪在眼眶里面流动。我声嘶力竭地大喊: “班长——” “检查自己的武器,注意听我的口令。这是第一次小组规模的战斗实弹射击训练,一定要注意安全!哪个龟儿子不听我的口令,先开了保险让我把他从屁眼儿塞回去!”在某型直升机的轰鸣中,我的鼻尖上渗着冷汗,抱着那支属于我的95自动步枪。枪身湿了,我的心跟着直升机的颠簸忽上忽下。班长的迷彩脸转向我,小眼睛灼灼有神:“你好了没有?”“好。” 人在回忆的时候好像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我看到的自己就是迷彩脸上的一双睁得大大的眼睛。我看着他的眼睛。 班长笑了,一嘴白牙,他伸手抹掉我脸上的汗珠:“龟儿子给老子好好打!就等着你给老子争脸了!”他眼睛里的傲气和自信交织着。 我又看见了这双眼睛。 在他转身的一瞬间,那种杀气消失了,换了一个人。怎么说呢? 一个猥琐的民工。 “班长。”我又喊了一声,声音发飘。 那双眼睛笑了。“龟儿子你小子怎么现在头发留得跟女人一样。” 我们都站在原地,看着对方。班长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伤感。我跑过去一把抱住他:“班长……”眼泪哗啦啦地流到他的肩膀上。 没有士官军衔的肩膀上。 班长抱着我,慢慢地开始抽泣:“龟儿子以为你把我忘了……” 雪花飘落在我们头顶。 在这个城市的冬季,雪花的飘落,把一切丑陋都掩盖了。 在这个城市的冬季,我和我的班长重逢了。 我是一个被人们称作自由职业者的文化流浪汉,我的班长是一个民工。他和别的民工不同,在想部队的时候自己会扛扛原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