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编舟记


作者:三浦紫苑,蒋崴     整理日期:2015-05-21 14:03:54

怀才不遇的人、不得人缘的人、想换工作的人……
  究竟要燃烧什么,才能激发出真正的热情?
  传说中的玄武书房编辑部的“编舟计划”,正式启航!
  玄武书房拟定出版一部面向当代人的中型国语辞典《大渡海》,这项工作由阅历颇丰且行事一丝不苟的学者松本老师主持,谁知他最为器重的编辑荒木公平却到了退休的年龄,选择回家照顾病中的妻子。此时编辑部中仅有做事浮躁的西冈正志和临时工佐佐木。荒木和西冈多方物色,终于相中了营业部内不善于和人交往却对词语有着敏锐认知度,并且做事极为认真投入的青年马缔光也。浩瀚的词语海洋,马缔与同事们用长达十五年的时间编制一艘驶向彼岸的小船。他们甘于寂寞,却也收获着弥足珍贵的幸福……
  作者简介:
  三浦紫苑,日本当红的新生代小说家、随笔作家。一九七六年出生于日本东京,毕业于早稻田大学第一文学部。在应征出版社的编辑工作时,其应考作文受编辑村上达朗的赏识,而发掘出她的创作才能。二○○○年四月,三浦紫苑以自身的应征经验为题材,推出小说处女作《给搏斗的人一个圈》。二○○六年,《多田便利屋》荣获第一百三十五届直木奖,改编成电影。二○○七年《强风吹拂》以第三名入围书店大奖,三年后以《哪啊哪啊神去村》获选书店大奖第四名。连续入围书店大奖后,终于在二O一二年以《编舟》一书获日本全国书店店员全数支持,攻下第一名。一
  即便说荒木公平的人生——如果用人生一词略显夸张,那么且用职业生涯好了——全都奉献给了辞典,也绝不为过。
  荒木自幼就对词汇充满兴趣。
  比方说,“狗”,明明就在眼前,却读作“不在”(日语中“狗”读作“inu”,与“不在(居ぬ)”同音。——译者注)。哈哈,真可笑。若是现在说出这样的话,大概会被女同事吐槽说:“荒木先生,拜托不要讲这种大叔式的笑话。”可当年还是小孩的他每每想到如此妙句,就满心欢喜。
  “狗”这个字,并不仅指动物。随父亲去电影院,看到银幕上遭到出卖的黑道分子奄奄一息,浑身沾满鲜血地大喊:“官府的走狗!”于是荒木明白了,原来敌对组织派来的间谍也能被称为“狗”。当得知手下处于生死边缘,黑道组织的老大霍地拍案而起,喝道:“小子们,还杵在这儿干什么!给我准备好家伙,决不能让那家伙像狗一样白白送死!”于是荒木明白了“狗”这个词还可以表示“白费”的意思。狗这种动物,对于人类而言是忠实的伙伴,是值得信赖、聪明又可爱的朋友。尽管如此,“狗”这个词却又可以指卑鄙的内奸,或形容事物无意义、无价值。真是不可思议。作为动物的狗,
  有时忠诚得近乎卑躬屈膝,越是对人忠实而不求回报,越凸显出它令人怜悯的徒劳。或许正是由于这些特性,赋予了“狗”一词负面的意义。
  荒木常常自娱自乐地在脑海中展开想象。不过,他注意到辞典其实并不算早,最初的契机是从叔父那儿收到的初中入学贺礼——《岩波国语辞典》。
  生平第一次得到一部完全属于自己的辞典,荒木立刻就沉迷其中了。
  荒木的父母经营着一家杂货店,成天忙于进货和打理店铺。对儿子的教育方针也仅仅是“不给他人添麻烦,只要健健康康的就行”,压根就没萌生过特意给儿子买辞典、督促他学习的想法。不仅仅是荒木的父母,当时的大人大都如此。
  当然,比起念书,荒木也更喜欢和朋友在外面玩,所以小学的时候,他并没怎么留意放在教室里的那本国语辞典。书脊偶尔会闯入视野,但无非就是一件摆设。
  说起实际翻开辞典的乐趣,又该如何形容呢?锃亮崭新的封面,薄薄的纸张的触感,每一页都密密麻麻地印满了排排文字——这一切俘虏了荒木的心。不过最吸引他的,还是简明扼要地对词条进行说明的释义部分。
  一天晚上,荒木和弟弟在起居室打闹,被父亲训斥:“别大声嚷嚷!”荒木一时好奇,用《岩波国语辞典》查了“声”字。解释这样写道:
  【声】人以及动物通过喉部的特殊器官发出的鸣音。类似的
  声音。季节、时期等临近的迹象。
  还列举了由“声”构成的词句作为范例。诸如“高声”或是“虫鸣声”之类,自然能领会含义,平时也很常用。但诸如“秋天的声音”、“年近不惑之声”一类,就不是立刻能联想到的用法了。
  不过,这么一说倒也的确如此,荒木心想,“声”确实有“季节、时期等临近的迹象”这层含义,和“狗”这个词一样,包含着多种多样的意思。每次查阅词条解释,荒木都不禁意识到日常生活中使用的词汇,包含着出人意料的广度和深度。
  但是,“喉部的特殊器官”这个说明未免有些故弄玄虚。被父亲训斥的事情也好,死缠烂打地想要引起自己注意的弟弟也好,此刻都被荒木抛之脑后,他继续查阅着辞典。
  【特殊】①本质上的区别于普通;具有独特性质。②[哲学]与普遍相反,指个别情况、个别事物。
  【器官】生物体的组成部分,呈现一定形态,发挥特定生理机能的。
  这解释叫人似懂非懂。
  荒木猜测所谓“喉部的特殊器官”是指声带,便没有深究。但如果查阅《岩波国语辞典》的人不知道声带一物,那么“喉部的特殊器官”将会一直是个谜题。
  了解到辞典并非万能,非但没有让荒木沮丧,反而加深了他对辞典的喜爱。这种细微瑕疵的存在,反而更能让人感受到编纂方所下的工夫,实乃妙哉。不妨这么说,正因为它决非完美无缺,才传达出了辞典编纂人的努力和热情。
  乍看起来,辞典是无机质的词汇的罗列,然而这些数量惊人的词条、释义以及词例,全都是编纂人经过深思熟虑才落笔纸上的东西。这需要何等的毅力!这份对词汇的执著何其惊人!
  每当攒够了零花钱,荒木便会跑去旧书店。因为辞典一旦改版,之前的版本便会在旧书店折价出售。荒木收集了一本又一本不同出版社的各类辞典,相互对照着查阅。有的辞典经过长年使用,封面已经破损;有的残留着前任主人的批注和勾画重点的红线。二手辞典里刻印着编纂人和使用人与词汇“搏斗”的痕迹。
  将来,我也想成为研究国语或语言学的学者,自己亲手编纂辞典。高二那年夏天,荒木恳求父亲允许自己上大学。“啥?要念国语是怎么回事?你不是会说日语吗,为什么还要专门跑去大学念那个?”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比起那些事情,你还是快来店里帮忙!你妈忙活得啊,都把腰给扭了。” 
  最后还是赠予《岩波国语辞典》的叔父说服了完全无法沟通的父亲。“我说啊,哥。” 
  时隔好几年才来老家杂货店露一次脸的叔父,从容不迫地从中调解。叔父是捕鲸船的船员,似乎在漫长的航海途中体会到了辞典的妙趣。在亲戚眼中,他也是出了名的怪人。
  “小公这孩子不是挺机灵的嘛,干脆就送他去念大学吧。”
  荒木拼命地埋头学习、准备应试,最终考上了大学。大学四年间,他遗憾地发觉自己没有做学者的灵气,可是想要编纂辞典的热情却难以抑制。其中一个重要原因,便是他升上大四的那年,小学馆(创建于一九二二年,是日本最大的综合性出版社之一。——译者注)开始出版发行《日本国语大辞典》。
  这套辞典是总共二十卷的大部头。编纂工作耗费了十余年岁月,收录了大约四十五万个词条,据说参与制作的人员多达三千名。
  以荒木穷学生的身家,自然无法出手。他凝望着摆放在大学图书馆里的《日本国语大辞典》——这套注入了许许多多热情和时间的辞典——激动得浑身颤抖。安静的图书馆里,这套辞典立在积满灰尘的书架上,宛如悬挂在夜空中的明月,洒下纯净的光芒。
  以学者身份,将自己的名字刻上辞典封面,这我是做不到了。但是,还有一条路摆在我的面前——作为编者参与辞典的编纂。无论如何,我也想编纂辞典。就算把所有的热情和时间全部注入其中,也无怨无悔。这个对象,便是辞典。
  荒木满怀抱负地加入求职大军,最终如愿以偿,进入了大型综合出版社——玄武书房。
  “自那以后,我是一心扑在辞典上,转眼间都三十七年了。”
  “嗬,有那么长时间啦。”
  “当然,和老师认识都三十年有余了。想当年您头顶还茂盛着呢。”
  荒木把目光投向坐在对面的松本老师的头顶。松本老师放下游走在词例收集卡上的铅笔,笑了起来,清瘦如鹤的身体微微颤动。
  “荒木你不也是,顶峰积雪不少哦。” 
  服务员端来了蘸汁荞麦面。午饭时间的店内座无虚席,满满当当全是上班族。荒木和松本老师默默地吸着面条。松本老师边吃边侧耳倾听着电视的声音,一听到不熟悉的词汇或不常见的用法,就立刻记录到词例收集卡上。老师一旦专注于此,便会不经意地用铅笔去夹面条,或是拿筷子往卡片上写。为了防止松本老师做出此类举动,荒木一如往常地留意着他的手。
  两人吃完荞麦面,喝下冰凉的大麦茶,歇了口气。
  “老师的第一本辞典是哪一本呢?”
  “大槻文彦的《言海》,是祖父留给我的遗物。据说大槻克服了重重困难,只靠一己之力编出这本辞典。虽然那时还小,却也感动得一塌糊涂。” 
  “深受感动之余,您也拿它查了些色色的词儿吧?”
  “我才不会干那种事。”
  “是吗?刚才也说到,我的启蒙辞典是初中时收到的《岩波国语辞典》。那时我可是把那些俚俗的词儿翻了个遍呐。”
  “不过,那本辞典极其端庄文雅,怕是让你相当失望吧?”
  “没错!拿它查‘ちんちん’(俗语,指男性生殖器。——译者注)这个词,也只能找到‘小狗表演的杂耍’和‘水烧开的声音’这两个解释……等等,老师您果然查过!” 
  “呵呵呵。”午休时间即将结束,不知不觉间,店里也只剩下稀稀拉拉几位客人。荞面店老板娘给他们的杯子里添上大麦茶。“和老师共事的时间也不短了,可这还是头一次谈起关于辞典的回忆。”
  “虽然我俩一起编了不少辞典,但每完成一本,立刻又被增订和改版的工作追着跑,都没机会静下来好好聊聊。《玄武现代语辞典》、《玄武学习国语辞典》、《字玄》,每一本都凝聚着深深的回忆。” 
  “这次不能协助老师到最后,真是非常抱歉。”荒木将双手平放在桌上,深深地低下头。松本老师整理好词例收集卡,似乎有些沮丧,难得见他微微弓着背的样子。“你退休的时间,真的没法再推迟点吗?”
  “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哪怕是特聘也好。”
  “我倒是打算尽量去编辑部帮忙……可是,内人的身体状况实在不太乐观。这些年来我一心都扑在辞典上,也没能为她做些什么,至少在退休之后我想多陪陪她。”
  “这样啊,”松本老师的脸埋得更低了,但他却强装笑颜,以开朗的口吻说,“不过,这样挺好。现在该轮到你来照顾夫人了。”作为编辑,怎能削弱老师的干劲,真是失职。荒木抬起头,向前探身,想要给松本老师打气。
    “无论如何,我也会赶在退休前找到接班人。我一定会物色一名年轻有为的人才,全心全力地协助老师,率领辞典编辑部,推动我们一手策划的新辞典。” 
  “编纂辞典的工作和一般的书籍或杂志都不同,是个非常特殊的世界。需要有耐心、不厌倦繁琐的作业;专注于词汇的世界,又不至于迷失其中,同时具备广阔视野。现在这个时代真的有这种年轻人吗?” 
  “肯定会有的。如果全社五百多人里找不出合适人选,就算让我去其他出版社挖角,也定要带一个回来。老师,今后也请您继续协助玄武书房!”松本老师点点头,平静地说道:“能和荒木一起编辞典,真是很幸运。不管你怎样努力寻找,我想这辈子再也遇不到像你一样出色的编辑了。”荒木哽咽了,连忙咬紧双唇。和松本老师一起埋首书本和校样中的三十余载,恍若美妙的梦境。“老师,真的非常感谢!”编新辞典的计划才进行到途中就不得不离开出版社,心中充满遗憾。辞典可说是荒木的一切。
  同时,荒木也感到心中萌生了新的使命感,就在看到松本老师的表情——充满亲近和不舍,以及对前途的担忧——的那一瞬间。
  我一直以为,作为辞典编辑部的一员,完成我们期望已久的新辞典才是我的应尽之责。其实不然。我应该做的,是找到和我一样,不,找到比我更深爱辞典的人才。为了老师。为了使用日语、学习日语的人们。最重要的,是为了辞典这种宝贵的书籍。为了完成最后一件大事,荒木热情高涨地回到了出版社。
  荒木立即展开行动,向各编辑部门询问有无合适的人才,但结果并不乐观。“这群家伙,一个个都只顾着眼前利益!”由于不景气,无论哪个部门都笼罩在紧迫感之中。荒木得到的回音千篇一律——若是能确保广告收益的杂志,或是内容不需要花钱专门取材的单行本,人人都愿意参与编辑工作。而一听说是辞典编辑部,便纷纷推说没有可以调派的人才。
  “辞典这种商品,一来形象庄重体面,二来很少受到经济景气的影响。为什么大家都没有心存大志、放眼未来的气魄呢?” 
  “这也无可奈何啊!”从书架之间现身的西冈,回应了荒木的自言自语,“编辞典需要花费大量的资金和大把的时间嘛。不管哪个时代,人们的首选都是能迅速赚钱的工作。” 
  正如西冈所说,玄武书房的辞典编辑部遭受不景气的直接打击,预算和人手都被削减了不少,新辞典的企划也迟迟无法通过。荒木翻开常备于办公桌上的《广辞苑》和《大辞林》。一边研究“大量”和“大把”的区别和用法,一边啧了啧舌。“说得事不关己似的。都怪你靠不住,害我背上这么沉重的担子!” 
  “您说得是,真抱歉。”
  “你呀,不适合编辞典,腿脚伶俐这点倒是适合去跑路取稿子。” 
  “荒木大哥,你这么说不要紧吗?”西冈坐在带脚轮的转椅上,用力一蹬地板,滑向荒木,“亏得我腿脚伶俐,才打探到了重要情报哦。” 
  “什么?”
  “听说有个适合编辞典的人才。”
  “在哪儿?!”
  仿佛要捉弄从椅子上跳起来的荒木,西冈脸上浮现出笑容。尽管编辑部十分清静,他却故意压低声音说道:
  “第一营业部,二十七岁。”
  “蠢货!”荒木掸了下西冈的脑袋,“那不就是跟你同一批进出版社的吗?怎么不早说!” 
  “好过分啊,”西冈摸了摸头顶,连人带椅子退回自己的办公桌前,“不是同一批啦。那家伙是硕士毕业,这才工作第三年。” 
  “第一营业部对吧?”
  “你现在去也没用,说不定他去书店跑业务不在社里呢。”
  西冈话音未落,荒木便已经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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