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流放者,从中兴到末路,从英雄到囚徒,从辉煌到黯淡,从坦途到悬崖,从雄鹰到笼中鸟……小说描画了众多命运多艰的知青群像。 旷世的荒谬和市井的琐屑,无言地胶合成风华正茂的一代,那是鬼哭狼嚎的一代,那是在红旗下战斗的一代,那是美丽的忧郁和残酷的浪漫的一代。 二十三个年青的生命长眠于海南岛的丛林中,她们集中体牺牲于一九七0年十月十七日零点。是她们的血点燃了这部小说的灵魂,点燃了千百年青年流放者心中惊天的大火。 作者简介: 郭小东,一级作家、文科二级教授、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广东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主要著作:《中国知青文学史稿》《中国叙事中国知青文学》《中国当代知青文学》《中国知青部落》《1979知青大逃亡》《青年流放者》等。 目录: 人物档案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人物档案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六章前言天堂没有黑暗 今天是我母亲92岁生日。我必须为这个日子写下一些记忆。 父亲在“文革”中罹难,死于非命,享年53岁,正于英年。 母亲48岁时守寡,外祖母也是在48岁时守寡。外祖父马灿汉,是一个旧军人,早年留学美、日、法等国,于1924年在普林斯顿学成归国,获教育学硕士。受蒋介石之邀,效力黄埔军校,至交好友是胡宗南。抗战时任财政厅要职,当东江视察,1937年广州沦陷,外祖父在广州北京路财政厅被炸重伤,由东江纵队护送至澳门治伤。那年母亲13岁,她是长女,独自到澳门去探视外祖父,其实是她奉父命前往,为她婚事作安排,命她嫁与泰国富商。外祖父一家在泰国经办“安顺机构”,是泰国最大的保险银行公司。母亲坚决不从。她与我父亲,青梅竹马,早已两情相悦。外祖父亦不勉强。 文化大革命已经结束很久,好多年过去。我对我的家庭、家族的真相依然是模糊不清。我一直生活在一种负罪的伤感之中。从灵魂深处,感到愧对新社会,愧对劳动人民。我从1天堂没有黑暗 今天是我母亲92岁生日。我必须为这个日子写下一些记忆。 父亲在“文革”中罹难,死于非命,享年53岁,正于英年。 母亲48岁时守寡,外祖母也是在48岁时守寡。外祖父马灿汉,是一个旧军人,早年留学美、日、法等国,于1924年在普林斯顿学成归国,获教育学硕士。受蒋介石之邀,效力黄埔军校,至交好友是胡宗南。抗战时任财政厅要职,当东江视察,1937年广州沦陷,外祖父在广州北京路财政厅被炸重伤,由东江纵队护送至澳门治伤。那年母亲13岁,她是长女,独自到澳门去探视外祖父,其实是她奉父命前往,为她婚事作安排,命她嫁与泰国富商。外祖父一家在泰国经办“安顺机构”,是泰国最大的保险银行公司。母亲坚决不从。她与我父亲,青梅竹马,早已两情相悦。外祖父亦不勉强。 文化大革命已经结束很久,好多年过去。我对我的家庭、家族的真相依然是模糊不清。我一直生活在一种负罪的伤感之中。从灵魂深处,感到愧对新社会,愧对劳动人民。我从15岁起,就自觉地把自己归入“等外”的行列。我从不在任何人面前流露或谈论我的家庭、我的童年、我的父母。我从小就知道我有众多沾亲带故的亲戚,无数的堂兄弟姐妹、表兄弟姐妹,以及更为庞大的他们的父母所扭结而成的社会关联、伦理关系网络,但我始终没有见过他们…… 我的父亲仿佛是从天外落入人间的孤种。他至死都没有来得及对我言说他的家庭、他的父亲、他的家族。我只是从文化大革命的大字报上,知道他1938年到游击区去参加革命,和地主家庭脱离关系(声明登在香港的《星岛日报》上)。后来我才知道,这纸声明是我的爷爷郭凤巢,而不是我父亲登的。父亲为了抗日救亡,18岁离家出走,到大南山游击区梅峰中学,做了中学的学生会主席,投身抗日救亡的革命工作。爷爷害怕这个逆子给家庭带来祸害,便主动登报和父亲脱离关系。这一纸声明并没有在解放后救父亲一命,相反,却把父亲推进一个死命的深渊。原因是,地主家庭与他脱离关系,而非他与地主家庭脱离关系,非但无功,反而有罪,证明他参加革命动机不纯洁;后来他去延安,穿越封锁线受阻,在淮北被日军打击,中途返回上海,此乃又一罪;解放后,父亲收留了从庵堂遣送流落的生母郑惠照,瞻养“地主婆”,又是罪加一等。父亲始终生活在罪责之中。青年时代接受共产主义思潮,认识家庭的原罪,赎罪投身革命,进入新社会,由原罪衍生的新罪,一直在折磨着他并最终要了他的命。 父亲的革命是无处不在的,为了起带头作用,他于1965年,把初中毕业,刚满15岁,患有严重哮喘的大哥,送到山寒水远的粤北“连南劳动大学”,响应刘少奇提出的“半工半读”口号。实际上就是上山下乡。多年后50多岁的大哥从农场归来,成了一个无业游民,后来缴了一些钱,才重新补办了社保…… 1979年,父亲平反昭雪,此刻离他被迫害致死已经过去6年,但形势依然严峻。在他的追悼会上,我代表亲属发言,我坚持不按专案组审查的发言稿,而是依母亲的意愿向父亲致悼词。仍然感觉我的家族,依然充满着有罪感。 追悼会上,我说出一个事实:当年也是在这个礼堂,还是台下的这些群众,父亲就站在我现在站立的位置,被五花大绑,按成喷气式,接受革命群众批判,最终受迫害致死。6年过去了,还是这些人,来为他开追悼会。可是,父亲地下未知。说他天上有知,那是鬼话。 我毋需客气,也毋需感激谁!一个无辜的献身革命的高级知识分子,死于非命,英年之殇……本身就是一个值得讨论的问题。第一章 1992年。广州郊外。维摩诘公墓。 昨夜,通宵的雷雨。这在南方的秋天是常有的事。在黎母山的时候,雷雨要比这座城市的雷雨来得恐怖,自然也更令人欣喜。那样意味着可以歇息,不必穿上汗臭烘烘的工作服,到晦气沉沉的原始森林里伐木。麦灿辉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公墓里静悄悄,坟堆上有几只乌鸦在聒噪。这么早就哭丧!麦灿辉自觉有些晦气,嘟囔着披衣起身。 屋子里进了水,地上满是泥泞,墙脚长出几朵鲜艳的毒蘑菇,很骄傲地舒展着。口有些渴,像火在烧。他不记得肖邦、方炜、林大头他们什么时候走的。反正不到午夜,他已醉得人事不省。半夜里惊醒过一回,见到一个女吊,很快又睡死去了。雷雨在什么时候停止的?他一点也不知道。 刑场离公墓不远,一片人迹罕至的山坡。那里似乎很热闹。说是九点钟行刑,可还没有到七点,那边已聚集了好些看热闹的人。麦灿辉心头一阵收紧。不管如何,到了这个时刻,眼看着一个熟悉的人,在自己眼皮底下被活活地枪毙,都是一件难受的事。 他看过《羊城晚报》,他也就仅读这一份报纸。报纸近来常在报道一个叫陈新宇的女人,贪污了几十万巨款,供自己的未婚夫挥霍,自己分文未花,但法律无情,锒铛入狱了。麦灿辉对此并不十分在意。一个陌生女人犯事了,与自己有什么相干?自己已经活得够腻味了,谁来关心自己? 昨晚,肖邦他们突然光临这间神憎鬼厌的守灵人小屋,给他带来一个消息:明早九时,将在附近的刑场枪毙昔日同在海南黎母山农场的农友陈新宇。 陈新宇?麦灿辉努力回忆这个名字及与这个名字有关的女人模样。 那时他只知她叫陈萍,一个鞋厂工人的女儿,模样长得有些怪,到处平平的,像只板鸭。人们并不怎么在意她。她也很少言语,见了人却常常莫名其妙地脸红,低眉顺眼的。他实在没留下什么印象。 肖邦他们用车拉来许多酒,都很低度。他知道自己这些农友很体恤他,既反对他酗酒又常常给自己送酒。没法子,谁让彼此都在黎母山里同过好几回生死呢! 关于陈新宇的案子,大家都没什么话说,彼此都在尽量避开这个话题。只是相约,明早多通知几位农友,到刑场去为她送终,让她看上一眼也好。 他们都知道,陈新宇只有一个多年鳏居的父亲,他终日酒瓶不离口,除了上班混几个工友喝酒外,便蹲在电线杆下与人杀车马炮,赌几个酒钱。父女几乎形同路人。知青们谁也没有上过她家。她实际上自回城之后便被人淡忘了。 雷雨已经停了许久了,空气里弥漫着重重的草腥气。墓地里一片静谧,乌鸦还在那儿不停地噪着,如丧考妣。麦灿辉突然踏着泥泞,冲上一个坟堆,捡起一块压着纸钱的土坷垃,向那群乌鸦掷去。 土坷垃没有击中鸦群,却砸在一座十字架上,那是一个香港基督徒的墓碑。墓碑很湿,土坷垃的粉屑粘在那十字架的交叉处,像一团血。 麦灿辉感到一种不祥。 他狠狠地拧开酒瓶子,猛地喝了一大口。酒气直冲肺腑,他打了一个寒颤,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刑场那边已很热闹,也许死因是个女的,所以附近的农民和放暑假的学生,早早地便来了。 他的眼光落在十字架旁边的曼陀罗上。 他们喝得醉醺醺地离开麦灿辉的小屋,沿着公墓的通道,东摇西晃地走上公路。林大头的那辆二手“平治”在细雨中闪着蓝光。车轮下积着许多雨水。他们钻进“平治”,雨突然大起来,炸雷滚过墓地,在黑黝黝的树林里炸出一片闪电。惊心动魄的火光瞬间熄灭在黑暗中。淌着雨水的车窗玻璃上映出三张冷漠而有些痉挛的脸。 林大头发动了汽车,揿响了镭射音响,是潘美辰的《我想有个家》。 肖邦昏昏欲睡,头歪在方炜肩上。 “平治”颤动一下,轿车在雨中的公路上冲锋着。车厢里一片酒气。林大头打着嗝,难受地捂着胃部,他的胃病随着酒精的进入即时发作。三人中唯有方炜算是清醒。他心脏不好,不敢豪饮。 车灯照出一片朦胧的前路,汽车开始歪歪斜斜地像个醉汉,在公路上肆无忌惮地奔驰着。方炜见状不好,用手猛推林大头,让他把车停下来,林大头满不在乎:“喝一斤半斤算什么?喝得烂醉照样把车开到100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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