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耶诞节,学校宿舍关门,我到芝加哥去过耶诞,一个人住在密西根湖边一家小旅馆里。有一天黄昏,我走到湖边,天上飘着雪,上下苍茫,湖上一片浩瀚,沿岸摩天大楼万家灯火,四周响着耶诞福音,到处都是残年急景。 我立在堤岸上,心里突然起了一阵奇异的感动,那种感觉,似悲似喜,是一种天地悠悠之念,顷刻间,混沌的心景,竟澄明清澈起来,蓦然回首,二十五岁的那个自己变成了一团模糊,逐渐消隐。我感到脱胎换骨,骤然间,心里增添了许多岁月。 回到爱荷华,我又开始写作了,第一篇就是《芝加哥之死》目录: 金大奶奶 我们看菊花去 闷雷 月梦 玉卿嫂 黑虹 小阳春 藏在裤袋里的手 寂寞的十七岁 那晚的月光 芝加哥之死 上摩天楼去 香港——一九六○ 安乐乡一日 火岛之行金大奶奶 我们看菊花去 闷雷 月梦 玉卿嫂 黑虹 小阳春 藏在裤袋里的手 寂寞的十七岁 那晚的月光 芝加哥之死 上摩天楼去 香港——一九六○ 安乐乡一日 火岛之行 等 后记 蓦然回首 附录 白先勇的小说 白先勇早期的短篇小说金大奶奶 记得抗战胜利的那一年,我跟奶妈顺嫂回上海,我爹我妈他们在南京还没有来,我就跟着顺嫂在上海近郊的虹桥镇住了下来。那儿的住户大多数是耕田的人家,也有少数是常跑上海办货做生意的,不管他们干哪一行,家里总不愁柴火烧、白米饭吃;因为那儿土地很肥沃,春天来了,一大片油菜花,黄澄澄的,真是“遍地黄金”。 算来算去,虹桥镇一带最有钱的是住在我们隔壁的金家。这是顺嫂告诉我的,她讲,金家要是没有几百亩田,无论怎样也撑不下他们家那种排场。顺嫂的交际手腕很有两下,我们才住下来几天,她就跟金家上上下下混得烂熟了。当她带着我向他们家里直闯而入时,就连那条看门的狼狗也不会叫一下。 金家的房子很大,是一所两进头的旧式平房,前面一个大天井,种了些合抱的榆树。进门不远,是一间大厅堂,大约摆得下十来桌酒席,里面的家具一律是乌亮的酸枝木做的,四张八仙方桌,桌面中间都嵌了带青斑的大理石,夏天摸着浸凉浸凉的,舒服得很。厅堂四壁上挂满了字画,茶几上也陈设着一些五颜六色的盆景古玩,十分好看,我有时候禁不住要伸手去弄一下,顺嫂一看见就急得赶忙拉住我,咬牙切齿地低声说: “容哥儿,我的小祖宗,我跟你作揖,请你不要乱摸乱搞好不好?打坏了他们的东西,咱们可是赔不起啊!” 我们常去金家玩,所以对于他们家中的事情知道得很清楚。金家一共两房,因为金大先生常在上海住,所以田务家事都由二房管理。金家的人差不多都是看金二奶奶的眼色行事的,连金二先生也包括在内。金二奶奶是一位极端精明的管家婆,嘴尖心辣,又得金大先生的信赖,只要她喝一声,金家那班下人,就连那个最是好吃懒做的小丫头阿红,也不敢怠慢半分儿。可是金二奶奶很卖顺嫂的账,大概是因为顺嫂的针线活儿实在与众不同,三天两天金二奶奶总要差人来叫顺嫂去帮她扎些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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