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中国最美小小说文丛


作者:王彦艳主编     整理日期:2014-08-12 01:00:24

   数十年来,遍布全国各地的小小说作者创作了大量的小小说作品,不同地区的文化背景使作品携带的文化内涵也不尽相同。这其中既有对中国传统文化元素的不同诠释,又有对各地区独特民间文化品种的深情描摹,有古朴典雅如琴棋书画,有淳朴天然如民间风物,有玉石瓷器的叮当,有茶寮酒肆的喧嚣,有梨园经久不息的弦音,也有民间艺术渐行渐远的绝唱。在首辑“最美中国小小说文丛”中,我们精选了六个符号:本草、禅悟、梨园、手艺、文房、侠义。《本草中国》在中草药香气中体味中华民族的健康理念,乃至由此升华的宇宙观,以本草的幽香蕴藉心灵,以本草世界的繁复映衬人性之幽微。《禅悟中国》以灵秀通透的笔触打开禅的超脱意境,以温润亲切的故事,展示禅的彻悟境界,以及禅在古往今来红尘生活中的渗透与阐发。《梨园中国》由一张张表情不一的脸谱展现生活的喜怒哀乐,在如泣如诉、余音袅袅的弦乐中体察人生之迤逦,在唱念中道出梨园人物戏里戏外的生活点滴。《手艺中国》像一幅长长的画卷,画中各色人等悉数登场,各种行当的手艺人从街头吆喝着走来,在巷尾展示自己炉火纯青的绝技,选文借手艺人之身世,为行将消失的手艺安魂。《文房中国》墨香四溢,儒雅谦和,此中既有对文人墨客文采风流、高蹈举止的再现,又有对附庸风雅之人险恶诡谲的洞悉。《侠义中国》举侠客义士之行,感侠肝义胆之心,在刀光剑影中书写豪情,在市井坊舍问感佩忠义,是一部各路英豪侠士的列传。
  作者简介:
     王彦艳,笔名王童,女,汉,1974年生于河南南阳。发表小小说《同桌的你》,散文《清晨,我的老年在我的隔壁》、《昨日飞花轻似梦》,报告文学《赵铁林:最踏实的人最成事》、《河南大地的妇女》、《杨奇:战斗中的传奇》、《诚信铸“百帮”》等。
  目录:
  1、文房中国
  《红豆相思图》
  聂鑫森
  丹青引
  聂鑫森
  王谢子弟
  聂鑫森
  蓝眼
  冯骥才
  《康熙字典》
  梁晓声
  雅盗
  孙方友
  王子由
  孙方友1、文房中国《红豆相思图》聂鑫森丹青引聂鑫森王谢子弟聂鑫森蓝眼冯骥才《康熙字典》梁晓声雅盗孙方友王子由孙方友伊文成孙方友麻祖师孙方友《道林诗帖》张晓林漆匣张晓林青眉张晓林蝶蚁之祸张晓林雪画王海椿遁笔孙春平善举孙春平曹雨平杨小凡短李杨小凡梁闻山杨小凡闹鼠斋主王往将军印刘建超神刻张刘建超残局沈祖连小村人沈祖连名累沈祖连《金陵十二钗》吴卫华血桃花吴卫华女青年呼啦啦周海亮治印无暇管城笔坊无暇神梅张国平神手张国平临街的窗宋以柱安若素赵明宇闲章王小二梅花引梅寒荷之恋梅寒棋圣韦延才
  2、本草中国独臂先生/杨小凡白先生/杨小凡陈州药店/孙方友奇诊/孙方友牛黄/孙方友苏七块/冯骥才认牙/冯骥才赤脚医生/墨白冬至/周海亮医心/聂鑫森老中医/邓洪卫小中医/邓洪卫佛医/张晓林沈韶荆/张晓林相公/赵长春一人二人/赵长春谁杀我/蔡楠神医和尚/余显斌我叫田栀/毓庄学药膳大师/凌鼎年国手/谷凡乡村医生/于心亮容城名医/立夏神医扁伦/徐国平杀牛冲/林俊豪蛇医之死/临川柴子李先儿/春子游医/赵明宇名医/丘脊梁外婆中医/李抗生药匠/廖玉群乡村医师/叶仲健大医/何一飞药嘴/龙会吟苦杏仁/孟宪歧遍地药香(系列)/谢宗玉
  3、侠义中国小杨月楼义结李金鏊/冯骥才花婆/原非新娘彩彩/孙方友索当/聂鑫森好大雪/陈毓柳菖蒲传奇/蔡楠侠丐/宗利华许三多的1609/海飞遥想/聂政陈敏解药/凌鼎年闯席侯/杨小凡天下剑/乔迁宝刀/邢庆杰飞刀/张国平鬼手/杨海林出首/余显斌碎壶/张晓林神箭手/朱雅娟胆识/吕啸天牡丹遇上怜花王/小木乞帅/吴卫华桃花瘴/吴卫华龙大侠/易凡义士/陈勤出师/邓耀华怀天和尚/何一飞一面墙的记忆/青霉素行者棒/楸立五斗米行/云风剑奴/刘磊锅盔/王王斌大秦腔/王斌手谈/刘军宿命天空的天醉石/墨中白
  4、手艺中国……5、禅悟中国……6、梨园中国……1、文房中国《红豆相思图》聂鑫森这两个人,当然是一男一女,都快六十了,各自失偶已愈三年。他与她虽都供职于潇湘文理学院,却不同系,彼此几乎没有什么交往。兀地由双方儿女一撮合,很快就成了连理。没有起承转合的恋爱过程,只因小字辈既是中学、大学的同窗,又一起出国留学一起“海归”,交谊不错,劝说的理由也很简单:“你们都爱好收藏红豆啊。”结婚的仪式就像走亲戚一样平常,双方的亲人及老友在一起高高兴兴吃个饭,新娘便住进了新郎那个幽静的院子里。新郎叫庄种蕉,字听雨,名和字是其父起的,典出古诗“旋种芭蕉听雨声”。种蕉是美术系教国画的教授,同时又是闻名遐迩的画家。他酷好画蕉,或作主体,或作背景,下笔狂肆,色墨淋漓。成片的蕉林,单株的芭蕉,或只画一片、几片芭蕉叶,从中可体会出芭蕉春、夏、秋、冬的不同姿仪,故他有枚闲章刻的是“蕉客”二字。祖传的这个庭院在湘潭城西,与湘江结邻,一院子沉沉碧绿,种的全是芭蕉。没事时,他清瘦的身影在蕉叶间飘动,是一幅极动人的画。他喜欢收藏红豆,是因为小时候父亲课读唐人王维的《相思》一诗,给他留下太深太美的印象:“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他用精致的小锦盒,装盛不同地域所产的红豆,广东、广西、海南、云南……或利用出差、写生的机会在当地选购,或是友人、学生殷勤赠予。他对赠予者必以芭蕉画作回报,这叫“投桃报李”,皆大欢喜。新娘叫竺卷帘,字待月,在中文系主讲历代诗词。她年轻时既是美人,又是才女,即便渐入老境,也是风韵犹在。她除出版学术著作多本外,还有自印的只赠友人的旧体诗词《卷帘集》。她对具有古典情调的帘子特别钟情,家中到处悬挂着帘子,窗帘、门帘、堂帘、廊帘,材质或竹或绸或布。她的诗词中,也常常写到帘子:“十二栏杆人寂寂,秋荫都上画帘来”;“帘底翠鬓残烛梦,车前红叶夕阳诗”;“最怜待月湘帘下,两袖松风椅微凉”……她和前夫都是广州人,是二十年前调到湘地来的。自小父母就给她戴红豆做的手链和项链,于是便有了收藏红豆的癖好。她从不打麻将,但从唐人温庭筠“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也无”的诗句中得到启发,选购小粒四方体羊脂玉,请首饰店的工匠把精选的红豆镶嵌上去,成为她闲时的把玩之物。“五一”劳动节后,种蕉和卷帘开始了他们的“第二春”。这个院子的格局不算小,有十几间青瓦青砖的房子,卧室、藏书室、画室、书房、客厅、餐厅、客房……一应俱全。院子里满是芭蕉,绿意森森。双方儿女都成了家,自有他们的住处,就剩下两个老人与之厮守。两家的藏书归到了一室。种蕉说:“原先的横额为‘蕉书阁’,我看应改个名,你拟我写,行否?”卷帘想了想,说:“叫‘书鱼室’如何?啃书之虫古人谓之书鱼,你我便是。”种蕉击掌叫好。两人所藏之红豆,专辟一室放置。卷帘说:“我刚拟了一个,这处该你了。”种蕉在橱架前边走边看,当看到那两颗嵌红豆的羊脂玉骰子时,灵思一动,说:“叫‘玲珑相思馆’如何?取自温庭筠的那两句诗。”卷帘脸上一热,含笑首肯。他们结婚合影的放大相片,挂在“书鱼室”正面的墙上。卧室的墙上呢,挂着两幅字画,一幅是种蕉数年前赠给发妻的,叫《蕉荫品茗图》,画的是一男一女坐蕉旁的几桌边品茶,人物很写实,一看便知是种蕉夫妇;另一幅是卷帘丈夫生前用行书书写卷帘的一首五古:“君问卷帘人,红豆藏几许?相思无尽期,两心共今古。”他们彼此体谅对方的不忘旧情,觉得应该这样做。种蕉和卷帘都是博导,要工作到六十五岁才能退休。种蕉之前一日三餐都在教工食堂吃,他没想到卷帘是个烹饪高手。早餐的煲粥和点心,晚餐的几道荤、素菜,都做得非常可口。中午呢,两人在教工食堂用餐,由卷帘去点菜,安排得极周到。在家里吃过晚饭后,他们并肩在院中散散步,然后,一个去画室作画,一个去书房看书、撰稿,互不干扰。临近子夜时,准时回到卧室。他们靠在床头,看着墙上的字画,聊些陈年旧事。卷帘说:“你们在蕉荫下喝茶,都喝些什么茶呀?”“我们喜欢喝绿茶,多是西湖龙井、黄山毛尖、湖南郴州‘狗脑贡’这几种。”“哦。”“你先生的行书,写得真不错,他大概很喜欢习黄庭坚的字帖?”“是啊。他说黄字顾盼生姿,摇曳多韵致,有创新,却又在规矩之中。”“啊,我们该休息了。”“行。”于是他们一人一个被子,安安静静地进入梦乡。日子过得快无声息,放暑假了。双方的儿女兴致勃勃给他们办好了旅游手续,让他们随团去浙江一带的风景地游玩、休憩,为期半个月。因为他们带着结婚证,白天寻山访水,夜晚可以在同一个房间休息。洗浴过后,他们相倚在床头聊天,谈诗谈画谈此行的种种细微感受。谈着谈着,种蕉忽然把卷帘揽到怀里,卷帘的头在种蕉胸前轻轻地拱动。不知是谁的手把开关摁了一下,电灯熄了……当他们旅游回来刚下火车,正好暮色四合。儿女们在车站口迎接他们,然后在一家大饭店的雅间为他们设宴洗尘,再用小车把他们送到家里。在一片欢笑声中,儿女们立即告辞走了。种蕉说:“茶也不肯喝,说走就走了。怪!”卷帘说:“这些小家伙,只怕有事瞒着我们。”出行前,他们把一大串钥匙交给儿女们保管,现在回来了,钥匙又物归原主。他们一间房一间房地检查,发现几处墙上的装饰变动了位置。“书鱼室”正面墙上,他们的结婚照不见了,移到了餐厅的墙上;卧室墙上种蕉所作的《蕉荫品茗图》,移到了他画室的墙上;前夫赠卷帘的行书轴,则移到了她书房的墙上。卧室的墙上呢?什么也没有了。他们相互对视,什么也没有说,孩子们都替他们说了:旧情不忘,各藏自己的心底;新情肇始,应有其一个祥和的空间。种蕉大声说:“此时,我要去画室画一张大画,红豆树上,结满累累红豆,再添一对绶带鸟,叫《红豆相思图》。”“不可不配几片蕉叶,你不是自称‘蕉客’吗?”“再加一钩新月,因为你字‘待月’。”“种蕉,我要为此图作一首诗,再由你题写上去。”“然后,挂在我们卧室的墙上。我去作画了,烦你在画案边开炉煮壶茶吧。”“好。”......2、本草中国独臂先生杨小凡药都自然出名医,何况又是华佗的后代。华济生一出诊便闻名百里。到了四十岁上,更是妙手回春。不敢说药到病除,但只要不是死症就没有他治不了的。当时病人及家人们有这样一说:华先生说没治了,死时都是笑着的。这意思很明显,华先生是不会错诊的。他治不了的病,就是命该如此了。华济生从此也更加自信,整个儿一副圣祖华佗再生的架势。这一天,华先生刚开大门,便见一辆载一盲眼老妇人的独轮车停在门前。推车的汉子见华先生出门,跪倒便拜:“请华先生救救俺娘。”华济生先观了一下老妇人铁青的脸色,看了舌苔,把脉片刻后,停了少顷,起身向门外走去。汉子一步跟上:“我娘的病咋了?”“别说了,快回去弄点老人喜欢吃的,别亏了她的嘴,这就算你尽孝了。”说着掏出一把钱递过来。“天底下没有治不好的病,我不信俺娘不行了。”汉子接过来的铜钱又撒了一地。“孩儿啊,推我回吧,华先生说了,我就认了。”老妇人呻吟着。“什么神医!”汉子仍然不服气地嚷道。“这是断肠疔,眼下大肠都烂了,神仙也是治不好的。”华济生劝慰说。“要是有人能治好,我砸你的招牌。”汉子怒目发誓。“别说砸招牌了,你娘能挨过一个月,我砍给你一只胳膊。”说罢,华济生拂袖而去。七七四十九天后,汉子扶着老母直奔华济生的“济世堂”大门:“华先生,还不把这济世堂的招牌砸了!”华济生抬头审视红光满面的老妇人片刻,一句话没说,拎起一把风快的药铲,把左胳膊压在坐凳上,一闭眼举铲而下。“华先生,你不能啊!”一声大叫,药铲被汉子夺下。“男人一口唾沫一个钉,还能让大风卷了舌头。留一条胳膊就够我用的了,砍掉一只我就能记一辈子。”华济生痛苦地坐在凳子上。“华先生,你断我没治了,我还真等着死呢。可自打我吃了爬进碗中的一个活物,病竟慢慢地好了。”瞎老妇人迷惑地说,“我正想找你问个究竟呢。”华济生起身,来回走了足足十趟,忽然拉住老妇人的手:“我差点害了你老人家,生吃醋泡蜇过蜉蝣的公蝎是能治这病的。”送走汉子和老妇人,华济生便摘了“济世堂”金匾。从此,无论干啥就只用右手,左手总是背到身后。据说,后人给华济生塑像的时候,明明两只手都塑在前面,可第二天左手硬是又背到了后边。从此,药都中医只用右手把脉便沿袭下来。3、侠义中国小杨月楼义结李金鏊冯骥才民国28年,龙王爷闯进天津卫,大小楼房全赛站在水里。三层楼房水过腿,两层楼房水齐腰,小平房便都落得“没顶之灾”了。街上行船,窗户当门,买卖停业,车辆不通,小杨月楼和他的一班人马,被困在南市的庆云戏院。那时候,人都泡在水里,哪有心思看戏?这班子二十来号人便睡在戏台上。龙王爷赖在天津一连几个月,戏班照样人吃马喂,把钱使净,便将十多箱行头道具押在河北大街的“万成当”。等到水退了,火车通车,小杨月楼急着返回上海,凑钱买了车票,就没钱赎当了,急得他闹牙疼,腮帮子肿得老高。戏院一位热心肠的小伙计对他说:“您不如去求李金鏊帮忙,那人仗义,拿义气当命。凭您的名气,有求必应。”李金鏊是天津卫出名的一位大锅伙,混混头儿。上刀山、下火海、跳油锅,绝不含糊,死千一个。虽然黑白道上,也讲规矩讲脸面讲义气,拔刀相助的事,李金鏊干过不少,小杨月楼却从来不沾这号人。可是今儿事情逼到这地步,不去也得去了。他跟随这小伙计到了西头,过街穿巷,抬眼一瞧,怔住了。篱笆墙,栅栏门,几间爬爬屋,大名鼎鼎的李金鏊就住在这破瓦寒窑里?小伙计却截门一声呼:“李二爷!”应声打屋里猫腰走出一个人来,出屋直起身,吓了小杨月楼一跳。这人足有六尺高,肩膀赛门宽,老脸老皮,胡子拉碴;那件灰布大褂,足够改成个大床单,上边还油了几块。小杨月楼以为找错了人家,没想到这人说话嘴上赛扣个罐子,瓮声瓮气问道:“找我干吗?”口气挺硬,眼神极横,错不了,李金鏊!进了屋,屋里赛破庙,地上是土,条案上也是土,东西全是东倒西歪;迎面那八仙桌子,四条腿缺了一条,拿砖顶上;桌上的茶壶,破嘴缺把,磕底裂肚,盖上没疙瘩。小杨月楼心想,李金鏊是真穷还是装穷?若是真穷,拿嘛帮助自己?于是心里不抱什么希望了。李金鏊打量来客,一身春绸裤褂,白丝袜子,黑礼服呢!头戴一顶细辫巴拿马草帽,手拿一柄有字有画的斑竹折扇。他瞄着小杨月楼说:“我在哪儿见过你?”眼神还挺横,不赛对客人,赛对仇人。戏院小伙计忙做一番介绍,表明来意。李金鏊立即起身,拱拱手说:“我眼拙,杨老板可别在意。您到天津卫来唱戏,是咱天津有耳朵人的福气!哪能叫您受治、委屈!您明儿晌后就去‘万成当’拉东西去吧!”说得真爽快,好赛天津卫是他家的。这更叫小杨月楼满腹狐疑,以为到这儿来做戏玩。转天一早,李金鏊来到河北大街上的“万成当”,进门朝着高高的柜台仰头叫道:“告你们老板去,说我李金鏊拜访他来了!”这一句,不单把柜上的伙计吓跑了,也把来典当的主顾吓跑了。老板慌张出来,请李金鏊到楼上喝茶,李金鏊理也不理,只说:“我朋友杨老板有几个戏箱押在你这里,没钱赎当,你先叫他搬走,交情记着,咱们往后再说。”说完拨头便走。当日晌后,小杨月楼带着几个人碰运气赛的来到“万成当”,进门却见自己的十几个戏箱——大衣箱、二衣箱、三衣箱、盔头箱、旗把箱等等,早已摆在柜台外边。小杨月楼大喜过望,竟然叫好喊出声来。这样便取了戏箱,高高兴兴返回上海。小杨月楼走后,天津卫的锅伙们听说这件事,佩服李金鏊的义气,纷纷来到“万成当”,要把小杨月楼欠下的赎当钱补上。老板不肯收,锅伙们把钱隔着柜台扔进去就走。多少亦不论,反正多得多。这事又传到李金鏊耳朵里。李金鏊在北大关的天庆馆摆了几桌,将这些代自己还情的弟兄们着实宴请一顿。谁想到小杨月楼回到上海,不出三个月,寄张银票到天津“万成当”,补还那笔欠款,“万成当”收过锅伙们的钱,哪敢再收双份,老板亲自捧着钱给李金鏊送来了。李金鏊嘛人?不单分文不取,看也没看,叫人把这笔钱分别还给那帮代他付钱的弟兄。至此,钱上边的事清楚了,谁也不欠谁的了。这事本该了结,可是情没结,怎么结?转年冬天,上海奇冷,黄浦江冰冻三尺,大河盖上盖儿。甭说海上的船开不进江来,江里的船晚走两天便给冻得死死的,比抛锚还稳当。这就断了码头上脚夫们的生路,尤其打天津去扛活的弟兄们,肚子里的东西一天比一天少,快只剩下凉气了。恰巧李金鏊到上海办事,见这情景,正愁没辙,抬眼瞅见小杨月楼主演《芸娘》的海报,拔腿便去找小杨月楼。赶到大舞台时,小杨月楼正是闭幕卸装时候,听说天津的李金鏊在大门外等候,脸上带着油彩就跑出来。只见台阶下大雪里站着一条高高汉子。他口呼:“二哥!”三步并两步跑下台阶。脚底板给冰雪一滑,一屁股坐在地上,仰脸对李金鏊还满是欢笑。小杨月楼在锦江饭店盛宴款待这位心中敬佩的津门恩人。李金鏊说:“杨老板,您喂得饱我一个脑袋,喂不饱我黄浦江边的上千个扛活的弟兄。如今大河盖盖儿,弟兄们没饭辙,眼瞅着小命不长。”小杨月楼慨然说:“我去想办法!”李金鏊说:“那倒不用。您只要把上海所有名角约到一块儿,义演三天就成!戏票全给我,我叫弟兄们自个儿找主去卖。这么做难为您吗?”小杨月楼说:“二哥真行,您叫我帮忙,又不叫我费劲。这点事还不好办吗?”第二天就把大上海所有名角,像赵君玉、周信芳、黄玉麟、刘筱衡、王芸芳、刘斌昆、高百岁等等,全都约齐,在黄金戏院举行义演。戏票由天津这帮弟兄拿到平日扛活的主家那里去卖。这些主家花钱买几张票,又看戏,又帮忙,落人情,过戏瘾,谁不肯?何况这么多名角同台献技,还是《龙凤呈祥》、《红鬃烈马》一些热闹好看的大戏,更是千载难逢。一连三天过去,便把冻成冰棍的上千个弟兄全救活了。李金鏊完事要回天津,临行前,小杨月楼又是设宴送行。酒足饭饱时,小杨月楼叫人拿出一大包银子,外头拿红纸包得四四方方,送给李金鏊。既是盘缠,也有对去年那事谢恩之意。李金鏊一见钱,面孔马上板起来,沉下来的嗓门更显得瓮声瓮气。他说道:“杨老板,我这人,向例只交朋友,不交钱。想想看,您我这段交情,有来有往,打谁手里过过钱?谁又看见过钱?折腾来折腾去,不都是那些情义吗?钱再多也经不住花,可咱们的交情使不完!”说完起身告辞。小杨月楼叫李金鏊这一席话说得又热又辣,五体流畅。第二天唱《花木兰》,分外地神清气足,嗓门冒光,整场都是满堂彩。花婆原非花婆一生嫁过三个男人,一个教书先生,一个泥水匠,一个长工。三个男人婚后都不过两年,不是病亡就是祸残。三次寡遇,无需别人多讲,她就知道自己命不好。有了这般认识,她就断绝了一切温柔富贵的奢望,干脆拉根打狗棍,老老实实做起叫花子来。不想这一讨饭,竟在洛河讨出了名堂。花婆讨饭不做穷相,依旧像过去一样清爽端正。夏天灰布单衣,冬天黑布棉衣,脚腕那儿长年扎着一副绑腿带,头发一丝不乱地网在发兜里。竹篮碗筷也干干净净,还用一方白布掖紧四角遮了。也许由开始的不习惯而逐渐发展成了一种习惯,她不会喊叫,只朝敞开的大门前一站,静候着主人出来。如碰上狗咬,她也仅抡着棍子在地上划拉着抵挡。主人发现她,舍一块饼或一碗稀饭。她伸了篮子或碗接过,点头一谢,躲到无人处,蹲下埋头吃了,然后来到正在车水的井台上洗碗。如果吃饱了,就在井台上略坐一坐,随后无选择地随便走进谁家田里,帮着做些应时的活儿;如果觉得不足,便拿了新洗的碗筷,再去村里讨要。花婆总是这么一副姿态,安分自爱。日子一长,人们的意识里就淡漠了她作为叫花子的形象,只把她当作闲人对待。洛河川多水田,人们四季都忙,亲朋间有什么要紧的口信儿,一时腾不出手来,便想到了花婆,就托她十里八里地去传递。无例外地,隔个一天两天,对方就有了准确的回应。进而,人们又大胆地让她捎些小东小西,也毫无差错。再后来,商人们为逃匪劫,竟把携带银钱的事也委托给她。这样下来,花婆终日负载累累的,追着洛河上的帆影或伏牛山上的流云,西来复又东去。一天清早,花婆为一商贩转送款子,在伏牛山脚下被两个土匪劫了。她尾随着歹徒来到大山深处,走进一座寺院,见着了土匪头子张秀。张秀外号旱螃蟹,水陆两路都有他设的卡子。花婆向张秀讨款子。张秀从大烟炕上爬起来,双脚点在鞋口里,盯着花婆说:“你上我这儿讨钱,你可知道我是干什么的?”花婆说:“你是土匪头子,洛河川没有人不知道。可你立过规矩,不抢邮差不抢贫。我是讨饭的。”张秀拨弄着手下交上来的一百块银元:“你是叫花子,哪儿来这么多钱?还是硬货。”花婆说:“我替人家送的。”张秀说:“那就不是你的。”花婆说:“可在我身上带着呢。”张秀一挥手:“别跟我啰唆了,走吧。”“你叫我走就得把钱还我。”花婆迈着小脚上去撮银元,“要不我就没脸见人了。”张秀一拍桌子上的手枪:“你既然是叫花子,还什么脸不脸的,打出去!”几条大汉一拥而上,架起花婆,凌空丢出山门。花婆挣扎着站起,一句话不说径直朝山崖走去。可惜她力气不足,一跃没有跳到沟底,而是落在不深的一个石牙上,只撞破了头。土匪把花婆弄上来,撕了她的衣襟替她包扎。张秀看着山门前摔碎的破碗片,抠了一会儿鼻孔说:“看不出,这婆子还这么重义!把那钱扔给她吧。”自此花婆出了名,钦差一般在洛河川通行无阻。但她依然固守着一贯的叫花子形貌,到哪儿只讨一口饭吃。可是,花婆最后还是被人杀害了。她死在一个十字路口,透胸流下一摊血来,棍子碗筷还在身边,只是没了竹篮。人们报了官,县警察局却没来人。花婆葬后个把月,有怀念者到坟上烧香,意外地发现坟前趴着一个男子。那男子身下一摊污血,子弹是从两只眼睛射进的,而他僵硬的手下就压着两把手枪。竹篮也回到花婆坟上,里边放着白花花二百块银元。张秀一伙也来人看了那男子,说不是他们的人。人们于是猜测,那男子一定是外来的匪徒,还不知道花婆的善誉,及知道了便深感羞愧,就送还了劫物,自戕以谢罪。不然,他不会灭了自己的眼睛。地方上贴出告示,要那银元的失主前来认领。过了很长时间也不见失主到来。人们就商议,想用那笔钱为花婆修座庙。庙名都拟好了,就叫义丐庙。这时,县警察局来人了,说要破案,就把那二百块银元作为物证收了去。案子终究没破。流传在人们口头上的,仍旧是那种猜测。新娘彩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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