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的心灵——三千年理智与情感》为《中国文学史品读》修订本,在作者看来,文学是人类精神的避难所。通过对中国文学史上自《诗经》以降众多名家、名作的新异解读和诗意感怀,作者试图深入中华民族的内在心灵与思想,力求展示这个民族三千年的理智与情感。在书中我们不难看到,感情热烈而思想敏锐的鲍鹏山,是如何以其极富个性的文字带领读者,去寻找那些在文学中避难的心灵,去无限接近古人的真实情怀,去感受古代文学的大美大善、大哀大痛、大喜大悲。 作者简介: 鲍鹏山,安徽六安人,大学毕业后自愿支边,曾在青海师大任教十七年,潜心研究先秦诸子数十年,长期从事中国古代文化和文学研究,出版相关著作十多部。目录: 一个民族的情怀 历史何以成为散文(上) 历史何以成为散文(下) 道德文章 人在江湖 面向风雨的歌者 言语侍从与御用文人 冷幽默 听那历史的哭声 死亡与爱情 大地的歌声 建安烈士 生存还是死亡 良心何在 南山种豆一个民族的情怀 历史何以成为散文(上) 历史何以成为散文(下) 道德文章 人在江湖 面向风雨的歌者 言语侍从与御用文人 冷幽默 听那历史的哭声 死亡与爱情 大地的歌声 建安烈士 生存还是死亡 良心何在 南山种豆 没安好心 迷者之歌 南方和北方的女人 感伤的青春 张若虚的夜晚 谁在台上泣千古 鹿门幽人 艺术囚徒 秦时明月汉时关 兴高而采烈 一个人如何成为诗圣 长安花 永州之野产异文 百年老鸮成木魅 无限夕阳 有人楼上愁 花开花落 天地词心 大众歌手 英雄泪 醉翁与他的亭 缥缈孤鸿 菊花与刀 野唱 浪子伟人 文化豪杰 不紧要之人 民间的三国 快意恩仇 西游去 欲与死 拍案叹世 人为什么堕落 繁华憔悴 天下一聊斋 心灵死亡 中国悲剧 后记面向风雨的歌者 二 屈原的代表作《离骚》,若从其具体主张上讲,实际上并不见得有多高明,这话定会让很多人恼火,但我恳求他们让我诚实地说出我诚实的看法。《离骚》的诉说有三个对象:对君,对自己,对小人。简单地说,对君是忠,屈原标志着对士之朝秦暮楚式自由的否定,对士之“弃天下如弃敝屣”的自由的否定,也标志着另一种观念的建立:“忠”。这与荀子是一致的,荀子比较起孔、孟,特别强调这个“忠”。在孔、孟那里,“忠”的对象是普泛的,甚至更多的是指向一般的人际关系,“为朋友谋而不忠乎?”“忠恕”并称即是例证。而孟子,就其个性而言,那种对君主的“忠”,他是撇嘴表示不屑的。但苟子特别强调的就是对君主的“忠”。苟子比屈原稍晚,而且就呆在楚国,这是有消息可寻的。 忠而见疑,便是怨。这怨之来处,即是“忠”。由忠而见疑而产生的“怨”,是很近于“妾妇之道”的,是颇为自卑而没出息的。更糟糕的是,《离骚》还把自己的被委屈、被疏远、被流放归罪于小人对自己光彩的遮蔽,对自己清白的污染。这小人很像是第三者,插足在自己与君王之间,导致自己的被弃。不可否认的是,中国文化传统中,失意官僚普遍存在的弃妇心态,就是从屈原开始的。 对外在权威的皈依和依恃,导致先秦土人自由精神的没落。屈原的选择标志着路已只剩下一条:在绝对君权下放弃自己的主体选择,除了获得一个特定的君主的认可之外,不能有更多的自由空间。这几乎是一条绝路。贾谊、晁错式的悲剧已早在屈原那里发生,难怪贾谊独独心有戚戚于屈原。 好在《离骚》中还有对自我的充分肯定与赞扬,在很大程度上洗刷了“忠君”带来的污垢,而保持住了自己的皓皓之白。这可能是因为先秦士人主体精神的强大基础尚未坍塌,屈原尚有精神的支撑。令人稍感吃惊的是,正是在屈原这样一位向君权输诚的人那里,这种桀骜不驯的个性精神表现得尤其强烈和突出,除了孟子外,大约还没有人能和屈原相比:他那么强调自己、坚持自己、赞美自己(有不少人就据此认为《离骚》非屈原所作——他们的根据是:一个人怎能这样夸奖自己)。而且一再表明,为了坚持自己,他可以九死不悔,体解不惩。正是这种矛盾现象,使得屈原几乎在所有时代都会得到人的肯定,又得到另一部分人的否定。我想提醒的是,在我们大力宣扬屈原忠君爱国爱民的同时,一定不要忘了他张扬个性的一面。这后一点,也许是屈原最可贵的东西。谁能像他那样让自己的个性直面世界的碾压而决不屈服?谁能像他那样以自己个性的螳螂去挡世界的战车?谁能像他那么悲惨?谁能像他那么壮烈?谁能像他那样成为真正的战士? 在中国古代,优美的抒情作品实在太多了,但像《离骚》这样的华丽的交响乐则太少。单从篇幅上讲,它就是空前绝后的,全篇372句2490余字,是中国古代诗歌史上最长的一篇,几千年来没有人能打破这个纪录。而其结构的繁复、主题的丰富、情感的深厚,更是令人叹为观止。作为抒情诗,而能展开如此宏大的篇章,不能不令人叹服屈原本人思想和个性精神的深度和广度。同时,我们也必须注意到他形式上的特点,正是由于他自设情节,使得一首抒情诗才能像叙事诗那样逐层打开,而逐层深入,深入到精神的深处,游历到精神之原的开阔地带。抒情诗而有了“情节”,也就必然是象征的隐喻的,所以,象征和隐喻也是《离骚》的主要艺术手法,比起《诗经》比兴,屈原“香草美人”的系统性设喻,与上天入地,求女占卜等等自设情节的使用,是一次巨大历史飞跃。 不管怎么说,屈原仍然是历史上第一位伟大的诗人。我们可能听这类表述太多了,但我是认真地说这话的。“第一位”,盖因他之前尚无称得上伟大的诗人,甚至连“诗人”也不易觅得。《诗经》中可考的作者也有多位,有几位还颇有几首诗保存在这被称之为“经”的集子中,但我总觉得,《诗经》之伟大,乃是整体之伟大,如拆散开来,就每一首诗而言,可以说它们精致、艺术、有个性,但决说不上“伟大”。“伟大的诗人”,须有绝大的人格精神,可以沾溉后人;须有绝大的艺术创造,可以标新立异,自成格式,既垂范后人,又难以为继。应该说,在这两点上,屈原都当之无愧。就前一点而言,屈原已成为一种精神的象征,虽然对他的精神价值,根据不同的时代需要,代代有不同的理解,比如有时我们理解为“忠君”,有时我们理解为“忠民”,有时我们又理解为“爱国”,总之,他已是我们在不同历史时期精神力量的来源之一,重要的思想资源之一,人格精神的诱导之一。 就后一点说,“屈平辞赋垂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他在后半生人生绝境中的数量不多的艺术创造,已胜过楚国王族——也是他的祖先——几百年创下的世俗政权的勋业。他寄托在他诗歌创造中的志向与人格,“虽与日月争光,可也”——这是刘安和司马迁的共同评价。我们知道,司马迁对历史人物的评价,是一言九鼎的。而屈原的艺术创新,“轩翥诗人之后,奋飞辞家之前”,超经越义,自铸伟辞,“衣被词人,非一代也”——这又是中国历史上最杰出的文论家刘勰对他的评价。一个史界的司马迁,一个文论界的刘勰,两个在各自领域中的顶尖人物,对他的精神与艺术,人格与风格,作这样至高无上的推崇,屈原之影响人心、之折服人心,于斯可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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