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古吉·瓦·提安哥所著的《一粒麦种》讲述穆苟为人沉默寡言,曾在英国人集中营中领导过一场绝食罢工,制止过村里的保安殴打怀孕妇女,自始至终他都是家乡公认的英雄。然而在安静的外表下却隐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黑暗秘密,他为了保全自己,曾背叛民族英雄基希卡,向英国人告密。此时他的家乡正在筹划一场肯尼亚独立日的庆祝大会,前反抗军斗士R将军和寇义纳打算当众处决背叛基希卡的通敌者卡冉加,令其在大会上坦白自己的罪行。 《一粒麦种》的故事仅发生于独立庆典前的四天,但通过不断的倒叙穿插,作者把自“茅茅运动”以来的十年历史呈现在读者面前。这是一部有关获得自由后的肯尼亚在早期混乱年代的小说,刻画了当时人们对光明未来的热切期盼,以及混杂其中的对英国殖民者遗留下的腐败和暴力的恐惧。 作者简介: 恩古吉·瓦·提安哥(1938—),肯尼亚小说家、剧作家、政论家,生于利穆鲁一农民家庭。一九六四年毕业于乌干达马赫雷雷大学,后入英国利兹大学续修文学。一九六七年回国,在内罗毕大学任教,改英国文学系为非洲文学和语言系。一九七七年因抗议当局对英语的强制性教育而被政府逮捕,获释后与家人过着流亡的生活,直到肯尼亚独裁者阿拉普·莫伊下台才终于得以安全回国。由于政治和健康的原因,最近十五年恩古吉和阿契贝一样旅居美国,在纽约州的大学工作。但他们一再声称决不去写与美国有关的作品,其原因部分如阿契贝所言:美国的作家太多,非洲的作家太少;恩古吉更坚持认为,文学应该反哺滋养它的土地和人民。朱庆,安徽宣城人。任浙江工商大学外语学院副教授,现于上海外国语大学进修博士学位。主要译作有《丛林故事》、《大小子离家》等。 穆苟感到提心吊胆。他仰面躺在床上,看着房顶。只见一串串烟灰从茅草屋顶挂下来,直指他的心窝。一滴晶莹的水珠正好悬在他的上方。水珠不断膨胀,沾上了烟灰,越来越浑浊,越拉越长,眼看就要落下来。穆苟想闭上眼睛,可眼皮不肯合上;他试图把头挪开,可脑袋好像被牢牢钉在床上。 水珠越来越大,离他的眼睛越来越近。穆苟想伸手去挡,可双手、双脚以及全身都不听使唤。穆苟在绝望中使出全身力气,最后奋力一挣,终于从梦魇中苏醒过来。现在,他躺在毯子下面,惊魂未定,害怕像梦中一样,有一滴冰冷的水珠会突然刺破自己的眼睛。毯子又破又硬,粗毛扎着他的脸庞、脖子和身上没衣服挡着的地方。床上很暖和,外面太阳还没出山,他不知道应不应该起床。几缕晨曦从茅屋的墙缝里透了进来,还看不清屋内的东西。每逢半夜里失眠或一大早睡不着时,穆苟就玩起辨认物品的游戏:很多物品在黑暗或晨霭中像是混在了一起,轮廓显得模糊不清。然而这天早上,穆苟发现自己很难把注意力集中起来。他明明知道刚才只是一个梦,但一想到那滴冰凉的水珠就要落入眼中,就感到寒气彻骨。一、二、三,他掀开了身上的被单,接着洗脸、生火。他在屋角杂物堆里发现了一小袋玉米粉。他把玉米粉倒进铝锅里,放在炉火上,加水,用木勺搅了搅。早上,他喜欢喝粥。每次喝粥,他都会想起在集中营里喝的那种半生不熟的东西。“时间过得真慢,一切都是老样子,”穆苟想,“眼前的日子还会跟昨天和前天一样。”自从离开最后待过的马圭塔拘留营并回家后,穆苟每天都会拿着锄头和砍刀下地干活。在泰北村的另一边,他有一块新地。每天,他都得穿过尘土飞扬的村路才能到达那里。和往常一样,他发现村子里有些妇女早已起床,有些已经从河边打水回来,沉重的水桶将她们柔弱的脊背压得更弯了,她们得及时赶回家为丈夫孩子准备茶水和稀粥。此刻太阳已经全然升起:树木、房屋、行人在地面上投下了瘦瘦长长的影子。 “早上感觉怎么样?”瓦瑞从一间屋子里走了出来,向他喊道。 “很好。”穆苟打算像往常一样打完招呼就继续向前走,但今天瓦瑞似乎有话要对他说。 “这么早下地啊?”“是的。”“就像我常说的:要趁土地还松软的时候去翻翻地,要让太阳发现你比它还早,觉得自己不是你的对手。要是太阳比你先到地里——哼……”瓦瑞是村子里的长老。身上披着的新挂毯清晰地衬托出他那张皱巴巴的面孔,衬托出他头上和尖下巴上灰白的须发。正是他送给穆苟现在的这块地,让穆苟种点粮食。穆苟原先那块地,在他拘留期间,已经被政府没收。瓦瑞很喜欢聊天,但他尊重穆苟的沉默寡言。可是,和以往不同的是,他今天饶有兴趣地看着穆苟,甚至还带着几分好奇。 “就像肯雅塔告诉我们的一样,”他接着说道,“现在是我们民族独立的日子。”正说着,他停了下来,朝一旁的树篱啐了口唾沫。穆苟很尴尬地站在一边。“你的屋子准备得怎么样了?准备好过独立日了吗?”瓦瑞继续说道。 “嗯,都好了。”穆苟答道,然后就离开了。他一边走,一边琢磨着瓦瑞最后那个问题的意思。 泰北原本是个大的集镇,建造的时候合并了旧泰北、康马杜拉、基印果几个村庄以及维儒的部分地区。一九五五年,为了阻止村民们保护森林战士,白人用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逼迫他们搬离原来的屋子,在指定的一片集中区域内用茅草搭建屋顶,用泥土垒墙,草草地建起了新泰北。自那以后,直到一九六三年,整个泰北都没有发生什么大变化,虽然期间有些房屋倒塌了,有些拆除了,但整个村子一直井然有序:远远望去,就像一片广袤的草原,炊烟袅袅升起,仿佛是在焚烧祭品。 穆苟向前走着,微微低着头,两眼直盯着脚下的路,不敢打量四周。他脑中一直想着刚才与瓦瑞相遇的情景。突然,他听到有人叫他。他又朝前走了几步才停下来,只见吉苏阿拄着拐杖正一瘸一拐地朝自己走来。吉苏阿走到穆苟面前,脱下头上的破帽子,立正站好,大声喊道:“我以黑人自由独立的名义,向您致敬。”然后他又半真半假地向穆苟鞠了几个躬。 “你……你还好吗?”穆苟问道,不知如何反应。就在这时,两三个孩子聚了过来,嘲笑吉苏阿滑稽可笑的举止。吉苏阿没有立刻回答穆苟的问题。他身上穿的衣服破旧不堪,衣领脏得都发黑了。他把左裤腿折了起来,用一枚别针固定着,遮住自己的残肢。突然,他一把抓住穆苟,说道:“兄弟你怎么样啊!兄弟你怎么样啊!真高兴看到你这么早下地,就连周末也这么早。独立万岁!劳动万岁!哈!哈!哈!跟你说吧,在一九五二年白人宣布进入紧急状态之前,我也和你一样。兄弟,在白人用子弹废了我的腿之前,我可以用双手干活。看到你这种干活的精神,我的心都快乐地跳起来了。独立万岁!劳动万岁!头儿,我向您致敬!”P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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