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写作者,“写温州的东西”这个话题经常的会被人问起。领导问这样的问题,是说我为什么不写写温州的名气。朋友们问这样的问题,是他们想看到那些熟悉的人和事。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写作路子,这也是写作的“规律”之一。有人政治情结浓厚,他就擅长宏大叙事,擅长波澜壮阔的东西。像我都是些小胸怀小情调的,也只能写一些家长里短和狗肚子鸡肠。说起来我还是写了一些温州的芸芸众生的,温州的社会形态,温州的生活特质,我还是熟悉和擅长的,早年林斤澜先生说我的小说有点像“浮世绘”,这让我思考和探索,也是我愿意为之的,我理解的浮世绘就是风尚和好看。但写作又不是简单地去拷贝生活,那样就狭隘了,就低估了写作这项劳动了。 作者简介: 王手,浙江温州市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一级作家,温州市作协主席。现在某机关谋事,业余写小说、做生意。曾获人民文学出版社·《中华文学选刊》“中华文学奖”、《人民文学》短篇小说奖、“茅台杯”人民文学非虚构作品奖。目录: 序言 生活也要非虚构 一、我老婆突然就下岗了 二、下决心我们自己开个店 三、合伙人等不到收获就走了 四、讨债逃债是温州经济的特色 五、鸟枪换炮带来的麻烦 六、官司是一把恶狠狠的刀 七、鞋料店既像民政局又像劳动局 八、鞋料生意也要和人打架 九、我起了个推波助澜的作用 十、供应商做的也不全是供应 十一、把上帝做成自己的兄弟姐妹 十二、生意经和生意都没有关系把上帝做成自己的兄弟姐妹 做任何事情,“上帝”最要紧。我们一般都把自己的服务对象定义为上帝,因为上帝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是他们给我们吃、给我们穿、给我们生存下去的资源和条件。像我们这种小店,我自己想想,上帝有三种,也就是说有三种人我们要依赖于他,央求于他,他的一举一动都关乎到我们的利益,他的态度也决定了我们的成败。一种是我们的员工,有人说,你有没有搞错啊,他们是你的属下,他们为你做事,他们靠你吃饭,没有你,他们也许还在双屿的路上游荡,还傻坐在工业区的废墟里。我说,错了,我是靠他们的,我虽然开了店,但事情要靠他们去做,我不可能自己包办一切,我开店关店是自己,送东西是自己,开车是自己,跑厂家是自己,应付一切事情是自己,那我早就累死了,早就开追悼会了。我前面说过,我只是比他们早想到了生意,早一点创造了一个平台,我的过去、现在、将来都还是要他们来参与的,一起来完成的。说句不好听的话,资本家如果没有工人,他就不是个资本家,只是个守财奴;反过来说,是工人帮助了他的原始积累,才成就了这个资本家。弄懂了这个道理之后,我们和员工才能够和谐的相处,共同的发展。从这点上看,我们对这个上帝的服务,还是合格的,当然这也和我们自己的出身有关,我们都不是天生的资本家。 第二种上帝我想想还是给那些管理我们的人。按理说,我们不能这样说管理人员,管理人员也是很辛苦的,他们维护着我们的生意秩序,实际上他们也是服务者。但是,服务者如果不把自己放在平等的平台上,觉得自己给我们发了照,提供了市场,维持了秩序,没有他,我们只能喝西北风,没有他,我们就会无路可走,他如果这样想,他的姿态就不一样了,他就会装爷,就会管孙子一样管我们。 别看我们这个店小,但被管的地方还是挺多的。你领证了,工商就可以管你。你产生利润了,税务就可以管你。你进入了市场,管委会就可以管你。在外面就更不用说了。超载了,交警可以管你。运胶水,运管处可以管你。在工场生产,安监部门可以管你。有没有暂住证,治安派出所可以管你。这些都是我们最初没有想到的。我在文联机关,虽然没有管别人的业务,但听的多的,都是其他部门管理别人,管理无所不在,管理津津乐道。我老婆也没有经历过管理,她原先在工厂,最多也只是管管财务。我们要是知道开店会招来那么多的管理,有这么多管理的项目,我们要费心费神地去应付这些,我们才不要开店呢,我们少吃轻走,照样可以活。但现在,我们已经骑虎难下了,我们只能积极地去迎接这些管理,这也是我们生意之中的一项内容。 开店总会有出错的地方,总会不可避免地被人家管理。开始的时候,我们没有经验,管理一来,我们就紧张得要死。管理吓唬我们、要罚我们的款、叫我们停业整顿,我们就慌了,好像马上被关门一样。我们就到处托人,到处疏通关系。有一次我们的工场里电线乱拉,生产垃圾没有清理,员工在搭起的阁楼里睡觉,我们不是现代化企业,我们都是这样的。员工也适应这样的,你叫员工住在高楼大厦里,他们接受吗。当然,这种情况非常糟,说不定漏电,说不定起火,如果有人睡在里面,说不定就被烧死了。我们被查住了,我们知道,我们的过错不轻,可能过不了关,罚款在所难免,说不定就要关停。情急之下,我逢友便问,某某街道有熟人吗?治安那里有熟人吗?安全生产监督有熟人吗?都不知托了多少人,都不知谁托得重谁托得轻。后来员工说,好像没有人来过问啊,好像没有什么动静了啊。后来有六个人打电话跟我说,你上次那个被查的事怎么样了?他们没找你麻烦吧?我跟他们说了,你们也不容易,叫他们放你们一马。你给他点意思意思,他们会开只眼闭只眼的。都是说自己帮了忙的。呜呼,我不知道应该谢谁好,不表示吧,下次找人就不灵了,表示吧,确实有点摸不着头脑,没办法,我只得给每个“表功”的人都送了礼,这样心里才平安一点。我跟老婆开玩笑说,我们是“生缸把缸也生破了”,嘎嘎。生缸就是补缸,本来只是有一点点裂,结果越补越裂,越终把它补破了。 在接下的日子里,我们就吸取了教训,如碰到了这种情况,我们先估估它的后果,估计会罚到什么程度,再找个适当的关系疏通疏通。这就是我前面说的,有些关系,要像园丁浇花一样惦记着,你经常的拿水浇一浇,人家才会舒服。鞋票一张多少钱,超市卡一张多少钱,哪个大,哪个小,小钱不去,大钱不来,小钱去了,人家就会在关键的时候给你报信,会在要紧的地方为你点拨。这就像生病看医生一样,小病千万不能熬着。 当然也有一些大事,就没有那么简单了,不是一张鞋票一张超市卡能够打发的。但经验告诉我们,越是问题严重,越不用担心,因为问题越严重,也就越有人提示。他知道你焦急,知道你想力保,那些管理就会启发你,引导你,这样的时候,我们可以先定一下心,不用那么慌张,把意图带回来,再分析,再有的放矢。比如有一天,我们的运输车被扣了,我们是在运胶水的时候被查住的,胶水属于“危险品”,所以,要求我们一定要有专用车辆,而我们没有。胶水有很多种,有些是桶装的,有些是天然的,有些则是合成和配制的,但管理不管你是什么胶水,只要你是用普通车偷运,一般都是从严查办的。说来也是,胶水里含苯,苯会破坏人的免疫系统和造血功能,胶水等于是毒药和杀人。我老婆被叫去做了笔录,我的感觉就好像坐了牢监一样,我就她管理的神色和语气,问她给我们上什么措施,问他们有没有什么示意?老婆有点狐疑,说没有啊,态度和蔼可亲,叫我们三天以后再去。我神经质地一拍大腿,高兴地说,这就是给我们指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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