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书由董桥七十岁之后写的《从心篇》专栏文章结集而成,文章多为谈论文房雅玩和中国传统艺术之作,间或穿插文人轶事和艺林掌故。同时,通过自己搜集文玩古董的经历,表达了作者对中国传统文化和艺术品的鉴赏和评价。集中作品风格统一,品物情趣灵动,议事客观平实。 作者简介: 董桥,1942年生,福建晋江人,台湾成功大学外文系毕业,曾在英国伦敦大学亚非学院研究多年。历任香港美国新闻处“今日世界”丛书部编辑、英国广播电台中文部制作人及时事评论、《明报月刊》总编辑、《读者文摘》总编辑、《苹果日报》社长。撰写文化思想评论及文学散文多年,他的文笔雄深雅健,兼有英国散文之渊博隽永与明清小品之情趣灵动,为当代中文书写另辟蹊径。在港台及北京、上海、广州、天津等地出版文集数十种。 著作名称:《董桥七十》《景泰蓝之夜》《清白家风》《橄榄香》《英华沉浮录》《立春前后》《小品卷一》《小品卷二》《记忆的脚注》《没有童谣的年代》《这一代的事》《回家的感觉更好》《伦敦的夏天等你来》《从前》《小风景》《白描》《甲申年纪事》等。目录: 自序 日长如小年 枕山书室 我的艾丽丝 爱砚说 夏先生 本色 二月天 陆灏书扇 绵绵堂 三白小记 如月之恒 苦雨纪事 题南移 立体乡愁自序 日长如小年 枕山书室 我的艾丽丝 爱砚说 夏先生 本色 二月天 陆灏书扇 绵绵堂 三白小记 如月之恒 苦雨纪事 题南移 立体乡愁 桑园 菩萨蛮 好字 小品自序 镜花缘 夜曲唐秋甫从前年轻老气十足,如今老了也不显老,唐太太乔安娜说他从来没有年轻过。我们在伦敦同学喜宴上相识,谈得来,交往多,星期六跟萧先生、戴立克他们结伴逛美术馆,逛旧书店,逛古玩铺,星期天下午几家人一起听音乐会,听傅聪。我们都叫他秋翁,一派“五四”人物,玳瑁圆框眼镜很金贵,衬衫西装领带也讲究,意大利名牌,英语牛津腔,国语闽南腔,说话总是小小声。秋翁那些年爱买古董墨水缸,只买欧洲货,十八世纪蘸羽毛笔的最精緻,云石座,金银套,水晶缸,花卉图案细腻得不得了。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蘸长管钢笔的墨水缸也多,单缸单笔套轻便,双缸双笔套古典,一缸盛红墨水,一缸盛黑墨水。秋翁说羽毛笔墨水缸象征文艺复兴文人案头精神,传承几百年。转眼二十世纪初了,衣袋里插墨水笔书桌上摆打字机倒是词语大匠纸上风云的乾坤肇兴。萧伯纳棚屋里打字的黑白照片是文林景观。摄影师拍摄海明威背着晨曦敲打“下木牌”打字机海明威看了说“Idon’t work like this”,谁都不相信。萨冈趴在地毯上打字的倩影成了沙龙名作。福克纳坐在好莱坞寓所阳台赤膊打字写剧本的老照片也长寿,老福克纳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报刊上登了又登。秋翁收藏古董打字机也多,我从小打到老的雷明顿最后归了他,送回小型奥林匹亚给我用。乔安娜说他们家书房里至今掛着一张黑白老照片,纳波科夫一九五八年在纽约州綺色佳家里跟夫人维拉的合照,纳波科夫戴着老花眼镜一边看资料一边口述,维拉坐在一旁打字记录。秋翁说打字机字键打出字母的声音是文化的脚步声,打完一行那轻轻一声铃声是文明史上最细腻的叮嚀:“电脑时代我们从此连耳语都久违了!”五月里他们夫妇去闽南探亲路过香港玩三天,秋翁硬是拿走我家一幅溥心畬诗笺,还要拉我到镜框店装了镜框才甘心。从来是个急性子,想做的事情绝不拖踏,牛津读完书老家来信要他回南洋打理父业他三四天里匆匆飞走了,一堆老朋友想请他吃饭替他饯行都落空。秋翁说他是独子,父亲八年前亡故,母亲一个人经营一盘生意太辛苦,他不回去不放心。唐家很古老,我休假到南洋玩顺便去看过唐老太太,老民国大家风范,一身旗袍整洁端庄,一口乡音徐缓有致,配上老宅院一堂红木家具仿彿周璇电影一个场景,连奉客的桂圆茶都精緻得要命。老太太说了许多秋翁少小故事给我听,说他五岁会背诵王维会唱英文儿歌伦敦桥快塌下来,还带我上楼看秋翁的书房,墙上掛了许多字画,有一幅是老太太抄录的朱柏庐治家格言,工楷质朴气清,苍健神腴,说是小时候乡下老秀才教的。我回伦敦收到老太太来信谢谢我去看她,毛笔小字真漂亮,老辈人说的古树着花。信笺宣纸也讲究,浅浅印了“平安”双钩隶书。信笺印“平安”辞书上说叫“平安字”、“平安信”、“平安纸”。宋诗轻叹“细读平安字,愁边失岁华”。元代《桃花女》楔子说“想我河南人出外经商的可也不少,怎生平安字捎不得一箇回来”。清代李慈铭乐府外集《星秋梦》说“凴盈盈生长画堂前,劳梦里家园指点,恨不得倩寄平安纸一缄”。台北张作梅先生五十年代给我父亲写信信笺上印的是“安且吉兮”双钩隶书,水红色娇得像落在池塘水面的桃花花片,六十年代我在台北跟张先生要了几张,舍不得写信写字,读完书萍踪飘忽四处浪游不见了。张先生说那款信笺是抗战胜利后在厦门印製,“安且吉兮”四个字是杜就田的隶书描了双钩製版付印。杜就田是清末民初书法家,他的隶书我父亲最爱,说远胜何绍基。我买过他一幅中堂,前些年送给我大哥了。上星期看上海拍卖图录看到一对杜就田隶书楹联,大字遒厚庄丽,有庙堂气,也不贵,真冤枉,杜先生身后名望未免冷寂了。张先生那天说,“平安”二字入诗,当代当数我的老师亦梅先生那首《三保洞怀古》。三保洞是郑和下西洋遗迹,在爪哇垄川:“奉使当年下垄川,天风浩荡拥楼船”。我小时候过年过节常跟大人到三保洞拜祭,石洞很小,供奉三保公石像,香火鼎盛,入洞烟薰难忍。洞外古树参天,郑和船队的藤缆还悬掛洞口,老师诗里颔联说是“衣冠寂寞山亭在,藤缆依稀石洞悬”。那口古井最著名,人人要拜,要喝井水祈求平安,诗里颈联於是说“两字平安三尺井,万家心愿一炉烟”。余杭章太炎也到过三保洞,留题名句“寻君千载后,而我一能无”,老师收尾二句是呼应:“余杭客过留题处,千载寻君更惘然”。老诗人黄肃武先生说太炎一联,亦梅一诗,“可与此洞并传”!老师那首诗五十年代在南洋报上刊登过,我去了台湾读南洋知交甜钮寄来我们临别在三保洞井边合影,背面她也题了那句颈联,看了害我倍加惦念她甘甜的酒靨。那年月年轻人出远门读书谋生都爱带着三保公的平安符护身,我十七岁到台湾求学带了,闯南荡北几十年还供在家里神龕上。云姑去大陆升学也带,说是破四旧吓得偷偷烧了,从此厄运连连,吃不饱睡不稳文革那几年差点自尽。前两年她生辰我寄上一尊观音铜像贺寿,她来信说:“铜像供奉佛龕,日日摘小园鲜花上香,所求不外平安二字:故人平安,世间平安。贺铸说不信芳春厌老人,老人几度送餘香,我却歷遍断云残雨,千声砧杵再也惊动不了帘影灯昏了,汝且放一百个心!”东坡微雪怀念子由写得最好,云姑家里悬掛沉尹默写的这首诗,“短日送寒砧杵急,冷官无事屋庐深”,她连寻常砧杵都懒得听了,心境平和可知。我七十贱辰前夜她来电话叮嘱我此去桑榆晚景,不可多生葵倾之心,平日读书写作之餘,更应养成早睡早起的习惯,不宜再多熬夜:“书都写了那麼多了,”云姑说,“今后不妨多写散淡之文,写者平缓,读者平安,多舒心!”七十之后写的《从心篇》专栏这回又要结集出版,书名索性题為《一纸平安》,也算念记这位老姐姐的叮嚀,博她安心。秋翁说香港牛津大学出版社出了我那麼多书,连旧书旧文都重编补印了,早年一些翻译作品也该再编再印才好。翻译确是我的故业,译得满意的旧东西不多,《再见延安》是一本,其他翻一翻都看不下去,人老了不信翻译可靠。英国名家亚歷山大·蒲柏翻译荷马史诗《伊利亚特》,剑桥古典文学专家理查·本特利读了说,真是一部漂亮的诗歌,却不该说是荷马的作品:“It is a pretty poem, Mr.Pope, but you must not call it Homer”,多泄气!还是安分好,安分了才安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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