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砍下自己的胳膊—一定是为了拯救受伤的鹰。但鹰不允许少年这么做,尽管它已经奄奄一息。从拉萨巷子里挽着长袍,翻过铁栏,争分夺秒跑出来的红衣喇嘛,像是听到了某种信号,手中数着的念珠,顷刻散落一地…… 他开始动手了。狼围着经杆胡乱地窜。他变幻莫测的手势转动,刀锋在狼的脊背上停停走走,三下五除二,他就将狼的衣服脱了个精光。狼全身变白,白白的皮肤上,还带着身体的温热。冷气流从白狼嘴边喷礴欲出。白狼嚎叫了几声,被风淹没。红柳丛中,一只小狼崽正睁着明亮的小眼睛看着他们…… “孤独的天空坐满了石头”出自海子描写西藏的诗句。本书是凌仕江获得冰心散文奖、老舍散文奖之后的最新西藏演绎,从内在的西藏,审度外在西藏,双重的审美与思考,决定了该书的文学向度。其中所涉猎的题材多为西藏书写者的空白,是迄今为止,最西藏、最诗意、最深刻的表达与发现。前定、命运、或轮回,都可以从他的书写中找到新的感知! 作者简介: 凌仕江,著名军旅作家,90年代中期从蜀南丘陵出发挺进西藏的懵懂少年,进藏路上历经生死,在茫然和莫名的焦灼与期待中,度过兵之初。穿着肥大的军衣,扛着枪,在雪山下把青春的日记读给鹰群,然后,坐在玛尼堆上摘一朵格桑想家、想妈妈。天之际,兵之涯,从八一镇到拉萨,从米拉山口到世界海拔最高的哨所,他一边行吟,一边思悟,在不断行走中为倒在雪山荒原的战友垂泪,为硝烟散去的军营反思;他曾沿着翔鹰的影子在雪地上奔跑、滑翔,也曾在神山圣湖旁的莲花里找寻智慧。边防兵、追鹰的藏家少年、朝圣的女人和羊,都在他笔下悄然呈现万物生灵之美;尼洋河、查果拉、拉萨河、布达拉,在他文字里承载自然与神的威力和温情。 十六年风雪苍茫,从落单的哨卡士兵,一步步成长为英气逼人的专业作家,继续问路青藏,继续书写哲思。他的成长历炼已然成为一支比《仓央加措情歌》更浪漫的众人感慨之歌。 曾获首届中国西部散文奖、“五个一”工程奖、第五届珠穆朗玛文学艺术奖、解放军文艺优秀散文奖、全国报纸副刊散文金奖、第四届冰心散文奖、第六届老舍散文奖、首届长征文艺奖等 目录: 《追鹰的少年》: 《德西梅朵去朝圣》 《白狼》 《西藏的石头》 《天葬师的秘密》 《白色精灵》 《神山和湖边卓玛》 《扎西的婚礼》 《拉萨河上的牛皮船》 《格桑花的秘密》《追鹰的少年》: 《德西梅朵去朝圣》 《白狼》 《西藏的石头》 《天葬师的秘密》 《白色精灵》 《神山和湖边卓玛》 《扎西的婚礼》 《拉萨河上的牛皮船》 《格桑花的秘密》 《门巴猎人》 《三毛与西藏》 《喜马拉雅的王子》 《查果拉,伸手把天抓》 《米拉山》 《看守仓库的士兵》 《拉萨的夏天》 《西藏军人怕什么》 《尼洋河畔边防兵》 《站在哨所望远方》 《绕不过的布达拉》 《当兵的苦闷和烦恼》西藏魔幻现实与军旅文学首次触电,在佛祖眼睛里思考的士兵和他笔下的万物生灵。 紧贴神山圣湖雪莲花的心灵独语和懵懂少年感天动地成长史! 阿来、陈忠实、扎西达娃、白玛娜珍联袂推荐!追鹰的少年 少年砍下自己的胳膊—一定是为了拯救受伤的鹰。但鹰不允许少年这么做,尽管它已经奄奄一息。从拉萨巷子里挽着长袍,翻过铁栏,争分夺秒跑出来的红衣喇嘛,像是听到了某种信号,手中数着的念珠,顷刻散落一地。这世上有谁知道他从何处来呢?好些天了,他一直徘徊在拉萨河畔发呆。干枯得近乎燃烧的草儿, 好比他蜡黄又脏黑的脸。河风撩动着他破破烂烂的羊皮袄,看上去像层层叠叠的羽毛,他额上黑得仿若一团牛毛发亮的卷丝,被风吹得东倒西歪。他身后是一座座长不出青草的山,一派被阳光和雪水冲击得锈迹斑斑的山体,宛如他身上那件脏不拉叽的羊皮袄。山上的经幡不分白天黑夜地飘舞着。他时而侧过身,背对拉萨,仰望那些随风飘荡的经幡。他是否听懂了五彩经幡传递出上苍千年的祈愿?他低着头不知所措地转过身来,不敢多看拉萨一眼。 横亘在他面前的是一座大桥。桥头伫立的哨兵,好些天来,看都没 看他一眼。 桥的那边,是人声鼎沸的拉萨。大地上光斑在移动,他瘦长的身子也在移动。他踮起脚尖,像一只渴望飞翔的大鹰,拖着沉重的羽毛,缓慢地跑了几步,又垂头丧气地停了下来。他的脚趾不知何时已露在靴子之外。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 没有理会那几根红肿得像红萝卜一样的脚趾,虽然上面已经布满了小石榴般的脓疮。可他懒得理会它们,任它们这么嚣张着。他围着自己的影子,在原地转了个圈,无人看他。他不停地用那双充满奇异的眼睛躲避着冷暗的光斑,除此之外,这个世界不停看着他的,似乎只剩下了风。风,来自四面八方的风,都在往他的方向吹。他的眼睛在风中多了几分浑浊和迷茫,还有寂然。他用手抚了抚冰凉的脸,像一个放了气的篮球一下子跌陷在草地上,没精打采来回滚动了几下,突然又像一只加足了气的气球从草地上飘浮而起。他突然睁大了眼睛,蓝墨水一样的水面看见了他的脸,那上面有一双惊恐的眼睛,里面布满血丝,他快不认识自己了。他躬起身,掬起一捧河水,抚在自己脸上,心情顿时平静了许多。但河水比他的心情更倾于平静,那缓缓流动的气息,就像拉萨城里飘出的一首首美妙情歌。他盘腿坐在河边,忽然抬头看了一眼偌大的天空。此时的天空是红色的,红得有点儿令他不知所措,拉萨的天真是奇怪啊!一抹红得发紫的夕阳正从西边山上漫过河面,涉过拉萨的大街小巷,缓慢地爬上布达拉宫的脸。某一刻,他望着布达拉宫的复杂建筑发呆,那真是世界上最美的房子呀。他从没见过,他被红色的天空和那些老房子拉直了目光。但是,很快他的眼睛就开始敏捷地转动,然后,微微低头,双手合十,闭目祈愿。他的嘴唇嚅动得飞快。 没有人知道河边的这个无名少年,他是谁?他在干什么?没有人注意。 那么多车辆和人群从桥上呼啸而过…… 这一回,他看到了大昭寺的桑烟,听到了布达拉宫的法号,还有哲蚌寺那一排排经轮转动的响声。他的眼睛不时地一张一合,人潮涌动的画面像一张张网向他忆念的世界撒下来。他不知拉萨究竟住了些什么样的人,也不知拉萨天天都发生着怎样的故事。他看着这个陌生的城市,这个奇形怪状的城市,这片离他心灵遥不可及的风景。除了发呆,别无选择。 桥上这些天到底过了多少人,来往多少辆车,他不知道,也无心去看,他在想着谁能替他解决昨天的昨天发生的事情呢。没有人了解他,很久,他都在那里枯坐着,像油画里一根僵死的木桩。他正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解决问题,桥上的哨兵急火火地朝他跑了过来。 “嘿,这些天,你在这里都看到了什么?” 他摇摇头。 “对面就是拉萨,你可以从桥上过去呀。” 他摇摇头。 “我早就注意到你了,你一定想去拉萨,对吧?” 他摇摇头。 “你什么意思?” 他依然摇头。 “我真拿你没办法。一句话也不说,你究竟啥意思嘛?”哨兵上下 打量着他,看着他红得吐血的眼睛,一下子又看到了他红肿的脚趾,哨兵有些急了:“你,你的脚这是怎么了?哎,我忘了,你是不是听不懂汉语?” 他摇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哨兵。 “你总是摇头,我,我,我不懂你啥意思。”哨兵狠狠地朝着地上几 只带翅膀的蚂蚁踩了几脚,然后把目光从他脚上移到他脸上,转念一想: “咦,你一定是饿了吧?走,跟我走。” 哨兵拉着他的手,很快把他带回了桥边的岗亭里:“来,你坐在这里 烤火。” 他站在一边,看了一眼哨兵,又看了一眼那个碗口大的红通通的电 炉,没动。 “坐下吧,坐到这里来烤火吃东西。” 哨兵给他馒头,给他包子,给他牛奶,给他可乐,给他巧克力。可他都依次摇头,不吃。哨兵拿他没办法,眼睛不住地盯在他身上搜来搜去。他看都不看哨兵一眼,慢慢地端坐在炉火旁,扫了一眼哨兵挂在墙上的钢盔帽和盾牌,不知不觉,一下子把眼睛落在了哨兵斜挎在胸的枪上。那是一只81-1式步枪。外壳亮锃锃的,像打了一层光泽透明的枪油,在他的眼里却好似一把寒光凛冽的刀。许久,他都沉浸在对枪的注视中,哨兵不知所措。突然,他的眼神从那支枪上猛然转移到哨兵眼睛里。哨兵看着他咄咄逼人的眼神,被他盯得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缩了几步,哨兵心里发怵,不知如何是好。他眼睛里露出可怕的光亮,让哨兵感到自己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情。当哨兵正欲问问他的时候,他却不再看哨兵了。哨兵只好小心翼翼伸过手去摸他腰间挂着的那把藏刀。然后请求地说:“借我玩一下好吗?你的刀,真漂亮,我喜欢,很粗犷,有牧人的味道。你一定喜欢我的枪吧?来来来,喜欢就让你挎一下,嘿嘿。” 哨兵热情的表现,满以为他会爽朗地答应,可他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仍然只是摇头,不仅没有接哨兵双手递过的枪,还双手自觉地护着他的刀壳,很用力,好像它会被哨兵抢去似的。哨兵急忙把枪收了回来,心想自己怎么会遇到一个这么难打整的人。枪也不要,刀也不肯借,哼!算是我遇上倒霉蛋了。哨兵转过身,从箱子里拿出一桶康师傅方便面,朝他指了指这个。他依然摇头,拨浪鼓似的。哨兵拂拂袖,一点不客气了,心想你这人怎么会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到底要怎么样?哨兵于是怒火冲天地摇着他的双肩:“你不吃,你不吃只会像上次那个流浪的小孩,饿死在这桥下。我可不想再被群众误会骂我见死不救。喂,你总得说句话吧,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你是不习惯吃这些东西,还是嫌味道不够好呀?你不吃,只能看着河里的鱼儿吃了。”哨兵一边说,一边将手狠狠地一推,那些七零八碎的东西统统掉进窗外的拉萨河,河水咕咚一声,就吞咽了它们。哨兵的恼怒并没有停歇。哨兵想,你不吃,让拉萨河里的鱼儿吃。哪里来的野孩子,气死我啦!哨兵把牙咬得格格嘣嘣的,哨兵感到牙齿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扎了一下,想对着他狠狠骂一声,可是,哨兵很快觉察到他诡异的眼神,还有他红萝卜一样粗壮的脚趾头,哨兵慢慢恢复了平静,最终什么也没有骂出来。哨兵无可奈何,却找不到理由对他微笑,就那样袖着手,傻站在那里,风从脖子里灌进来,好凉。 他突然站起身,黯淡的眼神在那一撮浓黑的卷丝下怒气冲冲地盯了哨兵一眼,然后,一声尖叫,一阵风似的朝门外扑了出去。哨兵伸过手,欲拉他回来。他拼命似的跑,一眨眼就跑出了岗亭。那一刻,他的速度像是天上的雄鹰在飞,一瞬间,就飞出了哨兵的视野。哨兵冲下岗亭,停在桥上,望着远方他逐渐消失的影子,耳畔全是他怪怪的叫声。哨兵锁着眉,朝那声音看去,却什么也没有,再看,还是什么也没有。车流依旧,拉萨河无声地流淌,虚弱的太阳挂在空中, 像刚哭过的脸儿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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