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主人公弗兰克和爱波惠勒住在康涅狄格州的郊外,他们所住的那条路叫“革命之路”。那还是1955年。弗兰克(又意“坦白”)一点都不直率,活泼动人的爱波(又意“四月”)却也很快就会在秋日凋零。革命之路上的日子是富有戏剧性的。小说以表演开篇,亦以表演收尾,其间则是一场接一场的演出。 或许你认为这三百来页的小说中,没有任何了不起的事情发生在两人身上,直到结尾,才让你大吃一惊。弗兰克和爱波直视对生活的不满与恐惧,设法在怀孕与雄心间取得平衡,梦想着逃脱一成不变的岁月。可是正如耶茨自己所述:“我笔下的人物都在自己已知与未知的局限内,风风火火地想要做到最好,做那些忍不住要做的事,可最终都无可避免地失败,因为他们忍不住要做回自己原本的样子。” 作者简介: 我们知道,二十世纪伟大的小说家有约翰厄普代克和菲利普罗斯,然而我们却忘记了理查德耶茨(RichardsYates,1926-1992)。1961年,他的处女作长篇小说《革命之路》甫一推出即获成功,获得美国国家图书奖提名,在评论界获广泛好评。1962年他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十一种孤独》出版,更被誉为“纽约的《都柏林人》”。然而几十年来,他的书都遭人遗忘,耶茨也因此酗酒度日,精神崩溃。2008年,借同名电影之光,出版半世纪后,《革命之路》登上《纽约时报》畅销榜。 喜欢耶茨的作家有不少:尼克霍恩比、戴维黑尔、雷蒙德卡佛、库尔特冯内古特、琼狄迪恩和理查德福特等。《时时刻刻》与《朗读者》的剧作家戴维黑尔曾说:“耶茨与菲茨杰拉德和海明威堪称二十世纪美国三位无可争议的伟大小说家。我所能给予耶茨的最高赞誉,就是他的作品更像是出自剧作家之手,而非小说家:他想让你亲眼见到他描述的一切。” 《革命之路》拷问的对象不仅有破碎的婚姻,亦有夫妻间焦心的绝望之感,这让人难以释怀,心痛不堪。 ——《今日美国》 他那饱含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激情的文字——《革命之路》,描摹了气数将尽的中产阶级社会关系,让随后的每样东西都显得苍白无力。 ——《时代》周刊 抨击传统现实主义的人总爱说它是最自以为是的叙述方式,因为它从不质疑自身的虚构性。《革命之路》本质上就是一部关于虚构性的小说,自然也就探讨了自身的虚构性。 ——《纽约客》 二十世纪最具洞察力的作家。 ——《泰晤士报》 二十世纪最伟大的美国小说家之一。《革命之路》拷问的对象不仅有破碎的婚姻,亦有夫妻间焦心的绝望之感,这让人难以释怀,心痛不堪。 ——《今日美国》 他那饱含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激情的文字——《革命之路》,描摹了气数将尽的中产阶级社会关系,让随后的每样东西都显得苍白无力。 ——《时代》周刊 抨击传统现实主义的人总爱说它是最自以为是的叙述方式,因为它从不质疑自身的虚构性。《革命之路》本质上就是一部关于虚构性的小说,自然也就探讨了自身的虚构性。 ——《纽约客》 二十世纪最具洞察力的作家。 ——《泰晤士报》 二十世纪最伟大的美国小说家之一。 ——《周日电讯》 我所在时代的《了不起的盖茨比》……我们时代的最佳作品之一。 ——库尔特?冯内古特 这里不仅仅有好文字;好文字之余,这里还有能让一本书立刻鲜活起来的东西,强烈而又耀眼……绝对的大师之作! ——田纳西?威廉斯 这是一部震撼的小说,耶茨从写作之初(《革命之路》)就剥开了生活的残忍和虚伪,没有退让或轻佻,直至他被裹入其中。不论耶茨是否称得上杰出的大师,他都扛得起时间的考验。 ——路内 写作的人,比身体活得久一些;耶茨朝自己内心的荒芜处走,走得越深却好像触碰到更多的人。他写庸常生活中的绝望,写得太透了,凭这个就差不多可以不朽。 ——阿乙 读《革命之路》会有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因为它离我们那么近,弗兰克好像是我们每一个人。它在讲的就是我们每个人的故事,撼动的是我们每天过着的庸常生活。 ——张悦然 《革命之路》像一面镜子:只要深爱过、希望过、绝望过,便都可以在字里行间望见某一部分的自己。耶茨的叙述真实冷静,让我迅速陷入,泪流满面。 ——沈星 弗兰克林H.惠勒在人流当中逆向而行。他缓慢地从过道走向后台,一边侧身避让对面的人群,一边表示歉意。他希望自己看上去是有尊严的。他嘴里不停咕哝着“借过……借过……”,还不时向擦身而过的几个相熟面孔点头微笑。他的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一整场表演他都在吮吸和啮咬指节,现在他要把手指擦干,不让别人察觉。 他是个整洁壮实的年轻人,还差几天才满三十岁。他留着一头修剪得很整齐的黑色头发,长相俊美,但不是那种非常惹眼的类型。广告摄影师会让他扮演那一类很有眼光的顾客:懂得挑选做工精致但是价格又不昂贵的商品的人。(相应的广告词可能是:干吗不少花点呢?)尽管轮廓没什么特性,但他的脸孔却不寻常地变化多端。每当他瞬间转换表情,你就会看到另一种全然不同的个性特质。当他微笑时,他看起来通情达理,很清楚一次业余表演的失败没什么大不了,而且他也很聪慧友善,肯定知道用适当的话来宽慰后台的妻子。但是在笑容和笑容之间,当他费力地在人群中挤出一条通道的时候,你会看见他眼神困惑迷乱,好像他才是那个需要宽慰的人。 他对今晚曾有过美好的幻想。当他整个下午在城里困守在那份被他描述成“你能想象到的最无趣的工作”时,这样的幻想鼓舞着他:他早早地赶回家,先逗逗孩子,把乐呵呵的小家伙们荡在半空玩闹,然后灌下一杯鸡尾酒,他们比往常更早地吃晚餐,他与妻子愉快地聊天。他会开车送她到演出现场,他的手轻抚着妻子温热结实的大腿。她会说:“要是我不那么紧张就好了,弗兰克!”他会专注、自豪地看完演出,然后在落幕的时刻起身加入到观众们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当中。他会在后台欢腾的人群中挤过去,脸泛红潮,衣服有点凌乱。他会得到妻子第一个激动的吻,她会流着泪说:“真的演得很好吗,亲爱的?真的吗?”然后谢普和米莉会带着崇敬之情陪同他们去喝一杯,他们兴奋地谈着今晚的成功,在桌子下他和妻子两手相握。他万万没有想到最终出现在眼前的会是这样沉重的现实,令人惊恐不安。他从未料到今晚他的妻子将以一个光芒四射的形象出现,那是一个他已经好久没有看到过的充满吸引力的形象,她的每一个眼神和动作都会让他喉咙充满渴望。(“你不想得到我的爱吗?”)然而接着,就在他的眼前,她变得尴尬、痛苦。虽然他每天都努力去抹掉这个形象,但是他了解她就像他了解自己一样痛苦而透彻。她面容憔悴,红色的眼睛闪动着幽怨,谢幕时挤出虚伪的笑,一点儿都不迷人,就像他酸痛的脚,逐渐发潮的内裤,以及身上的酸臭味。 他在后台门口停了下来,抽出微红的手检验一下,有点希望它能变成一摊血肉模糊的肉酱。接着他把外套拉拉直,才进门上楼走进一间布满尘土的屋子。灯泡直直地照射着,留下深深的阴影。剧社的演员就在这里,脸上的妆容泛着光,跟前来探望的面色蜡黄的亲友三三两两聚在屋里交谈,声音中那份紧张还没有散去。弗兰克并没有找到爱波。 “不,我是说真的,”人群里响起一个声音,“你到底是能听见我说话,还是根本听不到?”接着另一个人接上话头:“嗯,管他呢,反正至少玩得挺开心。”导演站在零零落落的几个纽约朋友当中,用力吸着手中的香烟,同时不停地摇头。谢普坎贝尔汗水淋漓,手里还拿着道具冲锋枪。但他显然已经恢复了本色。他站在幕绳的旁边,一手搂着娇小而邋遢的妻子。他们向众人展示着,他们已经决定把今晚的一切付诸一笑。 “弗兰克?”米莉坎贝尔一边招手一边踮着脚,两手拢在嘴边朝弗兰克叫喊。实际上这里的人群没那么密集,声音也没那么嘈杂。 “弗兰克,我们一会儿跟你和爱波见个面好吗?一起喝点东西?” “好的!”弗兰克回应着,“等我们几分钟。”他看见谢普举起道具枪行了个滑稽的礼,连忙会意地冲谢普点头眨眼。 在房间拐角处弗兰克看到一个匪徒配角正和一位体形丰满的女演员说话。就是这位小姐在第一幕的表演中造成了三十秒的中断,因为她弄错了登场时间。看得出来她刚刚哭过,但是现在却在搞笑地敲击着自己的太阳穴,她说:“我的天啊!我那时真恨不得杀了我自己!”匪徒配角一边颤抖地擦拭着嘴角的污迹一边说:“我是说不管怎样,至少我们玩得很开心,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在这档子事里,这才是最重要的。” “抱歉借过一下。”弗兰克从这两个人当中挤了过去,走到了他妻子和其他几位女演员共用的化装间门口。他轻敲了房门,等待,直到认为自己听到她说“进来吧”,才小心地推开门,朝里面瞥眼看。 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她端坐在镜子前面,正在卸去脸上的妆容。她的眼睛还是红红的,而且不停地眨着,但她还是朝他送出了一个多少有些像刚才在台上谢幕时那样的微笑,然后才把脸重新转向镜子。“嗨,”她说,“你准备走了吗?” 弗兰克关上门,走向妻子。他的嘴角尽量向上扬起,希望这样看起来充满爱意、幽默和同情。他心里盘算着要弯下腰亲吻妻子,并且跟她说:“听着,你演得真是太出色了。”但他注意到妻子的肩部几乎让人无法察觉地躲闪了一下,表明她现在不希望被触碰。一时间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置自己的手。先前准备好了的那句“你演得真是太出色了”看来不是该说的话。这句话太自以为是了,或至少是天真的、过于感性的,以及太严肃了些。 于是他临时改口:“呃,看来演出没有想象的那么成功,是吧?”他轻快地拈起香烟放在唇间,然后用芝宝打火机把它点燃。 “嗯,我想是吧,”她说,“我马上就好。” “没关系的,你慢慢来,不用着急。” 他把双手插回口袋里,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双脚,活动了一下有些酸胀的脚趾。“你演得真是太出色了”,他是不是更应该说这句话?现在看来,说什么都比自己出口的那句强点。不过,他不得不考虑过会儿该说些什么更好的话;现在他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站在那里,想想回家途中要跟坎贝尔夫妇一起去喝的双份波本威士忌。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下意识地绷紧了下巴,并且把脸侧过去一些,让自己的面部轮廓显得更瘦削更威严。从童年时期开始他就喜欢对着镜子摆出这张脸,但是还没哪张相片能捕捉到这个神韵……他忽然回过神来,发现爱波的眼睛就在镜子里端详着他。她不自在地凝视了一会儿弗兰克的眼睛,然后放低视线去看他大衣中间的纽扣。 “听我说,”她开口了,“你能帮我一个忙吗?是这样的……”她好像要用尽整个背部肌肉的微弱力量,声音才能不颤抖,“我知道米莉和谢普想要我们一起去喝点东西,你能不能跟他们说,我们不去?因为保姆的问题,或者用别的借口也行。” 他走开几步,然后僵直地站着,耸着肩膀向前,就像一位庭审律师正在思考几个伦理学小要点。“嗯,问题是我已经说了我们会去的。我刚刚在外面遇见他们,我答应了。” “哦,那你可不可以再出去一次,然后告诉他们你弄错了。我想这不会太难吧。” “我们能不能不这样。我认为,一起去喝点东西可能会很有意思的,仅此而已。而且如果我们反悔的话会显得很失礼,你不觉得吗?” “你不愿意去跟他们说。”她闭上了眼睛。“那好吧,我自己去,多谢你了。”镜子里的素脸只涂着面霜,泛着光,看上去像已经四十岁了,而且憔悴,好像已准备好忍受病痛的折磨。 “等等,”他说,“拜托你放松点。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他们会觉得这样非常傲慢,就是这样。他们肯定会这么觉得的,我无法阻止他们这样想。” “那好吧,如果你想的话,就跟他们一起去,把车钥匙留给我。” “天哪,你能不能别跟我说什么车钥匙。为什么你总是要这样……” “弗兰克,”她依然没有睁开眼睛。“我不会跟他们出去的。我感觉不太舒服,而且我……” “好吧,”他无奈地表示退让,伸出紧绷的双手,微微抖动着,仿佛仔细地跟人比画一条小鱼有多么长。“好好好,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去告诉他们,我会马上回来,对不起。” 脚下的地板仿佛在向前航行,他走向舞台两侧时就好像走在轮船的甲板上。舞台上还有一些人。其中一个拿着袖珍闪光照相机拍照(“别动,就这样。”)。那个丰满的女孩又哭丧着脸,扮演嘉布丽尔父亲的那位演员正在安慰她:就当做吸取经验吧。 “你们俩准备好了吗?”谢普坎贝尔问。 “呃,”弗兰克回答道,“真不好意思,我们去不了。爱波答应保姆我们今天会早点回家的,你们看,我们真的……” 坎贝尔夫妇沉着脸,显得又失望又受伤。米莉轻轻咬了咬下嘴唇,又慢慢松开。“嗯,我想爱波肯定是对今晚的事情感到别扭,是吧?可怜的孩子。” “不不,她没事,”弗兰克说,“真的,不是因为那个。她没事。其实就是我们答应了保姆,你明白的。” 在长达两年的友谊中,这还是弗兰克第一次向他们撒这种谎。大家支支吾吾地微笑互道晚安时,眼睛都看着地面;这些掩饰于事无补。 他回到化装间的时候,她已经准备好一张和蔼可亲的脸去面对出去的路上可能遇到的剧社成员。但最后他们都设法回避了。她带着他从一扇侧门离开。月光照在大理石地上,明一块,暗一块,他们走过五十码的走廊,走廊上空荡荡的,能听到回声,他俩一路上都不说话,不触碰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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