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烟花那么凉


作者:雪小禅     整理日期:2014-04-05 09:59:48

本书是雪小禅的一本随笔集,风格雅致唯美,极具中国情怀。
  雪小禅用细腻的笔触娓娓描绘一个个关于城市、关于色彩、关于戏曲、关于植物的印象,用女性特有的唯美和浪漫,对这些唯美的事物做了细致动人的诠释,至唯美,至妖娆,至幽凉。
  作者简介:
  雪小禅,中国作协会员,河北文学院签约作家,《读者》杂志百名签约作家之一。出版小说及随笔集四十余本,其作品多次入选中学课本读物,并多次登上畅销书排行榜,同时被翻译成多国语言,畅销日本、越南等国家。繁体版《无爱不欢》《刺青》《我爱你,再见》已经在台湾上市。曾为《流年》杂志主编,迷恋戏曲,现任教于中国戏曲学院。目录:
  1读城篇
北京之一:皇城之都
上海:妖娆的罂粟
武汉:烟火着,动荡着
重庆:那一场少年梦
广州:轻挥衣袖
成都之一:烟火醉风情
杭州:最忆是江南
赤水:桐花烈艳,苍茫绵延
成都之二:宽巷子,窄巷子
兰州:雪落黄河静无声
南京:六朝金粉地
厦门:时光是用来浪费的
扬州:美人润无骨
无锡:清水洗尘1读城篇
  北京之一:皇城之都
  上海:妖娆的罂粟
  武汉:烟火着,动荡着
  重庆:那一场少年梦
  广州:轻挥衣袖
  成都之一:烟火醉风情
  杭州:最忆是江南
  赤水:桐花烈艳,苍茫绵延
  成都之二:宽巷子,窄巷子
  兰州:雪落黄河静无声
  南京:六朝金粉地
  厦门:时光是用来浪费的
  扬州:美人润无骨
  无锡:清水洗尘
  北京之二:女人,天宽地阔
  四城:婀娜江湖2戏曲篇
  《秦香莲》:爱比死更冷
  《西厢记》:爱情沉香屑
  《白蛇传》:我宁愿是这个妖
  《凤还巢》:谁家女子足风流
  《王宝钏》:红鬃烈马
  《花为媒》:花好月圆
  《锁麟囊》:人生繁华如梦渺
  《牡丹亭》:却原来
  《朝阳沟》:二见钟情
  听戏
  戏看3色彩篇
  我还嫌不够的粉啊
  黑,墨的魂
  明亮亮的黄呀
  灰呀灰
  金,明晃晃的凉
  蓝,那妖艳的沉溺
  绿出一片碧
  素素的青,诱人的青啊
  胭脂红
  我只愿意当一只紫色的昆虫
  流潋银4植物篇
  采采卷耳
  法桐呀,法桐呀
  风动桂花香
  桂
  牡 丹
  梅,零落的孤寂
  水 仙
  莲 花
  玫瑰不知道
  蔷薇蔷薇你爱过吗
  四季
  铁线蕨
  野草闲花逢春生
  樱花呀樱花
  玉兰呀玉兰5雪知道
  本质
  彻底
  慈悲
  低眉
  懂得
  风中的鸟巢
  记得
  寂无色
  街景
  精神强度
  绝色坤生:孟小冬
  潦草
  另一个自己
  秘而不宣
  烧饼夹夹
  民间
  那苍绿的老
  那个人会是谁
  青花
  清淡
  瘦
  它不老,我不老
  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写作者
  雪知道
  自画像
   成都之二:宽巷子,窄巷子
  我喜欢有味道的城市。
  毫无疑问,成都是中国最有味道的城市之一,懒散、颓迷、艳粉、闲逸、市井、风情……它带着许多无法说清的诱惑逼仄于我们眼前。
  而宽窄巷子无疑是成都味道最浓的地方。
  宽巷子不宽,窄巷子也不窄。巷中多为民国初年的老屋,最早的可追溯至清康熙年间。那时,小巷与附近区域,由四川提督年羹尧按清制于大城西垣内筑城,驻满蒙八旗官兵,名“少城”。
  “少”字真好,带着年轻与莽撞。少城曾居住着一群八旗子弟,他们沉溺于修身养性的日子中,颓了散了。没有人会嫌舒适过度,没有人会嫌日子过得如诗如画。
  在成都的七天,大部分时间泡在宽巷子窄巷子里,黑墙青瓦浮上了岁月的尘烟,雕梁翘檐、粉红金廊,穿过当年的金戈铁马把褪色后的繁华凋零向我道尽。
  宽巷子和窄巷子形似古老成都的脐带,把成都缠绕得分外市井,分外风情。
  你不认得我,我却记得你。我与宽窄巷子,即像人生若只如初见,又似故人照月来。
  八字影壁、沧桑木雕、瓦片垂雨、红砂马石……构成一幅精湛的泼墨画面在眼前。我看到一缕“时间”的光芒,正穿越一扇扇历史的窄门,翩然进入这两条小巷子。这是最古风的中国,宅中有园,园里有屋,屋里有画,院中有树,树上有天,天上有月,池中有鱼有荷,老树上挂着鸟笼子,里面的鹦鹉似谈恋爱的少女不停地欢叫着,而我捧了一本《刹那记》,三更有梦书当枕……这是中国式的院落梦想,也是宽窄巷子最真实的风景。我不停地用相机拍着那些改造过的院落,“修旧如旧”在这里得到了最完美的诠释,细节之美铺排得让人处处眼前一亮,风情和格调只增不减。
  在宽窄巷子里,中国文字的美感用得跌宕起伏。看看这些茶肆酒吧的名字吧,上席、而已、子非、花间、莲上莲、海棠晓月、养云、宽居、白夜……叫人如何不心仪?我热爱着中国文字的神秘搭配,两三个字,缠绕在一起,异常动人。中国汉字给足了宽窄巷子水气,真是又放肆又含蓄的惊喜。
  宽窄巷子最让人心动的风情是“闲”。李渔在《闲情偶寄》中写道:“闲,是一种态。”这种姿态在这里得到了极致的诠释:十块钱,可以泡一杯老成都的盖碗茶,任你把光阴坐老,不会有人收你茶座费。可以俭,只要一杯茶一碟小吃,十几块钱消耗掉一个下午;可以丰,约了三五知己,一掷千金,喝个通宵,五花马千金裘的生活,在这里得到完美放纵……
  还喜欢宽巷子、窄巷子的静。
  那静,分外的典雅,分外的诗意,带着悦耳悦目的婉转味道,带着可以闻得出的清香。很多院落,推门而入,是那样寂寞的销魂,不喧嚣,不热闹。一个人,一杯茶,看着阳光从天井悠然泄下,藤蔓爬满矮墙,绽放着时光的碧绿,缕缕闲散的光,从窗棂间轻轻地折身进去,小心翼翼地照到翻开的书上,生怕惊扰了谁似的。有时也去听一段戏,《思凡》一曲,满耳流金,我疑心是那思凡女子,长袖轻舞,于台上徘徊着婀娜着,思着他,念着他……
  更多时候一个人徜徉于两条小巷,走得不急不缓,耳机里有京胡《夜深沉》,看青瓦、雕檐、朱雀门渐为岁月所斑驳,但这斑驳,却是我所期待的凋落。宽窄巷子是天然的静音器,滤掉了外面世界的嘈杂,只剩这一把瘦瘦的秋风,裹着我,走向繁华过后的清凉。
  红袖添香的夜里,是谁与我同唱笙瑟之歌?“古巷风情幽意在,少城清雅佳园多,蜀国一夜听秋雨,哪朝深巷为禅来。”我轻吟了这样一首小诗,坐在淡淡泛黄的两棵老银杏树下,仿佛看到自己的老年,也是这样清淡似水了,与自己的爱人,执手相看,微微一笑……
  如果此生想去一个有味道的城市,就选择成都吧。
  如果去成都,想去一个最有味道的地方,就选择宽巷子、窄巷子吧。带上一颗闲散的心,与宽窄巷子一起发发呆。
  卢梭说,筷子直指食物,而我的旅行,直指宽巷子、窄巷子。
  《牡丹亭》:却原来
  昆曲很颓,带着苍茫的绿和柔软的粉。
  有朋友,车内常年只放昆曲,而且只放《牡丹亭》,一上车,“却原来姹紫嫣红开遍,到这般都付于断井颓垣……”或“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曳春如线……”真要命的温软。
  如果这一辈子曾和昆曲相遇,如果你正好和它吻合,那真真是从此坠落,连回生的机会都没有。
  有一些段落,甚至可以听出淫雨霏霏,是苏州老园林的一抹春色。“水磨调”十分符合苏州,也只能是苏州这样的靡靡之地能产生昆曲,又迤逦又婀娜,简直是牵引着人堕落。
  《牡丹亭》。“牡丹”,有摆脱不了的恶俗。荀慧生早年叫白牡丹,比“慧生”两个字差十万八千里,媚俗到以为摆摊练戏的。加了“亭”字,有了远意,是隔岸观火的刹那,忽然就怔住了。
  沈丰英,天生一个杜丽娘,不需要任何的说明。这一般痴,这一般妖娆,却又温厚。她并不是绝色的美,太美的女人过于自恋,一定在台上风情万种表现自己,太自恋的人美则美矣,一定多了几分虚无和轻浮。而沈丰英把自己陷了进去,美而自然,她一出场,便能定住人心,便能让人“呀”一声,仿佛回到几百年前,回到那绿波荡漾的颓靡之地。
  还记得看过桃花扇,亦是这样的风流端然。侯方域拿着一柄折扇,优雅缓步走上台来。他打开折扇轻摇,作势欲嗅——
  有人说,二十岁的施夏明一声未发,那段风流态度先叫人过目难忘。
  真真是金粉未消亡,闻得六朝香。和杜丽娘的游丝细软真个有一拼。从沈丰英的眼睛里,我看到了姹紫嫣红、断壁颓垣、雨丝风片、烟波画船,我看到遍青山啼红了杜鹃,荼蘼外烟丝醉软,也看到了韶光贱,看到了那青春闪过惊梦园——就这么短,所有的爱恋,不过一场梦而已。
  看过早些年俞振飞的《惊梦》。文武昆乱不挡的俞五爷是江南才子,出生于苏州,之后由票友下海,原本是工昆曲,尺谱写得人人传颂,后来和程砚秋搭伙唱了《春闺梦》。我一直觉得他天生一个柳梦梅,亦是富贵人家出身,从小受昆曲的沁淫,吹了一手了得的笛。笛子在昆曲中的地位犹如京胡之于京剧中,我简直能想象他当年有多飘逸。后来家道没落之后他下海唱戏,一代名小生,江湖上的俞五爷。老年后也唱过《牡丹亭》,犹自拿着一枝绿柳含情脉脉地说:“咱一片闲情爱煞你哩。”一边说还一边乐,简直是不能忍——老真可怕呀!
  年轻一代的俞玖林在《拾画》那段演得极棒,捧着画,一声声地叫着“我的姐姐,我那嫡嫡亲亲的姐姐”时,相当花痴,相当鬼迷心窍——爱疯了可不就是这个样子。
  看过俞玖林和沈丰英的宣传画,两张年轻得有些妖气的脸,粉艳艳的戏装,一下子让人回到那前世今生的苏州里。
  《牡丹亭》的好还在于它的细腻和淫绵绵。
  虽然听上去淫,但淫得这样浮生若梦,并不觉得下流,只觉得这人生浮华一世,应该有这样的一番温存。
  柳梦梅拿着一枝绿柳让丽娘赋诗。丽娘羞答答地说:“我又不认识你,凭什么和你攀谈。”他道:“姐姐,咱一片闲情,爱煞你哩!”
  “爱煞你哩”,多直白,多赤裸呀,完全是色相吸引。男女初初相遇,刹那间就天崩地裂,最原始的爱,缘于一张脸,缘于那个身体!简直是比我爱你还要生动一千倍!我爱,我就爱煞你哩!单刀直入、兵不血刃、手起刀落,就这样干脆的感觉,不留余地地爱煞你哩。这是我喜欢的一句。
  
  “姐姐,和你那答儿讲话去。”
  “哪里去?”
  “那,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
  
  这几句,台上人演得情绵绵,台下人听得耳热心跳。怎么会不耳热心跳?如此缠绵的意境。
  再接着更逼近“淫词艳曲”——“和你把领扣儿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牙儿沾,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袖梢儿揾着牙儿沾”,咬着袖子;“忍耐温存一晌眠”——
  淫艳入骨,但淫却淫得好,艳又艳得美,有人还嫌不艳不入骨,其实已经酥到了软处。杜丽娘的水袖已经和柳梦梅的交织在了一起,衣袖牵缠,好似鸳鸯交颈,真个是你侬我侬,“咱一片闲情爱煞你哩”!
  可惜只是梦。
  梦醒后她有多怅然呀,曾经打动你的东西,有多销魂就有多伤人,从此一病不起——
  “罢了,这梅树依依可人,我杜丽娘若死后,得葬于此,幸矣。”
  “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这段的曲牌儿叫做《江儿水》,那调儿一声声散漫无稽,听着就是一个小可怜。春闺梦里的少女,害死了相思,相思也害死了她!
  “待打拼香魂一片,月阴雨梅天,守的个梅根相见。”
  早年我收到这条短信时,还不知这是《牡丹亭》中的句子,只觉得无限好,特别是最后一句,生生把人惆怅死。待真看到这一幕,却是杜丽娘香泪流满腮,香魂欲去——好好的一个女子,因了一梦,就要魂断,生生是爱情惹的祸呀。
  可她很无悔,心甘情愿在地下埋骨三年,直到复生。古人也喜欢大团圆的结局,柳中了状元,丽娘复生。其实我并不喜欢这样的结局,我宁愿让柳落魄到衣衫不整,再扑到丽娘坟前挖白骨,那才是“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却原来,这才是——三生梦断,一世闲情呀!
  蓝,那妖艳的沉溺
  蓝是迷人的。我初次被蓝迷住,是看一个女子。邻居男人领回来一个坏女人,穿宝蓝的旗袍,修长的两条腿,有些略显长的腰,脸色有微微的苍白,烫大波浪的头发,妖妖地走过来。那蓝好像被太阳照得有点烫了金,分外不真实。
  后来看康丁斯基论颜色,才知道蓝是多么诱惑的颜色。和红比起来,其实它更妖;和黄比起来,它显得多神秘;和黑比起来,它又是俏丽的。
  之前我愚昧无知地喜欢着红,好像红才是第一,才是最夺人目,才是肯定与骄傲。可是,看到她穿蓝之后,才恍然,蓝,如果和女人相辅相成了,那才叫倾城之色啊。
  所以,我迷恋上蓝,深蓝,浅蓝,藏蓝。我记得我不停地买蓝色的裙子,再配上白色宽大的衬衣,连我自己都觉得脱俗。虽然难免带着自恋的成分,可是,非常妥当,妥当到以为完美。
  我记得凡?高的夜空是蓝色的,带着魔,带着绝望与迷乱。我有种窒息的难过和伤感,好像那蓝色是可以闻的,可以听的,可以让人落泪的。我知道,凡?高的自杀是必然的,这蓝,可以要他的命。正像爱情,可以要人的命,因为,蓝和爱情是相通的,里面有孤寂的成分。
  我喜欢蓝调的音乐,是小众的,小私的,有一意孤行的美。我可以是那个醉卧地毯的女子,抽一支烟,听一些无关风月的蓝调音乐,就这样,散漫着心,堕落着,带几分迷茫,带几分粉红。陌上花开了,陌上花败了,谁还记得谁?可是,一定记得这蓝。她穿宝蓝裙子,上面有流苏,你一想起,便是这个镜头,因为惊艳,蓝便锁定今生。
  还记得我第一本书,颜色是深深的蓝,妖妖的一个女子在封面上。那时,蓝已经让我着迷,那深蓝,有化不开的惆怅和浓烈。浓雾的森林里,夜蓝得近似于黑,一个女子,奔跑,哭泣。我总会梦到这样的镜头,好像那个绝望的女子是我,好像我一直在奔跑,永不停息。
  如果一个女子,你看到她时,感觉她是蓝色的,那么,她有些冷,有些神秘,可是,会勾引你欲罢不能。如果一个男子,你看到他时,感觉到蓝意充满着空气中的角落,那么,他是凉的,可是,他又是异样的,没有一般男子的流俗。我记得看到金城武就是这样的感觉。人,也可以用颜色来辨认。
  近些日子迷上董湘昆的京东大鼓,他唱到张桂兰:“制服的裤子本是学生蓝……”可见蓝的朴素与好看,加上“学生”两个字,就感觉更不同,带点俏丽和懂事,学生蓝啊。
  《天堂电影院》里,老人对少年说,蓝眼睛的女人最难搞到手。那是我看这部电影唯一记住的一句话。我觉得非常正确,正确到了可以不停复述的程度。她果真是难以搞到手的,少年一直站在楼下,站了好几个月,风吹雨打,她一直说不爱他。后来到底是爱了,因为他一直坚持。爱情这个东西很难说清,一直坚持也许就会得到。可是,到底还是离散了,很快,烟消云散。
  烟消云散也是蓝色的。
  就像夜空中的烟火,因为蓝色,就带着几分莫名的快感和绚丽,可是,分明又是刹那的,只一个刹那,耀了你的眼,之后,是一地灰,一地凉。
  有时尚杂志总是搞些八卦的东西,你最喜欢的颜色宠物之类,我总是会写上蓝色,然后很认真地去看喜欢蓝颜色的人是什么样的人。
  结果总是:这样的人容易绝望,也容易伤感。
  我想了想,大概同意了这种说法。
  因为很多时候,我看着十七楼外面蓝蓝的天空,总是想起十七岁的秋天:也是这样瓦蓝瓦蓝的天空,我一个人骑着破旧的自行车穿行在开败了的花下。那样的日子,是再也回不来了。
  这样一想,我的心里好像凝固了一滴什么东西,缓慢地落了下来。
  它晶莹剔透,如果你看到,那么,它是蓝色的。
  风动桂花香
  风动桂花香,这画面感强烈到以为是秋天的一幅丹青。
  是什么在动?是风在动。风吹着桂花,扑上面,扑入心,可真香。香得浓郁,又香得空灵。这是江南的八月。
  阡陌小巷、古街幽井,幽幽的桂花香似一条清凉凉的小蛇,无形地游进心来。那淡淡的一树一树的小黄花,黄得那样寂寞,却又香得这样销魂。
  满城都香得这样过分,一意孤行地过分着。桂,有一种妖似的香,你躲不开,你逃不掉——是爱情初露端倪的喜欢,到处是芬芳,你想跑吗?不,它在所有的缝隙间。
  忽然想起林风眠的画。他画的女子,仙风道骨,不着尘烟,爱着灰色袍子,那灰,浅浅的,带着不似人间的好。那份灵动,让我想起江南的八月,一城桂花,香得微醉,连清凉女子,亦愿意醉在这桂树下,一个人赏月赏心。
  一日,友打电话来,你来,你来。声音是迫不及待的。原来他淘得林风眠的画册,全是林画中极品,等待有人同赏。
  我着了春风牡丹的黑衣,快步跑着去看画。城中的桂花开得正热烈,这一场花事,只有桂花自己知道吗?其实我也知道,我和桂花,各自有着说不出的秘密。
  封面是白,麻布的白。黑黝黝的几个字,“林风眠”。那黑在白里游移着,像一个女人在男人怀里游移着。
  闲章是“风”。小小的红,因为是篆书,古意很深。窗外一树桂花正怒,我翻看那册页中女子,她们形神寂寞,眼光清寂,可是,浑身上下,有着说不出的神秘的散淡——是缥缈,又是空灵,是不可着际,却又遥遥吸引……那不正是桂花的味道吗?友在旁侧,痴心地说:“看画看出桂花香,真是一种极清幽的意境。”他又说起四僧,说起一个叫担当的画家,又说八大山人……他眼中闪出动人的光芒。天色将晚,桂花怒到近乎放肆了,我们似古人,谈古事,饮浓茶,那1975年的普洱里,放着桂花。
  将手机的问候语改了,一开机就是“风动桂花香”。我便想起我在江南,一个人骑了单车,穿过那些旧桥,去苏州最老的平江区里寻旧迹。八月的桂树扫过我的清眉,我在桂花香里去看程小青故居,它隐藏在深深的巷子里,以至于我几次路过全都忽略。我排队去买那种几千年传下来的酥麻糖吃,在苏州大学门边的教堂里听牧师讲经……所有这些,全有桂花香如影随形。
  最最浓烈的桂花香,是在乌镇故居,我一推开它的后院,就看到几棵茂盛的桂树,张扬地开着桂花。
  我记得我发了好长时间的呆。
  是夜,在乌镇的东栅,我一个人穿过小桥去看那些桂树,它们在月光下枝枝蔓蔓,也蔓延出无法控制的香,像一个太过诱人的女子,如何也不会挡住对她的爱恋,只有这香,只有这香了。
  也记得秋天的雨后,在“老书虫”读书。桂树还小,可也开着浓浓的花,一小朵,又一小朵,在雨中,分外的缠恋。这是八月与桂花的相遇,是爱情与爱情的痴缠,你让我如何忘记你,忘记这八月里的相遇,忘记满城风动,忘记一树又一树桂花香呢?
  从南方回到北方后,心就寡了下来,注定有些事情只会是一场梦境吧!我几乎忘记南方那场丰盛的花事了,但她寄来信,信打开,是一朵又一朵桂花,干的、瘦小的,但骨力仍在的桂花。
  她说,我知你爱闻桂花香,夹在书里吧,闻闻就会想起南方的。
  我把那些桂花轻轻地夹在新书里。我的新书,散发着厚实的油墨香,有着我喜欢的温暖和味道。我看着自己在里面写的行书:“放眼众山翠,风动桂花香。”喜欢桂花的,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人。那一城的香,任是多清冷凛冽的人,也会怦然心动吧!
  还是应该满足,毕竟有过这样灿然一季。那招摇到放肆的桂花,其实最有一颗敏感脆弱的心,它知道过了这一季,下一季要等待整整一年,所以,用力地开,用力地开,一直开到荼靡。
  如果我是一朵桂花,如果有一阵风吹得面来,我也会轻轻地笑,用力地开,然后问:“嘿,你也会这样吗?”





上一本:李煜词集 下一本:青木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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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那么凉的作者是雪小禅,全书语言优美,行文流畅,内容丰富生动引人入胜。为表示对作者的支持,建议在阅读电子书的同时,购买纸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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