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秦汉到今天,我们有两千多年的汉字文化积累,其中许多聪明才智的展现、悲欢离合的体会,都能丰富我们自身的生命追求。 郑培凯是香港著名学者,多年在香港组织学术活动、策划通识教育,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兴衰承变有深入的认识。在本书中,他从文字、诗词、绘画、昆曲入手,在语言、艺术的细微之处,让读者了解中国的文史传统,旨在唤回人们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热情。 内容也许庞杂,但真要追索起来,这本书只有一个不变的主题,即古往今来的“雅言”与“俗语”。如果说文字真的有“雅”“俗”之分,追根结底,也都是仓颉惹的祸。 作者简介: 郑培凯,山东人,1949年随父母赴台。台湾大学外文系毕业,于1970年负笈美国,获耶鲁大学历史学博士。曾任教于纽约州立大学、耶鲁大学、佩斯大学、台湾大学、新竹清华大学,现为香港城市大学中国文化中心教授兼主任。著作甚多,所涉学术范围甚广,以明清文化史、艺术思维及文化美学为主。著有《汤显祖与晚明文化》、《中国历代茶书汇编(校注本)》(合编)、《茶饮天地宽:茶文化与茶具的审美境界》、《口传心授与文化传承——非物质文化遗产:文献,现状与讨论》、《陶瓷下西洋研究索引:十二至十五世纪中国陶瓷与中外贸易》及《陶瓷下西洋:十二至十五世纪中国外销瓷》、《在纽约看电影:电影与中国文化变迁》、《高尚的快乐》、《真理愈辩愈昏》、《树倒猢狲散之后》、《游于艺:跨文化美食》、《吹笛到天明》、《流觞曲水的感怀》、《茶香与美味的记忆》等三十余种。 目录: 自序:都是仓颉惹的祸 【每况愈下】 释中国. 止戈为武 选贤与能 每况愈下 雅与俗之间 雅言与俗语 醍醐灌顶 谁谓荼苦 有女如荼 莫须有与将无同 漱石枕流 谐音的纠纷自序:都是仓颉惹的祸 【每况愈下】 释中国. 止戈为武 选贤与能 每况愈下 雅与俗之间 雅言与俗语 醍醐灌顶 谁谓荼苦 有女如荼 莫须有与将无同 漱石枕流 谐音的纠纷 谐音的吊诡 马上弹枇杷 大事不好 别字连篇 不会写字 仓颉蒙太奇 【干卿何事】 中国无史诗 中学读《诗经》 读《诗经》 仲子是男是女? 有女怀春 古诗难懂吗? 啊呀也是诗 鸟鸣山更幽 诗句通不通 岐王宅里寻常见 独钓寒江雪 独钓寒江鱼 夜半无人私语时 干卿何事 懒起画蛾眉 画屏金鹧鸪 小山重叠金明灭 菩萨蛮 花面交相映 燕子楼空 女性情怀 红酥手,黄縢酒 断章取义 渔家傲 神童诗 千家诗 夹竹桃 朱熹的诗 诗的象征 海誓山盟 民歌 管道昇的情歌? 筍子学派 凤姐儿登场 说大话 叠字的技巧 【天下太平】 春秋的丝绸 “竹林”和“七贤” 温泉可治病 三尸虫 昆仑奴 禅宗学习法 《山海经》的英译 翻译古诗 马勒与唐诗 生死存亡 信、达、雅 迷信名牌 中国的噩梦 方音难懂 一字不能易 你的家父,我的令尊 胡说八道. 耳濡目染学经典 萝卜头 屈原不是韩国人 天下太平 【风姿花】 风姿花 宁静的艺术 昆曲几百年? 法国人看昆曲 日本人唱昆曲 覆水难收 良辰美景奈何天 前世今生紫钗记 汤显祖在北大 烧刀子与蒜包儿 昆剧武戏 京剧不带唱 张飞骂孔明 写实与象征 韩幹画马 吴昌硕作品展 吴昌硕的双钩兰 吴昌硕论刻印 黄苗子的书法 焦墨人生 马得画戏 江启明的画境 山水变奏 司徒乃锺的画 魏米尔 欧基芙 画家论画 心灵的故乡 写实与象征 有始有终 倾国倾城 痖弦的异国情调 《如歌的行板》 张爱玲的魔障 不喜欢张爱玲 自序:都是仓颉惹的祸 十多年前,初来香港,应《明报》编辑的邀约,在报端开辟专栏,写了一批文史知识与古典文献解读的短文,对象是中学语文老师以及修读文史专业的大学生。最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帮我辑成一书,要我写一篇序,我就想到以前写过一篇爱森斯坦论汉字的文章,《仓颉蒙太奇》,正好可以顺着这个话题继续谈。反正只要是讨论中国传统的文史知识,不可避免,就要涉及汉字的特性,这一切都是仓颉惹的祸。 研究古汉语典籍,属于传统“小学”的范围,掉进文字学、训诂学、音韵学的领域。《汉书?艺文志》说:“古者八岁入小学,故《周官》保氏掌养国子,教之六书,谓象形、象事、象意、象声、转注、假借,造字之本也。”许慎《说文解字》讲到六书,则说,“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假借”,用词稍有不同,意思是一样的。汉代学者明确指出,每个人学习文化,首先是要“识字”,不识字就是文盲,根本不可能传承前人累积的知识,踏入文化领域,也就一生懵懵懂懂,远离了文明的进程。朱熹在《大学章句序》中说,“人生八岁,则自王公之下,至庶人之子弟,皆入小学,而教之以洒扫、应对、进退之节,礼、乐、射、御、书、数之文”。因此,想了解中国传统文史,第一步是要有点“小学”知识。 然而,这个涉及文字训诂的“小学”,可是与今天小学生一大清早背着大书包,在街上摇摇晃晃,苦着脸去上的小学不同,是现代人眼中非常艰深古奥的学问,连专业学者学起来都感到十分吃力的。还记得我在台湾大学读书的时候,对一切文化知识的探求,如饥如渴,只要是文史哲的课程,没有不去旁听的,唯独不肯去听文字训诂的课,认定了那是“迷恋骸骨”的学问,是与知识的木乃伊为伍。倒是因为喜欢唐诗宋词,对文字的韵律有兴趣,听过半个学期的音韵学,看着近视到几乎半盲的许世英(许寿裳的儿子)老师在助教的协助下,摸摸索索上了讲台,以董同龢的《汉语音韵学》为课本,闭着眼睛告诉我们第几页第几行哪几个字印错了,要改正过来。我很快就发现,自己的兴趣是文学想象的审美翱翔,是文字如何协律押韵的音声之美,不是汉语音韵嬗变的轨迹,不想知道高本汉如何探索上古音的脉络,也就半途而废了。能够在班上支撑了半个学期,不是因为这门学问对我的吸引,而是老师的敬业精神让我感动。许老师喜欢板书,大段大段的引证写满了整个黑板,擦掉了再写,却因为视力太差,擦不干净也不知道,再写的文字就覆盖在擦不干净的字迹上,整个黑板一片模糊,有似纽约街头巷尾的涂鸦。同学都暗自偷笑,我却感动莫名,时常觉得胸中块垒,压得我喘不过气。总之,我在大学时代远离了文字训诂的“小学”,避之唯恐不及。直到上了研究所,认真研究中国历史文化,必须洞彻古典文献的诠释,这才理解了“读书必先识字”的真谛。 汉字的出现,大约是在三四千年之前,由甲骨文演变为古籀文、大篆。到了秦始皇“书同文、车同轨”,虽然以小篆统一了文字,却因为经历过一两千年的传移摹写,发展的轨迹相当纷繁,理解先秦古籍已经不是件容易的事。汉代经师解读秦火劫余的古代典籍,有古文学派,就专注于释读小篆之前的古文字,企图揭示古代典籍的原始面貌。王国维曾经说,两汉的古文学家与今文学家不同,大多数是“小学家”,精通文字训诂,特重文献的考据,说的就是这么回事。从汉代到今天,又增加了两千多年的汉字文化累积,其中反映了许多聪明才智的展现、悲欢离合的体会,都值得我们重新审视,丰富我们自身的生命追求。 这些专栏文章,虽是有感而发,却都是随意为之,信手拈来,并没有一以贯之的脉络。真要追索起来,只有一个不变的主题,就是谈论古往今来的“雅言与俗语”,如果说其中真的有“雅”“俗”之分,追根结底,也都是仓颉惹的祸。 你的家父,我的令尊 中央电视台正播送一个极受欢迎的节目,主持人谈到受访者的父亲当年也是个名人,开口便说“你的家父如何如何”。我在电视机前吓了一跳,真是“如雷贯耳”。我们一般称呼自己的父母,说“家父”、“家母”,或“家严”、“家慈”,用的是谦称,表示自己有礼貌,不矜夸自己家世的地位;称呼别人的父母,则说“令尊”、“令堂”,是敬称,在措辞及语气上给对方一份尊敬。称呼人家的父亲为“你的家父”,还是第一次听到,不由得吓了一跳。 不过,看到节目主持人谈笑自若,好像也非口误,而是习以为常了,便猜想时代变化剧烈,也许这种传统称谓的本质早已遭人忘却。主持人使用“你的家父”,并没有谦称的意思,因为他并不知道“家父”有特定的称谓性质,只是想当然耳,模模糊糊知道“家父”说起来比“父亲”要斯文一点,心里想说的是“你家里那个父亲”。我曾遇到一位文史学者,有人问他“府上哪里”,他就回答“我府上是某处”;提到自己的父亲,就说“我的令尊”如何如何,使人啼笑皆非。不过,我又以“时代剧变”为之缓颊,学者虽然研究传统文史,名登教授之列,著作等身,但自身却是在红旗下喝蜜糖水长大的,幸福成长过程中只有无产阶级专政式的“大民主”与“大平等”,谁还使用“封建”的谦称与敬称,谁还分得清“家父”与“令尊”的用法? 有趣的是,改革开放之后,一部分人富裕起来,许多文化人也“摸着石头过河”,重新拾起传统的称谓了。大概是过河之际,看到清流水浅之处,有一些美丽匀称的鹅卵石,甚或是熠熠发光的玉石,便情不自禁捡了起来。捡起来好办,怎么用就麻烦了。假如文化像猫一样,也有九条命,一个世纪以来至少也革掉了七、八条,只剩一两条惊惶失措的小命,在当今经济发展的高速公路边上进退失据。后文革时代的文化人捡了些斯文有礼的称谓,却生活在斯文扫地的时代,真是不知怎么用。还是回到邓小平的硬道理,摸着石头过河,乱用吧,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大不了回家捱“我的令尊”一顿骂,遭“我的令堂”一阵白眼。别笑,“你的家母”上次不也是发了脾气,说“你的家父”就是生你的气,住了院,还好有“你的舍妹”去照料。传统的继承是件麻烦事,就像写文章一样,首先得认字,得学,不能“活学活用”过了头,地上捡块瓦片就硬说是玉璧。想说话斯文也不难,翻翻清代的《事物异名录》及《称谓录》,就很明白了。若是怕麻烦,连图书馆都懒得去,翻翻《现代汉语词典》吧,上面也说得很清楚,什么是谦辞,什么是尊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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