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浪漫主义手法描写男女情爱之作,成书于上世纪70年代。喧闹、浮躁的首都东京和富有情趣的古都镰仓是故事发生主要舞台。作品围绕两条主线展开,一条是里子和坂西的情爱,另一条是工藤和几个女人的纠葛。里子丈夫工藤生性怯懦,对物质化的社会绝望,从女人的肉体上寻求解脱。他首先与性感的千枝搞在一起,后又跟爱子和三堀夫人厮混。里子在工藤出走后认识了坂西,很快坠入情网。坂西倾尽全力珍护里子,使里子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然而坂西的妻子用软刀子扼杀了他们的情愫…… 作者简介: 立原正秋(1926—1980),日本当代流行小说作家。1961年获得第二届近代文学奖,1966年获得55届直木奖,曾任第七届《早稻田文学》总编辑。以擅长性描写与爱情题材的创作驰誉日本文坛,代表作有《薪能》、《剑崎》、《漆花》、《白罂粟》、《能剧世家》、《剑与花》、《残雪》、《冬旅》、《美丽的城》、《那年冬天》等。目录: ·立原正秋和他的作品(代译序)/1一山樱/ 二街市/ 三六月/ 四胡同/ 五骄阳/ 六生物/ 七茅蜩/ 八陋巷/ 九秋色/ 十夕阳/ 十一通路/ 十二冬日/ 十三白梅/ 十四野花/ 十五春水/·立原正秋和他的作品(代译序)/1一山樱/ 二街市/ 三六月/ 四胡同/ 五骄阳/ 六生物/ 七茅蜩/ 八陋巷/ 九秋色/ 十夕阳/ 十一通路/ 十二冬日/ 十三白梅/ 十四野花/ 十五春水/ 十六昼月/ 十七越后/ 十八心猿意马/ 十九山茶花/ 二十枯叶/ 二十一潦倒/·译后记/ 出了北镰仓站,沿着镰仓街道,朝小袋谷方向走一百来米,左边有家木材店。里子牵着克男的手,沿着木材店前面的路向左拐。那里就是谷户了。沿途右边有条小河,路两边幽静地分布着人家。有四个月没回娘家了。 去谷户的路翻过山,一直通到原。在这一带的山上,春天,山樱将朦胧的天空点缀得绚丽多彩;秋天,红叶则把山坡染得通红。尽管说是枫叶,其实枫类少,大部分是黄栌。不过在温暖的湘南地区,四季还是比较分明的。 路边的樱花盛开了。里子突然停住脚步,朝着樱花望去。樱花晶莹地融入午后的空中。里子的思绪没有向空中扩散,而是凝聚在樱花下面。里子凝视着樱花,觉得束手无策,怎么跟家人说呢?六年前的秋天,当她离开娘家嫁给工藤保之时,怎么也没想到会带着痛苦沿着谷户这条路回来。 河上搭着几座小桥。里子向右拐,走过第一座桥。再走一会儿,就能看见娘家的竹片篱笆了。 里子在娘家门前停了几秒钟,仰头看了看写着“朝永弘资”的门牌。这里虽然是自己的娘家,但里子却感到困惑。脑海里闪现出哥哥弘一和嫂子牧子的面孔。也许应该早想个办法……后悔也来不及了。这里虽然是娘家,但不是她该回来的地方。 要在平时的话,推开门,说声“打扰一下”,就可以进屋,今天却是犹豫不决。这个星期发生的事必须要告诉家人,真发愁。 不一会儿,妈妈明子出来了。 “哎呀,这不是里子吗,怎么傻愣在那儿?快进来吧!你这孩子可真怪啊。” “谢谢!大家都好吗?” “我们都很好哇!” 明子想要说什么,但又没说出来。里子知道,这个星期自己的脸色已经显得憔悴了,就是化妆也瞒不了人。 当里子走进起居室,把视线移到院子里时,心里才平静下来。这里是她熟悉的院子,但是对她这样一个在东京住公寓的人来说,树木的色彩有点太浓了。 明子一边沏茶,一边告诉女儿牧子带佣人幸江买东西去了。 马醉木垂着白穗,三叶杜鹃已经开起来了。眼前仲春的情景让人觉得眼花缭乱。里子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 “妈,让我在这儿住两天吧!” 里子眺望着院子说。 “行啊。怎么啦?” “我累极了。” 说完以后,里子感到一阵空虚。 明子不问有什么事,而问怎么啦。她相信女儿,从来没有怀疑过女儿。她在厨房里教女儿怎样不用计量器做饭,女儿也正是在这种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实际上朝永家厨房里的计量器只是在商人送货时,只用来称分量而已,除此之外,没什么用处,做饭时完全凭眼睛和直感。就是在学茶道和花道时,也不让她光学时髦的外表。明子让女儿跟她做姑娘时曾经教过自己的禅僧学茶道和花道,这样培养出来的女儿不至于毁于一旦。 听见后门开了,孩子们的喧闹声随即冲进来。克男扔下咬开的煎饼,循声跑去。可能是弘一的两个孩子放学回来了。“洗手!”传来大人的声音,好像是牧子跟他们在一起。 “过后再听你讲吧。你要是累了,就在这儿住几天吧。” 明子站起来,朝后门走去。女儿刚才说“累极了”时,态度并不轻率,明子这才放了心。她觉得女儿确实是累了,莫非是夜里让丈夫纠缠的?明子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她想起了丈夫弘资三十来岁的时候。那时彼此在各个方面都追求和谐。如今女儿已经生了孩子,是个成熟的女人了。明子从女儿那里看到了她自己的过去。 先前在院子里徘徊的兰鹊,此刻正在向着茂密的树丛款款走去。里子一边用眼睛追着兰鹊,一边提醒自己:这可不是做梦!八天前的上午,她从柜子的小抽屉里发现了丈夫留给她的信。丈夫在公司里除了出差以外,从来没在外边过过夜,可是他昨晚没回家。那天早晨,里子醒来时,又想起丈夫昨晚没回来,心里忐忑不安,觉得不应该这样。脑海里闪现出户坂千枝那副妖艳的面孔。里子这天要去幼儿园给孩子办理入园手续,她把前一天洗好的衣服熨了熨,正想把丈夫的手绢放进小抽屉时,发现了丈夫的信。 朝永里子: 对不起!我是个无用的男人,你是个非常出色的妻子。不是你不好,我确实是个无用的人。要了份离婚登记表,你给盖个章就可以离婚。拜托! 工藤保之三月二十八日 那时,里子把信和离婚登记表摊在眼前,感到莫名其妙,怎么开这种玩笑呢——是觉得两个人已经共同生活了七年,不会轻易分手吗?这时里子切断熨斗电源,把信和离婚登记表重新看了一遍。 信上如实地表现着丈夫的性格。丈夫是个诚实而懦弱的人,在别人面前从来不敢谈个人的想法。“这大概是跟我开玩笑吧!”里子一边琢磨,一边注视着给丈夫熨好的府绸短裤,心里感到格外空虚。 丈夫的公司叫“田村制作所”,生产各种机械设备。里子想起了丈夫的同事和上司。里子只跟他们见过一面,不太了解他们的情况。丈夫上大学时就没有朋友,从没往家里领过朋友。他总是在自我的小圈子里孤寂地生活,没有朋友跟他交往。 里子往公司里拨了个电话,话务员马上把电话转到了丈夫科室。 “工藤二月份就辞职了。您是哪一位?” 接电话的人可能是丈夫的同事,里子不认识。当听到对方这样回答时,里子才突然觉得丈夫的信带有现实意味。 “我是他的朋友。” 里子这样说完,挂断了电话。然后她又把信和离婚登记表看了一遍,作了外出准备。 公寓的一楼有个临时照看孩子的地方。里子把克男送到那里,自己要去田村制作所。这座公寓位于町的一个角上,房子是两年前的秋天里子的父亲和仙台的工藤家出钱买的,光靠工藤保之那点收入是买不下来的。 田村制作所的办公室在新桥站前一座大楼的八楼上。里子向传达室报了姓名,要求见丈夫的上司。不一会儿她就被领进了会客室,丈夫的上司出来接见她。 “太太是朝永先生的女儿,我早就知道,不过今天是第一次见面。” 男人有五十来岁,中等身体,递过来的名片上写着“杉浦健夫”。 “工藤君二月份就辞职了,您真的不知道吗?” 杉浦健夫露出一副不相信的神情。 “我还以为工藤君转到朝永先生的公司去了。” 杉浦健夫歪头思索着。 里子不敢多说话,只说丈夫两天没回家,她来看看,然后便离开了田村制作所。丈夫的退职金已经领走了。里子到一楼,用公用电话打到田村制作所,让总机给找一下和丈夫一个科的户坂千枝。果然不出所料,对方说户坂千枝也是二月份就已经辞职了。去年秋天,丈夫跟同事一起去旅行时,拍过一张合影。丈夫穿着棉袍,他旁边坐着一个穿着棉袍、神色妖艳的女人。那女人就是户坂千枝。她有时夜里打来电话,丈夫说是为了公司的事。去年夏天,丈夫一星期至少有两次是深夜一点才回来,当时里子就觉得有点不对头。 里子从田村制作所回来,给丈夫仙台的家里打电话。公婆家是纺织“精好仙台平”的业主。工藤是次子。 接电话的是婆婆。婆婆说保之没去他们那里,问有什么事。里子便干脆地告诉她,她儿子辞了职,一直没回家,只是没提信的事。婆婆问他为什么辞职,里子跟婆婆说,先看看情况再说,说不定她会去仙台。说完,里子挂断了电话。 里子又往田村制作所打了个电话,问了一下户坂千枝的住所。户坂住在高园寺,快到正午时,里子找到了她的公寓。公寓管理员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太太,她说户坂千枝五天前已经搬走了。 “她说要结婚,搬个再大点儿的房子。您是户坂的亲戚吗?” 老太太用稀奇的目光打量着里子。里子穿着一件素净的绸子衣服。 “不是。我们原先是一个公司的。” 里子知道再问也没用,便离开了公寓。毫无疑问,丈夫跟户坂千枝在一起。管理公寓的老太太不知道户坂千枝的新住址。 从那以后,里子每天都觉得无聊。就是想找丈夫,也没有线索。再说里子老在嘀咕:男人把自己抛弃了!孩子是夫妻的纽带。这话要是没说错的话,丈夫迟早会回来的……不过一个大男人从一流公司辞了职,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再指望他回来也没那么简单。尽管他没有朋友,但在家里还是个不折不扣的丈夫。里子曾经问过他,为什么没有交到朋友呢,当时他回答不上来,里子只好认为丈夫就是这种性格。 公寓对面是公路,公路对面又是公寓。从窗户望去,整个风景有点呆板,没有焦点。最明显的是一到晚上,对面的公寓都要掌灯。窗子虽然都很亮,但缺少生活气息,只有城市的那种冰冷的感觉。 里子感到很无聊,恍恍惚惚地熬过了一个星期。只有镰仓的娘家可以商量!她这才恍然大悟地调整了一下情绪,来到了镰仓。 然而,此刻这样坐在娘家的榻榻米上眺望着院子,里子觉得再商量也没用,随着时间的推移,丈夫的出走越来越使她感到现实的严重性。 刚才钻进树丛的兰鹊又钻出来,飞到刚发芽的槐树枝上,将灰色的长尾翘了几下,然后飞进山里去了。 当父亲和哥哥回来吃完晚饭,孩子们都睡了以后,里子才把丈夫的事告诉家人。此刻里子有一种被丈夫抛弃的耻辱感,在哥哥和嫂子面前,这种耻辱感越发深重。里子拿出丈夫的信和离婚登记表来给大家看。 “那个老实巴交的工藤君呀,真是难以相信。到底什么原因呢?” 哥哥弘一愤愤地说。 “不知道……” 里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提到了户坂千枝,并说她去过户坂千枝的公寓。 “太不像话了!工程师多是些目光短浅的人。差劲!这是一流大学出来的人干的事吗?” 弘一厉声说道。 “你生气也没用。” 父亲弘资看完信和登记表后,点上了香烟。 “让私人侦探所给查查户坂千枝的住所怎么样?” 明子说。 “查也没用。就是把工藤君从女人那里拉回来,又能怎么样呢?不是那回事儿。里子跟工藤君结婚时,我就有点担心。可以说工藤君的妈妈是望子成龙,对儿子娇惯得很。儿子上一流大学,进一流公司,是在温室中长大的。这样的人一旦毁了,就像一条不能再用的传送带。有人为了体面,非要让传送带再转起来。里子就是这样。这件事要冷静对待,只能这样,没别的办法。对里子来说,这个春天是很难过的。” 弘资把剩下的茶水喝完,漫不经心地退出客厅。 当父亲离开客厅后,母亲和哥嫂分别谈了自己的看法。里子回顾了她和工藤一起度过的岁月。她跟丈夫是恋爱结婚的。她从东京的女子大学毕业后,征得父亲的同意,在父亲公司里干了两年。朝永商社是从田村制作所采购机械设备,向东南亚推销。里子当时在采购科工作,所以她认识了工藤。 过去的事怎么都好说。男人和女人结为夫妻,生儿育女,在一起过日子,两个人互相配合才行。当初工藤向里子求爱时,里子认为工藤赢得了她,她得到了工藤的认可。工藤也同样得到了里子的认可。他是个温和的男人。就拿吃东西来说,他是个细嚼慢咽的人,有些地方过于老实,让人觉得缺少男子气。不过里子并没有觉得不满。这样的男人为什么要出走呢?他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吗?“出走”这种说法让人觉得不快,但是只能这样表达。 十一点多钟,母亲和哥嫂都说得累了,回自己房间去了。家人的话里子没有全听。对里子来说,至亲骨肉的安慰最终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不一会儿,里子也躺下了。她望着睡在一旁的孩子,心想今后是个问题。就跟孩子说爸爸出差了,但不能老说出差吧。那应该怎么说呢?……还没想过孩子是否可怜,被丈夫抛弃的女人是否可怜,只觉得有一种被男人抛弃的耻辱。 这一星期的疲劳似乎全涌出来了。第二天早晨,里子醒来一看,十点多钟,旁边的孩子已经不见了。只觉得窗户已经打开了,拉门外面已经亮了。到客厅一看,哥哥到公司去了,父母正在喝茶。 “对不起,睡过头啦!” “你是真的累了。刚才牧子要出去办事,克男跟着去了。你现在吃饭吗?” “我自己来吧。” 里子不让妈妈伺候,自己到厨房去了。 里子吃完饭,洗了洗脸,刚回到起居室,爸爸就从报纸上移开视线,冲着她问:“你想去看山樱吗?” “您今天不去公司了吗?” “今天就不去了。” “那我就跟您做个伴儿,稍微等一下!” 里子到房间收拾好床铺,把妈妈借给她的半幅带解下来,换上自己的腰带。 天气很暖和,里子没穿短外套就离开了家。明子说有事,留在家里。 谷户两侧的山坡上长着一些山樱树,但是数量不多。 “从天原去过狮子舞那边吗?” 弘资问。 “以前不是一起去看过山樱吗。” “对啦,那儿的山樱好啊。这儿也行。翻过山去就是原,山樱很多,从那儿去葛原冈看看吧。” 里子想,大概爸爸有什么话要说。 “孩子什么时候参加幼儿园入园典礼?” “十号……我想在这之前去趟仙台。” “那好啊,东北那边可能刚入春吧。” 走了一会儿,谷户的路变成了上坡。阳光明媚,风光旖旎。对于带着痛苦回娘家来的里子来说,这样跟父亲一起漫步,或多或少是一种慰藉。布谷鸟正在右边的山坡上啼叫。 他们从山顶向左拐。在杂树丛生的山坡上,蜿蜒着一条不到两米宽的小径,一直通到原。 沿着那条路走了二百来米时,弘资停住了脚步。 “那就是新建的原住宅区,已经盖了不少房子啦。” 弘资用手指着右边说。谷户的右边,朝南呈梯状分布着人家,谷户的左边是山,山上有白色的建筑物。在它前面的谷户这边,也有鳞次栉比的住宅区楼房。在遥远的对面,丹泽山脉连绵起伏,十分壮观。 “今天又没看见富士山。” “您经常来这儿吗?” “不,就夏天和春天来。现在葛原冈也成公园了,完全变样了!” 弘资迈起步来。他穿着一件绸子衣服,腰板还挺硬朗,也很魁梧。周围人跟里子说过,小时候爸爸整天背着她,不过里子记不得了。此刻里子从感觉上能够理解,爸爸确实曾经背过她。她还记得自己走路时,揪着爸爸的袖兜。从袖兜里掉出各种东西来,有香烟,有火柴,还有零钱等。简直就像变魔术一样,秃噜一下掉出来。里子揪着的袖子总是暖乎乎的。 葛原冈上熙熙攘攘,非常热闹,人们都是来看樱花的。 “有染井吉野,还有山樱。花是不错。” 此刻没有一点风,淡雅的花色仿佛要融入天空。 “去仙台是可以,还打算在町的寓所里等他吗?” 弘资仰望着樱花问道。 “暂时是想等等看。” “干脆死了那份心吧,最好认为他不回来。想在町公寓里等他,这是你的心情。那样倒也可以,不过别等得太累了,早点回来。 弘资把烟蒂丢在脚下,用木屐踩灭,然后顺着来的路往回返。 对里子来说,她这是第一次带着痛苦漫步在花下。 “去仙台带孩子吗?” “带。这是他们家的第一个孙子……” “哦,他家老大没孩子呢。他父亲挺不错,他母亲太不懂人情世故。说不定她还会说,是老婆不好,男人才跑了呢。你让她说就是了。” “唉……” “别钻牛角尖儿!这么说也许不合适——花真是不错。” 弘资慢慢走开。女儿的痛苦就是自己的痛苦,他觉得女儿很可怜。 里子跟爸爸并肩走在坡路上,心头漫过一阵寂寞。也可以说这是一种人生的寂寞、人世间的寂寞。丈夫的幻影还活在女人的心里,那幻影清清楚楚,就是抓不住。假如像父亲说的那样等他也没用的话,那就要尽快忘掉她和丈夫生活的岁月。 回到家一看,牧子和克男已经回来了,牧子正在准备午饭。 “葛原冈怎么样?” 明子问弘资。 “唉,人真多。春天的镰仓人多就不好玩了。” “总觉得寺院自从收费以后,来观光的人多了。” “好像是那样。观光是一种大众心理现象。长谷的大佛前,大客车挡着路,市民用的公共汽车好久都不通了,寺院的和尚们就装作看不见。市里也够呛,官员和议员都是些无能之辈,也不给想个办法。对啦,做饭吧。” 弘资在院子里转来转去,欣赏着花和树木。 里子系好围裙,走进厨房。牧子正在剁大个儿的沙丁鱼。 “爸爸早晨看见报纸上说,铫子那边沙丁鱼大量上市,说他今天休息,让中午做沙丁鱼。” 牧子说。 “怪不得一大早就去买东西呢。我今天起得太晚了,对不起!” 里子用煤炉上的打火器引燃木炭,然后放进炭炉。这家人现在还用木炭烤鱼。 “里子,到东庆寺去看白玉兰了吗?” 牧子剁好沙丁鱼,摊在菜板上,然后抓了一把盐撒在上边。 “没有,我们去的葛原冈。” “过会儿不去东庆寺看看吗?反正还得出去买东西,菜店还没进货呢。” “那我也去吧。圆角寺佛日庵的辛夷怎么样?” 里子把铁丝网搭在炭炉上。 “听人家说佛日庵的不是辛夷,是玉兰。” 牧子抓起沙丁鱼来,将沾盐的一面朝下放在铁丝网上,然后又往上面撒盐。 “以前就听人这么说,但不知道是真是假。” “我也没做过比较。” 牧子嫁到朝永家来以后,一直到里子离开娘家,有好几年时间都是两个人一起下厨房,配合得很默契。两个人又回到了过去。只是里子有点担心:我回到这儿来,会不会给她添麻烦呢…… 两点多钟,里子和牧子要出去买东西。临出门时牧子问明子: “我跟里子到东庆寺看看白玉兰行吗?” “光你们俩去吗?让我也跟着你们去吧!让幸江也去。让她爷爷在家看门。” 然后,明子穿上短外套,来到门口。结果家里除了弘资以外,都要去东庆寺。 “三个女人一台戏,四个女人就更热闹了。大家到东庆寺以前都安静一点儿!” 明子出门时说道。 “那样可受不了呀。” 牧子笑得前仰后合。 “哎,怎么了?牧子,你近来可太能笑了,你不怕眼角生皱纹吗?” 明子这么一说,牧子笑得更起劲了。 对里子来说,这番对话能给她一些安慰。 她们从木材店前拐到右边。那里车辆往来频繁,以前是一条只通公共汽车的幽静的街道。过去圆角寺和建长寺里也很幽静,现在不论什么时候,来这儿观光的人都很多。 东庆寺一进山门,左边有个钟楼,右边是本堂和寺厨,砌着一道围墙。墙上有个便门,白玉兰就在进了便门的紧右边。这是一棵大树,枝子探得老高,朝天开着六瓣花。花已经盛开了。春天的花,为什么都这样融入天空呢?里子想起上午在葛原冈看樱花的情景。难得大家都来安慰自己,不过想一想,还是自己的问题。 “白木兰还是应该是寺院里的好看些吧。” 牧子说。 里子觉得白木兰是一种令人寂寞的花。那白色好像要融入天空似的,让人感到寂寞。 “花太多了。春天的花还是开几朵的有趣味吧。” 明子说。然后她回头问里子:“你最近还做茶道吗?” “好久没做了。” “那可不行呀。明天是星期六吧,爸爸和弘一都休息,下午开茶道会吧。牧子,回到家给清月堂去个电话,让他们明天给送点心来。主要的点心要花吹雪,其次要吉野山。热闹一点好,再叫上两三个朋友。” 里子一边听妈妈跟牧子讲话,一边想:这样可沉不下心来。妈妈想安慰女儿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但是眼前有这么多变化,反而感到有些累。总之妈妈是个幸福的人。里子冷静地观察着母亲。 这天晚上吃完饭后,里子跟父母商量,让克男星期六和星期天待在这儿,她想回町的公寓住两天。 “可是你明天——” 明子正要往下说,却被弘资打断了话题。 “品茶是闲人的趣味,你这样只能让她觉得累。别太为女儿操心!” “对不起!就这样吧。我还得去买仙台的车票,星期一早晨我来领克男。” 在娘家也待不住。出走的人也许会认为一封信就能解决问题,但自己却总是无法平静下来好好思考。 星期六上午,里子留下克男,离开了娘家。她回到公寓后,还是无法平静,觉得什么都模糊,觉得脑子很累。丈夫离开家时,就穿着一身西服和雨衣,想一想,是令人难以相信的。自从发现他留下来的信以后,里子检查了好几遍衣柜。此刻又检查了一遍。她取出一身西服来,挂到窗子边。然而在这个已经没有生活气息的房间里,那身西服也只不过是一件普通的东西而已。 里子取下西服来,放在客厅的沙发上,用刷子刷了刷,但也觉得没什么用。丈夫出走后,她第一次流泪了。泪水落在西服上洇湿了一片。她看着看着,不由得想起父亲说的话:干脆死了那份心吧!最好认为他不回来。那我该怎么办呢?里子冲着被泪水浸湿的西服发问。 这个星期六,里子花了半天时间整理冬装。她把丈夫的冬装从衣柜里拿出来,塞进厚纸兜里,交给了洗衣房,然后把丈夫的夹衣和夏装取出来,挂在衣柜里。这一切也许是徒劳吧。 傍晚,她一个人无聊地吃完晚饭,洗了澡,不一会儿就入睡了。一直睡到第二天早晨,觉得怎么睡也睡不够。实际上自从发现丈夫的信以后,就一直没睡好过。 里子吃完早饭,便到东京站买去仙台的车票。第二天正午上野到仙台的特快还有软座票。 里子走出八重洲口,来到日本桥的商店,她要买点土特产带到仙台去。她在食品柜台买了一盒五千日元的咸烹海味。当她接过食品时,看见一个酷似丈夫的男人跟一个女人正在对面走廊上品尝食品。长得太像他了!明明知道不是丈夫,心里还是激动得很。里子觉得丧气。 里子回到町后,仍然觉得丧气。今后还得等着丈夫回来,要是再在哪儿碰见很像丈夫的人,肯定还会这样想吧……等人可真不是滋味!当她想到这里时,才发现给自己留了一道难题。 里子下午又睡了。吃了顿简单的午饭,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看着看着晨报,一阵睡意向她袭来。她盖了一床毛毯就睡着了,觉得怎么睡也睡不够。 第二天早晨,里子先去镰仓接着孩子,然后一起去仙台。从车窗望去,列车越往北去,似乎离着冬天越近。不过里子没有兴趣欣赏这番景色。她在沉思:到仙台见到公婆,该怎么说呢?想着想着,车窗外面的风景消逝了。 快到四点时,列车到了仙台。 工藤家在长町北町,那一带位于广濑川堤岸的旁边。要说真正能织“精好仙台平”的,现在也找不出几家来了。“精好仙台平”这种布料有精好平裙料、舞裙料、和服裙料和罗裙料等十几种,然而从纺纱、染色到纺织都需要人工完成,生产受到限制。 里子在离工藤家还有点距离的地方下了车,为的是做好见公婆的思想准备。沿着堤岸分布着几家纺织厂,她以前就听丈夫说过,有的地方还在织坐垫布。是什么时候说的来着?那是在刚结婚不久的时候。在一个晚秋的季节,她跟丈夫曾经来过这里。当时丈夫谈起仙台平的染色来,说这里的山上可以采集到漆树叶、杨梅、蓝和青茅等,这些植物染料将仙台平染得很漂亮。那是质朴而柔美的话语。丈夫讲话时态度很和蔼。她记得那天广濑川水光涟滟,天色像今天这样苍茫。 果然像爸爸说的那样,仙台刚刚入春,流水也还带着寒意。里子右手拎着包,左手领着孩子,走到工藤家门前。就只讲事实吧,不能说是丈夫诚实而怯懦的性格造成的这一切。 婆婆初江从门口迎出来了。 “真没想到啊,快进来吧!” 里子前几天在电话上只说丈夫辞了职,没有回家。此刻从初江的口气来推定,她好像知道得更多。 里子被领进了客厅。不久,公公信一也从纺织厂回来了。 “你大老远赶来,一定累了吧。可是保之这小子想干吗呢?——三天以前来了封信。” 信一站起来,从佛坛边儿上取下信来,递给里子。里子接过信来一看,信上光写着“工藤保之”四个字,没有写住址。 “里子,你不看看吗?” 信一说。 六张信笺写得密密麻麻。大致的内容是这样的: 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走到了这一步。跟妻子已经分手了,眼下正在跟别的女人同居,大概要跟她过一辈子。觉得实在对不起朝永家,请他们原谅!最好把克男接到仙台来抚养。 里子把信放回信封,然后还给信一。信封上的邮戳是新宿邮局的。里子把丈夫的信和离婚登记表拿出来给他们看。初江说家里可没教他做这种事。 “里子你没有什么思想准备吗?” 信一问。 “没有。” 里子把她在田村制作所了解到的情况讲了一遍,说丈夫二月份就辞了职,连退职金都领走了。 吃完晚饭后,丈夫的哥哥昭夫也来了。信一说,连孩子都有了,还干这种蠢事,只能认为他这是一时糊涂;能不能等等他,说不定过段时间,保之就能回来。初江和昭夫也是这个意思。 “那就这样吧,因为不是我要离婚。只是跟孩子两个人住在公寓里,有点不太好。公寓就先那么放着不动,我回镰仓住一段时间行吗?” “很好。我们没有脸见你父母。谁都觉得自己的孩子好,这大概是人之常情,不过保之这次干的事只能认为他这是任性。” “他让坏人给骗了。” 初江说。 “那女人不好,他也不检点。” 信一责备初江。 “那孩子心地很善良,太善良了,老上当受骗。” “替里子想想好不好!别光袒护自己的孩子!” “那倒是……” 里子听着公婆的对话,很后悔自己来仙台。没有必要让公婆安慰自己,不是为这个而来仙台的。里子认为婆婆的自私就跟女人的例假一样让人烦,而她本人并不知道自己讨厌,要是跟她一般见识,就会让她活活气死。婆婆还说丈夫是个善良的孩子。那么善良的人破坏了家庭,跑得无踪无影……就像父亲说的那样,他大概不回来了,应该有这个思想准备。 第二天过午,里子离开了仙台。公婆家的人都说好容易来一趟,就多住几天吧。但里子不是来仙台闲逛的,再说又不是再住上几天,就会有什么希望。 信一把里子送到车站。上站台时,信一劝里子暂时忍耐一下。 “对你的父母也许不礼貌。一点心意,暂时让我每月寄五万日元,用来补贴生活吧!连退职金都领走了,真是可耻啊!” 公公上过大学,但脾气却像个手艺人,是个温和的人,坐在一起哪怕不吭声,也给人一种亲切的感觉。里子忽然想:难道是父亲这种温和的性格遗传给了儿子吗?不过有这么个公公,还能给里子点安慰。 里子当天就回到了町。第二天上午,里子来到镰仓。樱花差不多都落净了。 “星期一下午刮大风,把花都刮掉了。仙台怎么样?” 明子漫不经心地问。 “樱花正好开了。” 里子把仙台的情况讲了一遍。 “晚上再跟爸爸商量吧!就当是看了樱花,也没白跑一趟啊。你今后可要学会消遣呀。” 明子有点担心:一个二十九岁的女人,自己照顾一个孩子,根本就没法生活。女儿转眼就三十岁了,他要干什么呢?这是做母亲的内心的愤怒。根据明子的经验,女人三十来岁是觉醒期。她考虑过好多次,以为女人到此也就完全成熟了。但是四十岁以后,这种觉醒的高潮还是连绵不断。现在到了五十岁,回忆过去,就像一泓清水似的。当然明子知道自己是幸运的。眼下已经五十二岁了,她有一种美貌的自负。尽管上了岁数,看上去还很年轻,但是一个女人有过好多男人,毕竟还是像垃圾一样脏兮兮的。她不想再让女儿遭这种殃了。 “这把岁数还干这事,真是想不到啊。喂,咱们能干到什么时候呢?” 明子五十岁的那年春天,有一天晚上,这样在被窝里问过丈夫。正好是两年前,丈夫当时五十八岁。眼前的女儿已经二十九岁了。一想起这件事来,就觉得女儿可怜。 晚上家人聚在一起喝茶时,明子给里子出了个主意。 町的公寓仙台也出了钱,不能马上卖掉。那里暂时先那么放着,让里子和克男搬到镰仓来。让克男进镰仓的幼儿园,里子暂时跟牧子一起做家务。最后就这样决定了。 “牧子,这样行吗?” 明子问。 “没问题。我跟里子合得来,再说家里多一个人也热闹。” 牧子的确是这样想的。 “尽量不给您添麻烦。” 里子说。 “里子,看你说的。” 弘资听着他们的对话,觉得女儿很可怜。 第二天上午,里子赶紧到附近幼儿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