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顺流而下


作者:约翰·哈特,许冬平     整理日期:2014-03-13 09:16:53

当年,因继母的指控而遭到逮捕的亚当?切斯,虽然最终获判无罪,却也因此被迫离开从小生长的小镇,远走纽约,过着漫无目的的生活。
  五年后,儿时好友丹尼?费斯一通恳切的电话,催促几番挣扎的亚当回乡。虽然时光流逝,当年他在小镇上所受到的创伤,并未因此结痂。而且他即将面对家乡那些极度不稳定的因子——酗酒赌博的弟弟、精神分裂的妹妹、坏心的后母、愧疚的父亲以及将死的老人——他们不可见人的谎言与秘密。
  随着丹尼的离奇失踪,亚当终将发现,当秘密在这个诡谲的南方家庭中揭露时,一切比白日下突然被挖出的尸骨更骇人。
  作者简介:
  约翰?哈特,JohnHart1965年出生于美国北卡罗莱纳州。在《谎言之王》的故事发生地罗恩县度过童年。处女作《谎言之王》同时入围“爱伦?坡奖”“安东尼奖”“巴瑞奖”“麦卡维提奖”四项大奖,风光出道。《顺流而下》夺下2008年“爱伦?坡奖”。2009年,第三部作品《最后的孩子》获英国“钢匕首奖”。一年后,再次夺下美国“爱伦?坡奖”。
  哈特的小说以对人性入木三分的描写见长,将推理小说上升到文学和人性的层次,被誉为美国“新生代推理小说天王”。
  CHAPTER3
  一觉醒来,身上的疼痛稍减。外面正下着雷阵雨,旧窗户被风吹得劈啪作响,每次闪电的时候,墙上都留下斑驳的阴影。雷雨从市区席卷而过,向南朝夏洛特市去了。我来到外面,去车上取包的时候,人行道上依然冒着水汽。
  我摸着刻在车上的那个词。
  凶手。
  回到室内,我急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浑身燥热,觉得很不舒服。我想见自己的家,但又知道,一旦真的看见了,自己内心有多难受。我想和我父亲说话,但是又担心会忍不住说出那些话。他的话,我的话,那些你无法收回或忘却的话。它们犹如深深的伤疤,只是表面结了一层痂而已。
  五年了。
  他妈的五年了。
  我打开一扇壁橱门,没看里面放着什么东西就关上了。我喝着有股金属味的水,盯着书,眼睛从书上滑过却不知书上说的什么,但是我肯定看到了什么,而且对我产生了影响。因为当我走来走去的时候,我想到了那场对我的审判,想到了每日折磨着我的愤懑,想到了压抑在心头的争论,想到了那些最了解我的人心中的困惑。当我的继母站到法庭上发誓说自己说的是真话,想用她的话置我于死地时,我也百思不得其解。
  指控、否认、专家就钝器造成的创伤以及飞溅出来的血提供证言——那场审判的大部分情况我已经模糊不清。我记得的是法庭里的那些人的脸,还有他们激昂的神情。
  这是每个被无辜陷害的人的噩梦。
  五年前,加里?威尔逊十九岁,刚刚中学毕业。他身体强壮,年轻英俊,是个橄榄球英雄,是索尔兹伯里市民的宠儿之一。后来,不知道是谁用石头在他后脑勺上砸了个窟窿。他在红河农庄里死了,我继母说是我干的。
  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耳边似乎又回响起了那句话——无罪,又感觉到了当初听到这句话时又愤怒又顿感轻松的复杂心情。当时我简单地以为,一切将会恢复如常。但是,我早该知道我这样想错了。在喧闹的法庭上就该知道。
  一切已经无可挽回了。
  事情应该随着法院的判决而结束,可结果不是这样。后来我和父亲发生了冲突,于是我和那个我称之为家的地方痛苦地告别,我和家乡不得不分手。这个小镇不要我了,好,很好。尽管这很痛苦,我还是能忍受的。但是我父亲在这件事上也作出了自己的决定。我告诉他,那件事不是我干的,他的新妻子告诉他我干了,他决定相信她。
  不相信我。
  他相信她。
  他叫我走。
  我们这个家族在红河农庄已有两百多年,我从小就被灌输了这样的理念,长大后要继承父业,管理这里。我父亲已经在慢慢隐退,道尔夫也是,实际上我已经在经营着这个农庄,然而就在此时,地方治安官前来把我铐走。农庄不仅已经成为我生活中的一部分,更是我热爱的地方,我因它而生。如果离开了农庄和我的家人,我是不会呆在罗恩县的。我不可能成为银行家亚当?切斯,或者药剂师亚当?切斯。在罗恩县我永远干不了别的行当。
  我就这样离开了我曾经深爱的人,离开了被我称为“家”的地方。我想在一个有着一望无际的灰色高楼林立的城市中隐藏起来。我将自己深深地隐入其中,在噪音、车流、无尽的时光中呼吸。五年来,我做到了。五年来,我将记忆和离别的伤痛深埋。
  后来丹尼打来了电话,将我构筑的一切生活全部粉碎。
  那东西放在书架的第四层,厚厚的,白色。我从架子上将塑封包着的那东西抽了出来。
  北卡罗来纳州诉亚当?切斯庭审记录。现场说的每句话都被永远记录下来。
  因为经常拿出来翻阅,已经有些脏了,四个角也已经卷起。罗宾看过多少次?审判进行的时候,她一直站在我身边,发誓说她相信我。她对我的信任几乎使她失去了她唯一喜欢的工作。县里的每个警察都认为是我干的,除了她。她对此坚信不疑,但最后,我离开了她。
  她本来可以和我一起走的。
  那是事实,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呢?她的世界,我的世界,我们现在完全成了陌生人。
  我打开手中的记录,翻到证词那一部分,这些证词几乎陷我于绝境。
  证人:州传唤一名证人,该证人已宣誓所言皆为真实情况。该证人证言如下:
  罗恩县地方检察官询问简妮丝?切斯
  问:请告诉法庭你的名字。
  答:简妮丝?切斯。
  问:你和被告是什么关系,切斯夫人?
  答:他是我的继子,我丈夫雅各布?切斯是他父亲。
  问:你和切斯先生有其他孩子吗?
  答:有一对双胞胎米里安姆和詹姆斯,我们称詹姆斯为杰米,他们十八岁了。
  问:他们和被告是同父异母关系?
  答:米里安姆和詹姆斯是收养的。雅各布不是他们的生父。我们结婚后不久,他就收养了他们。
  问:他们的生父呢?
  答:那重要吗?
  问:我只是想搞清他们之间的关系,切斯夫人,这样,陪审团就能知道谁是谁了。
  答:他去了。
  问:去哪儿了?
  答:就是去了。
  问:很好。你和切斯先生结婚多久了?
  答:13年。
  答:那么,你认识被告很久了。
  答:13年。
  问:你和被告的父亲结婚时,被告多大了?
  答:九岁,快十岁了。
  问:你其他的孩子当时几岁?
  答:五岁。
  问:都是五岁吗?
  答:他们是双胞胎。
  问:哦,对。好了,我知道,指证你自己的继子,这样做对你一定很难……
  答:这是我做过的最难的事。
  问:你们关系好吗?
  答:不,我们关系一直不是很好。
  问:唔……那是不是因为他恨你,因为你代替了她妈妈的位置?
  辩护律师:反对。请法庭考虑这个问题是否合适。
  问:我收回我的话。
  答:她自杀了。
  问:请再说一遍。
  答:他母亲自杀了。
  问:唔……
  答:我不是第三者。
  问:哦……
  答:我只想在他的律师指出我是第三者之前,把话说清楚。是的,我和他的关系一直不好,但是我们还是一家人。这不是我编的,我也不是在陷害亚当,我不是心里有鬼,我非常爱他的父亲,我也努力过,想和亚当改善关系,可就是没有成功。就这么简单。
  问:谢谢,切斯夫人。我知道你这么做不容易,和我们说说加里?威尔逊被杀那天晚上的情况。
  答:我看到什么就说什么。
  问:我们马上就会问到的,先和我们说说晚会的情况。
  我合上庭审记录,把它放回书架。我知道那些话,那场晚会是为了双胞胎十八岁的生日而举办的,当时是仲夏,这是我继母的点子。她在树上挂着彩灯,请了最好的厨师,还从查尔斯顿请来了摇摆乐队。晚会从下午四点开始的,直到半夜才结束,但是还有几个人逗留着,不肯散去。凌晨两点——她是这么说的——加里?威尔逊走到了红水河边。大概三点的时候,所有人都走了之后,我满身都是那个孩子的血,上了山。
  他是被一块成人拳头大小、尖锐的石头砸死的。人们在河岸上找到了那块石头,石头旁边的地上有一块暗红色的血迹。人们知道这就是杀人的凶器,因为石头上面沾满了那个孩子的血,而且,石头的大小、形状与他脑壳上的洞完全吻合。有人狠狠砸了他的后脑勺,用力之猛,将脑壳上的骨头都砸到了脑组织上。我继母说是我干的,她在证人席上这样说。她凌晨三点钟看到的那个男人穿着红衬衫,戴着黑帽子。
  和我的打扮一样。
  他走路的样子和我一样,他看起来像我。
  她说,她当时没有叫警察,因为她没有想到在我手上、衬衫上的暗色液体居然是血。直到第二天早晨我父亲在河边发现尸体,她才知道发生了命案。根据她的叙述,她是后来才把这一切联系起来的。
  陪审团讨论了四天,后来有了结果——我无罪,没有作案动机。就是这点使陪审团作出了对我有利的决定。庭审时,控方的指证很精彩,但是,整个案件完全是建立在我继母的证言之上的。那天天很黑,不管她看见的是谁,她都是在远处看见的。而且,我没有任何理由要杀死加里?威尔逊。
  我们几乎都不认识对方。
  我收拾了厨房,洗了个澡,在餐桌上给罗宾留了个条子。我写下了我的手机号,要她下班后打电话给我。
  我拐上通往父亲农庄的那条石子路的时候,才两点多。我知道这里的每一小块地方,然而此刻却感觉自己像个不速之客。这里的土地好像也知道我已经放弃了自己对它的权利。田里因为下过雨而反射着阳光,汽车道旁边的沟渠里满是烂泥。我经过了满是牛群的牧场,穿过一片老树林,进入大豆田。这条路沿着一排篱笆到达山丘的最高处,在那里可以看见下面有三百公顷的大豆田,季节性的短工正顶着热辣辣的太阳在田里工作。我没有看见负责指挥这些工人的人,也没有看见农庄的卡车,这就意味着没有人给这些工人提供饮用水。
  我父亲只拥有北面1400公顷的土地,这是目前北卡罗来纳州中部最大的农庄之一。自从1789年买下来之后,这块土地的边界就没变过。我驶过大豆田、牧场、小溪、马厩,翻过最后一座山之后,终于看见那座房子了。我有时候觉得这房子小得让人吃惊,觉得这只不过是一个饱经风霜的老宅而已。留在我小时候记忆中的那个房子早就不见了。父亲再次结婚的时候,他的新妻子带来了与以往不同的观念,于是,现在这房子在地面上不断延扩,但是,前面的走廊却一直没有动。我知道,这里是永远不会变的。两个世纪前,切斯家族的人就站在那个走廊上看着红水河。我知道父亲绝不会让走廊被拆掉,或者翻建的。“每个人都有底线,”有一次他对我说,“那个走廊就是我的底线。”
  我家的车道上停着一辆农用卡车,我在卡车旁边停好车,看见卡车上有台饮水机,水桶边上有冷凝的水汽。我关掉引擎,下了车,周围全部是我熟悉的东西。温暖的童年时代、母亲明亮的笑脸慢慢浮现在我眼前。我想起父亲教育我时经常说的那些话,我想起以前我手上曾有过的老茧,太阳下漫长的一天。后来事情发生了改变。我母亲自杀,我父亲再婚,新的弟弟妹妹,新的挑战。后来,格蕾丝掉到河里。我长大了,认识了罗宾。我和罗宾制订的计划全部落空。
  我走上阳台,看着河面,想到了我父亲。我不知道我和他还能说些什么。我走到屋里去找他,他书房和以前一样,还是空空的。松木地板,桌上堆满了东西,高高的书架旁是一堆堆书,书房的后门边放着泥泞的长统靴,墙上挂着死去多年的猎狗的照片,我和他两人二十年前、我母亲死后几个月拍的照片,石头砌成的壁炉边放着猎枪,衣钩上挂着夹克和帽子。
  我们安葬了母亲之后的几个月里,我瘦了20磅。我几乎一言不发,很少睡觉,后来他觉得悲伤够了,也该继续生活了。就是这样。我们干些什么吧,他说,我们走出去吧,我甚至都没有抬头看。看在上帝的分上,亚当……
  一个晴朗的秋季的一天,他带我出去打猎。天高云淡,树叶还没有变黄。在第一个小时里我们就看到了鹿,这样的鹿我以前从来没有看见过。它的角宽大得足以架住一个成年人,毛色发白。它身材高大,在离我们五十码远的地方高昂着头。它盯着我们这个方向看了一会儿,又刨刨地面,仿佛有些不耐烦。
  它太完美了。
  但是我父亲不愿朝它开枪。他放下枪,我看见他的眼里满含着泪水。他低声对我说,他这个人已经变了。他不能这么做。白鹿是一个标志,他说。我知道他在说我母亲。那鹿依然在那里,我紧咬着嘴唇,长吁一声。我感到父亲在看着我。他摇摇头说,不。
  我开了一枪。
  没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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