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崇群(1907年-1945年) ,笔名终一。江苏六合人。生于一个知识分子家庭。一生坎坷,贫病交迫。1945年1月,正当风华茂盛之际,却猛然病逝于重庆北暗江苏医院,享年三十八岁。他多才多艺,著作甚丰,在小说、散文、翻译等领域都有耕耘和收获。 一 蔚蓝静穆的空中,高高地飘着一两个稳定不动的风筝,从不知道远近的地方,时时传过几声响亮的爆竹,——在夜晚,它的回音是越发地撩人了。 岁是暮了。 今年侥幸没有他乡做客,也不曾颠沛在那迢遥的异邦,身子就在自己的家里;但这个陋小低晦的四围,没有一点生气,也没有一点温情,只有像垂死般地宁静,冰雪般地寒冷。一种寥寂与没落的悲哀,于是更深地把我笼罩了,我永日沉默在冥想的世界里。因为想着逃脱这种氛围,有时我便独自到街头徜徉去,可是那些如梭的车马,鱼贯的人群,也同样不能给我一点兴奋或慰藉,他们映在我眼睑的不过是一幅熙熙攘攘的世相,活动的,滑稽的,杂乱的写真,看罢了所谓年景归来,心中越是惆怅地没有一点皈依了。 啊!What is a home without mother? 我又陡然地汜忆起这句话了——它是一个歌谱的名字,可惜我不能唱它。 在那五年前的除夕的晚上,母亲还能斗胜了她的疾病,精神很焕发地和我们在一起聚餐,然而我不知怎么那样地不会凑趣,我反郁郁地沉着脸,仿佛感到一种不幸的预兆似的。 “你怎么了?”母亲很担心地问。 “没有怎么,我是好好的。” 我虽然这样回答着,可是那两股辛酸的眼泪,早禁不住就要流出来了。我急忙转过脸,或低下头,为避免母亲的视线。 “少年人总要放快活些,我像你这般大的年纪,还一天玩到晚,什么心思都没有呢。” 母亲已经把我看破了。 我没有言语。父亲默默地呷着酒;弟弟尽独自挟他所喜欢吃的东西。自己因为早熟一点的原故,不经意地便养成了一种易感的性格。每当人家欢喜的时刻,自己偏偏感到哀愁;每当人家热闹的时刻,自己却又感到一种莫名的孤独。究竟为什么呢?我是回答不出来的…… ——没有不散的筵席,这句话的黑影,好像正正投满了我的窄隘的心胸。 饭后过了不久,母亲便拿出两个红纸包儿出来,一个给弟弟,一个给我,给弟弟的一个,立刻便被他拿走了,给我的一个,却还在母亲的手里握着。红纸包里裹着压岁钱,这是我们每年所最盼切而且数目最多的一笔收入,但这次我是没有一点兴致接受它的。 “妈,我不要罢,平时不是一样地要么?再说我已经渐渐长大了。” “唉,孩子,在父母面前,八十岁也算不上大的。” “妈妈自己尽辛苦节俭,那里有什么富余的呢。”我知道母亲每次都暗暗添些钱给我,所以我更不愿意接受了。 “这是我心愿给你们用的……”母亲还没说完,这时父亲忽然在隔壁带着笑声地嚷了: “不要给大的了,他又不是小孩子。” “别睬他,快拿起来吧。”母亲也抢着说,好像哄着一个婴孩,惟恐他受了惊吓似的…… 佛前的香气,蕴满了全室,烛光是煌煌的。那慈祥,和平,闲静的烟纹,在黄金色的光幅中缭绕着,起伏着,仿佛要把人催得微醉了,定一下神,又似乎自己乍从梦里醒觉过来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