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新文学源流》是根据周作人的讲演记录稿编成。1932年2至4月,周作人应沈兼士之邀,在辅仁大学讲了八次学,后经整理,交北平人文书店于1932年9月出版。作品内容主要是关于五四新文学运动乃至整个中国文学史的理论的系统总结之作。 小引 本年三四月间沈兼士先生来叫我到辅仁大学去讲演。说话本来非我所长,况且又是学术讲演的性质,更使我觉得为难,但是沈先生是我十多年的老朋友,实在也不好推辞,所以硬起头皮去讲了几次,所讲的题目从头就没有定好,仿佛只是什么关于新文学的什么之类,既未编讲义,也没有写出纲领来,只信口开河地说下去就完了。到了讲完之后,邓恭三先生却拿了一本笔记的草稿来叫我校阅,这颇出于我的意料之外,再看所记录的不但绝少错误,而且反把我所乱说的话整理得略有次序,这尤其使我佩服。同时北平有一家书店愿意印行这本小册,和邓先生接洽,我便赞成他们的意思,心想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印了出来也好。就劝邓先生这样办了。 我想印了出来也好的理由是很简单的。大约就是这几点。其一,邓先生既然记录了下来,又记得很好,这个工作埋没了也可惜。其二,恰巧有书店愿印,也是个机缘。其三,我自己说过就忘了,借此可以留个底稿。其四,有了印本,我可以分给朋友们看看。这些都有点儿近于自私自利,如其要说得冠冕一点,似乎应该再加上一句:公之于世,就正大雅。不过我觉得不敢这样说,我本不是研究中国文学史的,这只是临时随便说的闲话,意见的谬误不必说了,就是叙述上不完不备草率笼统的地方也到处皆是,当作谈天的资料对朋友们谈谈也还不妨,若是算它是学术论文那样去办,那实是不敢当的。万一有学者看重我,定要那样地鞭策我,我自然也硬着头皮忍受,不敢求饶,但总之我想印了出来也好的理由是如上述的那么简单,所可说的只有这四点罢了。 末了,我想顺便声明,这讲演里的主意大抵是我杜撰的。我说杜撰,并不是说新发明,想注册专利,我只是说无所根据而已。我的意见并非依据西洋某人的论文,或是遵照东洋某人的书本,演绎应用来的。那么是周公孔圣人梦中传授的吗?也未必然。公安派的文学历史观念确是我所佩服的,不过我的杜撰意见在未读三袁文集的时候已经有了,而且根本上也不尽同,因为我所说的是文学上的主义或态度,他们所说的多是文体的问题。这样说来似乎事情非常神秘,仿佛在我的杜园瓜菜内竟出了什么嘉禾瑞草,有了不得的样子;我想这当然是不会有的。假如要追寻下去,这到底是那里的来源,那么我只得实说出来:这是从说书来的。他们说三国什么时候,必定首先喝道:且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我觉得这是一句很精的格言。我从这上边建设起我的议论来,说没有根基也是没有根基,若说是有,那也就很有根基的了。 中华民国二十一年七月二十六日,周作人记于北平西北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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