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体向上》一气呵成,令人惊艳。开车即可驰入宇宙、逃离尘世、进入孤岛生活,诸种恢宏场景转换,很有对科幻小说戏拟而来的强烈反讽效果。更加惊艳的当然是语言,放任、随心所欲,又准确生动甚至锋利,没有造成过去中文小说中,一旦放任语言就出现的油腔滑调。这是一件很难达到的事情,但他似乎轻而易举就做到了。我一直略有偏执地认为,有了如此好的语言天赋,要不成为一个好小说家都难。惊艳之三,想像力。从以想像凭空构建一个莫须有世界的能力来说,黄惊涛没有辜负他热爱的小说家卡尔维诺。甚至,他的文本有强烈情感的驱动,反比卡氏文字有时过于冷静更具吸引力。 ——茅盾文学奖获得者、《尘埃落定》作者 阿来这是一部形式上的长篇科幻小说,写的是主人公“我”和妻子一起通过某条神秘的栏杆驾车冲出太空,逃离尘世并且在太空中孤岛生活的奇妙历险。其中更多的篇幅是在描写“我”和妻子之间的天马行空的对话,其中揭示了人类社会中的金钱和欲望交织的绳绳苟苟的荒谬生活,通过“我”的口吻讽刺了人类社会的荒诞境况和可笑之处。 作者简介: 黄惊涛,生于1977年,曾长期服务于南方报业传媒集团,担任南方精英传媒有限公司常务副总经理,现为“未来文学”机构创办人。出版有小说集《花与舌头》(2011年,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曾获2010年度人民文学奖。长篇小说《引体向上》全文刊载于《作家》杂志2016年3月号。 目录: 第一章 警察第二章 粒子第三章 对弈第四章 捕捞第五章 足球第六章 圆周第七章 少女第八章 婚礼第九章 银河第十章 假设第十一章 梦游第十二章 寻找第十三章 名字第十四章 下坠前言惊涛的“挂托邦” ——《引体向上》序 李敬泽 科幻有软科幻,有硬科幻。硬科幻只有理工男写得了,一切都建立在技术细节和科学想象之上。 黄惊涛是文科出身,写科幻只能软得不能再软。他的宇宙论基本停留在牛顿力学的水平,而他飞向宇宙的办法很像是霍格沃茨魔法学校教出来的——很高兴有机会公惊涛的“挂托邦”——《引体向上》序李敬泽 科幻有软科幻,有硬科幻。硬科幻只有理工男写得了,一切都建立在技术细节和科学想象之上。黄惊涛是文科出身,写科幻只能软得不能再软。他的宇宙论基本停留在牛顿力学的水平,而他飞向宇宙的办法很像是霍格沃茨魔法学校教出来的——很高兴有机会公开嘲笑惊涛,当他准备写这样一本书时,他也肯定准备好了接受诸如此类的嘲笑。“引体向上”,我已经很多很多年不曾做过这个动作,把自己挂在单杠上,凭两条胳膊的力量与地心引力对抗,这与揪着自己的头发离开地球相比,只是多了一杠。在力不能支的时候,我们纷纷从杠子上掉下来,让沉重的肉身掉在踏实的大地上,而惊涛却依然把自己挂在杠子上,仰观天俯瞰地,有所思有所寄,看来他是打算这么一直挂下去,在单杠上缔造一个伟大的王国。如今在文学评论的学术话语中,大家正在拼命地用什么什么“托邦”造词,那么好吧,黄惊涛给自己造了一个“挂托邦”。很可笑是吧?如果我们真的能够在近地轨道上环行并且观察这小小寰球上的无数细节,我保证,我会仔细地遥望着那一小片蓝水的边缘,一个小如芥子名叫广州的地方,一个灵长类人科动物所做的如此执着的努力,他挂在那儿,想象着自己和老婆一起被发射出去,巡天遥看一千河,对着遥远的地球喋喋不休地发表评论和演讲……他的话可真多啊,他像太空漫步的哈姆莱特,这时他面对的不是墓园中可笑的骷髅,而是争利于蜗角的人世,背负青天朝下看,一切都是嗡嗡叫,而唯一被放大、被呈现的声音,只有他自己,思考的、感伤的、评述的、宣叙的、柔情蜜意的冷嘲热讽的、悲恸且深长的……这个声音本来内在而私密,它包含着平日归于沉默的翻腾思绪,但是在惊涛所设定的情境中,它扩展为宇宙背景下的言谈,获得了一种寂寞的、无效的公开性和公共性,这对夫妻的对话没有听众,但他们的话同时又是面对着远处的地球,这是庄严、宏大,又是矫揉造作,是在严肃地自我拔高但又会忍俊不禁地笑场。就好比,一对夫妻在空旷的剧场中演戏,而剧场外是茫茫人海。这部小说就是这场戏。惊涛本来也不是要写一部科幻小说,他只是着迷于他所设想的这个发声的情境和角度,这情境和角度使话语获得了辽阔卷曲的空间,在这个空间里,喧嚣与寂静、庄重与放浪、灵与肉、矛和盾,相互对抗相互转化,亦此亦彼、亦真亦假,宇宙是舞台,话语呈现为漫游太空的戏剧。而正如哈姆莱特所传授的那样,这种重叠着独语和对话的声音,表现而反讽,本身就是从根部推敲着现代意义上的“存在”。所以,对黄惊涛来说,在整个小说的进展过程中,他所经受的考验不在情节、人物和性格,而是有没有足够的力比多,有没有与自己、与这个世界争辩和讨论的足够热情和力量。——他当然是有的,他已经用这么厚的一本书证明了这一点。而且他一直在证明,他是一个“引体向上”的小说家,他一直在与地心引力斗争,他目前为止的所有小说,都奋力向着星空,这持久而紧张、严肃而滑稽的动作中包含着他对大地与俗世的愤怒和深情、批判和肯定。愿他挺住,安居于他的“挂托邦”。2016年7月31日晚于西山第一章警 察 “亲爱的,我们离开地球,去宇宙。”我说这话的那一刻,可以活得很久、但不过也是一颗矮恒星、终究要死的的太阳,正把它的光洒到我的妻子、爱人、心肝宝贝儿的身上。昨晚有月,我们一宿贪欢。为了让那从三、四十万千米照射过来的光芒增加我们性爱的欢愉,我们没有拉上窗帘、关窗。谁他妈的说月亮是一个雌性球体?它分明是一个雄性的性爱高手。它引得地球这老娘们日日潮涨潮落,也引得我的亲爱的总有那么几天焦躁而骚动。我本来应该吃醋,但我现在只把它当成我们的催情之物。无形的光能夺取什么呢?它什么也得不到。我是获利者。“宇宙在哪里?宇宙在哪个方向?”我亲爱的人伸伸腰,蜷蜷腿,展示她的曲线、山峰和稍纵即逝的森林、湖泊。她闭着眼睛问我。这一刻她很美,而我却没什么欲望了,我只想干一点不同以往的事情:去宇宙中行走。我从来没有跟我的妻子说过这个打算,但我心中一直有壮丽的风景,我渴望壮烈的人生。太阳与月亮何其之大,我常常与我的爱人抬头把它们仰望。我发现在这个地球上除了我们的爱可以称之为大,其它均渺小如尘埃。平日里我活得像一个正常的傻逼:西装革履,谈笑风生,温文尔雅,有板有眼,做一些追求利润的生意,但我的心里总有一些东西在低吟,有时这些东西还跳出来咆哮,比海洋更汹涌。“沿着我们上班的道路,人民路,向前四千五十六米,右转弯,进入辅道,走五十米,拐进团结路,走靠左的车道,大约八百米,左转弯,会看到前面不远处有座桥。这桥靠的是钢筋悬索,牢固无比,可以承重百余吨,走装甲车、过坦克,其使用寿命达千年。我们开车上桥,可以告诉你,我早就观察很久了,那里有个宇宙的入处。”我把她的内衣、裙子丢给她,就像昨晚上我把她丢到床上一样。“你怎么记得这么清?在哪里拐弯,在哪里冲刺。”她开始穿着、包裹。接下来,我知道她要用马桶、照镜子,往脸上涂抹,把牙刷塞进嘴里。“我有导航,它会清晰地帮我指明方向。我每日用它,它总是精确地帮我计算距离,规规矩矩地修正我的道路。我很难犯错,因为这冷冰冰发指令的女中音老是会提醒我(我多么希望她的声音能像你的一样娇羞而温柔)。而且,这是我上班的路,我在上面走了十五年了。有时我放下车窗玻璃,与那些睡在立交桥桥洞下的老乞丐们打招呼,或者给流动巡逻的交警一个标准的笑脸(一般他也会回我一个更标准的敬礼)。我熟悉路边的每一棵树,大部分过斑马线的行人,大部分的车牌号码(尤其有一辆,它曾擦破过我车子保险杠的油漆,那里留下了油漆工也消磨不了的痕迹)。”我一边回答她,一边走到镜子前,她的脸已经镶在那里,我的脸也凑过去。她的脸给镜子增加了美感,我的脸给镜子增加了负担。我整衣领、刮胡须,试图把自己弄得人模狗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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