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包含18个短篇小说,就像分别发生在18层地狱中故事,一群生活并不光鲜的女人们的尊严与挣扎:被煮时还在找对象的女孩,用自己的身体养殖蚂蚁的女模特,下地狱后与魔鬼谈恋爱的恶女郎,盗窃大熊猫的动物管理员,享受孤独的养猫女,游荡于宇宙中的女送货员,被冷藏的连环杀手母亲……古灵精怪,妙趣横生。同为女人的作者,用一种荒诞的方式表表达这样一种信念:无论我们如何卑微,但我们都渴望爱与被爱,更重要的是我们都有被爱的权利,即使爱我是个“脏工作”。 作者简介: 阿丽莎•纳汀(AlissaNutting)生于密歇根州,获阿拉巴马大学写作艺术硕士学位,目前(2012年)在内华达大学拉斯维加斯分校攻读博士学位,现任黑山研究所文学杂志《证人》及《童话评论》编辑。她的作品曾刊登在《罐头屋》《BOMB》等杂志上。 目录: 001-007晚餐 008-021模特儿助理 022-035色情女明星 036-038动物管理员 039-064乐手女友 065-074蚁族寄居地 075-080飞刀演员 081-103女送货员 104-108吸尸烟者 109-112养猫人 113-126青少年 127-131化冰人 132-144下地狱的人 145-148酒徒 149-157花匠001-007晚餐008-021模特儿助理022-035色情女明星036-038动物管理员039-064乐手女友065-074蚁族寄居地075-080飞刀演员081-103女送货员104-108吸尸烟者109-112养猫人113-126青少年127-131化冰人132-144下地狱的人145-148酒徒149-157花匠158-170舞鼠171-184变性人185-187魔术师188-191结语这些精妙的故事在人类学意义上完整的呈现了当代人和他们在追求背后的躲闪,对核心问题的隐藏,以及对被爱的追逐和失败。──本•马科斯,《著名美国女人》作者如同玛丽•雪莱和格林兄弟的未来派私生女,阿丽莎•纳汀的文字怪诞而又感人至深。我想成为她的化身。她的未来一片光明。──凯特•伯恩海默,《马、花、鸟》作者阿丽莎•纳汀的处女小说集《脏工作》能把最面无表情的脸孔变成上了釉的歌舞伎风格的日光板──一种神圣的、崇高的、响亮的、全速前进中静止的恐慌。这些小说是一整套句法、语义和地震学意义上的奇观。现在别看,你眼前的是一个不眨眼的太阳,它已经高高升起。 ──迈克•马尔通,《迈克•马尔通》作者纳汀折磨人的奇特文笔经常使我在公共场合笑破肚皮。她是一团辉煌的混沌,并且完全原创。带着乐趣去读吧。──丽迪亚•米勒,《猴婴之爱》作者下地狱的人 直到下了地狱,我才拥有了真正的乳房。三十九岁死去时我的胸部还不到A罩杯,通常都在儿童服装区买胸罩。我死时穿的胸罩一半印着独角兽图案,另一半印着彩虹。 开始我以为这是对我毕生愿望的惩罚。我一直都想要大胸脯,现在终于实现了,并体会到了它们的种种麻烦──背痛、他人的过分注意等等。但我很快发现这里所有女人都有大乳房,一个女人拍着我的肩说:“它们是用来自卫的。”她眨了眨眼。这句话直到有男人跟我凑近乎时我才明白。他是那种无论何时嘴里都要叼着根牙签的人。刚来到地狱时,我很惊讶他们允许人们携带牙签这样的尖利物品。我本以为这里的规矩和监狱差不多。但我到这里的第一堂课就是地狱与监狱不同。 那人激怒我时,我的乳房开始发出渗滤的声音,像是有人强行挠它们的痒。我的乳头变硬,像喷嘴一样喷出机油味的带泡绿色液体,喷到男人身上时他的皮肤开始冒烟,起水泡。 我看着他跑向岩浆池,对着自己的倒影喊着:“我永远成了基因突变了!” 一个名叫本的巨人把手放在我肩上。本的全身镶满眼睛,样子恐怖。“抱歉。”他说。一只戴着眼罩的蝙蝠从他的胡子里探出头来。 地狱里有些人很好,他们只是在某一时刻做过一件理应受罚的事情罢了。比如我杀了我丈夫。但我也难过的自杀了。 * 地狱其实没那么糟糕,但的确臭烘烘的。人们经常问:“什么东西死在这儿了?” 答案很复杂,可以是很多东西。我们的货币是头发和肝脏做成的硬币,必须在腐烂前花掉。我们每周有一小笔零花钱,足够大多数人生活,如果想要更多的钱也可以做擦地一类的零工。大多数人都有收集的爱好。本收集眼睛,把它们嵌在自己的身体上。他总是穿短T恤,露出肚脐上他最得意的藏品。 我本以为地狱里会有一帮斧头杀人狂跑来跑去,舔着滴血的菜刀,样子恐怖。实际上地狱根本没那么血腥暴力。大概是温度太高,人们都懒洋洋的,只有袖管高温的加勒比海盗们不那么昏昏欲睡。因为女人可以自卫,他们也不能随便糟蹋,便把大部分时间花在用蜂蜜抓苍蝇上。他们其实绅士极了,如果有女人把包掉进岩浆河里,他们会用假腿把它捞上来。这里很少有连环杀手,大多只是脾气暴躁的普通人,或和索尔一样的人。 “我依然为索尔感到难过。”一天晚上,我听到魔鬼在酒吧这样说,就向周围的人询问。显然,地狱每隔几千年就会遇到一个索尔这样的案例。他生活在17世纪,生前和死后都以大脑为食。通常来讲地狱的酷热会使人迟钝缓慢,但索尔似乎变得更加动力十足。他跑来跑去啃吃人脑造成很大的麻烦,魔鬼不得不把他变成一只脑子被吃掉的猿猴。 但这个改变太夸张了。就像一个父亲责备恼人的孩子,孩子低头沉默,父亲却开始后悔一样。在这之前,索尔以他不间断的求战咆哮闻名,现在却忘记了所有说辞,只知道低头捉身上的虱子。魔鬼为他的沉默感到内疚,为了补偿,给了他一个和自动转笔刀马达差不多的大脑。现在所有人和他打交道时都格外小心翼翼。 此外,地狱还拥有数量多到荒谬的护士。不知为什么,她们总在酒吧出没,一边喝着假啤酒一边说她们多想回地上一趟,哪怕只有一秒钟,也足够她们拔出病人身上的导管了。地狱里只有一个小酒吧,却能勉强装下所有人。这里的啤酒不含酒精。 我和魔鬼第一次单独说话时我还在抱怨这一点。 “你会脱水的。”他说,“酒精会让你头疼。” 魔鬼的声音听起来像只抽了几个世纪的烟的爱尔兰精灵。他说他也想戒烟,还给我讲了他穿上风衣到地上的加油站买尼古丁口香糖的事。 “我也从没成功过。”我同情的说。我想他就是从这时开始喜欢上我的。 初次来到酒吧的人总会有安慰剂效应,我也不例外。夜酣之时我感到醉意袭来,与魔鬼的对话也越来越不对劲。 “这天花板怎么回事?”我说,“就像一具巨大动物尸体的内部。”酒吧的墙都是用骨骼和筋皮撑起来的。 魔鬼掐掉雪茄,站起身。“一直就是这样,用的好好的。”他争辩,“干嘛要换呢?”从他的表情我看出他有些受伤。 * 过了几天,有人敲我的门。正是魔鬼本人。 “那天晚上你说的对。”他点头说。 “我喝醉了。”我说,他的眉毛挑了起来。“虽然不是真醉。” “有些东西的确应该更新一下。”我们盯着彼此。他的眼睛变成火样的红色,却并不吓人,而是有种强硬的催眠力量。 我想了想说:“你可以建一座过山车。”我向他描述了我最喜欢的过山车“恶魔大飞降”,从空中直直的落下来,每次坐时我的胃里都翻江倒海。 他思考了一会,同意尝试我的建议。“索尔可以当司机。”他提议。 我们用一场抽奖活动决定过山车的命名。胜者是一位前威斯康星家庭主妇,名叫贝蒂。她给过山车起名叫“碎颅之旅”。 “碎颅之旅”还没建好时,护士们想在旁边开一家检伤分类医院。“不会有人受伤的。”我用胳膊环抱着索尔,以示支持。魔鬼和我已经给他穿上了过山车工作人员的制服,还配有名卡,就是为了让他进入角色。我用目光向他雪球确认,但他却一把抢过魔鬼点着的雪茄,摁灭在自己鼻子上。 “万一呢。”她们说。 医院后来大发其财,因为索尔的状态时好时坏,状态的变化又常常发生在一天之内──他喜欢点燃自己的尾巴和犯癫痫病。有时看样子他就要让列车安全停下,却又在最后时刻把拉在手掌里的大便扔向即将被压成粉末的乘客。当然,这里的人不能再死一次,但还是少不了修复、重组和变形的工作。能量不灭定律在地狱里得到充分的体现。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 比如淘气人。他在纸牌游戏中输掉了一条肋骨,留下一个恼人的大洞,但他从来不去补。我曾经接受邀请,上了一节他的瑜伽课,却始终因为他胸腔里乱蹦的十二只小浣熊分神,什么也没学到。它们很可爱,但毕竟是一群小恶魔,每只都长着绿色的龅牙,眼里流出脓液。 我和魔鬼第一次约会就是坐过山车。握着他巨大的手掌使我安心。我和他讲了淘气人的事,他建议我们带他去垃圾场找找能封上他胸腔的洞的东西。地狱里的垃圾场是个百宝箱,我本以为自己在地上趟着大堆奶油泡芙前行的事迹很了不起,那是因为没来过这里。最后,我们用抗鼠牙的铜管把他全副武装起来。我还找到一段打了活结的大肠,里面填着老鼠药,我打算把它挂在吊灯上。“你越来越适应内脏下水了嘛。”魔鬼评价说。我很高兴他看到了我的成长。 * “碎颅之旅”在商业上大获成功。但真正令我高兴的是我和魔鬼一起建立了这项事业。我一直想成为别人可以依靠的左膀右臂,现在终于做到了。 我们把过山车赚的钱存放在我家,但它们很快开始腐烂。“我们的钱臭了。”我对魔鬼说。他看着我,掂量着是否应该告诉我他的真实想法。然后他叹了口气,握住我的手,让我取来全部的钱。他的动作让我体会到和一个父亲完全不能接受的人交往的强烈快感。 我们拖着包裹走在小巷里,就像含着一颗永不融化的恶臭硬糖:起初是死猫死狗,后来就是死牛,死鲸。我受不了了。“这儿臭死了。”我勉强挤出几个字。墙上还有血液向外冒泡。 “就快到了。”他把我拎起来,放进他胃里的口袋──我都不知道还有一个口袋存在。实际上我确定他是为了不让我走路才撕开自己的皮肉,让我呆在里面的。 袋子内部又湿又软,使我想起小时候。每次全家要开车出远门时,外婆总会让我坐在马桶上,把温水倒在我两腿之间催尿。从小我就受到这样的训练,现在又置身于这样一个温暖的充血环境中,“不管怎样,”我心想,“不能在魔鬼肚子里撒尿。”但他似乎比我更早意识到我尿了,于是两相沉默。这是我一生中最尴尬的时刻,如果我不是已经死了的话。 开口前,我用手握住双乳,以便在他发火时自卫。“对不起。”他没说话,我又加了一句“我不是故意的。”有一刻我简直要窘得昏过去,他却开始哈哈大笑,于是我也笑起来,笑到流出眼泪。我的眼泪是酸性的,闻起来像机油,大概我的乳腺和泪腺是相通的。 我们终于到达小巷尽头,死尸的味道也散去了。 他一点都不把自己的惊人本事当回事,这点我觉得很可爱。他也说我有很多了不起的地方,但其实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比如头顶长头发什么的。 “你感觉到这空气了吗?”我问,但他已经在微笑。这是他对我的致命一击。 我们来到一个冷风呼啸的洞口。在高温中呆的太久,突然遇到冷空气还有些不适。这让我想到初生时的第一次呼吸大概也是痛苦的。我不断吸入冷空气,很快便觉得舒爽,像拉伸酸痛的肌肉一样。 他打开灯,我才看到面前成千上万的冷冻肝脏和头发。他把我们的钱堆好,又紧张的将两只前蹄相对,扣好上面的凹槽。“我从来没给任何人看过这地方,”他说,“你能想像这里会多么受欢迎。”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我保证。”我拉住洞口的一块肝脏,把上身探进冷库中。我想感觉一下内外的差别。 “我知道你不会说。”他说,“如果我仔细思考的话就能预知未来会发生什么。我知道你不会告诉别人。” 这令我很高兴。因为说实在的,我的嘴从来不严。 我们在那里呼吸了好一阵冷空气。我想起第一次抽烟的时候,只要呼进呼出就感到享受,多奇怪。 “我得回去了。”他终于说,“我离开太久不好。” 我点点头。地狱太热,我的皮肤通常都是浅粉色的,但此时我低头看到了自己苍白的胸膛和乳房上青紫色的血管。 “你想的话就再呆一会,”他又主动说,“我过会再来接你。” “不,”我说,“我准备好了。”这不是实话。我想他会明白我是为了礼貌才撒谎,从而知道我是多么喜欢他。 他的身上长出翅膀和巨爪,这样回程的时间会短一些。 “我喜欢飞行,我们应该经常飞。”我说。他显得有些不确定,我一直逼问,他才承认不喜欢自己的翅膀和爪子,因为它们让他的头显得不成比例。我本来受不了臭味,一直捏着鼻子,却在开口前松开的手。我不希望自己听起来像我在新泽西的婆婆。 “我觉得你帅极了。”我轻声说。他的爪子又握紧了些。 那周晚些时候,我们度过了一个极端愉快的下午,于是决定晚上也在一起。我想给他烤些司康,但说着说着话就忘了烤箱,点心全烤糊了。我的烹饪和烘焙水平都极差,杀掉丈夫之前我们经常因为此事不和。 “回我那里吧。”他说。 我前世没做过什么令人激动的事──在这里我们把“活着的时候”叫做“前世”,就像生命不是被取走,而是被遗留在身后。我从来没有真正的度过假,也只在小时候游过一次泳,肯定没和魔鬼做过爱。 “和魔鬼做爱。”我挑逗地说。我以为他会喜欢我这么说,他却一言不发。 也许是因为他家并不是可怕的地牢。和许多女人一样,我期待他住在一个特兰西瓦尼亚式的巢穴里。不是说我想被折磨,只是痛苦在地狱里成为了一个不同的,十分相对的概念:不是叫痛,而是心想“我反正也没别的地方可去。” 他的卧室古老而简朴,有着常见的腐臭。地狱里的腐臭并不是难以忍受的新鲜腐烂气味,而像是有什么东西自个儿死掉了,尸体还没被人发现。这令我想起我丈夫。如果魔鬼现在从床后把他的尸体拖出来,我该是多么惊慌失措?更糟的情况是他此刻也在地狱里,身上带着尸斑,一直跟踪着我,现在马上就要跳出来毁掉我们的甜蜜一夜。 “还好他不在这。但我丈夫为什么没下地狱?”我问。“我一直以为他会下地狱,而我会去别的地方。” 我们走进小洞里,里面只有一个火把和一张床。魔鬼躺下,看着我。我心领神会,蜷起身子靠在他身上。 视角的变化真是教人称奇。我原来总是督促丈夫剪指甲,魔鬼的指甲是我见过最长的,却一点也不令我反感。这些指甲又厚又黄,颜色很不美观,就像几个世纪前流出的鲜血留下的安静印痕,使我想起古书的脆页。 “你的丈夫很坏,但他不邪恶。”我的脖颈感受到魔鬼潮湿灼热的呼吸。他吻了我,感觉像是一锅汤在吻我。 “你是说我邪恶吗?”我只是好奇,并不生气。地狱对一切事物都起到百忧解的作用,我既在乎又不在乎。当你知道有永恒那么长的时间忘记一些事时,还不如现在就把它们忘了。 “你做了一件邪恶的事情。”他用父亲般斥责的语气说。我无法用言语描述我是多么爱这种语气。“每个人都有可能做邪恶的事。” 我脱下上衣时他的眼中露出惊恐。我以为他怕我的攻击型乳房。“它们会攻击你吗?”我问。“还是只在我生气的时候才会攻击人?” 他起身,拉上洞口的帘子,然后走向火炬。“魔鬼,”我轻声说。“你在做什么?” “你不想熄灯吗?”他说话的方式显然不是在询问。 “我想看着你。”我抱怨说。某种意义上讲,这是整件事最令人激动的部分。我知道魔鬼有千万层皮肉,皮肉会一层层打开。他是整个宇宙中最大的昆虫,是龙,是山羊,是人,是烧干净的胡须和皮肤。 “不行。”他说。“现在不行。” 我点点头,他吹灭火炬。我看不见他,但我能感觉到他在膨胀、壮大成五十个黑影,和房间一样大。光消失时我的手还放在他胸口,随后便发觉他的肌肤在掌心下滑动。他像一颗神奇的植物不断生长,后来我触摸的是他的臀部。 我开始用一只手探索他的骨骼,摸到的骨骼远远多于腿和翅膀。我想用手指数清它们的千百个骨节。床已经装不下他的身体,但他还是躺下来,把我拉到他身上。他温热的呼吸霎时从四面八方传来。 “这部分还是比较正常的。”他说。但事实并非如此。 结束后,他很快睡着。我能感到他的身体在整个缩小,皮肉闭合,一切复归原位。我听见他深沉的肺音,突然想抽一支烟。我们两个都是烟民。 但用打火机就是违反约定。“尊重他的意愿吧,”我告诉自己。“你还没吸取教训吗?”但我激动得什么都忘了。 我点燃火机的一瞬间似乎过了好几年。我看清了他身体的每一部分:皮肤像透明的蝙蝠,翅膀的细胞,眼皮下粉色的眼珠正在滴溜打转。他长长的舌头在嘴里,胃中全是小手小脚。他是一台机器,一个谜。我觉得看着他的每一秒钟都在变聪明,我看着他就像孩子们看鱼。 然后他醒了,发现我在偷看。 “我以前也爱过人。”意思是说上次和这次完全不一样。我感到自己的肋骨和胃肠也开始像他的肌肤一样生长变化。 他冲我一笑,“。”他的眼神令我感到安慰──地狱和我前生世界不同,但也没那么不一样。我依然会受到伤害,也可以伤害别人。他让我又看了他一刻,火机就被不知哪里来的风刮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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