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所重,并非只有快意刀剑!杯歌刀剑散无主,落花飞雪皆怀苦。旧梦遗恨虽无数,小桥流水清风舞。 本书简介: 翡翠山庄少主燕铭初历江湖,于徐州遇开远镖局镖主之女顾敏,知其被纤手派下毒之后,共赴巫域寻求解方,途中遇浪荡子马月及书生傅云,抽丝剥茧之余,窥出几番江湖旧事! 作者简介: 寒泉,本名张东伟,九零年生于晋北,迟来的后起之秀。 目录: 第一章 年少往事001 第二章 红尘初遇008 第三章 夜郎垂恩015 第四章 放马江湖023 第五章 巫域笛声037 第六章 霸王回首044 第七章 纤纤素手053 第八章 一笑倾城059 第九章 戒备森严067 第十章 居士之韵074 第十一章 映日红花079 第十二章 无名镖局083 第十三章 寥落乞丐089 第十四章 箱中之宝095 第十五章 我自逍遥100第一章 年少往事001第二章 红尘初遇008第三章 夜郎垂恩015第四章 放马江湖023第五章 巫域笛声037第六章 霸王回首044第七章 纤纤素手053第八章 一笑倾城059第九章 戒备森严067第十章 居士之韵074第十一章 映日红花079第十二章 无名镖局083第十三章 寥落乞丐089第十四章 箱中之宝095第十五章 我自逍遥100第十六章 偶遇妙僧108第十七章 英雄相惜113第十八章 正派之风118第十九章 其剑如诗123第二十章 漫血莲花128第二十一章 秦晋之好132第二十二章 龙行蛇影136第二十三章 又见小雨143第二十四章 翩然若蝶147第二十五章 孪生蓝童153第二十六章 十生谷主164第二十七章 只此佳人172第二十八章 重获新生182第二十九章 玄衣使者189第三十章 世外之岛198第三十一章 初定姻缘202第三十二章 食之美味205第三十三章 再续前缘209第三十四章 第一大庄213第三十五章 主客妙谈218第三十六章 不幸遭遇223第三十七章 安家小妹231第三十八章 又遇高人235第三十九章 红颜犹在239第四十章 不只词句246柔云浮在夕阳前轻盈地飘荡,凉风吹过平缓的山坡,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菊香。此季北国的大部草木已渐露枯黄,而这里还绿似盛夏,极照应它所属山庄的名字——翡翠!二十四年前“玉子”凌轩退隐江湖,前辈叹惋,后生顿足,塞北江南无数芳容艳躯为之憔悴,就连不懂风雅的草莽大盗也常念诵“玉子”身在江湖时所作的诗: 归乡遥甸翠茗盛,晖冶雎浩吟。青山伏天脉,曲水绕村回。暮中归乡客,敝衣携酒行。含醉倚垂柳,笑与父老谈。 风仍在吹,斜阳的血色就要被黑暗铺盖,溪水声在宁静的夜里渐渐变大。如果用心听会听出一种诡秘的精神,似永不停息地嘲弄这个充满快乐和肮脏的世界。晨曦,微雾笼罩,菊花滴露。剑,轻似鸿毛,慢如涟漪,飞转仿鹤回旋,停顿恰矢入的。“少爷,安公子传人来说近日得获一件宝物,邀少爷前去观赏。”老仆须发如银却脊直神健,步履盈缓,慈爱从容,看来同晋地一带的大商人没两样,只是一双眼睛特别谨慎,恭敬。仆人姓楚,名客吟,已届花甲,曾中进士,却不做官,喜爱酿酒,躬耕三十载,四年前接受翡翠山庄重金礼聘服侍少主燕铭。初时高傲,服侍少主半月开始敛气屏息。楚客吟阅人无数,极会应酬,旧日虽在草野,也能出有篷车,食有佳味。因其间或为人划策,精妙深远,馈赠良多。所以他入山庄自不为利,只因山庄太有名,几乎接近传奇。翡翠,清淡典雅,温润含俏。山庄,雄奇宏阔,刚劲藏柔。剑已被收起,眉轻扬,刻裁般俊脸浮笑,笑带邪气,无名之邪。“哦!”声若刀削,坚毅决断。叶在落,马在奔,马叫翻羽,得自周穆王八骏之一,意是行越飞禽。墨发飞,白衣鼓风,无鞭,从不用鞭,快如闪电。云轻马闲,漆金铁门中央镂着一只仰空啼鸣的野鹤,丹顶白身,自由远而望,翩然欲飞。侧嵌柳木,木上有联,左首“清茶狂雨愁离乱”,右首“醇酒暖炉喜奢华”,眉悬“财来财去”。檐边垂着一双灯笼,笼上各书一楷字——安!“贤弟,又在练剑吧。”此人二十左右,修眉朗目,一身绸缎,所佩之玉价值连城,不好武艺却大量收集精良兵器,只因他有个娇俏恋武的妹妹。此人说话温谦中带着一种霸道的得意,就像随时会发生海啸的平静水面,令人愉快又浑身觉得不自在。他就是大财主安定坤的独子安韶,其姐姐安玲已嫁虎顺将军吴镇,妹妹安羽正值豆蔻。“哈哈,玩而已,好剑客未必须勤练。”“贤弟这话有趣。”“安兄叫小弟前来观宝,不知以安兄的家势天下还有何物被视为宝?”燕铭语调淡然,似乎对这件宝物并不挂心,只是盛情难却前来敷衍一番。“哈哈,愚兄之家虽说不上富可敌国,却也颇有积蓄,贤弟家的山庄更是财富名誉的化身,如是金银珠玉和贤弟共赏当真无趣得紧。”“哦?小弟似乎有些动心了,依小弟猜此物定是安兄此趟赴江南所获。”“贤弟聪明,愚兄此番到福建谈生意不想出奇的顺利,原以为福建人锱铢必较,实际上慷慨得很。谈后生意愚兄还不怎放心,百般思解也没发现漏处。家父常提起一句话,这世上最大的利益来自吃亏,因为这个亏是人家自愿去吃的,贤弟对家父的理论可有见解?”燕铭正望着一只栖在树枝上的云雀,他当然也在听安韶说话。“安兄,老伯能创出这么大的家业自然理论高深,何况一句多次在你面前提出的话。哎,安兄,不知那件宝物是否会动?”“哈哈,愚兄知道贤弟动物中最爱名马,静止的东西最爱好剑。可惜愚兄这件宝物既非汗血赤兔,也非清霜倚天,只是一截竹子,准确地说是一支用竹子做成的笛。”此话如被街井之人听了定会发笑,天下笛子基本都用竹子做成,有何好说。两人正穿月洞门,里面的飞咏湖首先扑入眼帘。湖不广,湖水清澈明净,边上是三五成群的垂柳,绿草袭地,除此之外,别无妙物。安宅内燕铭对此湖最有兴趣,每次看到就会浮现安羽灿笑如花、天真活泼的身影,再想起她吟诗时认真的样子更是说不出的欢畅。“不知这个笛子哪里出众?”“贤弟对武学痴恋,想必知道‘雨燕碎蝶’吧。据闻这便是‘雨燕’曾用过的笛。”燕铭看似孤傲,却仁慈善良,颇喜冒险,做事极干脆。若喜欢一件事,其耐心可比日月,若无兴趣从不受人逼迫。小时燕铭迟呆木讷,说话结巴,常掉眼泪。父亲燕顺谱精明强悍,将父亲传下的家业振得更为兴盛。燕铭出生时他极是高兴,十年始得一醉。其时燕顺谱二十有六,意气风发,十六岁第一次沾酒便醉倒,醒来后觉得自己太过脓包,再后亦常饮酒,并未醉过。那日再醉当真痛快,自己管辖山庄虽才五年,父亲也很喜欢,不过内心实愿早早传后,乐享余生。不想高兴得太早,儿子四岁方才学会走路,说话更能气死人,要是如此也还罢了,总能教好,最差也可大器晚成。恼怒的是儿子胆怯软懦,怕见生人,泪如泉涌,泪痕未干又要流泪,所以那些年月燕顺谱在外威严端庄,回家后便沮丧委顿。有时燕铭哭的声大他恨不得一拳打死这个不成才的东西,无奈每次都是拂袖跨马,狠狠地骑上一回。山庄因此骏马甚多,不过性子都不烈。他十六岁沾酒,儿子在这点上倒比他赶先六年。山庄景致文雅,庄丁却多半粗豪。山庄戒赌,这类人不能赌就只有喝酒了。燕铭经常见到家丁聚在一块儿喝酒吃肉,但从未有过兴趣去尝。那日被父亲臭骂,蹲在院子里哭。家丁就在不远处喝酒,他们都知道公子爷的性子,越哄越哭得声响,所以都不理会。燕铭哭得乏了便坐倒在地抽泣,听得有个家丁说道:“王三,若不是亲尝,俺还不知广西这桂花酒这么够味儿,你妹夫可真够意思。”一家丁回道:“那是,这是俺妹夫特地孝敬俺的。若不是俺爹死得早,哪有你们的福气!”其余家丁都说:“那是,那是。”原先那人又说道:“要是俺有个妹妹,俺也把她嫁到广西去,好让妹夫也孝敬俺几坛桂花。”又有个人说道:“哈哈,你要是有,干脆也把你妹妹嫁给王三的妹夫吧。”“哈哈!”众家丁听了齐声大笑。王三急了,说道:“那可不成,他要是敢娶,俺非敲碎他的脑袋。”一个人说道:“不好,你敲碎了你妹夫的脑袋,你妹妹要守寡,你也没得好酒喝了,岂不是赔本生意?”众家丁又大笑,王三说道:“俺当然不敲了,倪老二也没妹妹,哈哈。”又一人说道:“可是俺有,不过俺可不把妹妹嫁到广西,他妈的,那地方太潮,不对路,咱北方人可住不惯,俺要把妹妹嫁给这山西的财主,然后让他孝敬俺上好的竹叶青。”王三大笑连说:“最好,最好。”突然老管家急步走来说庄主的至交今日要来,要大家一起相迎。众家丁端起各自面前的碗来一饮而尽。这些家丁极为豪爽,刀枪跟前不皱一下眉头。他们都是穷苦出身,筋强骨壮,燕顺谱招来一一优待。这些好汉家底最好的也就几块贫地,得到燕庄主眷顾自然感激不尽。天很蓝,阳光明媚,云在悠闲地飘,树上喜鹊正啼叫。燕铭已停止哭泣,目光正对着那坛家丁留下的桂花酒,呆住片刻便漫不经心地走去瞧。坛中酒已剩少许。燕铭弯腰嗅了嗅,一股沁肺的香气令身体一振,不觉又嗅了几嗅,再看坛外红底墨迹果然写着“桂花”。燕铭识字不多,这两个倒还较熟,他也不是不用功,只因脑子太笨,诗经的开篇《关雎》他足足背了六天才勉强背会。刚才哭得用力,嗓子发干又想尝尝这香香的东西,他见家丁一口一碗,坛中既已不多索性抱起便喝。不料第一口刚入肚,他就感到喉咙灼热,鼻子发辣,急忙放下想找瓜吃。他有个习惯,每吃到很辣的东西就要吃西瓜,别人也都觉得这习惯有趣。刚要叫家丁,又来了股铆劲儿。他想他们喝得我为啥喝不得,他们一口一碗我一口就喝两碗,却不知他口小只怕三口都喝不得一碗,于是又提起坛子倒了两碗,再看看坛中又刚好倒了一碗。待坐下来后,他先捡了一块盘中所剩的牛肉吃,不料这牛肉竟难咬得很,这会儿更倔了,使劲咬肉,咬一顿饭工夫方才嚼烂。有了第一次,燕铭这次先深吸了口气,端起一碗也不管它是辣还是热只管往嘴里倒,这才发现一口喝不完,却不放下,在一连喝了四口后终于将它喝完。他顿觉头脑发胀似感晕沉,不过在看到碗底朝天后真是说不出的欢喜。这无名的喜悦令他遍身舒坦,他竟哈哈大笑起来。这下更不管了,在拿起第二碗时,他也不吸气了,就那么直饮而尽。刚放下第二碗,他又拿起第三碗,亦是一鼓作气。喝完后,他便躺倒在地,看着天上白云,心中不知所想。待要站起时,燕铭觉得自己好似得了病般虚弱无力。勉强站起后,他又拿起了碗。他喝了几次觉得无物入肚,提起坛子倒发现也无物入碗,说了一声“没了”,便摇摇摆摆地瞎逛起来。他倒是比父亲先六年尝到了酒的滋味,却和父亲一样是醉了。不过他醉得比父亲妙。燕顺谱当年是和朋友去喝,燕铭是独自哭后去喝,而且喝得颇有风范。马厩里剩十匹马,或站或卧。燕铭醉眼走到第三匹,只因第三匹马正瞪着他瞧。他以前见过马踢人,也就不敢亲近,此时醉意正盛全无畏缩。这马身如披墨,膘匀腿健,头前半尺长一寸宽的一纵白毛更增神气。燕铭走近,嘴里不停地赞道:“好马,好马。”他自然不会辨马。不过,他运气不错。此马外表虽神勇非凡,其实柔顺得很,燕铭的母亲平日喜欢骑的两匹马中就有这匹。柔滑的感觉似春风拂面。燕铭摸着马颈,脚步更是虚浮。他个子不高,蹦了几蹦也跨不上马背,左右思量将马牵近槽边,先解了绳,站在槽沿斜脚一掠,轻轻松松地跨上了马背。马倒真是柔顺,再加燕铭还是少年,骑在上面仿若无物,因此还在悠闲地张望。燕铭虽然已醉,但坐上马来还是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快慰。燕铭叫了两声,发现马还不动,忽然想起家仆骑马时都用鞭子拍马屁股,于是也试了一下。过了一会儿之后,他才想到自己没带鞭子,又因手够不着马屁股,于是拍了拍马背。可惜他的力气太小,马似乎觉得是在为自己挠痒。燕铭见马还不走,一时恼了起来,扯住最尾一点马鬃用力揪着。马因为吃痛,前蹄跳了一跳。燕铭被弹起后又稳稳地落在了马背上。他又用力拍了拍马背,马似乎才发觉背上有人,慢悠悠地溜达了出来。燕铭骑在马上刚出来,就撞见了管马的阿四。阿四正准备喂马草料,见到少爷骑马哑得嘴都结了。燕铭在马上傻笑着道:“好马,好马。”阿四在反应过来后,立马走过去叫停了马,准备扶少爷下来。不料少爷死活不下,阿四缠得久了,燕铭大骂道:“滚!老子就要骑。”阿四这回懵了,他可从未见过少爷用这口气说话,竟不自觉后退了。燕铭又笑得春风得意起来。说也真巧,燕铭的母亲今天去法尊寺祈愿去了,燕顺谱刚刚去迎朋友。奴仆阻不住少爷,也无处可告,就任由燕铭大方地出了山庄。燕顺谱回来就听见燕铭在大声嚎叫。燕铭骑术不精,又醉眼惺忪,再加上骑马时只图快活不断揪马鬃,柔顺的马被折腾得快发疯了,最终把他摔了下来。所幸性命无碍,除断了一条腿外,其余只是擦伤。燕顺谱身旁立着一个眉清目朗,青衫巾束的后生。他一走进房中,众人都对他凝住片刻。这后生乍一看似觉书呆气十足,但眼睛却无半分呆滞,周身更是一尘不染仿若仙人,尤其笑起来时竟像一柄极锋利的剑,透着寒光,透着邪气,更透着一股仿佛林泉深处藐视万生的傲慢。待燕顺谱知道儿子受伤情由时脸上洋溢着一种难以言明的神情。他因执掌山庄,脸上时常带着如冰的刚毅,但他此刻的表情却仿似溶浆爆射之前的不平静。燕铭此时已酒醒,看见父亲顿觉害怕起来。“哈哈!”这是一声从久远的时代传来的狂笑,一声一辈子都或许没有机缘发出的大笑,声穿屋脊,直入九霄。燕铭看着父亲莫名其妙地大笑,竟忘了疼痛,只因这几年燕顺谱在儿子面前从未笑过,何况如此震人心肺的笑。燕铭的母亲柳如茵就在儿子身边,她那满脸关切的神色也添了几许疑惑。“好儿子,你终于开窍了!”燕顺谱精悍的眼睛渗出些许眼泪,泪胜于血。众人恍悟,唯独那青衫后生还带着茫然。大家都知道燕铭平日软懦,很没志气,此番斗胆生事,庄主不仅不以为忧,反而高兴。燕顺谱随即恢复平日的冷静说:“忘了介绍,这位朋友姓陈,名宇霖。”柔云浮在夕阳前轻盈地飘荡,凉风吹过平缓的山坡,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菊香。此季北国的大部草木已渐露枯黄,而这里还绿似盛夏,极照应它所属山庄的名字——翡翠!二十四年前“玉子”凌轩退隐江湖,前辈叹惋,后生顿足,塞北江南无数芳容艳躯为之憔悴,就连不懂风雅的草莽大盗也常念诵“玉子”身在江湖时所作的诗: 归乡遥甸翠茗盛,晖冶雎浩吟。青山伏天脉,曲水绕村回。暮中归乡客,敝衣携酒行。含醉倚垂柳,笑与父老谈。 风仍在吹,斜阳的血色就要被黑暗铺盖,溪水声在宁静的夜里渐渐变大。如果用心听会听出一种诡秘的精神,似永不停息地嘲弄这个充满快乐和肮脏的世界。晨曦,微雾笼罩,菊花滴露。剑,轻似鸿毛,慢如涟漪,飞转仿鹤回旋,停顿恰矢入的。“少爷,安公子传人来说近日得获一件宝物,邀少爷前去观赏。”老仆须发如银却脊直神健,步履盈缓,慈爱从容,看来同晋地一带的大商人没两样,只是一双眼睛特别谨慎,恭敬。仆人姓楚,名客吟,已届花甲,曾中进士,却不做官,喜爱酿酒,躬耕三十载,四年前接受翡翠山庄重金礼聘服侍少主燕铭。初时高傲,服侍少主半月开始敛气屏息。楚客吟阅人无数,极会应酬,旧日虽在草野,也能出有篷车,食有佳味。因其间或为人划策,精妙深远,馈赠良多。所以他入山庄自不为利,只因山庄太有名,几乎接近传奇。翡翠,清淡典雅,温润含俏。山庄,雄奇宏阔,刚劲藏柔。剑已被收起,眉轻扬,刻裁般俊脸浮笑,笑带邪气,无名之邪。“哦!”声若刀削,坚毅决断。叶在落,马在奔,马叫翻羽,得自周穆王八骏之一,意是行越飞禽。墨发飞,白衣鼓风,无鞭,从不用鞭,快如闪电。云轻马闲,漆金铁门中央镂着一只仰空啼鸣的野鹤,丹顶白身,自由远而望,翩然欲飞。侧嵌柳木,木上有联,左首“清茶狂雨愁离乱”,右首“醇酒暖炉喜奢华”,眉悬“财来财去”。檐边垂着一双灯笼,笼上各书一楷字——安!“贤弟,又在练剑吧。”此人二十左右,修眉朗目,一身绸缎,所佩之玉价值连城,不好武艺却大量收集精良兵器,只因他有个娇俏恋武的妹妹。此人说话温谦中带着一种霸道的得意,就像随时会发生海啸的平静水面,令人愉快又浑身觉得不自在。他就是大财主安定坤的独子安韶,其姐姐安玲已嫁虎顺将军吴镇,妹妹安羽正值豆蔻。“哈哈,玩而已,好剑客未必须勤练。”“贤弟这话有趣。”“安兄叫小弟前来观宝,不知以安兄的家势天下还有何物被视为宝?”燕铭语调淡然,似乎对这件宝物并不挂心,只是盛情难却前来敷衍一番。“哈哈,愚兄之家虽说不上富可敌国,却也颇有积蓄,贤弟家的山庄更是财富名誉的化身,如是金银珠玉和贤弟共赏当真无趣得紧。”“哦?小弟似乎有些动心了,依小弟猜此物定是安兄此趟赴江南所获。”“贤弟聪明,愚兄此番到福建谈生意不想出奇的顺利,原以为福建人锱铢必较,实际上慷慨得很。谈后生意愚兄还不怎放心,百般思解也没发现漏处。家父常提起一句话,这世上最大的利益来自吃亏,因为这个亏是人家自愿去吃的,贤弟对家父的理论可有见解?”燕铭正望着一只栖在树枝上的云雀,他当然也在听安韶说话。“安兄,老伯能创出这么大的家业自然理论高深,何况一句多次在你面前提出的话。哎,安兄,不知那件宝物是否会动?”“哈哈,愚兄知道贤弟动物中最爱名马,静止的东西最爱好剑。可惜愚兄这件宝物既非汗血赤兔,也非清霜倚天,只是一截竹子,准确地说是一支用竹子做成的笛。”此话如被街井之人听了定会发笑,天下笛子基本都用竹子做成,有何好说。两人正穿月洞门,里面的飞咏湖首先扑入眼帘。湖不广,湖水清澈明净,边上是三五成群的垂柳,绿草袭地,除此之外,别无妙物。安宅内燕铭对此湖最有兴趣,每次看到就会浮现安羽灿笑如花、天真活泼的身影,再想起她吟诗时认真的样子更是说不出的欢畅。“不知这个笛子哪里出众?”“贤弟对武学痴恋,想必知道‘雨燕碎蝶’吧。据闻这便是‘雨燕’曾用过的笛。”燕铭看似孤傲,却仁慈善良,颇喜冒险,做事极干脆。若喜欢一件事,其耐心可比日月,若无兴趣从不受人逼迫。小时燕铭迟呆木讷,说话结巴,常掉眼泪。父亲燕顺谱精明强悍,将父亲传下的家业振得更为兴盛。燕铭出生时他极是高兴,十年始得一醉。其时燕顺谱二十有六,意气风发,十六岁第一次沾酒便醉倒,醒来后觉得自己太过脓包,再后亦常饮酒,并未醉过。那日再醉当真痛快,自己管辖山庄虽才五年,父亲也很喜欢,不过内心实愿早早传后,乐享余生。不想高兴得太早,儿子四岁方才学会走路,说话更能气死人,要是如此也还罢了,总能教好,最差也可大器晚成。恼怒的是儿子胆怯软懦,怕见生人,泪如泉涌,泪痕未干又要流泪,所以那些年月燕顺谱在外威严端庄,回家后便沮丧委顿。有时燕铭哭的声大他恨不得一拳打死这个不成才的东西,无奈每次都是拂袖跨马,狠狠地骑上一回。山庄因此骏马甚多,不过性子都不烈。他十六岁沾酒,儿子在这点上倒比他赶先六年。山庄景致文雅,庄丁却多半粗豪。山庄戒赌,这类人不能赌就只有喝酒了。燕铭经常见到家丁聚在一块儿喝酒吃肉,但从未有过兴趣去尝。那日被父亲臭骂,蹲在院子里哭。家丁就在不远处喝酒,他们都知道公子爷的性子,越哄越哭得声响,所以都不理会。燕铭哭得乏了便坐倒在地抽泣,听得有个家丁说道:“王三,若不是亲尝,俺还不知广西这桂花酒这么够味儿,你妹夫可真够意思。”一家丁回道:“那是,这是俺妹夫特地孝敬俺的。若不是俺爹死得早,哪有你们的福气!”其余家丁都说:“那是,那是。”原先那人又说道:“要是俺有个妹妹,俺也把她嫁到广西去,好让妹夫也孝敬俺几坛桂花。”又有个人说道:“哈哈,你要是有,干脆也把你妹妹嫁给王三的妹夫吧。”“哈哈!”众家丁听了齐声大笑。王三急了,说道:“那可不成,他要是敢娶,俺非敲碎他的脑袋。”一个人说道:“不好,你敲碎了你妹夫的脑袋,你妹妹要守寡,你也没得好酒喝了,岂不是赔本生意?”众家丁又大笑,王三说道:“俺当然不敲了,倪老二也没妹妹,哈哈。”又一人说道:“可是俺有,不过俺可不把妹妹嫁到广西,他妈的,那地方太潮,不对路,咱北方人可住不惯,俺要把妹妹嫁给这山西的财主,然后让他孝敬俺上好的竹叶青。”王三大笑连说:“最好,最好。”突然老管家急步走来说庄主的至交今日要来,要大家一起相迎。众家丁端起各自面前的碗来一饮而尽。这些家丁极为豪爽,刀枪跟前不皱一下眉头。他们都是穷苦出身,筋强骨壮,燕顺谱招来一一优待。这些好汉家底最好的也就几块贫地,得到燕庄主眷顾自然感激不尽。天很蓝,阳光明媚,云在悠闲地飘,树上喜鹊正啼叫。燕铭已停止哭泣,目光正对着那坛家丁留下的桂花酒,呆住片刻便漫不经心地走去瞧。坛中酒已剩少许。燕铭弯腰嗅了嗅,一股沁肺的香气令身体一振,不觉又嗅了几嗅,再看坛外红底墨迹果然写着“桂花”。燕铭识字不多,这两个倒还较熟,他也不是不用功,只因脑子太笨,诗经的开篇《关雎》他足足背了六天才勉强背会。刚才哭得用力,嗓子发干又想尝尝这香香的东西,他见家丁一口一碗,坛中既已不多索性抱起便喝。不料第一口刚入肚,他就感到喉咙灼热,鼻子发辣,急忙放下想找瓜吃。他有个习惯,每吃到很辣的东西就要吃西瓜,别人也都觉得这习惯有趣。刚要叫家丁,又来了股铆劲儿。他想他们喝得我为啥喝不得,他们一口一碗我一口就喝两碗,却不知他口小只怕三口都喝不得一碗,于是又提起坛子倒了两碗,再看看坛中又刚好倒了一碗。待坐下来后,他先捡了一块盘中所剩的牛肉吃,不料这牛肉竟难咬得很,这会儿更倔了,使劲咬肉,咬一顿饭工夫方才嚼烂。有了第一次,燕铭这次先深吸了口气,端起一碗也不管它是辣还是热只管往嘴里倒,这才发现一口喝不完,却不放下,在一连喝了四口后终于将它喝完。他顿觉头脑发胀似感晕沉,不过在看到碗底朝天后真是说不出的欢喜。这无名的喜悦令他遍身舒坦,他竟哈哈大笑起来。这下更不管了,在拿起第二碗时,他也不吸气了,就那么直饮而尽。刚放下第二碗,他又拿起第三碗,亦是一鼓作气。喝完后,他便躺倒在地,看着天上白云,心中不知所想。待要站起时,燕铭觉得自己好似得了病般虚弱无力。勉强站起后,他又拿起了碗。他喝了几次觉得无物入肚,提起坛子倒发现也无物入碗,说了一声“没了”,便摇摇摆摆地瞎逛起来。他倒是比父亲先六年尝到了酒的滋味,却和父亲一样是醉了。不过他醉得比父亲妙。燕顺谱当年是和朋友去喝,燕铭是独自哭后去喝,而且喝得颇有风范。马厩里剩十匹马,或站或卧。燕铭醉眼走到第三匹,只因第三匹马正瞪着他瞧。他以前见过马踢人,也就不敢亲近,此时醉意正盛全无畏缩。这马身如披墨,膘匀腿健,头前半尺长一寸宽的一纵白毛更增神气。燕铭走近,嘴里不停地赞道:“好马,好马。”他自然不会辨马。不过,他运气不错。此马外表虽神勇非凡,其实柔顺得很,燕铭的母亲平日喜欢骑的两匹马中就有这匹。柔滑的感觉似春风拂面。燕铭摸着马颈,脚步更是虚浮。他个子不高,蹦了几蹦也跨不上马背,左右思量将马牵近槽边,先解了绳,站在槽沿斜脚一掠,轻轻松松地跨上了马背。马倒真是柔顺,再加燕铭还是少年,骑在上面仿若无物,因此还在悠闲地张望。燕铭虽然已醉,但坐上马来还是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快慰。燕铭叫了两声,发现马还不动,忽然想起家仆骑马时都用鞭子拍马屁股,于是也试了一下。过了一会儿之后,他才想到自己没带鞭子,又因手够不着马屁股,于是拍了拍马背。可惜他的力气太小,马似乎觉得是在为自己挠痒。燕铭见马还不走,一时恼了起来,扯住最尾一点马鬃用力揪着。马因为吃痛,前蹄跳了一跳。燕铭被弹起后又稳稳地落在了马背上。他又用力拍了拍马背,马似乎才发觉背上有人,慢悠悠地溜达了出来。燕铭骑在马上刚出来,就撞见了管马的阿四。阿四正准备喂马草料,见到少爷骑马哑得嘴都结了。燕铭在马上傻笑着道:“好马,好马。”阿四在反应过来后,立马走过去叫停了马,准备扶少爷下来。不料少爷死活不下,阿四缠得久了,燕铭大骂道:“滚!老子就要骑。”阿四这回懵了,他可从未见过少爷用这口气说话,竟不自觉后退了。燕铭又笑得春风得意起来。说也真巧,燕铭的母亲今天去法尊寺祈愿去了,燕顺谱刚刚去迎朋友。奴仆阻不住少爷,也无处可告,就任由燕铭大方地出了山庄。燕顺谱回来就听见燕铭在大声嚎叫。燕铭骑术不精,又醉眼惺忪,再加上骑马时只图快活不断揪马鬃,柔顺的马被折腾得快发疯了,最终把他摔了下来。所幸性命无碍,除断了一条腿外,其余只是擦伤。燕顺谱身旁立着一个眉清目朗,青衫巾束的后生。他一走进房中,众人都对他凝住片刻。这后生乍一看似觉书呆气十足,但眼睛却无半分呆滞,周身更是一尘不染仿若仙人,尤其笑起来时竟像一柄极锋利的剑,透着寒光,透着邪气,更透着一股仿佛林泉深处藐视万生的傲慢。待燕顺谱知道儿子受伤情由时脸上洋溢着一种难以言明的神情。他因执掌山庄,脸上时常带着如冰的刚毅,但他此刻的表情却仿似溶浆爆射之前的不平静。燕铭此时已酒醒,看见父亲顿觉害怕起来。“哈哈!”这是一声从久远的时代传来的狂笑,一声一辈子都或许没有机缘发出的大笑,声穿屋脊,直入九霄。燕铭看着父亲莫名其妙地大笑,竟忘了疼痛,只因这几年燕顺谱在儿子面前从未笑过,何况如此震人心肺的笑。燕铭的母亲柳如茵就在儿子身边,她那满脸关切的神色也添了几许疑惑。“好儿子,你终于开窍了!”燕顺谱精悍的眼睛渗出些许眼泪,泪胜于血。众人恍悟,唯独那青衫后生还带着茫然。大家都知道燕铭平日软懦,很没志气,此番斗胆生事,庄主不仅不以为忧,反而高兴。燕顺谱随即恢复平日的冷静说:“忘了介绍,这位朋友姓陈,名宇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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