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救麦克黄》中包含了七篇中短篇小说。在这部作品集中,作者想象力丰富,故事构思巧妙,人物性格丰满。小说取材广泛,内涵富有深意,折射出现实生活的方方面面。小说可读性强,冲突强烈,发人深省,引人入胜。作品豪放中不乏飘逸,懒散中又暗蓄严谨,体现了作者深厚的创作功底。 本书简介: 石一枫:1979年生于北京,1998年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文学硕士,著有长篇小说《红旗下的果儿》《恋恋北京》《我妹》等,小说集《世间已无陈金芳》等,《世间已无陈金芳》获第16届百花文学奖,《地球之眼》 获第12届“十月文学奖”和第七届茅台杯《小说选刊》奖。 目录: 张先生在家吗/1营救麦克黄/11小李还乡/67县城里的友谊/107三个男人/124老人/142合奏/154张先生在家吗“这儿现在已经没有人住了。”李小青像领着一个盲人一样牵着我,走在笔直、宽阔的大干道上。我软弱无力地被她握住右手,抬起眼睛望着树梢间流下来的渔网一样的阳光。这个大院里空无一人,即使在大白天穿过它,似乎都能听到远方传来的脚步的回声。我顺着风的方向,让目光越过李小青的肩膀,尽力向北望去,几里开外影影绰绰站着一个无人驻防的哨岗,在刚刚入冬的风中显得摇摇欲坠,仿佛即刻将被吹走一般。路边挺立着无数棵高大、粗壮的梧桐树,手掌般大小的树叶已经飘落殆尽,在地上一浪接一浪地滚动着,也无人清扫。树后面是一排又一排的灰暗、敦实的苏式二层小楼,有几家临走之前窗户没有关好,已经在昨夜陡然袭来的风中被撞碎,还在摇摇晃晃,磕出空旷的响声,远处听来,好像一个沙哑的嗓音正在断断续续地低语。我还记得半年以前来到这里,空中向四面八方飘荡着军号声,路上的人神色匆匆,尽是整齐划一的警卫连战士和从人家跑出来的哈巴狗,间或有一辆老式日本轿车绝尘而过,车窗里露出一张虚胖、和蔼的老人的脸,却长着一双猛禽一般尖锐的眼睛。现在这些人都不见了。我问李小青说:“你们院儿的人都搬到哪儿去了?”她说:“八大处那边吧,整个机关都搬了。”她有些得意地用脚把一堆路牙旁的树叶踢得飞扬起来,“我爷爷他们早就搬了。这儿还有一个来月就要拆掉了,地皮划归给装甲兵了。”我们在主干道正中间的一幢小楼前停住脚步,李小青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厚重的铁门。一股年代久远的木地板、家具的味道混着灰尘冲出来,这时外面寒冷的空气显得格外清爽。一楼的大厅干燥而昏暗,乌木家具在里面都看不太清,仿佛一团又一团巨大的黑影。我还能回忆起今年夏天的夜晚,当战士和家属们在南边的大操场看完“主旋律”电影,人声嘈杂地渐渐散去时,我趁着夜色顺着排水管爬到二楼,敲李小青卧室的窗户,茂密的爬山虎蹭得我浑身发痒。等到她开窗让我翻进去之后,才发现大腿和肩膀上被蹭出了大片过敏的红斑。这让我在迈进客厅的时候也条件反射地抖动着上身,把脖子在帆布外套上使劲摩擦了几下。而李小青则在我身前忽然停住,向里屋探头探脑,怯生生地喊道:“爷爷,奶奶——”旋即哈哈大笑地跳了起来,迅速把脸扭过来,被门外的阳光镀上了一层闪亮的金边:“逗你玩呢,他们再也不会回这儿来了。现在这整个大院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咱们俩了。”我给她捧场一般笑着,走到茶几前翻出半筒遗落下来的“中华”烟点上一根,被过分干燥的烟草味呛得咳嗽了两声。李小青兴奋地跑过来,像狸猫一样把我扑倒在沙发上:“这下可没人管咱们了,全世界人都嗝儿屁着凉啦。”我也笑了:“就剩咱俩,在这儿姘居。”这个词儿让她更加激动,简直是在空荡荡的屋里、空荡荡的方圆几里的大院中扯着嗓门大喊大叫。我忽然感到这个声音瘆人起来,就像一只被虐待致死的猫一样,可是李小青一点儿没有察觉。我搂着她向窗外望去,一股疾风刮过几近光秃的树梢,大片的树枝猛然向一个方向歪过去,仿佛空中掠过了一个无形的巨大身影。一个答应李小青来这里和她同居之前没想过的问题闯了进来,就像外面的寒风穿进空旷的房屋:如果是在夜里,我不会害怕么?多少年前,我就是一个时常滑入巨大的恐惧感中的孩子。在神情恍惚中,我经常莫名其妙地害怕起来,仿佛已经被世界暗处的某个飘忽不定而又强有力的事物抓住了一样。这是一种预谋已久但却轻而易举的捕捉,它随时可能从某个电影片断、某张光线诡异的照片、某段不和谐的音乐,或者某个夜晚的出乎意料的梦境中钻出来,瞬间把我裹在里面,让我睁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与我隔绝的现实世界,内心的力量在孤独和惧怕中消失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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