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爱以及爱的各种面貌:恨、欲、妒忌、疯狂与绝望★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托妮·莫里森将爱写到极致★我写这本书,是想让人们回忆那种“不顾一切,全副身心,没有任何负担地去爱一个人”的感觉。——托妮·莫里森★《爱》这本小说就像一颗致密的星辰,它惊心动魄,又洗练完美,堪称莫里森*时期的成熟之作。——《新闻周刊》★被商业作家一再浪漫化的“爱”的主题,在托妮·莫里森笔下剥离了层层伪装,让人感受到切肤之痛。——《芝加哥太阳报》 本书简介: 《爱》内容简介:所有的女人都为比尔·柯西着迷。即使他死了。他是父亲,是丈夫,是恋人,也是守护者与朋友。也许所有女人的内心都藏着那个蜜糖般的小孩,那只天真的可怜的小猫,切切巴望着白马王子的到来。如何变得勇敢,而非刚硬?如何彼此相爱,而非憎恨?如何才能被爱包围,而非囚禁?只有智慧非凡的人才懂得真正的爱:轻柔和缓,无依无傍。 作者简介: 托妮·莫里森(ToniMorrison)美国极具影响力的世界级作家。1931年生于俄亥俄州,曾在兰登书屋担任高级编辑,后赴普林斯顿大学等校任教。代表作有《最蓝的眼睛》《所罗门之歌》《宠儿》《爵士乐》《爱》《恩惠》等,曾获普利策小说奖、美国书评家协会奖、美国国家图书奖等多项大奖。1993年荣获诺贝尔文学奖。 目录: 一、画像二、朋友三、陌生人四、恩人五、情人六、丈夫七、监护人八、父亲九、幽灵★《爱》这本小说像一颗致密的星辰,它惊心动魄,又洗练完美,堪称莫里森巅峰时期的成熟之作。——《新闻周刊》★被商业作家一再浪漫化的“爱”的主题,在托妮·莫里森笔下剥离了层层伪装,让人感受到切肤之痛。——《芝加哥太阳报》★《爱》是一部动人的作品,一位伟大的美国小说家依然处于她的巅峰状态。莫里森温柔、紧凑的文字毫无赘言。这部小说以完美无缺的方式建构,痛彻心扉地揭示了最后的真相。——《亚特兰大报》《爱》作者:托妮•莫里森 章节试读一画像 那天她走在丝克镇的街上,狂风吹得气温很低,太阳也没法让室外的温度计往冰点之上多升高一点。海边结起一块块冰;岸上,莫纳克街挤挤攘攘的房子发出小狗一般的呜咽声。结冰的地面闪着光,那光随后消失在傍晚的影子里。她走在人行道上,敏捷的脚步尚且行走艰难,更不用说微跛的人了。在这刺骨寒风中,她本该低着头,闭着眼,然而这里对她是陌生的,她于是睁大眼看着每一座房子,找着广告上的地址。莫纳克街一号。最后她走进一条私人车道里,桑德勒·吉本斯正站在车库前拆一包防冻剂。他记得她走近时鞋跟敲击水泥地的声音,还有她站在那里时臀部的角度,她身后是圆滚滚的太阳,她脸上是车库的灯光。他记得她问他那房子怎么走时声音中的快乐。那房子里住着他认识了一辈子的女人。“你确定?”他问道,当她说出地址时。她从上衣口袋掏出一片纸,用没戴手套的手拿着,确认了一下,点了点头。桑德勒·吉本斯扫了一眼她的腿,心想她露在短裙外的大腿和膝盖一定被冷风吹得很痛。他又惊叹地看着她靴子那高高的跟,还有她短皮夹克的剪裁。开始他以为她戴着帽子,大大的,绒绒的,让耳朵和脖子暖和一点。之后他才发现那是头发—被风往前吹,让他看不清她的脸。她看起来像一个甜甜的小孩,有纤细的骨骼,似乎是个被温柔地养大但却迷失了的孩子。“柯西家的女人,”他说,“你要找的是她们住的地方。很久之前就不是一号了。不过不能告诉她们。啥都不能告诉她们。我觉得不是一四一○号就是一四○一号。”现在轮到她有点怀疑他到底确不确定了。“我告诉你啊,”他说,突然间有些不悦—是风,他想,吹得他眼睛生痛,“朝那儿一直走。肯定能看到的。大得像教堂。”她对他说谢谢,不过他又在背后喊起来时,她没有回头。他大声说:“也像监狱。”桑德勒·吉本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说。也许是因为想起了妻子。她现在应该下公共汽车了,估计正小心翼翼地从湿滑的人行道上往自家的车道走。走进车道就不会滑倒了,因为他一向有远见,有常识,虽然这里在历史上从来没有很冷过,但是他还是做好了应对冰冻的准备。不过说“监狱”时他其实想到的是他的外孙罗门,他一个半小时前就该放学回家了。他十四岁,个子太高,开始有肌肉了,总是鬼鬼祟祟的;每次看见他这样子桑德勒·吉本斯都会摩挲着大拇指。女儿和女婿去当兵后,他和维达·吉本斯都很乐意接他过来抚养他。罗门的母亲进了陆军,父亲进了商船队[1]。除此之外他们别无选择,因为罐头厂关门之后就只剩下临时工可以干(女人在港口做清洁工,男人在街上拖垃圾)。“父母闲,儿女晃。”桑德勒·吉本斯的母亲曾经这么说。他们让罗门在院子里帮忙,不过这并不能拴住他,让他不去引那些无所事事、虎视眈眈的警察们注意。桑德勒·吉本斯小时候怕的是民防团,而民防团现在已经被穿深蓝色制服的人取代了。三十年前警察局只有一名治安官,一名秘书,现在有了四辆巡逻车和八名拿着对讲机的警官来维护治安。他正把盐屑从手上擦掉,他照顾的这两个人就一起回来了,其中一个嚷着:“嗨!幸好你撒过防冻剂!不然我脖子都要跌断了。”另外一个说:“姥姥您说啥呢,下了公共汽车我就一直扶着您啊。”“当然喽,宝贝。”维达·吉本斯笑了,希望能让丈夫别批评她外孙。晚饭的烤土豆温暖了桑德勒的心绪,于是他重新拾起他们三人摆桌子时闲聊的话头。“你说她要干吗?”维达皱着眉问道。火腿片重新热过之后变得很硬。“我猜她要找柯西家的女人。她拿的地址就是他家的。不过还是老地址。这儿只有他们一家时候的地址。”“写在她拿的纸上?”她在肉上浇了一些葡萄干酱。“我没看,老婆。就看到她核对了一下。一小片纸,像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你光顾着看她的腿了吧。那上面什么都有。”罗门用手捂着嘴,闭上了眼睛。“维达,别在孩子面前损我好吧。”“喏,你告诉我的头一件事就是她的裙子。我还不是顺着你的先后次序啊。”“我只是说裙子很短嘛。”“有多短?”维达朝罗门眨了眨眼。“她们现在就穿到这儿,姥姥。”罗门的手消失在桌子下面。“到哪儿?”维达朝旁边探过身去。 “你们俩有完没完啊?我想说点正事儿呢。”“你觉得她是柯西家的侄女?”维达问。“可能。只是看起来不像。除了个头以外,倒是挺像克丽丝汀家的人。”桑德勒伸手去拿辣椒。“克丽丝汀家已经没剩什么人了。”“说不定有个女儿您不知道呢。”罗门只是想加入谈话,不过像往常一样,他们看着他,好像他没拉裤链似的。“说话注意点。”他的外公说道。“我就是说说嘛,姥爷。我咋知道呢?”“不知道就别乱插嘴。”“啧。”“你对我龇牙咧嘴的是吧?”“好啦,桑德勒。别管他了。”维达说。桑德勒张开嘴,本想辩解,不过最后还是咬了辣椒。“反正你越说我就越讨厌柯西家的姑娘了。”维达说。“姑娘?”罗门做了个鬼脸。“嗯,我就是这么觉得的。势利眼,自以为了不起,还看不起别人,壶还看不起锅呢。”“她们对我还不错啊,”罗门说,“至少瘦的那个是。”维达瞪了他一眼。“别信那一套。只要付钱给你就行了。”罗门咽了下口水。现在她也跟我过不去了。“既然她们那么坏,你们为什么还叫我去给她们干活?”“叫你去干活?”桑德勒抓了抓大拇指。“呃,就是把我介绍过去啊。”“把这孩子淹死吧,维达。他整个不识好歹啊。”“我们介绍你过去是因为你得找个活干,罗门。你在这儿住了四个月了,该承担点儿责任了。”罗门试着把话题转回他雇主而不是他自己的弱点上。“克丽丝汀小姐总是给我做好吃的。”“我才不想让你吃她做的东西呢。”“维达。”“我才不想呢。”“那都是谣言啦。”“这谣言传得也太远了。还有另外那个人我也不相信。她会干什么我清楚得很。”“维达。”“你忘了?”维达惊讶地抬起眉毛。“这事谁也不确定。”“确定啥?”罗门问道。“都是老黄历啦。”他外公说道。维达站起来,走到冰箱前。“我敢坐在这里打包票,肯定是有人把他杀了。他可什么坏事都没干过。”饭后甜点是用冰激凌杯装的罐头菠萝。维达在每人面前放了一杯。桑德勒靠在椅子上,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维达看到了他的眼神,不过决定忽略。她每天去上班,而他就拿着保安的那点可怜的退休金。他把家务打理得还凑合,但每天都得盼她回家做一顿完美的晚餐。“谁啊?”罗门问。“比尔·柯西,”桑德勒答道,“他以前有一家酒店,还有很多别的财产,包括盖我们房子的这块地。”维达摇了摇头。“他死的那天我见过他。早上还精神得很,吃午饭的时候就死了。”“他要为很多事付出代价,维达。”“有人替他解决了:没午饭吃。”“那个老不正经的做什么事你都能原谅。”“他给我们的工资很高的,桑德勒。还教我们很多东西。那些东西如果我一直在高脚屋待着的话永远都不会的。你知道我妈的手是什么样子。多亏比尔·柯西,我们再也不用干那种活了。”“也没那么糟糕吧。我有时还挺怀念的。”“怀念什么?泔水桶?蛇?”“树。” “呸。”维达把勺子重重地扔在杯子里,发出她想要的叮当一声。“还记得夏天的暴风雨吧?”桑德勒当作什么都没发生,“那空气真是—”“起来,罗门,”维达拍了拍男孩的肩膀,“帮我洗盘子。”“我还没吃完呢,姥姥。”“你吃完了。起来。”罗门从嘴里吐出一口气,把椅子往后一推,站起身来。他想和外公交换一个眼色,不过老人的眼神正若有所思。“在别的地方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月光,”桑德勒的声音是低沉的,“让人想—”他镇定了一下,“我不是说我想回去。”“希望不是。”维达重重地刮着盘子,“回去就只能吃鱼鳃了。”“柯西太太说那里是天堂。”罗门用手抓起一小块菠萝。维达打了他的手一下。“是一片种植园。比尔·柯西把我们从那儿领了出来。”“把他需要的人。”桑德勒扭头说。“我听到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啊?”“没什么,维达。你说得对,他是个圣徒。”“不跟你吵了。”罗门在热水里滴了几滴液体皂。他的手在水里搅得很舒服,尽管关节会被刺得生痛。站在水池边,身体一侧感到更痛,不过听着外公外婆在为一些陈年旧事争吵,他倒感觉好一点了。不那么害怕了。 姑娘找到了那座房子,拿着防冻剂的人没说错:房子很优雅,很壮观,三层楼尖尖的楼顶看着也确实像教堂。通到门廊的台阶歪歪扭扭的,上面结的冰还闪着光,让人不由小心起来,因为旁边没有栏杆。不过姑娘毫不犹豫就噼里啪啦地走了过去,上了台阶。她没看到有门铃,便敲了敲门,看到门廊下面靠右手有一道光,就犹豫了一下。她下了台阶,顺着半露的石板走过去,又走下了被窗户里的灯光照亮的一段铁楼梯。窗户旁边有扇门,那里没有风伤害她。这块地方看起来像有些人说的那种花园房,不过也有人说那叫地下室。她在门前停了下来,透过门上的窗户看到里面有个女人坐着。她面前的桌上放着一个淘米箩,一些报纸,还有一个和面用的大碗。姑娘敲了敲窗户,看见那女人抬起头来,便笑了笑。女人慢慢地站起来,然后很快地走过来开门。“干吗的?”门只开了一条小缝,刚好能露出一只灰色的眼睛。“我来应聘那份工作。”姑娘说。门缝里飘出海的味道。 “你找错了。”女人边说边重重地把门关上。姑娘捶着门,叫着:“上面说的就是莫纳克街一号啊!就是这里啊!”没人睬她,她便回到窗前,用左手的指甲敲着窗玻璃,右手把报纸贴到窗户上。女人走回窗前,无精打采地看着姑娘,显得很不高兴,然后把目光从姑娘年轻的面孔和恳求的微笑移到那张纸上。她眯着眼看看纸片,又看看那张脸,然后再看看那张纸。她指了指门,随后消失在窗前;一丝惶恐在眼中闪了一下,又熄灭了。姑娘进门后,女人既没招呼她,也没让她坐,只是拿过那张广告看了看。这条几行字的招聘广告被铅笔从其他启事中圈了出来。 成熟职业女性寻女伴兼秘书。工作轻松,但要求绝对保密。请至H.柯西太太处申请。丝克镇莫纳克街一号。 “你在哪里看到这个的?”女人说话的口气好像在审讯。“报纸上。”“我知道。什么报纸?《港口日报》?”“是的。太太。”“哪天的?”“今天。”她把广告还给她。“嗯,那你坐下吧。”她声音缓和了下来。“您是H.柯西太太吗?”她看了姑娘一眼。“如果我是,就会知道那纸片上的东西了,对吧?”姑娘突然笑起来,那声音好像猛地摇了下铃铛。“嗯,对哦。不好意思。”她们都坐了下来。女人继续抽虾肠。她手上戴着十二枚戒指,每只手的三根手指上各戴了两枚,映着天花板上的光,似乎让她手中的活计由苦役变成了魔法。“有名字吗?”“有。叫朱妮尔[2]。”女人抬起头来。“你爸给起的?”“是的,太太。”“天哪。”“愿意的话您可以叫我朱[3]。” “不愿意。你爸给你姓了没?姓普罗姆?还是姓奎尔?[4]”“薇薇安,”朱妮尔说,“有个e的[5]。”“有个e?你是本地人吗?”“从前是。后来去别的地方了。”“从没听说这儿有谁姓薇薇安的,有e没e的都没有。”“哦,薇薇安家不是这儿的。最早不是。”“那是哪儿的?”朱妮尔·薇薇安耸了耸肩,伸手去拿桌上的淘米箩;她的皮夹克发出咕噜的一声。“在北边。我能帮您弄吗,太太?”她问道,“我做饭还不错。”“别,”女人伸手按住淘米箩,“这得有节奏。”一缕蒸汽从炉子上的滚水中飘出来。桌后有一排碗橱,表面磨得光光的、白白的,好像一团发面。两个人之间铺开的寂静绷紧了一些。朱妮尔·薇薇安有点坐立不安,她的皮夹克在剥虾壳的声音中咯吱作响。“请问H.柯西太太在吗?”“在。” “请问我能和她说话吗?”“再把那玩意儿给我看看。”女人在洗碗布上擦了擦手才去抓广告。“‘绝对保密’,哎哟?”她撅了下嘴,“这个我相信。肯定要保密的。”她说,用拇指和食指夹着纸片丢了下来,就像把尿布丢进脏衣桶里似的。她又擦了下手,抓起一只虾。在那里,就在那里,在手指间捏着的虾肉之中,匍匐着一条深色的软软的线。灵巧如珠宝匠一般,她把那条线抽了出来。“请问我现在能见柯西太太吗?”朱妮尔用手掌托住下巴,微笑着追问道。“我觉得可以。从这儿上楼,然后再上一段楼梯。一直到最顶层。”她指了指炉旁壁橱边的一段楼梯。朱妮尔站了起来。“我猜你没兴趣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吧?”朱妮尔转过身,咧嘴笑了,一脸尴尬和困惑的神情。“哦,不是,太太。对不起。我该问问的。我太紧张了。”“我叫克丽丝汀。要是你得到了那份‘绝对保密’的工作,就需要知道我的名字了。”“希望能哦。很高兴见到您,克丽丝汀。真的。您说在二楼对吧?”她的靴子在楼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克丽丝汀转过身来。她本该说“不是,是三楼”,但她没说。她只是看了看电饭锅上的保温指示灯。她把虾壳聚在一起,扔进滚水里,调了一下火。然后回到桌前,抓起一头蒜,一如既往地欣赏了一下自己俗丽的手,接着剥下两瓣。她把蒜切成小丁留在砧板上。老的飞歌冰箱发出一声响,晃了一下。克丽丝汀拍了下冰箱,给它鼓鼓劲,然后弯腰去开一个矮碗橱,心想,她现在怎么样了?肯定很害怕,也许已经决定采取行动。她到底想玩什么花样?她是怎么瞒过我在报纸上登广告的?她挑了一个银汤碗,还有一个配套的玻璃碗,看着盖子上刻着“C”的地方裂了口,留下一块洗不掉的污渍,她叹了口气。和家里所有刻字的家什一样,上面原本华丽的两个“C”已经模糊不清了。就连她围裙口袋里的勺子,柄上的两个字母曾经生死相连,如今也已不见踪影。勺子很小,是个咖啡勺,但是克丽丝汀每顿饭都用它吃,只是为了紧紧抓住拥有勺子的那个小孩,也为了抓住勺子所唤起的那些画面。她用这把勺子从自家做的冰激凌里舀起桃片,心中快乐无比,毫不介意落在甜点上的沙子——那次野外午餐的所有食物都如此。克丽丝汀给玻璃碗打上肥皂,冲洗干净;她的思绪从海滨野餐跳到银器擦洗剂,从带着咸味的空气跳到棉签,一直跳到此刻东海岸最刻薄女人的卧室里进行的面试。坐在说谎的朱妮尔-不过-您可以-叫我-朱小姐对面时,她拿自己四十年前,甚至三十年前的身材和这姑娘比试了一番,她胜出了。姑娘的腿还不错(不过她穿着长筒靴,能看到的也就是膝盖和大腿),还有窄窄的、翘翘的屁股,现在也很流行。但是她和一九四七年的克丽丝汀还是不能比。那时海滩有着奶油般的颜色,而且闪着光;海水是那么蓝,蓝得让你不敢去看,生怕刺痛了双眼。让人心生妒意的是姑娘的那张脸,还有她热带雨林般的头发。起先克丽丝汀一直盯着她看,后来警惕起来,就开始看那张剪报。要不是因为那张纸,她决不会让一个没提包的陌生女孩进家门。剥虾的工作让她有充足的时间打量这姑娘,看她是什么样的人(她是谁倒无所谓)。而且她可以一直垂着目光,因为她不喜欢看到姑娘的眼睛时心头的颤动。姑娘看起来惊恐不安,像个营养不良的小孩。那种很缺乏的小孩,你会想抱她,或者想扇她。克丽丝汀把蒜丁和融化的黄油在平底锅里搅拌,准备做牛奶面糊。过了一会儿,她又撒上面粉,看着面糊颜色变深,再加进汤汁和稀,揉松,搅匀。那姑娘边说“我做饭还不错”,边用脏手去抓装干净虾的碗,还说自己“从前”是本地人,却不知道坐在面前的是这一带最有名的女人,认得从黑石到苏克湾、从上滩到丝克镇所有的黑人,也认得港口一半的黑人,因为她在这里度过了(或者说荒废了)自己的大半生。朱妮尔·薇薇安。有个e。听起来像是什么棒球卡片上的名字。为什么心会跳?她是不是因为害怕突然被认出来而脸红,所以必须把声音磨得刀一般锋利,切断一切可能?离家出走的人流浪街头的生活太容易露出痕迹了:用汽车站的肥皂,吃别人吃剩的三明治,头发没洗,穿着衣服睡觉,不带包,用口香糖而不是牙膏清洁口腔。留心招人是想干什么?在报纸上登广告怎么不留电话?吉本斯家的男孩肯定帮她了—在院子里干完活之后又给她跑了几趟腿。如今这是一条穿高跟鞋的蛇设下的陷阱。想要夺走她的未来,正如夺走她的过去。“我惨了。”她轻轻地说。克丽丝汀张开手指,钻石带给她熟悉的震颤。然后她把米、虾、酱汁都拿过来,一丝不苟地如作画般堆在砂锅里。她拌沙拉的时候这些还会是热的。然后她会把它们都摆在一个银托盘里,端上三层楼,希望能噎死那个东海岸最刻薄的东西。 “上帝啊。下雪了。”她头也不回,只是把帘子拉得更开一些。“过来看。到处都在下雪。”朱妮尔走到这个矮小的女人身边,从窗户往外望去,一片雪花都没看到。那女人看起来起码有六十多岁,发际厚厚的一圈银丝让其他头发看起来出奇的黑,可是她有一股小女孩的味道:黄油朗姆糖,麦草汁,还有毛皮。“很奇怪吧?我们这儿从来不下雪的。从来不下。”“我看到有人在撒防冻剂呢,”朱妮尔说,“他既然有这种东西,肯定是预先想到会用得着。”女人惊讶地转过身。这姑娘还没和她打招呼就先说她撒谎了。“你是来应聘的?”她的眼神扫过朱妮尔的脸,又看了看她的衣服。她知道这个人在房子里待了很久,然后才听出那既不是克丽丝汀也不是罗门的脚步声。她立即到窗前摆出姿势,想给对方留下某种印象。但其实用不着这么麻烦。姑娘和她预料的完全不同。不光是那乱蓬蓬的头发和俗里俗气的衣服;她的举止中有种公然的懒散—她说话的那种方式,比如她回答留心时说的“嗯”。“你是说‘是的’?”和楼下的厨房一样,这个房间太亮了,像百货商场。每盏灯—六盏?十盏?—都亮着,简直可以和枝形吊灯媲美了。爬上没有灯的楼梯,回头看去,朱妮尔不由得猜想别的房间里都是怎么样的。她觉得这两个女人各自生活在聚光灯下,被她们之间的黑暗分开,抑或相连。她坦然地盯着桌面上的东西,等着这个矮小的女人打破沉寂。“我叫留心·柯西。你呢?”“朱妮尔。您可以叫我朱。” “哦,天哪。”留心说。她眨了眨眼,仿佛有人把红酒泼在了白色天鹅绒上:这个说对不起,那个说没关系,不过还是很难洗掉。她小心翼翼地从窗边走开,因为房间里满是家具。一把躺椅,两个衣橱,两张写字台,几张小桌,几把高背的矮椅子。它们环绕着一张床,床后一个男人的画像隐约可见。然后留心在一张桌前坐下。她把手放在大腿上,点头示意姑娘坐到对面的椅子上。“说说看你以前都做过什么。广告里没说要看简历,不过我得知道你之前的工作情况。”朱妮尔笑了。那女人把“简历”发成了两个音节[6]。“我今年十八岁,您想让我做什么我都能做。什么都可以。”“不错,不过有推荐信吗?有没有?有什么联系人?”“没有。”“那我怎么知道你是诚实的,不会泄密?”“就算信里说了也证明不了什么。我说我是的。您雇了我就知道了。如果我不够好的话——”朱妮尔摊开双手。留心摸了摸嘴角;她的手和孩子的手一样小,却又和翅膀一样弯。这个无精打采地坐在面前的叫作朱妮尔-不过-您可以-叫我-朱的人,她一见面就不喜欢,现在觉得她那毫不客气的说话方式不是装的就是演的。她又在想,姑娘这样子能不能久留。她想找的人要么很容易被哄着做事,要么本身就有一种饥渴。事态有点紧迫了。克丽丝汀不愧是有着婊子的心,不但戴着钻石在真正的主人面前炫耀,还偷偷摸摸地用家里的钱请律师。“我来告诉你这份工作要干吗。就是具体的工作任务。”“说吧。”朱妮尔脱下外套,廉价的皮夹克发出猫叫般的声音。里面的T恤并没有撑起胸,不过留心看得出它们不需要支撑:乳头高耸着,咄咄逼人。脱下皮夹克之后,她的头发似乎一下子跃入眼中。一层层呈螺旋状,从中间分开,在灯光下犹如闪亮的黑色大理石。“我在写书。”留心说,脸上闪耀着满足的微笑。一提起写书的事,她刚刚摆出的面试姿态便不见了。“是关于我的家庭的。柯西家。我丈夫家。”朱妮尔看了看那幅画像。“是他?”“就是他。那是按着照片画出来的,所以和他一模一样。他是个非常好的人,”留心叹了口气,“现在材料都有了,就是得核对一下。日期、拼写之类的。我把酒店里所有的签名簿都找来了—只缺两三本—有些人,不算多但是有那么几个,字写得太烂了。真烂。但是大多数人字写得都不错,嗯,因为我们就是这么学的。不过阿爸不让他们在签名旁边写上印刷体,就像现在的人那样。而且也不需要,因为他谁都认识,就算签成鬼画符也都认得—当然肯定不会有签成鬼画符的人来的。我们这里的客人大多数字写得都很漂亮。我悄悄告诉你啊,因为来这里的人光识字是不够的,得有些地位,有些成就的,你懂吧?字写不好的人什么都成就不了。现在的人,字都像是用脚写出来的。”留心哈哈笑起来,接着说:“不好意思,你肯定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了。一想到写书我就激动。”她用拇指整了整家居服的领子,重新回到面试中,“不过我想了解一下你,‘朱妮尔’,是吗?”“嗯。”“好,朱妮尔,你说我让你做什么你都能做,那你之前应该干过别的工作。如果让你协助我写书的话,我得了解一下——”“您看,柯西太太,我能读,能写,对吧?我也很聪明。您要我写字打字,我都行。您要弄头发,我就帮您弄头发。您要洗澡,我就帮您洗澡。我就是需要一份工作,一个住的地方。我很能干的,柯西太太。真的很能干。”她眨了眨眼,忽然就让留心陷入回忆,是关于失去的某种东西,如同被海浪卷走的贝壳。也许是突然触到一种深深的忧郁,她靠近姑娘,轻声说:“你能保守秘密吗?”她屏住呼吸。“比您认识的任何人都能。”留心舒了一口气。“因为这份工作是私密的,谁都不能知道。谁都不能。”“您是说不能让克丽丝汀知道?”“任何人都不能。”“我干。”“你连工钱是多少都不知道。”“我干活。您付钱。现在开始还是明天?”缓慢的、有节奏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明天吧。”留心说。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喊叫般的急迫。克丽丝汀进来了,拿着一个托盘。进来之前没有敲门,进来之后也没有说话。她把托盘放在留心和朱妮尔之间的桌上,谁都没看一眼就走了。留心掀起砂锅盖,又盖了回去。“就知道气我。”她说。“看起来很好吃啊。”朱妮尔说。“那你吃吧。”留心说。朱妮尔用叉子叉起一只虾放进嘴里,哼着说:“哦,她真会做饭。”“她知道我不吃虾。” 朱妮尔发现二楼全然没有三楼的那种精致舒适。这里有一条走廊,两间普通的卧室,一个办公室之类的房间,还有一个和楼上整间卧室差不多大的卫生间。在刚才那间卧室里,朱妮尔花了两个小时观察这个如今成为她老板的女人。本来不用那么久,但是热腾腾的家常菜的味道分了她的神,让她忘记去注意她了。在第二份食物快吃完时她才开始留意脸后的脸,话中的话。是留心拿叉子的样子让她不再一心想着吃。留心用拇指和手掌握着叉子,把波士顿莴苣裹上油和醋,插进橄榄里,叉起几片洋葱又不停地掉下来;她一直在说话,什么都没吃。朱妮尔又盯着拿叉子的手看:小小的,除了一小处伤疤外和婴儿的手一样光滑,手指微微弯曲、彼此分开,像鱼鳍一样。是关节炎吗?她想。是因为这个她才没法自己写书吗?还是其他什么老太太们会得的病?也许是健忘症。饭还没来,她就听出留心说话声音变了,就像走出了教室,走到了更衣柜前,又像走出了校长室,走进了附近的酒吧。朱妮尔躺在留心指给她的床上,裹着毯子,打着哈欠,努力不让自己睡着,她细细回忆着刚才给人留下的印象。她知道自己吃得太多太快了,就像在少管所的头几天,她把什么都吃得一干二净。和在少管所差不多,她也很快就饿了。胃口大并没有令她太惊讶—她的胃口一直都很好—她只是没想到会那么夸张。之前看着灰色眼睛的克丽丝汀剥虾时她就已经控制了,而且一下就明白,手上戴着十二个钻戒做饭的用人是喜欢—也许甚至是需要—别人奉承的。尽管朱妮尔也看得出另外那个女人装模作样的姿态,知道她戴着狱卒般道貌岸然的面具,但她还是希望能够用坦然的顶撞来击破这面具。不过靠翻垃圾和小偷小摸过了那么多天之后,终于能够对着真正的事物狼吞虎咽,她于是便放下了触角。现在她可以放心睡了—终于是一个人,在寂静中,在全然黑暗中—这真快乐。睡觉的房间里没有马桶已经够她兴奋的。她一心盼望的洗澡还得等些时候。听到留心说,天气这么糟糕,公共汽车站又那么远,不如今晚先住在这儿,明天再回去拿东西,朱妮尔立刻想到的就是一个人躺在真正的浴缸里,旁边还有块彩色的香皂。但是楼上的管子里虽然流着水,流到二楼的浴缸时就只能让她一声叹息。没有办法,朱妮尔只好在壁橱里翻了一会儿,找到一个头盔、两袋石头一样硬的糖、一罐番茄酱、一瓶护手霜、一个沙丁鱼罐头、一个装满钥匙的牛奶瓶,还有两只锁着的箱子。她不想撬锁,于是就脱了衣服,揉了揉脚之后,带着两天没洗澡的脏钻进被子里。她很快就睡着了,因此在梦里她才有了奇怪而新鲜的感觉:她是被保护的。那是一丝遥远的安慰,就像刚进少管所时一样。那些恐怖的夜里,长着小脚的蛇直立地埋伏着,伸出绿色的舌头渴求她下树来。有时树下会有一个人站在蛇旁边,看不清是谁,但她知道他是来救她的。她于是忍受着噩梦,甚至主动走进噩梦里,只为了看一眼那个陌生人的脸。她终究没有看见;他和直立的蛇一同消失了。但此时此刻,在这里,在梦的深处,她似乎不用再找了。一定是因为她的新老板床头挂着的那张面孔。英俊的男人,大兵式的下巴,坚定的微笑让你相信永远会有热气腾腾的可口饭食,慈爱的眼睛承诺把小姑娘稳稳地扛在肩上,让她从最高的树枝上摘苹果。二朋友 维达支起熨衣板。医院为什么不再给“重要员工”——医生、护士、化验员—之外的人提供洗衣服务了呢,她也搞不清。现在门卫、厨师还有像她这样的助理都得自己洗熨工作服。这让她想到从前在罐头厂的时候。那时比尔·柯西还没雇她,她还没干上需要穿袜子的工作。她在医院也穿袜子,不过是厚厚的白袜,不像在柯西的酒店前台,穿的是充满女人味的丝袜。穿的衣服也特别好,简直可以穿去教堂了。比尔·柯西出钱又给她买了两套,这样她可以换着穿,也不会被客人们当成工作服。维达以为这钱会从工资里扣,但柯西没有扣。他就喜欢让别人高兴。“这是最美好的时光。”他曾说。这是酒店的口号,也是他对客人的承诺:“这是法律允许范围内最美好的时光。”维达在那里工作的记忆又融进了童年时对酒店的印象,那时很多名人都会前来。尽管服务偶尔会有瑕疵,也曾经有人淹死,但他们还是会多住几天,第二年也会再来。都是靠着面带微笑的比尔·柯西,还有这儿出了名的好客。他的笑脸,他的拥抱,他对顾客的体贴,弥补了所有的裂隙和失误,不管是员工间偶尔的争执,还是蛮横愚蠢的妻子(蠢得简直像个白痴),抑或发生扒窃,或者吊扇出了问题。比尔·柯西的人格魅力,加上L的厨艺,征服了所有人。当舞厅顶上的吊灯在海风中摇摆;当乐队准备就绪,女人们穿着云纹绸和雪纺的衣服,散发着茉莉花香翩然而至;当男人们穿着漂亮的鞋子和笔挺的裤子,为女人们拉出椅子,让她们可以并膝坐在小桌前,那么少了一小瓶盐或是吵架被大家听到之类的事就显得微不足道了。舞伴们在星光下摇摆,并不在乎中场休息太久,因为海风吹得他们比鸡尾酒还要快乐,还要温和。再晚些时候,不打牌的人在酒吧里吹着牛,男男女女们悄悄潜入黑夜里,剩下的人就跳起名字古怪的舞。那些名字是乐手们编的,让人们又向往,又迷惑,又兴奋。维达觉得自己是个实际的女人,理智和情感平衡得很好,头脑清醒,不容易瞎幻想。不过回想起那九年,她的心中只有甜蜜。那是从她生下独生女多莉后的一九六二年开始的。那时酒店其实已经在走下坡路,不过表面上还看不出来,直到渐渐藏不住了。然后比尔·柯西就死了,柯西家的姑娘们在葬礼上大打出手。像往常一样,又是L出面恢复了秩序。她冲她们吐出几个字,她们立刻冷静了下来。克丽丝汀收起弹簧刀,留心捡起她那滑稽的帽子,走到坟墓另一边。两人站在比尔·柯西的棺材旁,一个在左,一个在右,她们的脸长得虽然是天壤之别,此刻看起来竟是那么相似。都是因为仇恨。仇恨烧毁了一切,只剩下仇恨本身,因此无论你有怎样的委屈,你的脸都和你的敌人一模一样。此后大家都明白了,最美好的时光已经和他一同死去。留心本来还想把酒店恢复到维达小时候的那种样子,但葬礼当天L就辞职了,让她的念想化为泡影。L从葬礼的花束中捡起一枝百合,从此再也没踏进过酒店一步—甚至都没有去拿自己的东西,连厨师帽和白褂子都没去拿。她穿着周日穿的鞋,鞋跟有两英寸高,从墓地一路走回上滩,要回她母亲的小屋,住了进去。留心尽了力,做了她能做的,来维持这个酒店。不过十六岁的DJ用收录机放点儿音乐,能吸引的只有本地人。有钱人才不会为了听这种玩意儿跑那么远,才不会订个房间来听在家也能听到的曲子,才不会在露天舞场跟着一大堆十几岁的小孩跳他们既没听说过也跳不了的舞。而且饭菜、服务和寝具都只能勉强维持一丝高雅,而新来的顾客对此既不在意,也不喜欢。维达用熨斗绕着纽扣熨衣服,心想,哪个蠢男人想出的馊主意啊,真以为在熨斗下面开条缝就能解决问题了。也就是这种蠢男人才会觉得三盎司[7]的熨斗比沉的更好用。轻是轻了,但是什么都熨不了,只能熨那种用手就能抹平的东西:T恤啦,毛巾啦,低档枕套啦。可是像这样的优质棉制服,有十二个扣子,两处袖口,四个口袋,还有正儿八经的领子,这种衣服是没法熨的。她现在怎么到了这种地步?维达知道自己能有医院的这份工作已经很幸运了。工作虽然微不足道,但是工资能让家里轻轻响起舒心的铃声:微波炉停了,洗衣机好了,烘干机时间到了;提醒哪儿冒烟了,电话忘挂了。指示灯亮了:咖啡煮好了,吐司烤好了,熨斗已经热了。可是,尽管现在的工作很不错,她却始终更喜欢很久以前的那一份,收入虽然没有现在多,心里却更满足。柯西度假酒店不仅是个游乐场,在那里,人们也谈论着城市里死去的人,谈论着密西西比州的谋杀,谈论着除了悲伤和看着孩子之外,他们还能做些什么。后音乐响起,让他们相信这一切终究是可以解决的。留心努力了。这一点算她不错,但仅此而已。被洪水冲得无家可归的人,她一分钱都不愿给,只给了点破毛巾破床单。离柯西死去还有好几年,但他已经老了,除了喜欢纳特·科尔[8]和野火鸡威士忌[9]之外,对别的东西都失去了兴趣。留心四处巡视,像个白痴版的郝思嘉[10]—不听劝告,开除忠臣,雇佣小人,和梅吵架(因为梅妨碍她呼吸了)。她没法炒掉她这个儿媳,因为柯西还活着,尽管他白天都在钓鱼,晚上就跟一帮朋友喝得醉醺醺的。结果就到了这种地步:一个英俊威严的男人任由一群斗来斗去的女人摆布,让她们把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都毁掉。她们怎么能那么干呢,维达想。怎么能让那些流氓啊,临时工啊,人渣啊,游手好闲的人进来呢?搞得警察也像尾巴一样跟过来了。维达想怪在梅头上,因为她有偷窃癖,所以来的客人也越来越杂—天知道那些临时工都偷走了什么东西——但其实在维达去那儿工作前,早在客人的素质还没有下降的时候,梅就开始偷了。她上班的第二天,就见识了梅的这个嗜好。从俄亥俄州来的一家四口办理入住手续。维达打开登记簿。左边整整齐齐地印着日期、姓氏和房号,右边留给客人签名。维达伸手去大理石笔筒里拿笔,却发现笔不在里面,旁边也没有。慌乱中她打开抽屉翻起来。她正准备递给那家的父亲一支铅笔,留心走了过来。“什么?你给客人用铅笔?”“钢笔不见了。太太。”“不可能。再找找。”“找过了,没有哦。”“你看了你的包没有?”“啊?”“会不会在你外衣口袋里?”留心看了看客人,露出无奈的微笑,仿佛他们都明白摊上无能的员工有多麻烦。那年维达十七岁,刚做了妈妈。柯西先生给她的这份工作让她高高地跳出了鱼塘,她也希望是永远地跳了出来。她从前在那里工作,她丈夫现在还在。留心过来质问她时,她嘴里发干,手指颤抖。然后眼泪就哗哗地流了下来,让她更加无地自容。这时,救星来了,戴着厨师帽。她手里拿着钢笔,放进笔筒,转身对留心说:“是梅干的。你也知道。”从那时起,维达就明白了,光学会登记和收钱是不够的。和所有的职场一样,这里会有拉帮结派,会有明争暗斗和可悲的胜利。柯西先生是国王;L,那个戴厨师帽的女人,是神甫。其他的人—留心、维达、梅、服务生、清洁工—是王宫里的群臣,为了博得国王一笑而互相争斗。[1]美国军事海运的组成部分,负责海上运输、医疗后勤等活动。[2]朱妮尔(Junior),原意为小的,年轻的,初中的。[3]朱(June),原意为6月。[4]普罗姆(Prom),原意为毕业舞会。奎尔(Choir),原意为合唱团、唱诗班。女人在用朱妮尔名字的“初中”之意开玩笑。[5]薇薇安,原文为Viviane。[6]“简历”(résumé)本应有3个音节,留心读成了“继续”(resume)。此处表示留心受教育程度不高。[7]约合85克。[8]纳特•科尔(NatCole,1919-1965),美国黑人爵士乐手。[9]美国著名威士忌酒品牌。[10]《飘》(GonewiththeWind)中的女主人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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