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血原


作者:于西客     整理日期:2016-06-26 23:38:23

一部构思新颖,视角独特,充满传奇,地方特色浓郁的长篇小说 
本书简介:
  本书是一部描写豫西民军浴血抗战的长篇小说,成功塑造了李志斌、王怀德、罗大炮、云飞子、兰红玉、山里红等众多英雄人物形象,展现了中华儿女面对外敌入侵,同仇敌忾,抵御外侮,不折不挠,英勇不屈的民族精神。将敌我搏斗、民军冲突、兄弟恩怨、乱世情缘等诸多矛盾展现的犬牙交错,疑窦丛生。故事跌宕起伏,情节一波三折,环环相扣,引人如胜。
  作者简介:
  于西客,本名徐邦虎,1957年12月生,河南省陕县张汴乡张汴村人,公开发表文艺作品100余万字。短篇小说《石二旦》获《农民日报》征文奖;散文《愧疚》获《河南日报》征文奖;《家乡的地坑院》获《中国作家》第三届“金秋之旅”笔会优秀作品奖,收录获奖作品选集。小小说《战俘》 《独匪》入选《小小说选刊》,并被收录多种版本选集。话剧剧本《父母心》获河南省第九届小戏、小品大赛,剧本、演出二等奖;《老区情》获“河南省驻村工作汇演”优秀剧本奖。出版《天堂地狱》 《独匪》等。第一章 一九四三年冬至这天,二道原落下第一场雪。夜里悄然而至的阴霾使金秋到立冬两个多月晴朗的日子就此结束。呼啸的狂风天亮时分减弱后,天开始拉料。雪粒密集地砸向原野和村庄。从树木、柴草、地坑院门窗发出的雪粒撞击物体的沙啦声,赶走了西北风歇斯底里的呜咽。在这寒冷的冬季,在二道原宁静的山村,遇上落雪的天气,汉子们对被窝倍加眷恋。他们睡在热坑上,聆听着屋外的拉料声,将娘们儿搂得更紧。有钱难买天明觉,如果没有特别事情要做,汉子们的大觉睡不到饭时不肯起床。这一天,李志斌是村里起床最早的一个人。当肆虐的西北风打住时,他拨开续妻兰红玉搂着他的一条胳膊,摸黑穿上前妻做的、被续妻洗得很是绵软的粗布衬衣,披着当专员时置的黑尼子中山装,靠着影墙抽烟。兰红玉臆儿巴怔嘟噜一句“天还早”,翻动身子,搂住他的腿又进入梦乡。离天亮还有半个时辰,李志斌却睡不着了。他习惯拂晓坐在被窝里抽烟,萤火虫一样闪亮的烟火,在黑暗中时明时暗,他的思绪亦在烟火明灭间飞扬。他划着火柴,点上油灯,抽出夫人搂着的那条腿。在夫人嘟嘟噜噜的迷糊声中,他的脚板划过她圆滑的乳房,顿时有了碰到兔子一般的感觉。他留恋不舍地又将脚板放到兔子上,女人的温存瞬间麻醉了他的神经。多好的女人啊!如果不是为了抗日,她真想搂着小他二十岁的心爱女人睡到中午。可是日本人打乱了他们的生活秩序,他在心里骂道:奶奶的,日本人!李志斌穿好衣服,披着呢子军大衣,戴着三耳皮帽站到院子里的时候,寒流裹着雪粒打在他的脸上,将被窝里的暖意驱涤殆尽。如果在平时天已大亮,但由于阴霾笼罩,此时还是麻影。他低头看看尚没盖住地皮的雪,仰脸看看纷纷扬扬降下的雪料,深深吸了一口气。山风荡起的满天黄尘还没有被雪涤尽,黄土高原固有的土腥味儿浓烈地冲呛着他的肺腑。童年时代经常感受的故土气息,在他离开故乡二十多年后又找回来了。他深深地呼吸着土腥味十足的空气,心底升起的不仅仅是游子回归的亲切感,更是寻到根后的踏实感。李志斌静听着从西角窑发出的闷雷般的鼾声,那是弟弟李志武还在梦乡里游荡。他有心喊醒弟弟,让他去通知抗日自卫队的几个拿事人,八点钟准时到司令部开会。但迟疑了一下,又收回跨出去的脚步。会议昨天就通知到人了,可他担心骤然降临的大雪把这几个枪法很好,但没有受过正规训练,松散得如飞扬的尘土般的地头蛇封在热炕上搂婆娘,而把会议抛到脑袋后边。可是,想到弟弟在抗日的事情上一直和他唱反调,使他这个曾经做过行署专员、可以动员全村人参加自卫队的大哥,却连亲弟弟都说服不了而十分恼火。李志武与胞兄长得一点不像。李志斌人高马大,身材颀长,扁担一样通条的身板,几乎寻不到一点弧线。长巴骨脸、白皮肤,浓眉下边闪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小巧玲珑的鼻子恰到好处地摆在五官的中心位置,虽然嘴巴稍大,但在一口洁白的牙齿陪衬下并不难看。他继承了父亲身材高大和母亲小巧玲珑的优点,加之受过良好教育,不管怎么看都是贤达人物。李志武个头不足五尺,虽然有着母亲那种苹果似的圆脸形,但长着一双父亲和母亲都不曾有的小眼睛。从他稀疏的眉毛下边放出的眼光,总是闪烁着农民式的狡黠和商人的奸诈。那张老鼠嘴和狐狸一般竖着的尖小耳轮,与一表人才的哥哥大相径庭,很难想象俩人是一母同胞。兄弟们长得一点不像,做人处事的差异更大。三个月前,李志斌从冀南出发,绕过层层封锁钱到达郑州,几经周折回到故里,弟弟对兄长归来表现出短暂的热情。正是午饭时分,李志斌和夫人骑着县长盛子才安排的两匹毛色一样,但不是同种血统的的棕色马儿,快马加鞭奔出陕州城,爬了十里山路上了二道原,又走十里平路,来到南山根李家村口,他勒马收缰,心潮澎湃地看着绿木掩映着的村子。时令已过寒露接近霜降,天气转冷但阳光明媚,收罢秋庄稼的原野显得特别空旷。适时插耧的稙麦地,由于底墒充足,豆芽般的麦苗已与垄背比高低了;殷勤人家的晚茬地已下种,被木楼耩开的垄沟散发着泥腥气,湿漉漉地铺排在田野;割倒的黑豆秧,一扑扑摆在地里等待上场;蜃气笼罩在田野低空,在阳光下闪烁着水浪般的波纹。公鸡高亢歌唱,老牛哞哞吼叫,从大树顶上飞过的麻雀群嘁嘁喳喳,仿佛都在欢迎远方归来的游子。就连一头拱开圈门,正在黑豆地里糟蹋庄稼的白猪,也冲他扬头翘耳地哼着。李志斌翻身下马,棕马衔起地上几枚谷杆,有滋有味地嚼着。他拍拍这匹两岁口的伊犁马儿汗湿的的脖子,马儿丢下干草,把嘴巴拱到他怀里,他嗅着马身上的汗腥气,心里说:真是一匹好马啊!他一手牵着马缰,一手搂着夫人的纤腰把她抱下马,神采飞扬地说:“故乡多好啊!没有鬼子,没有硝烟,没有腥风血雨……故乡真好……”“真是一片难得的净土……”说话慢声细语,文质彬彬的夫人白晰的脸上尽是惊奇的神色。而她的脑海却过电影般浮现着河北平原鬼子的战车横冲直撞,手无寸铁的生灵血肉横飞的悲惨画面……“志斌,真的到家了吗?”面对水彩画般宁静的豫西田园,兰红玉仿佛置身梦境之中。“真的到家了……”李志斌深情地吸了一口炊烟掺和着牛粪味儿的空气。“到家了……”兰红玉把眼睛从豆地觅食的白猪身上收回来,双手合什,说了三遍“太平真好”。李志斌抬头看看太阳,低头看看手表,正是午后两点。在城市已是上班时候,在家乡却是吃午饭的时候。李志斌和夫人牵着马儿并行走进村里,人们劳累了一晌,这会儿都蜗居在地坑院里吃午饭。那些因腾茬晚了,尚没插犁种上晚茬麦子的农家,将牛绑在自家场上的树下喂着,竹笸箩里添着青草和玉米棒子。农忙季节,人劳累牛更辛苦,庄稼人宁可自己吃瞎一点,喝淡一点,也要给牛增加精料。农民对牛的感情,就像对待自家人娃一样。村子还是十年前他探亲时那样没啥变化。穷人李老五地坑院崖边长满一人多高的野枣树,如果不是从院里冒出来的炊烟说明还有人气,他一定认为是座报废的烂院。烂院旁边被土墙圈围起来的几排蓝瓦房,是由父亲出资,建在自家耕地上的学校。父亲立下规矩:凡本村子弟,尽可入学识字习文。富家子弟收取学费,以供先生开资花销。贫家免交,由东家承担费用……父亲是个开明财主,可敬的地方在于他能顾及村里的公益事业,不像别的财主只把眼光聚焦在土地,靠土地积累资本,再把积累的财富拿去置地,滚雪球般占有土地的欲望永无穷尽。秋假还没有开学,校院静悄悄的。李志斌站在学校门口,默默看着两扇新漆过闪闪反光、上了铁锁的天蓝色大门,看着门垴那块酱红底色、金粉镶嵌、名匠镂刻、本县第一笔盛老爷子挥毫书写的“李家村学校”木匾,仿佛善良的父亲就站在他的面前。可是,父亲两年前就在极度地思子病疴中去世了。农家场上摊晒着五谷杂粮。被晒耙撸过的玉米、谷子,像田野里的麦垄一样,沟棱整齐地摊在场里;黑豆反着黑光,小豆猪血般赤红;籽棉掺夹在秋粮间晒太阳,像蓝天上的白云朵朵,又似草原上洁白的羊群。来到自家崖头,吃过午饭准备打玉米的长工王麻子扔下棍子,惊喜地喊着:“大少爷回来了……”风快迎上来,接过他手里的缰绳,惊讶地看着穿戴洋气、花儿一样漂亮的兰红玉,缺掉门牙的嘴巴喜气洋洋地咧着,脸盘上的褐色麻子闪闪发亮。李志斌向他介绍说:“这是夫人!”王麻子欠身施礼说:“女主人好!”“你好!”她说话的声音像鸟儿歌唱一样好听。王麻子兴奋地接过她手里的缰绳,把马绑在场边核桃树下,解下马背上的两只皮箱,一只扛着,一只掂着,高喊着:“大少爷回来了……”跑下了门洞。李志武听到喊声,从屋里出来迎到门洞,接过王麻子手里的皮箱掂量几下,惊奇地问:“哥咋回来了?你咋回来了……”好像不相信站在面前的真是哥哥。李志斌向弟弟伸出手,李志武也伸出手,哥哥握枪杆的手和弟弟握锄把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杜蛟姣头上顶着一条家机织的蓝道道头巾,站在做饭窑门口,把两只洗碗的湿手放在蓝护裙上反复搓着,喜悦地看着伯伯哥和嫂嫂,红通通的脸盘像桃花骨朵似的鲜艳。长工李铁熬,问候过大少东家和夫人,就扛着棍子上崖打玉米。在长工眼里只有东家,没有专员。他们称呼李志斌“大少东家”,而非“李大专员”。李志武按风俗让哥嫂住在主窑。主窑是长辈住的,晚辈按长幼分别住在主窑两边的侧窑。父母相继过世了,主窑应由长子继住,李志武没敢占,一直空着。虽然李志斌从军从政,没把祖业放在心里,但李老爷子去世前分了两孔窑洞归长子,并留下遗嘱:家产三分之一归长子,三分之二归次子。这样的遗产分配,李志武强烈不满。他站到重病在床的父亲跟前,当着执笔书写家产分配文书,也是证人的校长王先生的面,瞪着眼睛发难说:“伯伯这种分法,实在不公……”李老爷子说:“你已经得了多一半家业还不知足吗?”李志武说:“我得家业是我土里刨食,用血汗换来的理应所得!你给我哥两孔窑洞几亩好地两头牛,我没有一点意见。可是,你却要给他八十亩土地,这是明显偏向老大,我不能没有想法!”李老爷子睁大昏花的老眼,看着活像斗仗的公鸡歪脖子瞪眼睛的小儿,气得干咳一阵,有气无力地说:“嗦是你拿血汗换来的?祖上传下来的土地是你拿血汗换来的?我添置的那些土地,也是你拿血汗换来的?”李志武对家业和土地的强烈占有欲望,使他脑袋发昏,完全成了一只钻进草窝顾头不顾尾的野鸡,他怨恨地反驳道:“你不说这种话我还不来气,你像这样说,我就要和你论一论啦!你说说,祖传的是土地还是粮食?土地不长庄稼屁也不是!老祖宗埋到土里多少年了,他们还能种地吗?伯伯身体不好,土地如果不是我辛苦经营着,只怕早就荒芜得颗粒不收啦!还好意思说你置的地?置地钱从哪儿来?还不是我种的粮食换来的银钱,你才拿着去置地?”老爷子知道小儿子孬,但没想到如此孬,即使不顾手足之情,也该守守孝道吧?可是,逆子居然六亲不认。一口浊气噎在胸腔,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老爷子歪着白菜般的脑袋咔咔咔咳嗽。罢了,喘着粗气两眼生泪地说:“你……滚……滚……你给我滚……”李志武肚子里的怨气没有释放完,他不想在王先生面前表示理屈。他对手握毛笔,戴着二轱辘眼睛,爬在桌上埋头静听的王先生说:“你听听,我伯是不是老糊涂了?我哥上罢私塾上国立,上了国立考军校,考了军校当军官,军官当够了当专员,他上学花费家里多少钱?如果细细算算,他花的现洋都要用车拉。他在外边当官发财,家里何时见过他一个子儿?我呢,从小跟着伯伯扛锄头,土里刨食创造财富,又破费过家里多少钱?我哥如果穷得叮当响,伯伯给些现洋救济我连屁都不放。可我哥当大官富得流油,他缺钱吗?不缺!可是,可是我伯还要给他分家业,这叫嗦理?天下有这个理吗?”王先生扶扶掉到鼻子尖上的眼镜轮子,亮开慢条斯理的嗓子说:“你说的也在理,可是天下哪有占尽十分理的道理?能占到七分理就算好占家了!你和你哥好比这!”王先生伸出缺少血气白如面条的手掌,对李志武翻了两次,“手心手背,都连着父母心呐!”他又摆开五根手指头,翻了两翻,“兄弟好比手指头,那一根都连着骨血呐……”“呵呵!”李志武冷冷一笑,不满地说:“先生这样说,是肯定我伯的做法是对的?我倒成了不讲兄弟情谊的王八蛋!那好,你就按我伯的意思分吧,我的意见就权当放屁好啦!”王先生受到污辱,白瓢脸上气得泛起了血晕,他把笔按到桌子上,摇着头发花白的脑袋,喃喃说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李志武假装歉意的样子,说:“王先生别生气,我这人是刀子嘴豆腐心,嘴厉心软。你就按我伯的意思书写吧,不过你要加上一条,有朝一日我哥哥衣锦还乡时,你可要为我做主,把他皮箱子里的金砖现洋,也拿出三分之一给我啦!记住吧王先生,你既然伸出写文书这一爪,就要把好事做到底,你把我的话写到纸上吧!”王先生冷冷笑道:“天底下难有你这样的好兄弟呀!倭寇犯我中华,国土沦陷骨肉分离,李专员掌印的冀南府,几年前就在倭寇的铁蹄下踩踏啦!李专员不知死活音信全无,你伯思子心切一病不起,你不关心兄长祸福,却惦记着他的银子……哼!哼哼!”王先生嗤之以鼻。李志武脑子里除过土地、金钱,从来没有想过当大官的哥哥会有嗦祸事,也不相信哥哥会有不测,他对王先生的话不以为然:“我说先生,你就别看三国掉眼泪替古人担忧啦!战争,他妈的战争,哪一仗倒霉的不是老百姓?当官的伤不到一根毫毛!再说,谁又听见枪炮响了?日本人还不知道在哪一棵大树下边歇凉呢,县里的赋税都长到十倍了!王先生吃百家饭纳百家钱,当然不知道泥腿子有多难啦!光咱村里就有好几家穷人交了税粮,锅就吊起来当钟敲了!再说,日本人占了冀南能咋着?说死老百姓我信,担心我哥有难,简直是杞人忧天!你没看见盛县长下乡骑着高头大马吗?你又看见哪个老百姓骑着高头大马,沟子后边跟着挎手枪的马弁呢?盛子才一个小县长都那么人五人六的威风,我哥比他官大,别说骑马,只怕枪炮声没响,蒋委员长就派飞机接他到四川去吃宴席了!现在,哼,现在,只怕他正在蒋委员长家里做客呢!担心他有难,真是可笑,你们的脑袋里尽想些不着边际的事儿……”王先生不再和这个自私自利的糊涂虫一般见识,他按照老爷子的吩咐写好文书,让老爷子摁了指印,一式两份,一份由李老爷子亲自保存,另一份由他保管。李老爷子交待王先生,如果志斌在他生前回来,他就亲手把文书交给长子;如果他过世,就拜托王先生交给志斌。这些事情,李志斌当然不知道。他更没想到,因为家业分配种下的祸根,使他和弟弟之间的矛盾更加尖锐了。 第二章 尽管七点半的时候,李志斌让王麻子站到于会仨人的崖头催叫了一次,但他们睡到九点钟还没起来,最后在他亲自催促下才拱出被窝。这时候,雪片漫天飞舞,积雪已达半尺厚。仨人来到学校,李志斌已经把炭火生着,瓦盆里的木炭噼噼啪啪燃烧着,屋里的温度烘起来了。李志斌想把司令部设在他的西角窑,但李志武不同意,原因是他根本不相信日本人能打到二道原。他认为哥哥根本就不该回来搞嗦抗日自卫队,应该在冀南沦陷后,到重庆去辅佐蒋委员长,给蒋委员长出谋划策。他更不该在沦陷区组织散兵游勇打游击,结果被日本人打败,差一点丢了小命。现在,他都成丧家狗了,还不好好雇两个长工,老老实实种伯伯偏向、分给他的八十亩土地,过好“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财主生活,却不吸取教训,又要舞刀弄枪,白白浪费银钱。别说日本人不可能打到二道原,就是打来了,指凭自卫队几个土包几条破枪,就能抵挡住日本人的坦克大炮?狗屁,打仗还得靠国军。关于李志斌在冀南打游击,被日本人打败的事情是他自己亲口说的。当时,村里的成年人接连不断地到他屋里来,说是看望他,其实是想听他讲外边的战事。在偏远的豫西山村,老百姓除了听政府歇斯底里地吆喝抗日,忍受政府以抗日的名义层层加码税粮,对战局究竟如何并不了解,他们都想知道真实的抗战局面。起初几天,李志武天天待在哥哥窑里,听他讲七七事变、台儿庄大捷、二十九路军“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的故事。他和众人一齐为国军叫好,后来就动脑筋了:“国军如此厉害,咋就守不住北平呢?”于是,他说:“说到天边,还是鬼子厉害!国军再厉害,东北完了,北平完了,河北全完了,连我哥组织的抗日游击队也让人家一锅端了,我哥是躺在死人堆里才躲过一劫……”他的话立即得到听众赞同。李志武马上把话转到日本人打不到二道原,他说:“鬼子能拿下河北,也能拿下陕州吗?我不信!”李志斌觉得弟弟毕竟是个没见过世面、目光短浅又自作聪明的农民,他耐心地解释说:“日本是个人口多国土少的岛国,可供人口生存的陆地资源非常有限,这就决定了日本的侵略本性。从历史角度看,明、清以来,倭寇对我中华的侵犯从没间断;从文化角度看,日本是个没有文化底蕴的民族,文化根基是汉文化。由于受扩张本性决定,日本文化摒弃中华文明最可贵的仁义和善,尊崇野蛮的武士道精神。所以,与其说日本人作战勇敢,不如说日本军队充满兽性。侵略本性决定日本是个贪婪无度的民族,从九一八到七七事变,日本军队蚕食中国的贪婪欲望何时得到满足?他们的目标是亡我中华,让中国人当亡国奴。现在,鬼子的大炮就架在陕州对岸,随时都会发起进攻。弟弟不相信日本人会入侵陕州很危险,你应该清醒清醒了!”“哥哥真是好笑!我看你是让小日本的大炮吓坏了吧?我看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吧?”李志武的小眼珠子滴溜转着,两片厚嘴唇翕动着嘲笑,“我虽然没有哥哥肚里墨水多,可也不是没头脑!冀南那边嗦地势?全是平原,一马平川,这话是你讲的吧?这是打仗的地势吗?没有高山大河挡着,能拦住日本人的坦克吗?再看看咱这达嗦地势?前边黄河挡着,河沿上中央军顶着,再后边有三道原拦着,三道原后边是南山,那一道关隘不是天然屏障?就算日本人能打过黄河,中央军只要撤上三道原,在原垴挖下战壕,就是铜墙铁壁啦!日本人想上三道原,做梦去吧!”李志斌觉得弟弟狂妄,但没想到他有这般见解。弟弟认死理,他一时说服不了他,就不和他再作争论。有一天,他把弟弟叫到屋里说:“志武,哥有一件事情和你商量!”李志武疑惑地问:“嗦事?”李志斌坐在炕沿,递给圈椅上的弟弟一根纸烟。志武接过纸烟,拒绝他点着的洋火。他把纸烟塞到耳朵后边夹着,小眼睛在哥哥脸上遛着。李志斌吐出一口烟雾,说:“鬼子进攻陕州是迟早的事情……”李志武冷淡地说:“嗦意思?”李志斌:“我想把村里的青壮年组织起来成立抗日自卫队,一旦战争发生保卫家园……”“哥哥想的真是离谱!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发生战争自有中央军抵挡,如果轮到泥腿子上阵,不是脑袋都被割掉了,还说要走十八里吗?”李志武坚信日本人打不到陕州,对成立抗日自卫队不屑一顾。李志斌已经和村里几个拿事人商量好了,这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他说:“按说你在入队年龄,你既然反对,我也不强迫你加入。不过有一点,你必须服从……”他的眼光告诉弟弟,这是必须答应的事情。李志武从来没有见过哥哥绷得像弓一样紧的脸,但他并不害怕。哥哥现在不过是个落难专员,就像戏台上的落第秀才一般穷酸无用,再也没有人跟在鞍前马后任他吆五喝六。家产上他们已经分得一清二楚,虽然还住在一个院子里,但已经是经济上各自独立,没有一点搅缠的两家人,谁也不靠谁要吃要喝。如果论玩嘴皮子笔杆子,他不是哥哥对手,要是论掌犁摇耧,他可是一把好手,哥哥给他当徒弟他也不会要的。天下无用乃秀才。如果哥哥还掌着蒋委员长授权的大印,堂堂正正做大官,他的话保准听。他把官印弄丢了,都成落水狗了,和他一样靠土里刨食,他还怕他什么呢?何况,因为父亲分家留下的疙瘩一直顶得他心慌。所以,哥哥的话别说他不肯听,没有拉倒车就算不错了。“哥哥说话神神秘秘,像和你的敌人说话似的!说吧,是嗦翻天覆地的事情,让你的脸绷得像庙里的泥台一样难看啊?”李志斌抽了一口烟,往瓷碟里磕磕烟灰,说:“成立自卫队的宗旨是保护老百姓!有人扛枪就有人吃粮,队伍的花销当然要有人出!乱世之秋,国难当头,抗战大义,匹夫有责。有粮出粮,有钱出钱,方为男子汉大丈夫……”“哼!绕了半天,哥哥是要我出银子啊!我说,你不会是那根筋背住了吧?你明明知道我对这件事情一点不感兴趣,连听都不想听,却叫我出银钱……真是笑话!”“没错!我不但叫你出银钱,还要你带头多出!”李志斌斩钉截铁地说。李志武冷笑两声,轻蔑地说:“哥哥是不是做大官吃饷银上瘾了,觉得老百姓的黑脊梁肥得流油,你想咋刮就任你咋刮?我就说么,你咋这样积极要做这件事情呢?原来里边有猫腻呀!我告诉你,别说咱俩是弟兄,就是父亲再活过来,他的话对我也像过耳风一样!这件事我是要钱不出分文,要粮不出一粒!”“你小子别把话说绝!捐来的钱一厘一毫、粮一颗一粒都要用在队伍上。谁敢贪取,就让他吃个瓦刺屙个砖头!”“你别在我面前唱大戏!你爱咋折腾咋折腾,我再表一次态,是利不图,是害不受!你搞你的自卫队,我种我的黄土地,咱俩进水不犯河水。政府让我纳粮,我颗粒不少,政府要税银,我分文不欠。除此之外,谁想叫我出东西,就等到日头西出驴长角吧!”他从圈椅上站起来,用巴掌拍拍沟蛋子,把一只穿着黑布鞋、露着黑脚背的脚跨到了门槛儿外边。“站住!”李志武听到哥哥愤怒的喊声,把跨在门槛外边的脚收了回来。“让你出钱出粮,是想树立你在乡邻中的形象!你以为自卫队离开你就不行了?”李志斌气得脸色发绿,口气也像刀砍一样落在李志武身上。李志武被哥哥的样子镇住了,但嘴上并不倒架:“我说过是利不图,是害不受,这件事情咱们井水不犯河水……”“闭上你的臭嘴!这些年你瞒着父亲,干过多少缺德事情,还要我一样样点出来吗?”李志斌的眼睛冒着火星,李志武心怯了。又想,他才回来几天,怎么可能抓住我的把柄呢?就犟嘴道:“我干嗦坏事了?让你这样说我呀!你到底听谁在挑拨离间呢?你在外边做大官吃香喝辣,我在家里孝敬双亲,辛苦农耕,你却不劳而获得到三分之一土地,这就是我干的坏事吧?”“这么说,你是个遵纪守法的好人了?是邻居们屈说你了?是我在胡说八道啊?你打着我的旗号在土地上以多报少,种二百五十亩土地,却纳一百五十亩地税,你是占足便宜了!可是你、还有村里那几个不法财主偷漏的田税,全都转嫁到穷人身上了!你以为你做的天衣无缝吗?穷人心里明镜一般亮堂!大家要不是看在父亲积德行善的份上,早就联名告你了……你蹦呀跳呀?难道这些都是假的吗?”李志斌平时说话和气不起高调,这时声音提到了高八度,凶鹫般犀利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弟弟快要红成灯笼的脸庞。李志武以为哥哥掌握了他在陕州城里干的龌龊事儿,没想到在土地上做的手脚他全知晓。这可不是小事,一旦县里追究起来,他不但要拿出加倍的罚款,而且监狱的大门也向他敞开。他完全被哥哥骂晕了,他不敢再犟嘴,不敢看哥哥愤怒的脸。他像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地坐回圈椅,把两只胳肘支在桌子上,糙手捧着脑袋听候哥哥数落。李志斌看着弟弟垂头丧气的狼狈相,火气一点没减:“还有,你在野鸡坡干的好事儿,以为没人知道吗?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些龌龊事那一件都够你喝一壶……你还跟我较啥劲?你敢让我到盛子才面前进一言吗?不让你把牢底坐穿才怪呢……”“好哥哥,你嗦也别说了!我捐二十块现洋,二百斤麦子行了吧?”野鸡坡是陕州城的婊子窝,这种丑事儿哥哥也知道,他无话好说了,一心想用现洋和麦子堵住哥的嘴。李志斌对他出这么一点东西不感兴趣,他说:“像你这号富得流油,却为富不仁的土财主,出这么丁点儿东西能说得出口吗?你不感到脸红吗?”李志武觉得自己出的已经不少了,这不是税银税粮,完全是额外负担。如果不是哥哥手里捏着他的把柄,他才不会出一粒一毫。他见哥哥不满意,不知道他的胃口究竟有多大,害怕他说出让他难以接受的数字来,连忙说:“谁家的钱粮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都是沟子蹶着,汗水流着,一镢头一镢头从地里刨出来的。如果哥还不满足,我再加十块现洋、一百斤麦子……”他见哥哥没有反应,心慌地说:“这个数就封顶了!哥哥要是还不知足,我就无话可说了……”李志斌这才开口说:“好吧,就按这个数先捐吧!你要明白,哥哥是在为你树形象!你也小四十的人了,若再去干那些下三滥勾当,天理难容!”李志武又把头低了下来,他心里再不服气,也不敢犟嘴。李志斌沉默一下,把话题转到另一个问题上:“我想把司令部设在西角窑,说是司令部,其实不过是头目开会的场地……”“不行!”没等他把话说完,李志武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赖好是支队伍,吃喝拉撒……咋能放到户家屋里呢?一来公家的东西和私家搅和,再清白也难免落下闲话。二来父亲崇文轻武,忌讳舞刀弄枪。让拿刀带枪的人在咱家出出进进,父亲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你还是趁早别伸这一手,另选地方吧!”弟弟说的这些话,李志斌不是没有想过。有两个头目家里地方倒是宽敞,但他们都不想让宁静的生活被打破。他的住宅更窄狭,出于无奈,他才这么决定。他见弟弟反对,就说:“有三分将就,我也不会这么做!另选地方?你让我到哪儿另选?”李志武的小眼睛眨了眨,来了办法:“我看学校就是好地方!”“学校?”“对!搁学校再合适不过了!”“这不是废话吗?我们占了学校,学生不念书了吗?”李志武拔下耳朵后边夹着的纸烟,从哥哥面前拿过洋火点着,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学校前几年有十个先生,一二百号学生。谁知道有五个青年先生竟是共产党,学校居然是警察局破获多年没能破获的《陕州之声》报的老窝。去年案子破了,铁笔、钢版、油印机赃物俱全。那五个先生提前得到消息都跑了,还带跑几个学生娃。政府把学校封了一段时间,再开学时就剩下王校长和两个老先生教书了。出了这个案子,上边只准本村娃儿就学,不许外村娃儿来咱村上学。现在,学生和先生加起来也就五十来个吧,三分之二房屋都空着呢!那地方你们用着不是正好吗?这也是咱们的家业,你正用,我没一点意见!”就这样,学校被作为司令部。李姓是李家村的大家族,旁姓占不到三分之一。李家又分大门、二门、三门。三大门的祖宗,都是明洪武年间大迁徙时,从山西洪洞县大槐树底下迁到二道原来的。从洪洞来到这里时,三大祖宗是没出五服的近门兄弟。老大李应德是私塾先生,书香门第,德才俱佳;老二李应彪打铁谋生,善打农具,兼打武具,生性豪爽,乡邻敬之;老三李应农农耕为生,勤俭持家,精于农事,为人和善。历经数百年沧桑,当初只有数十口人的李家村,如今拥有两千余众。老大李应德的后人,始终继承着先人以文化人,书香传世的儒家传统,孕育出李志斌这个骄子;铁匠李应彪的后人,出过舞枪弄棒的侠客,也出过抗击洋人的义和拳英雄。如今的代表人物是李志龙,他是村里仅次于李志武、李双合的财主。李应龙的后人,除几个中小富户,多是地少人多靠扛长工、打短工养家糊口的穷人,没有出名人物。参加会议的三个中年男子是李双合、李志荣、李志龙。李双合是保长,他比李志斌小一岁,却高一辈,是李志斌的近门小大。仨人是李志斌的忠实追随者,李志斌每次探亲回来,他们总是轮番请吃,然后骑马打枪。当初只会玩土炮打兔子的三个土财主,硬是让李志斌调教成能使双枪的枪手。七七事变后李志斌音信全无,李老爷子思子心切抱病卧床,李双合曾出门打探过消息。他到了郑州,听说冀南沦陷了,豫北也丢了。他本来打算到河北寻找二十九军打听侄儿下落,听到这些沮丧的消息后就心寒了。李志斌曾是宋将军的秘书,宋将军坐镇北平时,任命他到冀南府为官掌印。宋将军丢了豫北被查办,部队也散了,他上哪儿寻找志斌侄儿啊?他只好打道回府,欺骗堂哥说他见到志斌了,他好好地跟在宋将军鞍前马后打鬼子呢,看上去脸盘儿又胖了点。为了让堂哥相信,他撒谎说,宋将军听说他是志斌的小大,就设宴招待他,还连敬他三杯好酒……李老爷子病容大悦,他从被窝里坐起身子,两只昏花的眼睛突然明亮了许多:“你该不是骗我吧?你不会是在骗我吧……”李双合保证说句句是实,但精明的堂兄,让他拿出志斌的亲笔信,他一下子傻脸了。一切是谎,哪儿有信?他装着笑脸,继续哄骗堂兄说,战事吃紧,志斌太忙,没有写信。老爷子的脸顿时又让阴霾罩住了,从此一天也没有露过笑容。在李双合心里,侄儿只怕是凶多吉少了,他没想到他突然回来了。惊喜之际,他对李志斌是言听计从。侄儿说,日本人祸害老百姓骇人听闻,他信;日本人肯定要进攻陕州,国军守不住,乡亲们要遭殃,他信;侄儿建议成立抗日自卫队,保护家园,他举双手赞同,并且亲自动员村里青壮年入队,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和主动。现在,四个人聚在一间寝办合一的办公室。原来住在这间屋里的先生叫张和平,是头道原上人。他是个满腹学问,说话和气,人缘不错的年轻人,可谁也想不到他会是共产党。李志斌要用学校作司令部,王校长一下腾出八间房子。学校占地十亩,这里原本是耕地。李志斌考上保定军校,李老爷子高兴,就在这块地上建起学校。校园东、北、南三面是三排教室,每排六间瓦房;西边大门两侧各盖三间先生办公室。教室和办公室全是蓝砖作鼎、土坯垒墙、油松檩条、白杉坡椽、荆条篱笆、蓝瓦撒顶。木料、砖瓦都是李老爷子亲自挑选的上等材料,建校二十年了,依然屋不漏水瓦不烂,墙不走形椽不弯。校园被一丈高的土墙圈着,院墙东北角留一后门,可通墙外操场。李志斌从内心觉得占用学校不大合适,毕竟是教书育人的地方,带枪的人进进出出,毕竟会影响上课。为了尽量减少影响,他选用进门两侧的房屋作司令部。这样,不会因为他们在校院内来回走动干扰上课。王校长按照他的意见,把东边一排教室,重新隔了三个单间,作为先生办公室。四个人围着炭火,抽着李志斌散的大重九牌香烟,谝着天冷雪大的闲话。李志斌说:“今天的会议,主要有两项内容,一是自卫队任职和分工问题,二是安排训练事宜……”他停顿一下说,“通知八点钟开会,现在是九点半!如果是打仗,我们的脑袋早让鬼子砍掉了!各自说说,为啥迟到?”短暂地沉默后,李双合把烟蒂扔到炭盆里,火光映红了他那张葫芦瓢形状,瘦削的凹陡脸,他把两只手筒到袄袖里,说:“都怪这鬼天气,昨天还风和日丽,擦黑还满天星星,谁想到会下起大雪。往常都这样,大雪封门,不睡到晌午,脑袋不离枕头。今天,因为侄儿要开会,小大我才破天荒起得这么早。我没睡好大头觉,现在还浑身不自在!非要说原因的话,一来我身懒,大雪天从没起过这么早。二来嘛,这一阵子成立自卫队忙得老乏,不是筋骨乏,是心乏。所以嘛,就贪了一会儿被窝……”他吊儿郎当说了一通,把两只手从袖筒抽出来放到火盆上烤。李志荣的脑袋圆而小,萝卜一般白的脖子与圆脑袋连在一起,好似白萝卜顶颗南瓜般滑稽。他见李双合开了头,伸了伸腰,说:“我也是恋了会儿被窝!一年之计在于春,一年之闲在于冬。庄稼人嘛,土里刨食忙活一年,只有冬天才能喘口气……我敢打赌,一村人就咱几个起来了。不信,赌十块大洋……”李志龙面如锅底,满脸络腮胡子,他见杆就爬,嗡声嗡气地说:“我也和他俩一样……日本人也不是今来明来,大下雪哩,我以为不开会了呢……”他从口袋掏出铜烟袋,挖出一锅烟,递到李志斌面前说:“抽一袋!”李志斌没有接,他掏出纸烟让大家抽。仨人都说纸烟没劲,不过瘾。李志斌点上一支烟,说:“理由都一样,说明什么?说明你三人合穿一条裤子,一个鼻孔出气,标准的农民式懒散!如果在部队,我要你们罚站,尿到裤子里也不许动……”李双合说:“我亲眼见过川五团关士兵禁闭,真厉害!三天三夜不让出门,拉屎都在屋里……”李志荣:“这是轻的!前年,塬上村两个驻军士兵,偷老百姓的鸡,被吊起来打了三十军棍呢!下来都不会站了,爬着走路……”“其实,川军在陕州驻军里是最好的。三道原上驻扎的新二旅,偷鸡摸狗,明吃暗要,长官还睡村里女人,军纪最差……”李志龙把烟锅放在鞋底上磕磕,又点上一锅烟抽着说,“同样都是国军,差别却这么大,真要和鬼子干起来,像新二旅这号祸害老百姓的军队,只怕早就跑了……”“我看也是!说不定川军还能打几下,有人家的军纪搁在那儿……”李志斌见大家扯起军纪津津有味,就说:“纪律是取胜的保证!没有铁的纪律,就没有铁的军队,看来你们并不傻啊!”三人愣了一下,李志龙说:“人家是吃军饷的正规军,咱们是豁子流鼻涕——各人吃各人的土包子!人家专门打仗,咱们专门种地,就算扛上枪,咱也是土布袋,和人家队伍没法比!”李志斌盯一眼李志龙说:“你这是借口!难道自卫队就不要纪律吗?假若自卫队里出现像新二旅那种祸害百姓的事情,难道不管不问不制裁吗?如果鬼子来了,蹶起屁股都当逃兵,还怎么自卫?”他见大家不吭气了,说:“你们没有按时到会的理由非常清楚,也非常简单,就是留恋热炕头呗!你们觉得正常,对我就是笑话。我不想多说啥,以后再要发生类似事情,一不关禁闭,二不上大绳,我要罚款。迟到一分钟,罚洋一块,以此累计,有意见没有?”三人相视笑笑,都说罚得够重,又都说这是天上抡石头——还不知道砸住谁呢,都说没意见。李志斌见大家思想统一了,言归正传说:“既然要成立自卫队,就要参照队伍上的规矩来。虽然我们组建的是民军,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必须按军人要求才行。眼下,在册六十人,步枪二十条,短枪八支,土枪三十支,子弟两千发,宜编两个小队,每队三十人。名称定为李家村抗日自卫队,我负责全面工作。李双合任副司令,因为小大是保长,所以侧重后勤和民众工作。李志荣任第一小队长,李志龙任第二小队长……”李双合说:“你上过军校,当过军官,当过专员,别说当自卫队司令,就是当保安团司令也有点屈才!我仨都听你的,你说咋干就咋干!”李志荣忧虑地说:“只是力量老弱喀……听着司令名头怪厉害,其实才领六十来人,能顶半个连,小队长还没有国军排长领人多……”李志龙磕磕烟锅,把烟袋别进腰里说:“人少是一回事儿,主要是快枪太少喀!就是有千万马能咋着?没有快枪等于零。面对日本人的机枪大炮,总不能让弟兄们拿着烧火棍去抵挡吧?”李双合忧虑地说:“人少可以扩充,但武器是个问题,武器没有着落,队伍就成任人宰割的绵羊啦!”李志斌等他们把话说完,道:“我刚从外边回来时,在县里和盛子才谈过,希望他支持一批武器,他答应了。眼下重点是壮大力量,说是李家村自卫队,招兵时不要只局限李家村,只要有人当民军就收。自卫队没有一个团,得有一个营吧?没个五六百人,也叫部队?我们要尽快把小队扩建成中队、大队!只要有了人,武器我想办法!”“盛子才这条老狗整天给老百姓要粮要钱,他还没有坏透吗?如果他真能支持咱们武器,我就对他刮目相看!只怕这条老狗,又在耍嘴皮子!”李志荣提醒李志斌,“大哥对这条老狗不要太相信,这条狗不但会咬人,还长着一颗精于算计别人的脑袋!”“盛子才不管对别人再坏,对咱们村还算不错。农税科接到告状信,说咱村实际土地比纳税土地多出不少,要派员核实,盛县长一句纯属诬告,就没人再提这事了。如果县上真要派调查组丈量土地,肯定要增加税额,加重村民负担!人不能没有良心呐……”李双合把椅子往后挪挪,一条烤得发热的腿架到另一条腿上晃着,他对李志荣辱骂盛县长不满。李志龙对李志荣也不满,他狠狠瞪他一眼,说:“盛县长对咱村是真不赖,都是看在志斌哥份上,男子汉可不能恩将仇报啊!”李志荣反唇相讥:“你们得了种多报少的好处,当然要感恩姓盛的。我是地没少报一分,粮没少纳一粒,当然不承老狗的情。别忘了,你们占了种多纳少的便宜,穷人的税粮却无形之中加大了……”“你这是在替谁说话啊?我给穷人增加一斤税粮了吗?”李双合质问李志荣,口气咄咄逼人。李志荣捋着八字胡,轻蔑地说:“双合大,你当然没有给穷人加码,可政府加了。政府给咱村定了五十万斤夏秋各半税粮,一两也没减少。富人隐瞒了土地,偷漏的税粮,不是转嫁到穷人头上了吗?这么简单的道理,傻瓜也懂!”“你怎么没喝酒就醉成这样了……”李双合被李志荣点中要穴,他想再反击,却拿不出有力的话来,一时理屈词穷。李志斌制止说:“还没有斗够啊?你们斗起嘴来个个像公鸡,不把鸡冠子啄烂,谁也不罢休!从现在起,都不许再提这些破事!我问你们,罗大炮和王铁手在哪里?”李志荣说:“王铁手自从拜了独匪墙上飞为师,武功枪法十分了得,经常在黄河两岸出没,具体也没个固定地方……”李志龙说:“罗大炮啸聚山林,吃大户绑肉票神出鬼没,保安团剿了几次,没伤着他一根毫毛。现在他有几百号喽啰,连机枪都有啦!”李双合笑道:“你俩小子是不是通匪啊?对他们的底细,咋就这么清楚呢?”李志荣也笑道:“双合大这么健忘啊?今年夏天,罗大炮还到你家去过,你弄的菜,他带的酒,咱们还喝了一场呢!他说和志斌哥十几年没见面了,志斌哥再回来,要你一定通知他!”李双合冲李志斌笑笑,说:“志荣,你小子通匪,把小大我也扯进来了……你这货!”“双合大本来通匪在先嘛!不过,这话只给志斌哥一人说,别人问起来,我嗦也不知道!”李志荣伸出巴掌拍拍李志龙肩膀说,“你别装的跟正人君子似的!老实说,你抽了铁手多少好烟?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李志龙拨开李志荣的手,说:“上学时他家穷,他没少吃我的白馍,抽他几条烟算球!”李志斌大喜。罗大炮、王铁手是他儿时的结义兄弟,虽然他们走的是匪道,但二人义气正直。时逢乱世,正是用人之际,他惦记着他们。他从口袋里掏出两封信,分别交给李志荣和李志龙,限他们三天把信送到二人手里。又让李双合天晴后组织人打扫东沟沿上积雪,准备组织自卫队员练习射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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