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林斤澜被誉为“短篇圣手”。一生经历丰富,创作颇丰,曾与汪曾祺并称为“文坛双璧”。林斤澜的小说以“怪味”著称,总是自成一世界,游离于我们日常经验的边缘。他的矮凳桥风情系列小说写出了作家独有的那一份源自历史、源自人事浮沉、源自生命本身的彻悟与睿智、信念与希望。 2.本书为《中篇小说金库》第6辑丛书中的一本。《中篇小说金库》是一套大型文学丛书,每辑12本。 3.编选我国近百年中篇小说的经典性、代表性作品。本辑选取有许地山、戴厚英、林斤澜、杨显惠、池莉、葛水平等现当代名家。 本书简介: 本书为林斤澜中篇小说选集,收录了《李地》、《溪鳗》等经典中篇作品。作者以清丽、隽永的笔调描写了江南水乡矮凳桥的风貌。林斤澜的小说以“怪”见长,作者为矮凳桥刻画了三个典型意象——桥、溪、街,充满神秘感及象征意义,贯穿故乡的所有故事。“矮凳桥风情系列小说”不是对作者家乡改革开放的诸人事的实写,而是一种“当代传说”。矮凳桥世界是一个虚拟的世界,是一个关于人们的昨天与明天的寓言。这一寓言显然来自许多不堪回首的记忆,但是这里没有眼泪,讲故事的人眼中有比眼泪更重的东西,那便是历史中已经昭明或未曾昭明的人类生命的价值。我们从中读到了生命的韧性,甚至一点温暖的微笑。林斤澜写人,已经超越了“性格”。他甚至连人的外貌都写得很少。他写的是人内在的东西,人的气质,人的品。溪鳗、李地、笑翼、笑耳、笑杉……都是诗。朴素无华的,淡紫色的诗。 作者简介: 林斤澜(1923-2009),原名林庆澜,曾用名林杰、鲁林杰,浙江温州人。1945年毕业于国立社会教育学院。当代著名短篇小说家,散文家,文艺评论家。1949年后到北京市文联创作组从事剧本创作,1956年出版了第一本书——戏剧集《布谷》。此后转为写小说、散文。第一部小说集《春雷》于1958年出版,其中的《春雷》和《台湾姑娘》因在题材和写法上新颖独到而在文坛崭露头角,被视为他早期创作的代表作品。还出版有《飞筐》(特写集)、《山里红》(小说集)等。1966~1977年辍笔。文化大革命后发表的第一个短篇力作《竹》曾改编为电影。1981年发表的《头像》获当年全国短篇小说奖。《井亭》获北京市庆祝新中国成立55周年短篇小说佳作奖,《去不回门》获首届蒲松龄短篇小说奖。出版的小说集有《满城飞花》、《林斤澜小说选》、《矮凳桥风情》,文论集《小说说小》,散文集《舞伎》等。历任中国作家协会理事、北京作家协会副主席、《北京文学》主编等职。2007年获北京作协“终生成就奖”。林斤澜一生经历丰富,创作颇丰,曾与汪曾祺并称为“文坛双璧”。 目录: 矮凳桥世界是一个寓言般的世界,它讲述着一个关于历史的过去与明天、关于认识过去与明天、关于拯救过去和走向明天的寓言。这一寓言中或许浸透着幽愤,浸透着无以填补的缺憾,浸透着不堪回首的记忆和埋葬在记忆中的刀光血痕,浸透着黑色幽默和不知是否仍然“天真”的童心,浸透着讲故事人从这一切中提炼而出的混混沌沌的清醒。—―评论家孟悦这是五十年代的故事。李地接到通知,叫到陈十四娘娘宫去“学习”。当时大家都有一套下乡或“学习”的行头,李地这回是三进“学习班”,行头现成。无非是一身“稀”旧蓝制服,一双两头包皮青布鞋,背上背包———一被一褥,斜挂书包———笔记本纸张,女人用的手纸不必细说,手拎网兜———面盆口杯。稍微花哨点的东西,犯点嫌疑的好比茶叶,都不作兴。李地这个样子,兵不兵民不民,实是当时的时装。陈十四娘娘宫在县城角落里,一路是拱肚砖墙,茅草瓦背,露天茅坑……时节是秋后,秋风钻到这些角落里,就把阴凉变作阴冷了。天上灰一块黑一块旧棉絮一样,还没有下秋雨,地上已经滴滴答答,潮湿,滂臭。脏水横流,粪水从阴沟渗上来,五颜六色……五颜六色,这回是什么颜色呢?李地第一回学习班上的“学习”,叫得最响的是,“揪出尾巴来!”第二回是,“夹起尾巴走。”当然也还有“割尾巴”、“翘尾巴”、“甩掉尾巴”、“留点尾巴”种种说法。同志哥对同志姐说:“脱下裤子,看看你的尾巴。”同志嫂说同志哥的尾巴:“翘起来旗杆一样。”这些话都火红滚烫,都是在战场般的会场上,子弹那样射出来。完全没有闲情杂念,神经都紧绷如弓弦、钢丝、缆绳,凡圆脸都拉成长脸,长脸都生毛如驴脸。世界上有的事情说不灵清,动物进化到人类,耗费了亿万年时间,把条尾巴退化到只剩下一块尾骨。倒又作兴在尾巴上做文章:口头上有,小说书上也有,西方有,东方也有。不好说是谁学谁的样,就说是都从一条路上走过来的就是了。走到陈十四娘娘宫门口,李地看见中学同学小个子,站在台阶上和两三个人说话。小个子现是学习班的副主任,现管“尾巴”。李地是老资格学员,知道到了这种地方,大家都会摆出六亲不认的面孔。这一下对面相逢,是打个招呼好还是不打为妙?拿不定主意,先拉开一个笑容,又笔直朝门洞走,只拿眼角睃着点小个子,准备随机应变……小个子看见了她,倏地转过身体和别人说话,好像是没有看清楚,也好像是有要紧话赶紧要和人说。李地腮帮上肌肉僵硬了,只好僵硬着走进大门,心想你也不用神气,塞到这种班里当什么主任,查查别人的“尾巴”,都不是得意的角色,都还有一个地方,暗中在查你们的“尾巴”。陈十四娘娘宫是城里的小庙,这种小庙在茅坑街拉尿巷里轧着,门外完全没有城外寺院的气派,门里地盘狭小,偏偏又讲究两进的格局。前进天井只有半个篮球场大,办班的倒又立起两个篮球架。两廊和大殿上的泥塑木雕,早已收拾干净。大殿叫做教室,实际是会场,两廊改做宿舍。后进的天并不过狭长的一条“槽”,不如叫做“天槽”。又是殿,又是廊,又是厢房,格局齐全。因此两步一台阶,三步一转弯,门洞对门洞,屋檐搭着屋檐,摆布得处处是阴暗角落。人走进去,好像走进了“蛐蛐笼”。西廊宿舍本来都是成排的玻璃窗,又把下边的玻璃都贴上了旧报纸,好像是隔离病房,传染了一种怕光的毛病。从上边的玻璃看进去,只看见一条条毛巾,可见住了不少人了,倒又鸦雀无声。有人端着一盆水走过天井,好像后颈生疮,把头低在水面上,走到走廊转弯角,差点撞着别个人。那个人走路猫一样不出声音,虽说没有撞翻面盆,也撒了些水在身上。那个人打了个哈哈,小小的县城,又都是干部,不认识也面熟。这个突然发作的哈哈,得不到回音,空荡荡仿佛落不到地上。女宿舍的门,开在后殿山墙西边。后殿墙中间的佛龛还在,用布幔幔住,里边储存着陈十四娘娘的塑像。不是说泥塑木雕都收拾了吗?怎么单留下这一个?其说不一:有说这是民间塑娘娘出名的娘娘豹的作品,有文物价值,特批保护。另有一说说的人更多:收拾泥塑木雕时,泥水匠、木匠连粗工都是不动手的,专请一位有名的光棍叫光眼狗。他先收拾两廊两边,最后到了娘娘面前,才擎起榔头,对面灰尘蓬起,眼睛睁不开,立刻肿起来和烂桃一样。李地走过布幔,看见边上露着一条缝,大概总有人好奇,掀开一点看看,李地也顺便看一眼,不觉站住了细看起来。李地不迷信,却也差点儿看出了冷汗。这个娘娘不穿中国宫廷式的珠冠凤帔,也不是印度传过来的尼姑领宽袍大袖,却是老民国的乡下时装。桃红斜襟褂子,月白百褶长裙,裙下露出双大脚,一双粉红绣花鞋。李地从边上缝里看过去,看见的是侧面。只见胭脂花粉抹在一脸横肉上,粉白的后颈粗壮如牛,是男人———还是乡下种田男人的肌肉。整个是戏曲舞台上胖男人扮演的媒婆。也叫做丑旦,又丑又是个旦。我们现在还讲究什么什么相结合,这个娘娘是美和丑相结合的老式样板。那脂粉横肉裂开一个媚笑,那柳叶眉下边一双男人的眼睛,骨碌碌盯着布幔。布幔紧贴着鼻头,眼泡沉沉下垂。若在明亮的舞台上,一掀布幔,相结合惯了的观众会开心一笑。若在冷清清的地方,布幔忽然掀开,这么个相结合的高峰,要留心心脏顶不顶得过山。李地看得身上凉沁沁,就朝宿舍那里走,心里说着自己:现在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呢!李地走进女宿舍,暗洞洞的,塞满了木板床,有五六个灰布蓝布女干部,有的在铺床,有的双脚并拢,端坐低头打毛线,好像念阿弥陀佛。李地多半认识,只对着空间笑一笑,表示向全体打了招呼。找一块空着的木板,解开背包,接着就歪在铺上,避免说话,也实在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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