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公冯乐作为一个并未完全失去自省精神的知识分子,在欲望的诱惑下总是难以摆脱精神上的困惑与危机。他一方面听从欲望的召唤屡屡背叛感情,另一方面又陷入道德律令充满内疚和自责。小说构思巧妙,创作笔法老辣,用意深远,入木三分地揭示了当代知识人灰色的身心状态以及与其对称的世态,引人自审。 本书简介: 冯乐临死的时候,只有大学同窗一个人常常去看他。冯乐人缘好,爱帮忙,能力强,提拔晋升非常顺利,同时也很讨女人的喜欢。他快死的时候,看望他的人却越来越少,在他的葬礼上曾经喜欢过他的女人一个都没有来。冯乐临死的时候,把他和几个女人的情感故事告诉了他的大学同窗,他甚至希望大学同窗能够用虚构的表象发表,从而被她们看见。于是,小说接下来便主要讲述了冯乐与艾原原、山丹丹、贺兰三几人的情感纠葛…… 作者简介: 陈世旭,中国作协会员。上世纪八十年代始写作至今。现居广州。 目录: 前言艾原原山丹丹贺兰三吴桐树艾原原后语前言冯乐死前的很长一段几乎没有什么人来看望,只有我一有空就去医院陪他。他刚入院的时候来看他的人很多,每天都络绎不绝,带着大包小包的少,多的是空手,但临走的时候他们总有种说不清楚的不自在,让我觉得自己特多余。我再迟钝也不至于这么不懂眼色,就赶紧告辞。后来就去得少了,除非冯乐给我电话,非让我过去。见了我冯乐特意解释,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过就是几张购物卡罢了,像我这个级别,上面的数字能大到哪里?就是公开了也没什么,何况是对你老兄。你要用得着,回头都可以拿走。你知道我一向对什么有兴趣的,恰恰对钱的兴趣并不太大,当官的好处已经够多的了,要那么多钱没用。活到现在这个份上我全明白了,世界上凡是能用钱计算的都是廉价的,只有真情无价。他那时一定已经有了预感。他的病后来确诊为绝症,来的人果然就越来越少了。我最后去陪他的那次,趁着他前妻陶然出去给他买自费药的机会,他从他总是随身带着的手包里翻出一个U盘交给我。说:这些本来是我留着等哪天老得动不了了拿来打发晚境的,这辈子没干成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有几年倒是想过,老是憧憬未来,却不懂该活在当下,为一个又一个的别人活着,既没有现在也其实没有将来。以为自己活得永远都不会死,到了死的时候又好像从来没有活过。倒是比你老兄多见识了几个女人,就剩这点风花雪月跟你一争高下了。冯乐断断续续地说着,惨然一笑:本来想让这些随我一起死掉的。想想还是给你吧,你应该用得着,你不是人类灵魂工程师吗,正好拿去当材料……这话你不爱听,是吧?那就拿去赚稿费,还记得我们在大学里说过的那点事吧?这可是些可以拿诺贝尔奖的材料,真要拿上了,我那一份归你,你不买不起房子吗?多少能凑上点。算是我对我们这辈子交情的一点小意思吧。我是一个生性淡漠的人,但对冯乐的死,多少还是有一点感触。我没什么朋友,如果有,冯乐肯定算一个。他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帮过我,因为单位一时没房子给我,我和我妻子婚后的第一次做爱就是在他的单人宿舍里完事的。他跟我不一样,他喜欢抽烟,喜欢喝酒,喜欢帮人忙,可以想得到,这样的人也容易讨女人欢心。我当然在心里暗暗嫉妒他,比如他的官运亨通,而且在油水肥厚的单位。还有他身边老有新的女人面孔。他生在“大跃进”年代,父亲给他取的名字就叫“跃进”,长大以后他觉得俗,去掉一个“进”字,把“跃”改成了音乐的“乐”。但他父亲取的那个名字似乎更符合他的人生节奏。他的脑子和动作都总是比别人快半拍。大家正犹豫要不要参加学生会干部竞选,他的竞选宣言已经上了墙;大家正私下里打分评议校花,他已经给最后得分最高的校花寄出了情书;因此种种,我们给他编排了一个段子,作为主角的他本人亦极认可:某女艳冠群芳,拼死追求者无数,其中一王子型男最为靠谱,传说亲密接触已达零距离,言之者绘声绘形,如同亲见。冯乐从来置身事外,与此八竿子打不着边。一年后某女产子,生父为冯乐。此段子后来广泛流传。一说起这些,冯乐就两眼放光,兴奋得不得了,完全不管我的感受。他那些道理一点也不新鲜:世界上两个最脏的东西,一个政治,一个阴道,都是男人最想搞的东西。而权力是最好的春药,权越大越能搞女人;权力与女人密不可分,你有权就会有女人;有女人,你就干什么事都特有劲,就会有更多的权;说女人通过征服男人来征服世界那倒未必,说男人通过征服世界来征服女人那是笃定的;好的人生就是这么回事儿:这一边,荷尔蒙、虚荣和欲望,宛如烈火,至死燃烧,那一边悲悯、善与爱、人格修行,也可以永无止境,之类。冯乐说这些的时候,我眼巴巴地耷拉着嘴角,恨不得踹他一脚。他能看出我的心酸,说,你就别写你那破小说了,谁看?试看今日之国中,多么精彩!除非有病,除非脑子进水了,除非被这世界抛弃,谁会去翻书?你怎么卖力也早不在读者的视野了。改行吧老兄,你多少有比我强的地方,虽说长得不好恭维,但大小也算是有点名气呀,这么虚度人生,我都为你不平。冯乐这么说,其实是在显摆自己。他并不像他说的那样蔑视小说。他也喜欢过写小说的,在大学我们一起讨论过领诺贝尔奖时的致辞、表情、发型、衣着,等等。那时候我们雄心勃勃,都对诺贝尔奖馋涎欲滴,不像现在这样明白那根本是异想天开,于是就狐狸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毕业,我好不容易在省作协一个要死不活的刊物谋到差事;他留在了学院行政部门。他后来把所有的文学才华都用到了两个地方:一个是公文;一个是情书。他经历的几乎所有领导都很肯定他写的报告、讲话稿、经验总结;而他的情书又总是能打动各种女人的芳心,所以他两方面都春风得意,革命生产双丰收,什么都不耽误。我是在冯乐的后事办完很久才忽然记起他死前交给我的那个U盘的。我的冷漠让我对跟自己不直接相关的公事和私事都没有太大兴趣。打开U盘,先看到冯乐的一段话,说,下面的内容,是他和N位情人的隐私。可以大言不惭——他现在已经无所谓了——地说,在一定程度上,这些记录堪称一个滥情时代社会流氓化的缩影。他以他自己的方式,对浪漫——其实就是对性爱作了N多诠释。不管怎样,作为一个绅士,他还是应该对她们的名誉负责,所以隐去了她们的姓名,代之以英文字母。他把这些故事交给他这辈子最信赖的朋友做素材,希望有一天这些真实的故事能以虚构的表象发表出来,从而能被她们看见。让那些从来就没有爱过他的女人看见了知道他也从来就没有把她当回事;那些给过他真爱的女人看见了知道他也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他愿意这样。尽管这已经没有意义了。这该是一部起伏跌宕的人生艳史。这个有着狗屎八字的家伙,由一大串女人参与的风流贯穿了他的一生。我对官员的这类蝇营狗苟的八卦兴趣不是太大。不是说我的境界有多么高,反而恰恰是因为格调卑下。这样的八卦会让我心里很不平衡,我常常咬牙切齿地痛骂腐败官员,并不是心里有多么痛恨他们,而是因为我不是他们。不过,在我看来,冯乐跟他们并不完全一样。他在U盘里说的那些话,表明他虽然放荡不羁却并不都是逢场作戏,就像他常常借用的俄国诗人普希金的话:我忠实于所有我爱过的女人。他在临死前背着他老婆把那些情感的债务托付给我来转达,希望“让那些从来就没有爱过他的女人看见了知道他也从来就没有把她当回事;那些给过他真爱的女人看见了知道他也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我若是辜负他,那会是他一生最大的遗憾之一吧。作为他“最信赖的朋友”,我没有道理在这么大的事情上拒绝他。好在,他的这些记录,比起那些被揭露出来的仅仅只有纯粹的性交过程、夹杂着毛发、体液、亵物的同类的淫乱日记,多少有一点水准。现在,我就按照冯乐用英文字母排列的名单,除了把叙述者改为第三者,又为了叙述的方便,把那些英文字母换成虚拟的名字,尽量不加修饰地公开这些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