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妈妈走的那一年


作者:威廉·麦克斯韦尔     整理日期:2016-05-07 16:36:32

★你我童年记忆深处,都有一段围炉夜话的静谧时光,如鲠在喉,又丝丝幸福。《妈妈走的那一年》是美国知名作家威廉·麦克斯韦尔《再见,明天见》之外的另一本代表力作,以其真实的经历为蓝本写成。流行病肆虐的恶劣环境下,莫里森一家度过了一段特殊的生活状态。八岁小男孩邦尼心中,母亲伊丽莎白就是他的宇宙中心:一个小小的关注能彻底改变他的心情,一次偶尔的忽略会给他敏感的内心留下巨大的创伤;而他腿有残疾但性格倔强的哥哥罗伯特觉得,自己应该承担起保护母亲的责任,让她免受外面世界的危险;孩子们的父亲詹姆斯平日里十分严厉,但当大难临头,他蓦然发现妻子才是整个家庭的基石,没有她的日子完全无法想象……
  作者简介:
  威廉·麦克斯韦尔(WilliamMaxwell)
  编辑、小说家、散文家、童书及传记作者,曾任职《纽约客》40载,是纳博科夫、厄普代克、塞林格等诸多美国当代重要作家的伯乐、知己与导师。著有包括《再见,明天见》《妈妈走的那一年》在内的6部长篇小说,获美国国家图书奖、美国艺术与文学学院奖章、美国笔会/马拉穆德奖、马克·吐温奖等。
  目录:
  第一卷谁的小天使1
  第二卷罗伯特85
  第三卷一个罗盘点187
  ★《妈妈走的那一年》是我头一回读麦克斯韦尔,我立刻就意识到,这是一个好作家。——诺贝尔奖得主艾丽丝·门罗
  ★他是作家中的作家,一位小说大师。——《纽约客》编辑霍华德·莫斯
  ★不用任何夺人眼球的技巧,以一种通透的文体令读者完全沉浸其中。此后写“孩子眼中的成人世界”的作家必难出其右。尽管出版于30年代,这本书里没有一个已经过时的词。——《卫报》
  ★这个故事拥有如此迷人的温暖,能融化任何评论人的心,也能让众多读者感动落泪。——《泰晤士报》
  第一卷谁的小天使 1 邦尼没有被立刻吵醒。一个声音(那会是什么?他不知道)冲击他睡眠中的表意识,然后像石块一样沉落下去。他的梦成了静谧的止水,他终于醒了,感到身子软软的,赖在床上不想起来。他无奈地翻了个身,目光碰触到上面的天花板。此前的冬天,一根水管爆裂,留下现在这摊黄色的水渍,像是一个湖泊的轮廓。在邦尼的注视下,这湖泊渐渐变成一只鸟,它有一个羽毛丰满的头和朝外散发开来的尾羽。当图像在他眼中不再进一步变化时,他的视线向下游走,顺着天蓝色的墙纸落到另一张床上,罗伯特正躺在它上面熟睡。邦尼的目光在他上下分开的嘴唇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转移到他的脸上,由于正在酣睡之中,这张脸显得了无生气,空洞而缺乏表情。天正在下雨。屋外,菩提树的枝条在风的吹刮中飞扬起落。是十一月了,树叶纷纷坠落。邦尼翻动身体,压在阿拉明塔小而硬实的身体上。邦尼已经八岁,作为男孩,有点过了以洋娃娃做玩偶的年龄,所以白天他把阿拉明塔挂在床柱上。这是一个印第安娃娃,它的脸上带着固定不变的表情。但夜晚,它便和他共同占用他的床榻,睡梦中,他会一次又一次钟爱地把它拖到自己身边。如果他醒得太早,这时天色还黑,有它在身边是个安慰,他会伸出手来碰触它。他——彼得·莫里森,也被称作邦尼,他所面对的,是一九一八年十一月的第二个星期日,一个完完整整的星期日。他轻轻移动阿拉明塔·卡尔佩珀,让它的头能落在枕头上。如果这是一个晴天,如果天是蓝色的并充满阳光,他就必须动身前往主日学校,唱赞美诗,也许还会听那些听腻了的老故事:丹尼尔被扔进狮穴,或者有关以利沙的,或者以利亚乘坐燃烧的马车上天。他将会有怎样一个上午呢?他一回到家里,就会马上把漫画书在地板上摊开,他可以舒适从容地看它,这时,肯定会有人走过来对着他惊叫:“天哪!这是多好的一天,待在家里太可惜了,为什么你不去外面锻炼?”如果他佯装会去,而实际按兵不动,那么要不了多久,他们又会来催促。不管他愿不愿意,他必须戴上帽子,穿上羊毛外套,戴上露指手套。就这样,他被赶到屋外,孤闷地在一堆堆枯黄的落叶上踏步,或者在没有花朵绽开的花园里游走。这里如今只有光秃的树枝,只有脆弱的小草和夏花枯萎的茎干。邦尼听着滴水的声音,雨水从屋顶滴落下来,他暗暗对自己说:我会的,但不是现在。不是今天早晨!在屋子前部的某个地方,由于一扇门开着,所以,他母亲的声音能够顺着楼梯传来。他的心中像是有一个压紧的弹簧,一个螺旋弹簧,此刻被松开。他弹跳般地坐起,把被子扔到床脚。他盥洗,穿衣,然后下楼,看见母亲就坐在书房壁炉前的早餐桌边。“你好吗?”他甩出手臂挽住她,有点鲁莽地在她嘴上按了个吻,“你好,你好吗?”“我很好,谢谢。”她把他拉到自己面前端详着,看他是不是哪里没有洗干净。邦尼注意到他父亲位子上留下的面包屑和随意折叠起来的餐巾,心里踏实起来。“晚上睡得可好?罗伯特起床了吗?”邦尼摇头。“他醒了没有?”“没有。”“我想也是。”邦尼坐到自己的位子上,这时,她为他在一片烤面包上涂黄油。涂完后,她从壁炉边拿起装熏肉的大浅盘。“罗伯特昨晚十点钟还没睡,他想看完《保加利亚的男孩同盟》。我对他说,没你在,他们不会暗杀任何人,可他还是非要读完它。”她又为自己倒了一杯咖啡,“你知道,他就是这样。”罗伯特十三岁,是个让人难以忍受的男孩。相较于大多数人,邦尼对他的这种感觉似乎更为强烈。他不会自动上床睡觉,也不会准时起床,他讨厌洗澡,讨厌有人吻他,讨厌上音乐课。他让地下室的灯白白地亮着,他不肯吃牡蛎和南瓜。冬天的早晨他赖床不起,把窗子紧闭。他在客厅地毯上铺满他的玩具士兵,到了该收掇它们的时候,从来不见他的人影。他跑出去帮人挖洞了,而且很可能到用晚餐的时候还不回家。当他归来,衣服粘了泥土,关节的皮肤被擦破,头发粘满树叶和树枝,崭新的运动衫留下一个破洞。逗邦尼哭是罗伯特的乐趣,他们之间没有相安无事的时候(至少邦尼不记得存在这种情况)。每天早晚之间,至少会逗哭他一次,这是必定的。罗伯特会藏起邦尼的战时储蓄邮票和铅箔球;或者在屋里来回跳蹦,手里捏着阿拉明塔·卡尔佩珀的辫子,让它摇来摆去;或者把邦尼的手臂向后扭曲,或者表演他的新戏法,其中一点是让他的拇指弯曲变形;或者,他还可能做的,不外乎是坐在房间对面,嘴里嘟囔:好可怕,好可怕,吓死我了……还用手指指着邦尼画圆圈,圆圈越画越小,直到邦尼再也不能忍住泪水,哭了出来。今天才刚开始,远远没有过完,它也会像所有日子一样,被搅得变质变味。但是只要罗伯特还在楼上赖床,那么邦尼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世上没有任何理由,能阻止他好好享受一顿美味早餐。“在下雨。”他说,自己伸手去拿熏肉。“我看停不了。”母亲把他身旁的盘子放回壁炉边,这样,等到罗伯特用餐时,它还会保持温热,“五点钟就开始下了。”邦尼充满希望地看着窗外。“雨大吗?”有时候下的是倾盆大雨,加上持续太久,即使后来放晴,他也不会指望他们让他出去。他们会说,地上太潮湿。还说,他可能染上致命的感冒。“你看雨大吗,妈妈?”“好像很大。”邦尼试图说服自己:这是一场倾盆大雨。但实际上猛烈的是风,雨并不是很大。雨水被风搅得旋转着,纵横交叉,拍打在窗子上,然后像一条条小溪,急剧地顺着窗玻璃流下——窗上倒只留有很少的雨水。风越刮越大,而雨差不多还是原来那么大。屋里,房间变得特别安静。除了原木在壁炉里的爆裂声和吟唱声,没有其他声音。虽然是白天,但必须把灯全部开亮,在灯光的辉映下墙壁显得更为坚实牢固,那感觉就像在晚上,当帘子把所有的窗子遮蔽,房间就变得封闭逼仄起来。“你觉得……”邦尼犹豫了,生怕在最后一刻暴露自己。“早晨下雨……”母亲从桌边站起,揣摩他的想法,考虑要不要认真回答他。早晨下雨午前晴。她这句没有说出口的话,残忍地悬在他眼前,即使是在他低头看盘子的时候。他努力心无旁骛地吃他的麦片粥。这时候只要一个小小的波动,就会触痛他,引起他的悲伤。让时钟去按照它的节奏运行,让木柴随着壁炉突然爆发的一阵火花而倒下,而他,会情不自禁地流泪。母亲坐在靠窗的座位上,不耐烦地翻找她的缝纫工具。邦尼仿佛听见她在心里抱怨,说他已经长成一个男子汉,或者近乎如此。去年八月就满八岁了,可是遇上事情,依然不能靠自己的力量解决,会反反复复跑来缠她,寻求爱抚和安慰。下一次,他下决心,下一次他会努力克服自己的软弱。只要现在她不对他严厉和冷漠就好了,他不能忍受她这样对他。不是今天早晨……他为自己深感难过。他开始想象,如果她不在这里会怎样。如果母亲不在这里,不能保护他,不能让他免于面临各种各样不愉快的事情——来自天气,来自罗伯特,来自他父亲——他会做什么?在一个既没有温暖,又没有安慰和爱的世界里,他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雨水在冲刷窗子。当他母亲找到她要找的针,她在针眼穿上线,然后拿起一块正方形的白布,她的手来来去去地舞动,专注地做她的缝纫。非常突然地,她对他说:“邦尼,你过来。”他立刻从椅子上下来。但是,当他站在她面前等待的时候,当她用带着疑问的棕色眼睛注视他的时候,他心上压着的重量在增加,最后变得像是一块沉重的石头。他每吸一口气都得用足力气。“你是谁的小天使?”因为这句话,因为随之而来令他完全意料不到的亲吻,顿时,他变得健壮和强大起来。他的眼睛和她的相遇,这让他感到安全。他仿佛听到天使的翅膀在身体上方拍动,充满阳刚气的喇叭声和击鼓声也紧跟而来,他坐回椅子,继续用他的早餐。2 “你在做什么?是茶巾?”邦尼注意到,母亲摇着头,表情非常奇怪,好像想甩开一个听起来不甚舒服的想法。“它们看上去就像茶巾。”他对她的事情总是抱有兴趣,几乎像个同龄人。如果她应邀去参加一个纸牌聚会,他想知道的是后来谁赢得了奖品?他们吃了什么美味食品?席位卡片是什么样子的?当她去皮奥里亚购物,他喜欢跟着一起去,如此,他可以评判她购买的衣服,虽然这意味着他要在试衣室外面等上很久。他们的看法也不尽一致,例如,关于餐厅的墙纸,邦尼就喜爱本来的样式,特别是那圈镶边,是一座丘陵,上面每隔三英尺就有一座相同的城堡,每座城堡都有三个相同的骑士骑着马向它奔去。然而,使他深感意外的是,母亲挑选了普通的白墙纸重糊了一遍,在他看来,它们用在厨房还差不多,反正厨房的墙纸无关紧要。“如果它们不是茶巾,那是什么?”她把线咬断,估算还需要用多少长度的线,然后从线筒上扯下,这时,邦尼在等她的回答,他快要失去耐心。“尿布。”这个词在他心中激起一阵轻微的骚动,他若有所思地走过去,在母亲旁边靠窗的座位上坐下,从这里他能够看到侧院和篱笆,还能看到凯尼格家的院子和凯尼格家的白屋侧面。凯尼格一家是德国人,他们对此也无能为力。他们家有个名叫安娜的小女孩,到一月就满一周岁了。凯尼格先生很早起床,赶在上班之前帮着洗涤衣物。早晨五点钟,他家那台洗衣机就轰隆隆轰隆隆地响起来。到用早餐的时候,就可以看见一串白旗在秋风中飘拂,当然,它们不是真的旗帜,是尿布。母亲手中缝制的就是这东西,没有谁会去做尿布,除非是肚里怀了婴儿。邦尼听了母亲的话,一瞬之间,他觉得自己跑到了屋外的雨中。他衣服湿了,身上闪动着水光。他脑袋被风吹得晕晕的。他摘下一片湿树叶。但是,对于心中想些什么,他闭口没说。总是那样,当他和母亲单独相处的时候,书房显得特别温馨和亲切。除了偶尔的互动,他们通常不说话,甚至都没有抬起眼睛。然而,通过他们各自做的事情,他们意识到对方的存在。如果母亲不在这儿,如果她在楼上自己房间,或是在厨房向索菲交待午餐的烹饪事宜,那么,对邦尼来说,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虚无不实的——或是死气沉沉的。窗帘上的朱红色花瓣和黄色叶子是折叠的还是展开的,完全取决于母亲。没有她,它们不会移动,也不会有色彩。此刻,坐在她旁边,坐在靠窗的座位上,邦尼等于是有了依靠。他觉得房间里所有的线和面都在向母亲弯曲,所以,当他注视小地毯上的图案时,他必定会看到她的鞋尖,这两者是有关联的。可以说,相对于那帘子上的叶和花,他更依赖于她的存在。因为他具有想象的天性,在他眼里,那些东西可以是它们本身的实际模样,而在某个时候,它们还能转变成骑士、十字军、飞机和排成一列的大象。如果他母亲去市区为红十字会的病人拆绷带(所以,当他放学回家,他不得不自己玩耍),他就不能确定这种转化是否会发生。他可能会一连好几个小时,在那块东方风格的小地毯上打弹珠玩,让弹珠在曲折而陡峭的图案上推进。可是,它们除了弹珠还是弹珠,绝不会变成其他东西。此刻,他把手伸进口袋,摸出一颗黄色的玛瑙弹珠,它变成了比利时的艾伯特国王。一声熟悉的重击声传来,把他再次痛苦地带回书房的现实世界。砰,砰,砰,这声音从天花板上一路传了下来,罗伯特正在起床。“我考虑……”邦尼立即低下头,看见母亲把手伸过来,握住了他的手。“……有关后房间的事。我告诉罗伯特,他可以在里面放一张床和一些椅子,按照他喜欢的样子布置。现在,他已经够大,所以总爱独个儿待着。”邦尼点点头。有时候,当他和母亲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会这样讨论罗伯特,讨论该对他做些什么。“当然,如果这样,就没有人和你睡在一起。”虽然他喜欢她弯下身,用脸颊轻轻摩擦他的头,但是,他宁愿下一次。此刻,他内心感到困惑和迷乱,他把目光转向窗子和潮湿的树,转向被雨水浸透了的地面。窗子上的雨水越来越少,当他刚能看清楚外面的时候,一阵清新的风从另一边吹来,扑到窗玻璃上,眼前的所有东西又模糊起来。母亲吻他的时候是那样充满爱意,而此刻却谈到要罗伯特搬去后房间,要知道,那里是他的比利时城,那里放置着他的幻灯片放映机。她又为什么要做尿片呢?“你看……”母亲把白布在膝盖上展开,折叠起来,放到其他缝制好的白布上面,它们堆成厚厚一叠,“我们这个家,还需要其他人,至少再要一个。”“我觉得我们现在过得挺好。”“也许吧。但是你住的房间,它真是太……”她把手松开,静静地放在他手上不动。他立刻意识到﹕有人要挤入他的房间。就像克拉姆先生寄居在布鲁小姐家里一样,那是在这条街的同一边,再过三座屋子。“我们不会接受谁来寄宿,是吗?”“是的,不会有寄宿者,就是如此。这我不喜欢。”“我也不喜欢。”克拉姆先生有一只大得吓人的鼻子。他感到心烦意乱,担心清晨一觉醒来,会发现克拉姆先生睡在罗伯特的床上。“我脑中想的是,你得有个小弟弟或是小妹妹——这不成问题,是吗?这样,在房间里你就不会慌张,不会像你独自待着那样。”“不,我想我不会,但你的意思是……”是因为母亲对他不满意,所以想要个小女孩?当她起身去厨房时,他没有跟着她,而是一动不动地坐着,看着窗帘上皱叠的黄叶图案,看着悬挂在天花板上来回摆动的蜘蛛。3 虽然早餐的时候书房依然是平常那样,但邦尼知道现在事情变幻莫测,很不确定。走廊里那座大钟仿佛在对他说,他的父亲又回家了,而且会待在家里,整整一天不出门……而有着两面透明玻璃的小铜钟从惯常的静默中发出声音,断言不是那样,它说莫里森先生晚餐后会再次外出……然后它们争论不休。祖父那座大钟的陈述缓慢而复杂,对此,另一座钟的回应简短而明了。“十点差一刻。”祖父的钟说,由于是枝节性的问题,它的声音显得平静。“十点不到。”壁炉架上的小铜钟说。只要它们在继续较劲,邦尼什么也确定不了。父亲端坐在椅子上,正在看星期日的报纸,他不时神情严肃地翻动报纸的页面,当他大声朗读的时候,他希望每个人都在聆听。“什么是西班牙流行感冒……这是一种新的病毒……它来自西班牙……这种疾病如今在本国出现,被称之为‘西班牙流行感冒’,它和一种蔓延速度很快的传染性‘感冒’相似,伴有发烧,头部、眼睛、背部及身体其他部位疼痛的症状,此外,还有严重的呕吐感。在大多数病例中,上述症状经过三到四天便会消失,病人迅速恢复。然而,有些病人会衍生肺炎、耳炎或脑膜炎等并发症,在这些复杂的病例中,死亡率很高。这种称为‘西班牙流行感冒’的疾病是否和早年流行的传染病一样,目前还不得而知……”传染病这个词,邦尼以前从没听到过,他在脑海中想象它,觉得它的形状讨厌极了,甚至比一只便盆更让他恶心。“……虽然,目前的传染病被称为‘西班牙流行感冒’,但是没有理由认为它起源于西班牙。一些研究这个问题的著者认为,传染病来自东方,他们呼吁注意这样一个事实:德国人提到,这种疾病发生在一九一七年夏季和秋季的东部战线。”在沉静中,邦尼的父亲将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很明显,他对传染病颇为关切,犹如他对中国的洪水、国会发生的事情以及家族史深感兴趣一样——因为关注这些事情是他的兴趣所在。邦尼很小的时候,因为喉咙干燥和焦渴,时常在夜里醒来,叫着要喝水。然后他会听到跌跌撞撞的走路声,还会听到盥洗室的水流声。再后来,玻璃杯的缘口叩在他的牙齿上,他渴不可待地把水喝下,又重新沉入睡梦……直到某天夜里,一个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从那间房间穿过走廊径直传来:“哦,你自己倒水喝!”这是生平第一次,邦尼真正意识到他有一个父亲。他深为震撼,不得不遵照吩咐去做。从那时开始,他努力在自己掌控的生活中留一个位置给父亲——但总是不成功。父亲不是那种能够顺应别人意志的人,除非他自己的。比如,他的身材太高大。他的声音太洪亮。他的肩膀太宽阔,身上带有雪茄的气味。在家庭管弦乐队中,父亲演奏钢琴,罗伯特敲小军鼓,邦尼敲低音鼓和铙钹。只见父亲舞动双臂,晃动脑袋,让音乐开始。顷刻之间,乐声惊人而起——在房间空阔的中央飘荡开来,将所有的角落,包括椅子后面的空间悉数占领。“……与通常发生在寒冷季节的普通咳嗽和感冒相比,这种传染性流感在一年中的任何季节都可能爆发。因此在今年五月、六月、七月,这种传染疾病在欧洲大行其道,来势汹汹。此外,在普通感冒的病例中,常规性的症状(发烧、疼痛、抑郁)绝没有如此严重……”邦尼看见母亲因为打了一个喷嚏而心有余悸,她无可奈何地闭上眼睛,等着他读下去。“……其初始阶段也不像流感那样猛烈。普通感冒不会像传染性流感那样,在社区如此迅速和广泛地蔓延……”邦尼把脸转向他父亲。父亲难道不知道母亲已经厌烦不耐?他还要继续读下去?“一般,发烧持续三到四天后,病人会恢复……像其他传染疾病一样,一个自身仅仅轻度感染病毒的人,可能会导致他的传染对象严重发病……”他母亲又打了个喷嚏,她的镇定被彻底摧毁了,她摸索自己的手帕。“……发生死亡的病例通常是并发症引起的。”“詹姆斯……”“哦?”“读些其他的行吗?”“当然,只要能使你高兴。”邦尼的玛瑙弹子,包括最大的和最小的,在沿着书房地毯图案上的一条红带子滚动。也许母亲会产生和他一样的想法:这时候添一个婴儿,既不明智,也没有必要。也许以后……但想起餐厅的墙纸,他感到很确定,母亲会按她自己的计划行事。根据他的观察(偶尔,当他百无聊赖的时候,他会窜到凯尼格家里),他知道那意味着一大团理不清的混乱。“邦尼,我的手帕弄丢了,帮我再拿一块,做个乖孩子,好吗?”邦尼点点头。他想,他们必须去买裙子,买针织兜帽,买质地柔软的毛绒衫……游戏将在两个回合后结束,然后他会去拿手帕。他总是要等到把手中的游戏结束,然后起身去做母亲吩咐的差事。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儿子……”父亲把报纸折叠起来放在膝盖上。“你没听到你妈妈叫你?”“听到了,爸爸。”距图案上那个绿颜色的宽大缺口只有一点点距离,那是他的目标,这是一个机会,最小的玛瑙弹子可能……“那你还磨蹭什么?”邦尼的父亲和缓地说,但是他的声音和那种不容置疑的表情,就像是两只蛮横的大手,搁在邦尼的肩膀上。邦尼明白,即使他要反抗它们,也无济于事,它们会推着他一直走上前楼梯。“没什么。”他说着迈开脚步。走到门口,他回过头去张望,书房像是完全变了一个样。壁炉里面,暗红色的砖块裂开并变得粗糙。还有许多粗粗的垂直线,这是以前他不曾注意到的。而此刻,地毯的图案并没有使他联想到母亲的鞋尖。小铜钟已经敲完了十点,现在,走廊里,祖父那座钟正在开始,是一阵很大的骚动。祖父的钟结结巴巴,像老人一样清着嗓子。一旦它开始发声,就无法叫它停止。即使屋子倒塌,它也会继续下去,声音是那样沉闷:当……当……当……这每一声都在空气中流转回荡,这每一声都和父亲喷出的雪茄烟气互为交缠。“查理·卓别林结婚……新娘,是个电影演员……”邦尼眼前出现一个幻影:黑色的衣着,一撮小胡子和一根手杖,外八的双脚。关于对婴儿的想法,他觉得——幸好他没向父亲吐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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