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本书除了延续阿尔博姆一贯的温情风格,还首次引入了悬疑元素,可读性更强。《天堂来的第一个电话》讲述了一个位于密西根湖畔小镇上发生的故事。某天,它的居民们突然开始接到过世者打来的电话,使这里成了全世界关注的焦点。神秘的“未知”来电打破了科德沃特的宁静,痛失所爱的人们得以再次聆听心爱之人的声音。这究竟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奇迹,还是一场大规模的骗局?随着消息的传播,整个世界都陷入了对“奇迹”的狂热追求,历史与现实交叠在这个平凡的小镇,追逐奇迹的人们陷入怀疑与信仰的两极。唯有沙利哈丁,一个满怀忧伤的单身父亲,决心找出事件的真相。 一则足以治愈所有伤痛的现代寓言,令人无法释卷的屏息之作,欧美最畅销疗愈系作家米奇阿尔博姆近年来最受瞩目的作品。 作者简介: 米奇阿尔博姆(1959—),美国著名专栏作家,电台主持,电视评论员,此外还是活跃的慈善活动家。迄今为止,阿尔博姆已出版九部畅销著作,其中纪实作品《相约星期二》在全美各大图书畅销排行榜上停留四年之久,被译成包括中文在内的三十一种文字,全球累计销量超过两千万册,成为近年来图书出版业的奇迹。2003年,阿尔博姆六年磨一剑的小说《你在天堂里遇见的五个人》将“星期二神话”继续延伸,成为当年惟一有能力在排行榜上与《达芬奇密码》叫板的超级畅销书。2006年10月,阿尔博姆推出小说《一日重生》,再度以奇巧动人的构思和轻盈感性的文字征服全球读者,口碑与销售俱佳。2012年,他的新作《时光守护者》同样在《出版商周刊》、《纽约时报书评周刊》及亚马逊网上书店蝉联多周销售榜冠军。“来自阿尔博姆的又一部极具洞察力的、令人无法释手的精彩力作。最棒的节日礼物。” ——《出版人周刊》 “阿尔博姆准确地捕捉到信念动摇时人们心理的震荡。故事本身的发展令人屏息,真实地刻画出糅杂了媒体圈、大众狂热及消费主义贪婪的丑陋现实。一段动人的传奇,交织着失去的伤痛,救赎的不易,以及,最重要的,爱的力量。” ——《图书馆杂志》 事情发生的那个星期 人间接到天堂打来的第一个电话的那天,苔丝·拉弗提正在拆一盒茶包。 丁零零! 她没理会电话铃,把指甲戳进塑料包装里。 丁零零! 她的食指爬过盒面上崎岖的部分。 丁零零! 终于,她划开一道口子,然后剥下包装,在手掌上捏成一团。她知道,如果下一声铃响之前不接起来,电话就会接到答录机上—— 丁零零—— “喂?” 太迟了。 “啊,这破东西,”她咕哝道。她听见机器在她的厨房桌子上咔哒一声,播出录音。 “你好。我是苔丝。留下姓名和电话号码。我会尽快答复,谢谢。” 一声轻轻的嘟响。苔丝听见静电干扰的声音。 “……我是妈妈……我有话要告诉你……” 苔丝屏住了呼吸。听筒从指尖滑落。她母亲四年前去世了。 ** 丁零零! 警察局里吵吵嚷嚷的,第二个电话几乎都没能听见。一个职员中了两万八千美金的彩票,三个警官正在辩论要是自己也那么走运,会用这笔钱来做什么。 “付清账单。” “这是不会做的事情才对。” “买艘船。” “付账单。” “我才不会。” “买船!” 丁零零! 杰克·塞勒斯,警察局长,朝他的小办公室走去。“付清账单,只会带来新的账单。”他伸手去接电话,留下他的评论引来众人一阵点头。 “科德沃特警察局,我是塞勒斯。” 静电干扰声。接着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爸爸?……我是罗比。” 忽然之间,杰克耳边一阵寂静。 “你到底是谁?” “我很快乐,爸爸。别担心我,好吗?” 杰克感到胃里一阵抽紧。他想起自己最后一次见到当兵的儿子,消失在机场安检通道里,正在第三次去服役的路上。 他最后的一次服役。 “不可能是你,”杰克喃喃道。 ** 咣! 沃伦牧师抹掉下巴上的口水。他刚才一直在“收获希望”浸信会教堂里,在他自己的沙发上打盹。 咣! “来了……” 他挣扎着站起来。教会在他的办公室门外安了一个铃,毕竟以他八十二岁的年纪,他的听力已经很弱了。 咣! “牧师,我是凯瑟琳·耶林。快点,拜托了!” 他蹒跚着走到门边,拉开门。 “你好,凯——” 可她已然越过了他,她外套的扣子开了一半,略带红色的头发乱蓬蓬的,仿佛是从家里跑出来的。她在沙发上坐下,紧张地站起来,然后又坐下。 “我非得和您谈谈不可,牧师。您得知道我并没有疯。” “呃,亲爱的——” “戴安打电话给我了。” “谁打给你?” “戴安。” 沃伦的头疼了起来。 “你已经去世的姐姐给你打了电话?” “今天早上。我接起电话……” 她紧紧地抓着手提包,哭了起来。沃伦寻思着该不该找人来帮忙。 “她叫我别担心,”凯瑟琳哽咽着说,“她说她……很安宁。” “这么说是梦了?” “不是!不是!不是梦!我和姐姐说话了!” 泪水滑下女人的脸庞,落得太快,她都来不及擦掉。 “我们谈过这个,亲爱的——” “我知道,可是——” “你很想念她——” “是的——” “而且你情绪不佳。” “不是的,牧师。她说她在天堂里……您难道不明白吗?” 她笑了,一种幸福的笑容,一种沃伦从没在她脸上见过的笑容。 “我什么都不怕了,”她轻声说。 * 丁零零。 警铃拉响了,沉重的监狱铁门沿着一条轨道滑开。一个身材高大、肩膀宽阔的男人走了出来。他名叫沙利文·哈丁,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垂着头。他心跳加速——不是出于开释的激动,而是因为害怕有人会把他给拉回去。 向前。向前。他始终紧盯着自己的鞋尖。直到听见石子路上有声音接近——轻轻的脚步声,来得很快——他才抬头打量。 朱尔斯。 他的儿子。 他感到两条小小的手臂绕住他的双腿,感觉自己的双手陷进男孩蓬松卷曲的头发。他望见自己的双亲——母亲穿了一件海军蓝的冲锋衣,父亲穿的则是一袭浅咖色西装——他们抱成一团的时候,两人的脸庞像是崩塌了一样。天气寒冷阴沉,街道因为下雨而湿滑不已。此时此刻只有他的妻子不在,然而她的缺席似乎也成了其中的角色之一。 沙利文想要说些意味深长的话,可从他唇间生出的只是一句低语: “我们走吧。” 片刻之后,他们的车消失在路上。 这就是人间接到从天堂打来的第一个电话的那天。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取决于你相信几分。第二个星期 天空落下冰冷、迷蒙的雨滴,对九月的科德沃特来说并不出奇,小镇位于加拿大某些区域的北部,离密歇根湖只有几英里。 尽管天气寒冷,沙利文仍在步行。他本可以借父亲的车,不过在被监禁了十个月后,他还是情愿置身露天。他戴着一顶滑雪帽,穿着一件山羊皮旧夹克,经过二十年前上过的高中、去年冬天关门的木料场、渔具商店里供人租用的小艇宛如蛤蜊壳一般叠在一起,还有那个加油站,穿着蓝色连衫裤的服务员在朝手心里呵气取暖。 他到达了目的地,在一块写着“戴维森和子孙”的茅草垫上擦擦靴子。他注意到门框上面一架小小的摄像机,本能地拉下帽子,捋了一下他密匝匝的棕色头发,朝着镜头望去。过了一会儿,没有反应,他自己走了进去。 殡仪馆中的暖意几乎让人窒息。墙面镶着深色橡木板,米色的沙发上摆着厚实的靠垫,在门厅里排成一排。一张不带座椅的桌子上,放着一本打开的签到簿。 “我能为您效劳吗?” 馆长,贺瑞斯·贝尔芬,交叠双手站着,他看上去有六十多岁,皮肤苍白,眉毛浓密,发丝稀疏,都是稻草的颜色。 “我是沙利·哈丁。” “啊,是你。” 啊,是你,沙利心想,那个因为坐牢错过妻子葬礼的人。沙利现在会这么做,把没说完的句子补全,他相信人们没说出口的话比说出来的那些更加响亮。 “吉赛尔是我妻子。” “节哀顺变。” “谢谢。” “是个很温馨的仪式……我猜家属已经告诉你了。” “我就是家属。” “当然。” 他们默然地站着。 “她的骨灰?”沙利问道。 “在骨灰室里。我去拿钥匙。” 他去了办公室。沙利从一张桌上拿起一本手册。他把它打开,翻到关于火化的那一章。 火化后的骨灰,可以抛入大海,置入氦气球,从飞机上洒下……沙利把手册丢了回去。从飞机上洒下。就算是上帝都不能如此残忍。 二十分钟后,他离开了大楼,拿着一只天使形状的瓮——他妻子的骨灰装在里面。他试过用一只手拿,却觉得那样太随意了。他试过把它托在手上,但那样又感觉像个供品。最终他把它紧紧地抱在胸前,双臂交叉,像孩子有时候抱书包的样子。他在科德沃特的街道上走了半英里,脚后跟溅着水花从雨水中蹚过。他在邮局门前发现一张长凳,便坐下来,把骨灰瓮小心地放在身旁。 雨停了。教堂的大钟声声报时。沙利闭上眼睛,想象着吉赛尔轻轻地触碰他,她大海般碧绿的眼睛,她甘草一样漆黑的头发,她纤瘦的体形、窄窄的肩膀,靠在沙利身上,似乎是在耳语,“保护我。” 他最终还是没有做到。保护她。这一点永远无法改变。他在长凳上坐了很久,悲伤得无法挪动。堕落的男子,瓷质的天使。仿佛他们两个正在等着一辆公车。 * 生命的消息经由电话传来。婴儿出生,恋人订婚,深夜高速公路上悲惨的事故——人生之旅的大多数里程碑,无论喜忧,先兆都是一阵铃声。 此刻,苔丝坐在厨房的地板上,等着那声响再度到来。过去的两个星期里,她的电话传来最让人震惊的消息。她的母亲还存在着,在某个地方,以某种方式。她第一百次回想最近的一次对话。 “苔丝……别哭了,亲爱的……” “不可能是你的。” “是我……我在这里,我很好。” 她的母亲出门在外的时候,总会打电话回来说这句话——从旅馆、温泉疗养地,甚至是去拜访一个距离她们半小时路程的亲戚。“我在这里,我很好。”苔丝从来没问过,不过她总是那么说。 “这不可能,”苔丝反对道。 “任何事情都是有可能的,亲爱的……我和上帝在一起……我想和你说说……” “什么?妈妈?……说什么?” “……天堂。” 电话没了声音。苔丝注视着听筒,仿佛握着一块人骨。这完全不合逻辑。她清楚。可母亲的声音是独一无二的,我们认得出她的每一声抑扬顿挫、高低起伏。毫无疑问。那就是她。 苔丝把双膝拉近胸口。自从第一个电话打来后,她就一直待在房里,只吃饼干、早餐谷物、煮老的鸡蛋,家里有什么就吃什么。她没去上班,没去购物,连信都没收。 她用一只手穿过没有洗过的金色长发。因为一场奇迹而被困在屋里。别人会怎么说?她盯着电话。她不在乎。天堂来的几句话,已经让人间的一切言语变得微不足道。 * 杰克·塞勒斯坐在书桌前,在那间陈旧的、如今改建成科德沃特警察局总部的白色砖房里。在同事们看来,他正在写报告。而事实是,他同样正等待着一声铃响。 那是他一生之中最离奇古怪的一个星期。两通由去世的儿子打来的电话。两次他以为永远不会再有的交谈。他还没有告诉他的前妻,多琳,罗比的母亲。自从儿子去世后,她就意志消沉。他要说什么呢?说他们的长子,战死沙场的那个,其实在什么地方活着?说天堂的入口就在他的桌面上?然后呢? 杰克自己也不知道这件事情该怎么解释。他只知道每次电话一响,他就像个快枪手似的抓过它。 他的第二个电话,和最初的那个一样,在一个星期五的下午来了。他听见了静电响,还有一阵细细的杂音,时高时低。 “是我,爸爸。” “罗比……”杰克轻唤。 “我很好,爸爸。这里每天都很快乐。” “你在哪里?” “我在哪里你是知道的……爸爸,这里太棒了……” 继而“嗒”的一声。 杰克大喊,“喂?喂?”他注意到其他警官朝这里望过来。他关上门。过了一会儿,电话又响了。他看了看来电显示栏。和之前几次一样,上面写着“未知”。 “喂?”他低声说。 “对妈妈说,别哭……倘若我们知道了将要发生的事,就根本不会担心了。” * 一旦有了姐姐,你就永远不会失去她,就算无法再见她,无法再触碰到她也一样。 凯瑟琳·耶林重新躺到床上,红色的秀发在枕上摊平。她交叉双臂,压着那只曾经属于戴安的浅粉色翻盖电话,三星的款式,背面有一张闪闪发光的高跟鞋贴纸。 “比我们梦想的还要好,凯斯凯瑟琳的昵称。。” 戴安在第二个电话里这么说,和第一个电话一样——和科德沃特所有离奇的电话一样——是在一个星期五打来的。比我们梦想的还要好。这句话里,凯瑟琳最喜欢的词是“我们”。 耶林家的两姐妹有一种独特的关系,犹如拴在一起的孩子,攀登小镇生活上的高峰。戴安比她大两岁,曾经每天陪她去上学,创造条件让她加入幼女军和女童军幼女军(theBrownies),女童子军的一个分支,由七岁到十一岁的女孩组成。,她摘掉牙箍的时候,凯瑟琳的才戴上,而且,在高中的舞会上,她坚持不肯去跳舞,直到凯瑟琳也有了舞伴。两个女孩都双腿颀长,肩膀有力,夏季能在湖里游上一英里。她们都上本地的社区学院社区学院(Communitycollege),美国主要面向本地社区居民的学院,提供两年制课程,包括职业技术训练。。戴安结婚时,凯瑟琳是她的伴娘;三年之后的六月,两人交换了位置。她们各有两个孩子——戴安的是女儿,凯瑟琳的是儿子。她们的家相隔一英里。就算是离婚,时间相差也不到一年。唯一的区别在于健康状况。戴安有偏头痛、心律不齐、高血压,一颗突然而至的动脉瘤让她在四十六岁便过早地去世了。凯瑟琳则被形容为“这辈子从没生过一天病”。常年以来,她都为此感到愧疚。不过现在她明白了。戴安——温柔、纤弱的戴安——她蒙召是有原因的。上帝选中了她,用来表明心诚者得永生。 “比我们梦想的还要好,凯斯。” 凯瑟琳笑了。我们。此刻被她拥在怀中的粉色翻盖电话,让她重新找到了那个她永远也不会失去的姐姐。 而对于这件事,她不会默不作声。第三个星期 你得重新开始。大家是这么说的。可生活不是下棋,失去挚爱也永远无法真正的“重新开始”。更像是“失去之后再继续”。沙利的妻子不在了。她在漫长的昏迷之后去世。据医院所说,她在夏日第一天的雷雨中漂向了彼岸。沙利那时还在狱中,离刑满释放还有九个星期。他们通知他的时候,他全身都麻木了。那就像是站在月球上获知地球的毁灭。 现在他总在想着吉赛尔,尽管每想一次都会引来他们最后那一天的影子,撞车、大火,他所知的一切是如何因为一瞬间的颠簸而面目全非。无关紧要了。他将自己裹进她忧伤的回忆,因为这样最像是有她在身边。他把天使骨灰瓮放在沙发旁边的架子上,还有两个月就满七岁的朱尔斯正躺在沙发上酣睡。 沙利坐下来,陷进椅子里。他还在适应自由的生活。你以为,在铁窗后待了十个月的人,会为得到释放而欢呼雀跃。但身体和思维会习惯周围的环境,即使是恶劣的环境。白天,有些时候,沙利会感到从前的那阵绝望,无精打采地盯着墙面。他只得提醒自己,他可以站起身来走出去。他环视着这间不太熟悉的房间,二楼,没有电梯,用锅炉暖气片取暖。窗外有一丛松树,还有一条小沟,流向溪涧。他记得儿时曾在那里捉过青蛙。 他伸手去拿烟。他之所以回到科德沃特,是因为在自己受审和监禁期间,都是他父母在照顾朱尔斯,他已经打乱过这个孩子的生活,不想再给他造成更多的伤害。再说,他又能去哪里呢?他失去了工作和家庭。他的积蓄都被律师耗尽了。他端详着两只松鼠争先恐后地上树,哄自己说,吉赛尔说不定真会喜欢这里,只要她不在乎位置、大小、灰尘和剥落的油漆就行。 *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沙利透过门上的猫眼朝外望。马克·艾什顿站在门外,拎着两袋食物和日用品。 马克和沙利曾是海军中队的战友。他们一起开飞机。沙利被判刑之后就没再见过他。 “嗨,”门打开的时候,马克说道。 “嗨,”沙利回答。 “地方不错啊——适合恐怖分子。” “你从底特律开车来的?” “是啊。能让我进来吗?” 他们迅速、笨拙地拥抱了一下,随后马克跟着沙利走进了主屋。他看见沙发上的朱尔斯,压低了声音。 “他睡着了?” “是啊。” “我给他买了点奥利奥。小孩子都喜欢奥利奥,对吧?” 马克把袋子放到厨房料理台上还没拆封的箱子中间。他看见一只装满烟头的烟灰缸,水槽里有几只玻璃杯,很小的玻璃杯,用来装酒,而不是装水的那种。 “这么说……”他开口道。 手上没了袋子,马克的注意力无处着落。他注视着昔日飞行搭档的脸,男孩般的外表,张着嘴巴的表情,表明他还是曾经那个随时能上场的高中橄榄球手,只是消瘦了,也衰老了,尤其是眼睛周围的地方。 “这是你长大的地方?” “这下你知道我为什么从这里离开了。” “你怎么样?” 沙利耸耸肩。 “听着。真的很不幸。发生在吉赛尔身上的事——” “嗯——” “我很难过——” “嗯——” “我还以为他们会放你出来去参加葬礼。” “不是有句话嘛。‘用海军的规矩治海军。’” “葬礼办得不错。” “我听说了。” “至于其他的……” 沙利抬头瞥了一眼。 “管他呢,”马克说,“大家都知道……” 他们知道你坐牢了,沙利心想,把没说完的句子补全。他们不知道你是不是罪有应得。 “我试过来看你的。” “我可不想有人来。” “兄弟们觉得有点怪。” “没关系。” “沙利——” “别再提了。发生了什么事我已经说过了。一百万次了。他们不相信。就这样。” 沙利盯着他的双手,轻轻地把指节碰在一起。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马克问。 “你指什么?” “工作?” “我不知道。我会找事做的。怎么了?” “我认识一个人,离这里不远。大学室友。我给他打了电话。” “你来见我之前就打电话了?” “我们都是互相帮忙的,不是吗?你需要工作。他那里说不定有个职位。” “做什么?” “销售。” “我不是做销售的料。” “很容易的。你只要让顾客续约、收支票、领佣金。” “是什么生意?” “报纸。” 沙利眨了眨眼。“你是开玩笑吧?”他想起所有报道过他那起“事件”的报纸,它们那么快就转到了那个最简单、最轻易的结论,人云亦云,直到将他吞噬,再转向下一个故事。在那之后他就很讨厌新闻。他再也没有订过报纸,将来也不会订。 “干这个工作不用你去其他地方。”马克说。 沙利走向水槽。他冲干净一只玻璃杯。他希望马克离开这里,好让他在杯子里灌满他想要的东西。 “给我他的号码,我会打电话的。”他说,心里清楚自己绝对不会去打。 * 苔丝盘起双腿,坐在柔软的红色靠垫上,凝视着凸窗外门前的大草坪,草坪已经几个星期没有修剪了。这是她从小长大的房子;她还记得,孩提时代的夏日清晨,蜷在这一模一样的地方,对着母亲,露丝·拉弗提抱怨,后者正坐在一张桥牌桌前,检查手头上承办酒席的活。 “好无聊啊。”苔丝会这么说。 “到外面去,亲爱的。”露丝会轻声嘟哝。 “没事可做。” “到外面没事可做去。” “有个妹妹就好了。” “不好意思,这我可帮不了你。” “你结婚的话就行了。” “我已经结过婚了。” “我就会有人一起玩了。” “读书去。” “所有的书我都读过了。” “再读一遍。” 这种温和的、辩论一般的对话,以某种形式,持续了一次又一次,在少年、大学、成年的过程中一再重复,直到露丝生命的最后几年,阿尔茨海默症和精神错乱剥夺了她的思考逻辑,最终连说话的欲望也剥夺了。 此刻,苔丝就在这里,站在昔日的凸窗跟前,而且她和她过世的母亲又说起了话。一个小时之前,她又接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电话。 “是我,苔丝。” “哦,天哪,妈妈。怎么会有这种事?” “这里没有病痛……” “您吃了那么多苦——” “亲爱的,听我说……” “我在,妈妈。我听着呢。” “你所经历的痛……是为了脱离苦海而做的准备……你比自己想象的……要轻盈得多。” 仅仅是这些话语,就带给苔丝如同得到祝福一般的平静。你比自己想象的要轻盈得多。她是在说灵魂吗?此生是否真是灵魂会占据的两处居所之一?这是否就是露丝,生前那么尽职尽责照顾女儿的露丝,死后不知又用了何种方式与她联络的原因? 苔丝瞥了一眼手中的照片,她们两人的最后一张合照,在母亲八十三岁的生日聚会上拍的。疾病留下的痕迹清晰可见,露丝的双颊深陷,表情木然,焦糖色的毛衣垂荡在她骨瘦如柴的身躯上。 “妈妈,这怎么可能呢?你没有在用电话。” “没有……” “你怎么能和我说话的?” “发生了一些事情,苔丝……有一个缺口……” “一个缺口?” “……目前是这样……” “会留多久?” 一阵漫长的停顿。 “妈妈,它会留多久?” “留不住的。” * 奇迹每天都在安静地上演——在手术室里,在波涛汹涌的海面,在路边忽然出现的陌生人身上。它们很少被算进去。没人计分。然而时不时地,会有一个奇迹昭告天下。每当这样的事情发生,情况就会改变。 苔丝·拉弗提和杰克·塞勒斯或许对他们接到的电话守口如瓶,但凯瑟琳·耶林可不会。向全人类传福音《圣经·马可福音》第十六章第十五节。。《福音书》就是这么说的。 于是,一个星期日的早晨,科德沃特接到第一个神秘电话的二十三天之后,沃伦牧师站在“收获希望”的教堂会众面前,翻着《圣经》的书页,全然不知他的圣殿将被永远改变。 “我们一起阅读《马太福音》,第十一章,第二十八节……”他宣布,眨眨眼睛。印刷模糊不清,他的手指因为上了年纪而颤抖不已。他想到一句赞美诗。现在我年老发白,上帝啊,求你不丢弃我《圣经·诗篇》第七十一章第十八节。。 “打扰一下,各位!” 人们转过头去。沃伦透过镜片仔细打量。凯瑟琳正站在第五排。她戴着一顶黑边的帽子,穿了一条薰衣草色的裙子。手里抓着一张纸。 “牧师,对不起。是上帝的意志使我说话。” 沃伦咽了咽口水,担忧着事件将如何发展。 “凯瑟琳,请就座——” “这件事很重要,牧师——” “现在不是时候——” “我见证了一场神迹!” 一阵轻轻的惊呼在教堂的长椅间荡漾开去。 “凯瑟琳,上帝与我们同在,但声称见到神迹——” “——三个星期之前发生的——” “——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 “——我在厨房里,星期五早上——” “——最好留给教会的领袖去做——” “——我接到一个电话——” “——真的,我坚持认为——” “——是我去世的姐姐打来的!” 又是一片震惊的吸气声。这下大家都注意到她了。圣殿如此安静,她展开那张纸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是戴安。你们中的许多人都认识她。她两年前去世了,但是她的灵魂活在天堂里。她告诉我的!她听上去是那么……幸福。” 沃伦拼命不让自己颤抖。他的讲坛失控了,这是一种罪过,在他的心里,是最严重的罪过之一。 “我们第一次说话,是在那个星期五的早晨,”凯瑟琳接着念道,一边提高音量,一边用手背擦去眼泪。“是早上十点四十一分。接下来的那个周五,是早上十一点十四分,上个星期五是晚上七点零二分。她叫我的名字……她说……‘凯斯,我在等待。我们都在等待。’” 她转向圣殿的后方。“我们都在等待。” 会众窃窃私语。沃伦站在讲坛上,望着他们在椅子上动来动去,仿佛身旁正有清风吹过。 他用手掌敲击着诵经台。 “我坚持认为!”敲一下。“请听好……大家!……”敲,再敲! “我非常尊敬我们的这位教友,但恕我直言,此事真假难辨——” “这是真的,牧师!” 另一个声音从教堂后面传来。声音低沉沙哑,众人转过头去,只见一位高大魁梧的男人站了起来,他穿着一件棕色的运动外套,一双大手放在面前的长椅上。他的名字叫作埃利亚斯·罗伊,一位长期教友,非洲裔美国人,拥有一家建筑公司。谁都不记得他曾当众说过话——直到此刻。 他的眼睛动了动。再度开口的时候,他的声音几乎充满虔敬。 “我也接到电话了。”他说。第四个星期 谁都不确定电话是什么人发明的。尽管美国的专利属于出生于苏格兰的亚历山大·格拉汉姆·贝尔,许多人却觉得他盗用了一个名叫伊莱沙·格雷的美国发明家的主意。其他人则坚持,功劳应该属于一个叫曼泽蒂的意大利人,或一个叫布瑟尔的法国人,或一个叫瑞思的德国人,又或是另一个叫梅乌奇的意大利人。 几乎没有异议的是,在十九世纪中期,所有这些人都在努力研究将声波振动从一处输送到另一处的主意。但最初一次使用电话的谈话发生在贝尔与托马斯·沃森①之间。他们分立在两个房间里,传递着以下的词句: “到这儿来。我想见你。” 从那以后,在人类数不胜数的电话交谈中,这个念头从未自唇边远离。到这儿来。我想见你。急不可耐的爱人。远隔重洋的挚友。与孙辈对话的祖父母。电话里的声音只不过是一种诱惑,开胃菜中的一点面包屑。到这儿来。我想见你。沙利最后一次与吉赛尔通话的时候,说的就是这句话。 清晨六点,他在华盛顿的酒店房间里被一位高级长官叫醒,布雷克·皮尔逊,他本来应该执飞一架F18大黄蜂式喷气机返回西海岸。他生病了。无法驾驶。沙利能顶替吗?如果他愿意的话,可以经停俄亥俄,与吉赛尔见上几个小时,然后继续飞行。吉赛尔和朱尔斯正在那里探望她的双亲,而沙利要服预备役不能前去,她还有点不高兴。即托马斯·奥古斯塔斯·沃森(ThomasAugustusWatson,1854—1934),电话专利获得者贝尔的助手。 “你今天能到这儿来?”他打电话告诉她这个消息的时候,吉赛尔睡意蒙眬地说。 “嗯。差不多,四个小时之后。” “你真的想来?” “当然了。我想见你。” 要是他早知道那天会发生什么事,他就会改变一切计划,不起飞,不和布雷克说话,甚至不要醒来。然而,他同吉赛尔的最后一次电话交谈以与全球第一通电话相同的方式结束了。 “那你来吧,”她说,“我也想见你。” * 此时此刻,在他转动父亲那辆别克君威的点火开关的时候,他想的就是这些,这辆车用了九年,大多数时间都放在车库里。那是他最后一次驾驶飞机。最后一次见到机场。最后一次听到妻子的声音。我也想见你。 他开出父母家的车道,驶向莱克街,镇上的主干道。他经过银行、邮局、泽达的面包房和弗里达的小饭店。人行道上空空如也。商店的主人站在门口。只有几千人全年住在科德沃特。夏天到湖里钓鱼,或是在蛋奶冻小摊前排队的游客已经走了。密歇根北部的大多数小镇到了秋天就门户紧闭,仿佛是在准备冬眠。 沙利发觉,这可真不是找工作的好时候。 * 艾米·佩恩正在期待一番大事业。电视台问她是否能在工作日上几天班的时候,她想的是,好,太好了,时政新闻——或者更好,一场诉讼——能把她从周末新闻的沼泽里拔出来的东西,不管是什么。她三十一岁了,在这一行里也不再是新人了(虽然朋友告诉她,她很漂亮,看起来像二十五岁),想要得到更重要的工作,她需要更大的新闻。可是,大新闻很难在周末的阿尔皮纳县找到,这个时间多半都留给了橄榄球比赛、慈善远足,以及各种水果节。 “或许这就是我的机会。”她兴奋地告诉里克,她的建筑师未婚夫。那是星期四的晚上。而到了星期五早晨,在她早早起床,选了一套黄绿色的裙装,吹好侧分的赭红色刘海,涂上一点点睫毛膏和醒目的唇彩之后,艾米发现自己坐在电视台一间没有窗户的办公室里,听着一个径直从周末稿件里拿出来的故事。 “在科德沃特有个女人,她说自己接到一个她死去的姐姐打来的电话,”菲尔·博伊德说,他是电视台的新闻总监。 “真的?”艾米问,因为对这样的事情你能说什么呢?她看着菲尔,一个胖胖的男人,邋里邋遢,略带红色的胡子,让艾米想起维京人。她纳闷着他是不是认真的——对于这个故事,尽管那胡子也让她起疑。 “科德沃特在哪?” “向西大概九十英里。” “怎么会知道她接到电话的?” “她在教堂里说的。” “其他人什么反应?” “这得要你去弄清楚。” “这么说我该去采访那个女人。” 菲尔扬了扬眉毛。“那只是开个头。” “要是她疯了怎么办?” “把录像带回来就行。” 艾米扫了一眼她的指甲。她为了这次会面特意做的。 “你清楚这事不是真的,菲尔。” “尼斯湖水怪也不是。可关于它的报道有多少?” “是啊。好吧。” 艾米站起身。她猜想,一旦证明这故事很好笑,他们就会把它毙掉。 “如果是浪费时间怎么办?”她问。 “这不是浪费时间。”菲尔回答。 只在她起身离开之后,艾米才开始猜测他的意思。 并不浪费时间,因为去的是你。他们又没派什么重要的人去。 * 菲尔没有透露,而艾米也没想起来要问的,是“九行新闻”怎么会知道这么远的地方发生的事情。 是因为一封信,它蹊跷地来到菲尔的桌上。信上没有署名,没有回邮地址。信是用打字机打的,两倍行距,只写了这些: 一位女士被选中了。得到人间天堂的赠礼。这将会是全球最大的新闻。科德沃特,密歇根。向别人打听上帝。一个电话便能证实一切。 作为新闻总监,菲尔对疯言疯语的邮件习以为常。他多半都不予理睬。可阿尔皮纳并不是一个能把“全世界最大的新闻”扔掉的地方,起码不能扔掉那个或许能帮助提高收视率的,菲尔的职位还指望它呢。再说,离他的下一场会议还有两个小时。于是他拉出一张位于科德沃特的教堂清单,还打了几个电话。最初的两个电话转到了语音信箱。可他的第三次尝试,“收获希望”浸信会教堂,一位秘书接了电话,然后——向别人打听上帝——菲尔要求与主管的牧师通话。 “您怎么知道的?”惊讶的牧师问道。 * 埃利亚斯·罗伊爬下楼梯,抓起他的写字板。寒冷的天气很快就会让他的建筑工作转入室内,一旦冬季来临,这次的改建就是为数不多能带来收入的工作之一。 “我们星期一可以开始砌石膏墙。”他说。 房子的主人,一位名叫乔西的中年女子,摇了摇手。“整个周末都有家人来。他们要星期一才走。” “那就星期二?” “这样好一点。” “我会给砌墙的人打电话的。” 埃利亚斯从他的皮带扣上抓起电话。他还没拨号,电话就响了。 “抱歉,乔西,稍等……喂?” 乔西发现埃利亚斯的表情变了。他的脸颊陷了下去。音调压低。 “你怎么会打电话给我?”他轻声说。 他转过身向前倾。 “住嘴。不管你是谁。别再打电话给我了。” 他把挂断钮捏得太过用力,电话从他的手中弹出来,滑到地板上。乔西望着他的一双大手。 它们正在颤抖。 * 科德沃特有五间教堂:天主教、循道宗、浸信会、新教,以及不限教派的教堂。在沃伦牧师的一生中,还从没有过一场五家教堂的集会。 直到今天。 倘若凯瑟琳·耶林没有在那个星期日的早晨起立,在科德沃特发生的事情或许就会像许多其他的奇迹一样过去,留在静谧中,裹进低语里。可一旦被公之于众,奇迹就会改变局面。人们议论纷纷。教会人士尤其如此。于是五位领头的教士聚在沃伦的办公室里,普尔特夫人,教堂的秘书,正给每一位倒上咖啡。沃伦扫视众人的脸庞。他是最年长的,至少比其他人大了十五岁。 “您能否告诉我们,牧师,”天主教牧师,威廉·卡罗尔神父,一个戴着教士硬白领的健壮男人首先开口,“星期天有多少人参加了礼拜?” “可能一百个吧,”沃伦说。 “有多少人听见了那位女士的证词?” “全听见了。” “他们看上去相信她吗?” “信。” “她有幻觉倾向吗?” “据我所知没有。” “她服用药物吗?” “我觉得没有。” “那么这件事情真的发生了?她接到了什么电话?” 沃伦摇摇头。“我不知道。” 循道宗的牧师向前探身。“我这个星期已经有七次预约了,人人都问我与天堂联络有没有可能。” “我这里的人问的是,”新教的牧师补充道,“为什么这件事发生在沃伦的教堂,而不是我们的。” “我这里也是。” 沃伦环视在座的人,发现每个神职人员都举起了手。 “你还说有个电视台下星期会派人到这里来?”卡罗尔神父问道。 “制片人是这么说的。”沃伦回答。 “好吧。”卡罗尔神父合起手掌。“问题是,我们要怎么办?” * 比起离开一个小镇,唯一更可怕的事情就是永远待在那。沙利曾经这么对吉赛尔说过,向她解释他去州外上大学的原因。那时候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来了。 而现在他又回到了科德沃特。星期五的晚上,把朱尔斯送到父母家后(“今晚我们会照看他的,”他的母亲说,“你去放松放松。”)沙利进了一间叫作“泡菜”的酒吧,从前他和高中时的朋友们努力想溜进去的地方,这努力其实毫无意义,因为酒吧老板认识大多数人的家长。他坐到角落里的一张高脚凳上。他先点了啤酒,然后是威士忌,一杯,又一杯,再一杯,喝完之后,他付了酒钱,步出门外。 他已经找了三天的工作。一无所获。下星期他要到附近的镇上试试。他拉上夹克的拉链,走了几个路口,穿过无数袋等人来收的落叶。远远的,他看见了灯火。他听见人群的回声。他还不打算回家,于是朝着那个方向走去,走到一个高中的橄榄球场边。 他从前的球队正在比赛——科德沃特老鹰队,穿着深红与纯白相间的制服。照眼前的情况来看,这个赛季战况不佳。看台只有两成半满,大多都是一家人,小孩子在台阶上跑来跑去,家长们拿着望远镜,在撞到一起的人堆中搜寻自己的儿子。 沙利少年时代打过橄榄球。那时候的老鹰队也没好到哪里去。科德沃特比其他对手的学校小一些,大多数时候,能组队参赛就算走运了。 他朝看台走去。他瞥了一眼计分板。第四节,科德沃特落后三个触地得分。他把手插进夹克的口袋,看了一回合。 “哈丁!”有人喊了一声。 沙利转过身。是谁啊?酒精让他感觉迟钝,他已经忘了有人可能会在他过去的学校把他给认出来——就算已经过了二十年。他环顾人群,却没人回应他的目光。或许这是他臆想出来的。他扭回头看着球场。 “杰罗尼莫!杰罗尼莫(Geronimo),美国伞兵跳伞时用语,口语中表示确认、完成。”有人笑着嚷道。 沙利咽了咽口水。他没有转身。他一动不动地站了大概一分钟。然后走开了。第五个星期 一辆消防车呼啸着驶过卡斯伯特路,红色的车灯灯光洒落在十月的夜空。科德沃特第一志愿消防公司的五个人开始有条不紊地向拉弗提家楼上冒出的火焰发起进攻,一栋有三间卧室、漆成奶油色的殖民风格建筑,房前有一个小小的门廊,还有红色的木质护窗。等到杰克把科德沃特唯一一辆巡逻警车停下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把一切都控制住了。 除了尖叫不止的女人。 她长着长长的金色鬈发,穿着一件淡绿色的毛衣,被杰克的两名手下,雷和戴森,按在草坪上,他们对她胡乱挥舞的手臂躲躲闪闪,看上去快按不住了。他们在水枪的声响中冲着她尖叫。 “这样不安全,女士!” “我非得进去不可!” “不行!” 杰克走上前去。那个女人身体轻盈,非常漂亮,多半在三十五岁左右。她怒气冲天。 “放开我!——” “小姐,我是警长。请问——” “求你了!”她猛地把脸甩向他,圆睁双眼。“没时间了!它现在可能就在烧!” 她的声音那么尖利,连杰克都吓了一跳,他真的以为自己已经见识过了对火灾的所有反应:有人在湿漉漉的草地上抽噎,有人像动物一样长嚎,有人大骂消防队员用水毁了他们的家,好像那火会自己灭掉似的。 “非进去不可——非进去不可。”女人歇斯底里地反复嚷着,一边使劲挣脱戴森的手。 “您叫什么名字,小姐?”杰克说。 “苔丝!放开我!” “苔丝,这东西是否值得您冒生命危险——?” “值!” “里面有什么东西?” “你不会相信我的!” “您说说看!” 她吐了一口气,低下头。 “我的电话,”她终于开口道,“我需要它……我接到了电话……”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雷和戴森面面相觑,翻着白眼。杰克默不作声。有那么一瞬间,他定住了。终于,他对两人摆摆手——“我来处理,”他说——把这个疯女人留给杰克负责,他们求之不得。 等他们走远了,他把双手按到她的肩上。 “电话在哪?”他问道。 * 到那时候为止,杰克已经和去世的儿子交谈了四次。都是在星期五,在他警察局的办公室里,他说话的时候弓起身体,听筒压在耳朵上。 听见罗比声音时的震惊已经被欣喜所取代,甚至是期盼,而每次谈话都让杰克对儿子身处的环境更加好奇。 “这里太棒了,爸爸……” “看上去是什么样子?” “见到的不是物体……是内在……”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就像我的童年……它就在我的身边……” 他笑了,这让杰克差点失声痛哭。儿子的笑声。那么久没听见了。 “爱……一切都在我身边……爱——” 最近的一次电话就是这么结束的——所有的通话都很短暂——杰克在桌前待了一个小时,只怕万一电话再响起。最后,他开车回家,感到一阵阵的快乐,跟着是疲劳。他知道他应该把这件事告诉多琳——说不定还有其他人。然而那会是怎样的情景?小镇的警长,告诉别人他在与往生之人交谈?再说,对于天堂的感受人们向来都秘而不宣,因为害怕它会消失,宛如孩童手中拢着的蝴蝶。到那时候为止,杰克已经觉得他是唯一的一个,因为某种自己无法理解的原因而被选中。 可现在,面对着一座烈火熊熊的房子,他想着这个尖叫的女人,还有她对电话的依恋,开始怀疑自己也许并非只是一个人。 * 喜乐哀伤俱溶于水。沙利把浴缸里的泡沫朝儿子身上推去的时候,这句歌词在他的脑海中响了起来。浴室和公寓的其他地方一样陈旧,有硬币形状的圆形地砖,连同柠檬绿色的墙壁。地上放着一面镜子,等着沙利把它挂起来。 “我不想洗头发,爸爸。” “为什么?” “洗头发的东西会弄到眼睛里。” “你总要洗的。” “妈妈会让我跳过不洗的。” “一直不洗?” “有的时候。” “我们今晚跳过吧。” “太棒了!” 沙利轻轻地碰碰泡沫。他又想起了吉赛尔,朱尔斯还是婴儿的时候,他们怎样帮他洗澡,她怎样用毛巾把他揩干,裹在一件连帽的毛圈布浴袍里,紧紧抱着。好像每块肌肉的每个动作都连着沙利对她的思念。 “爸爸?” “嗯?” “你对那架飞机说再见了吗?” “对飞机说?” “你跳出来的时候。” “我没跳。我给弹出来了。” “有什么区别?” “就是有区别,仅此而已。” 他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的映像——乱糟糟的头发、充血的双眼、下颏盖满胡茬。他又花了一个星期在科德沃特附近找工作,在莫斯希尔和邓莫尔。大家并不乐观。经济不好,他们说。而且木材厂关门了……他一定得找到工作。他在海军待了十一年,服了一年预备役,坐了十个月的牢。他要工作申请表的时候,人人都要问一个关于犯罪记录的问题。他又怎么能瞒得住?再说了,这附近有多少人知道呢? 他想起橄榄球场上那个大喊大叫的人。杰罗尼莫!也许整件事情都是他幻想的。他喝醉了,不是吗? “你想那架飞机吗,爸爸?” “嗯?” “你想那架飞机吗?” “你不会想念东西,朱尔斯。你想念的是人。” 朱尔斯盯着自己高出水面的膝盖。 “这么说你没有说再见。” “我没办法说。” “怎么会?” “事情发生得太快了。就像这样。” 沙利把手从浴缸里抽出来,“啪”地捻了一下自己沾满肥皂的手指。他望着泡沫下沉。 丈夫失去了妻子。儿子失去了母亲。喜乐哀伤俱溶于水。 就像这样。 * 小镇的起点都是一块指示牌。上面的文字就如同故事的标题一样简单——“欢迎到霍默维尔来”,“开始进入克劳森”——可一旦穿过去,你就进入了那个故事里,你的一举一动都会成为传说的一部分。 艾米·佩恩开车经过那块“科德沃特村,始于1898年”的标牌,她绝对没有意识到,在今后的几个星期里,它将如何改变自己,自己又将如何改变它。她唯一知道的是,她外带的咖啡早就喝完了,广播静默无声,她已经从阿尔皮纳出发,开了将近两个小时,始终觉得一切都在萎缩,四车道减少成单车道,红灯跳成黄灯,立交桥上的广告栏被空阔田野上的木牌所取代。 艾米纳闷,如果天堂中的灵魂在与活着的人取得联系,为什么它会发生在遥远的这里。然后她想起了鬼屋。鬼屋从来都不会在城市里,不是吗?总是在山上某个让人毛骨悚然的、荒凉幽静的地方。她开始在心里给科德沃特拍照,搜索能架设相机的地方。有一块墓地,围着一圈低矮的砖墙。一个消防站,只有一间车库。一家图书馆,漆成了白色。莱克街上,有些店铺用木板封了起来,其余的似乎只是因为随机被选中才没有倒闭:一家市场、一家感恩赈济所感恩赈济所(BeadShop,或BeadHouse),所内受施者需为施主祈祷。、一家锁匠店、一家书店、一家银行、一座改建过的殖民风格住宅,门廊上竖着一块标牌,写着“律师”。 大多数时候,艾米经过的是房子,老旧的房子,科德角式的,或牧场式的,狭窄的沥青车道,矮小的通往正门的灌木丛,她正要去凯瑟琳·耶林家,她之前打过电话去(她的号码登记在册),她听上去有些太过兴奋,很快就提供了住址,艾米已经把它输进了她的导航系统里:坎宁安路24755号。对于一个发生奇迹的地方而言,这是多平凡的一个地址,艾米心想。可话又说回来,这不是奇迹。这是在浪费大把的时间。尽你所能。表现专业水准。她让车转弯——车边上标着“九行新闻”——发现街上不是每栋房子都有门牌。 “这下好了,”她嘀咕着,“让我怎么找到那地方?” 结果表明她根本不需要担心。她开到那幢住宅的时候,凯瑟琳正站在门廊上,挥着手。 * 信仰,据说要胜过信任,因为信任是其他人在思考。沃伦牧师的信仰丝毫未减。信任则越发强烈。“收获希望”教堂的出席率上升了,会众也有了全新的活力。人们不再低着头祈求找到工作,而是越来越多地寻求原谅,承诺改善言行。这次复兴,显然是受到凯瑟琳所说的与天堂通讯的激励。 然而沃伦依旧颇为苦恼。他已经和阿尔皮纳电视台的那个人谈过了(消息传得多快啊!),可对方要他解释一下这种现象的时候,他无言以对。仁慈的主为什么会准许他这里的两位成员与往生进行神圣的通话?为什么是那两个人?为什么是现在? 他摘下阅读时戴的老花镜,揉了揉太阳穴,让手指从整齐的白发中穿过。他下颌的赘肉松松垮垮地垂着,活像一只年老的猎犬。他的耳朵和鼻子似乎每年都在变大。与存在主义角力的日子早就已经过去了,那还是他在神学院时的事情。不是现在,不在八十二岁的他把假牙装进玻璃杯的现在。 这个星期的前几天,他把凯瑟琳叫到办公室里。他告诉她阿尔皮纳电视台来打听过情况。提醒她要加倍小心。 “那埃利亚斯·罗伊呢?”她问。 “那天礼拜之后我就没有他的消息了。” 凯瑟琳看上去几乎有些欣喜。 “‘收获希望’不是无缘无故被选中的,牧师。”她站了起来。“每当一家教堂被选中,它就应该引领信仰的前行,而不是去阻碍它,难道您不这样认为吗?” 他望着她戴上手套。这话听起来更像威吓,而非问询。 * 那天晚上,埃利亚斯顺道去了弗里达的餐厅——科德沃特唯一一家营业时间超过九点的饭店。他坐进角落的雅座,点了一杯牛肉大麦汤。店里几乎空无一人。他很高兴。他不希望有人对他问长问短。 从他在教堂里起立,做出那个简单声明的那一刻开始——“我也接到电话了”——他就觉得自己在奔波逃命。那时候,他只是想说凯瑟琳没有疯。说到底,他同样接到了一个从另一边来的电话——到现在已经有五个了——一言不发地否认似乎是一种罪过。 可他并不喜欢这些电话。打电话的不是离他而去的爱人,而是过去一个愤世嫉俗的工人,名叫尼克·约瑟夫,一个盖屋顶的工人,跟着埃利亚斯已经十年了。尼克喜欢喝酒作乐,他会打电话给埃利亚斯,为他的迟到,或是不像样的活,找一个又一个的借口。他常常醉醺醺的到工地上来,而埃利亚斯就会不付工钱,让他回家。 有一天,尼克来的时候明显喝醉了。在房顶上的时候,他和别人激烈争吵,左摇右晃,然后摔了下来,摔折了一条手臂,后背也受了伤。 别人告诉埃利亚斯的时候,他心里的愤怒盖过了同情。他下令让尼克做毒品测试——尽管尼克对着同事大吼大叫,让他们什么人也不许叫来。救护车来了。测试也做了。尼克没有通过。结果,一分钱的工伤补偿也没拿到。 尼克再也没有干过活。他在医院里进进出出,一直为了他的保险限额,为了无法负担的支出苦争。 那次事故之后一年,尼克被人发现死在他的地下室里,看上去是心脏衰竭。 那是十八个月之前的事。 现在,忽然间,埃利亚斯接到了电话。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第一个电话是这样开始的。 你是谁啊,埃利亚斯问道。 “我是尼克。你知道是我。” 埃利亚斯颤抖着挂掉电话。他看了一下来电显示,可是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词语“未知”。 一个星期之后,在乔西——他的客户面前,电话又响了。 “我需要帮助。你为什么不帮我?上帝都原谅我了。你为什么不行?” “住嘴。不管你是谁,别再打电话给我了,”埃利亚斯当时这么吼道,翻上翻盖挂断,把电话也掉到了地上。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现在?女服务员端来了汤,他吞了几勺,强迫几个星期来都没有胃口的自己吃下去。明天他会换一个电话号码。如果这些电话真的是上帝显灵,他也完成自己的任务了。他证实了这件事。他再也不想要这种奇迹了。第六个星期 在他发明电话的前两年,亚历山大·贝尔冲着一只死人的耳朵喊了一声。 那只耳朵、耳膜以及相连的骨骼,由贝尔的朋友,一位外科医生,从一具尸体上割了下来,好让贝尔——那时是一位年轻的演说术教师——研究耳膜传递声音的方式。他在上面系了一根稻草,另一头竖了一片烟色玻璃,外面放上一只漏斗。 贝尔朝漏斗里喊的时候,耳膜振动,牵动稻草,在玻璃上留下了痕迹。贝尔最初是希望这些纹路能帮助他失聪的学生们学会说话——包括他未来的太太,一位名叫梅布尔·哈伯德的年轻女士。不过,他很快就发现了更加重大的意义。 如果声波能如同振动稻草一般去振动电流,那语言就可以像电一样快速传播。唯一需要的,就是两端各有一种机械的耳膜。一具死尸的头颅引发了这份顿悟。因此,死亡业已是电话的一部分,在电话出现前两年就是了。 * 在密歇根的北部,秋天的树叶很早就落下了,到十月中旬,树木已经一片光秃。这让科德沃特的街巷有了一种空旷感,仿佛一股强大的力量从中扫过,清空了小镇。 这种情况不会维持很久。 在全世界获知科德沃特奇迹的几天之前,杰克·塞勒斯站在苔丝·拉弗提家的厨房里,他刚刚刮过胡子,穿着一件洁净挺括的蓝色衬衣,往常乱蓬蓬的头发直直地向后梳好,他努力掩饰自己觉得她无比迷人的事实。他看着她在已经冲满的杯子里又倒上一勺速溶咖啡。 “这样能多点咖啡因,”她说,“我努力保持清醒,万一电话很晚才打来呢。” 杰克点点头。他环顾四周。大火对底层的影响还不是那么严重,尽管浓烟的熏烤让棕黄色的墙壁看上去像烘成半熟的面包。他看到台面上有一台旧的电话答录机,从大火里抢救出来的,当然也少不了苔丝那部珍贵的电话,米色的科泰牌科泰(Cortelco),美国通讯公司,始于1897年。挂壁式电话,装回了原来的位置,就挂在柜子的左边。 “这么说你只有这一部电话?” “这里从前是我母亲的房子。她喜欢这样。” “你的电话也总是星期五打来吗?” “是啊,”苔丝顿了顿,“这不是,唔,警方调查吧,是吗?” “不,不是。”杰克摇摇头。“我和你一样迷惑不解。” “哦。” “很奇怪,对吗?” “确实。” “你没在工作的地方接到过电话吗?” “我都没到那里去。我经营一家日托中心。员工们一直在顶我的班。”她用一只手把头发往后拢。“老实说,我都没出过家门。这样很傻。可我不想错过她的电话。”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 “她第一次来电话的时候说了些什么?你的母亲?” 苔丝笑了。“第一次是一条留言。第二次她和我说了天堂。第三次,我问她那里是什么样子,她就一直说‘这里很漂亮’。她说我们所承受的痛苦,只是为了让我们对将来心存感激。” 苔丝停了一下。“她还说这不会维持很久的。” “什么?” “这种……连接。” “她有没有说会持续多久?” 苔丝摇了摇头。杰克抿了一口他的咖啡,试着限制自己频繁望向苔丝脸庞的次数。他是出于礼貌,顺路过来检查一下火灾造成的损失,他是这么告诉她的——在科德沃特这样的小镇,警察和消防部门在一起工作——但他们两个都知道这是骗人的。毕竟,他叫人把她的电话从火场里取了出来。要不是明白它的不寻常之处,他为什么会这么做呢? 十五分钟之内,他们就互相坦白了。就像是在分享全世界最迫切的秘密。 “你告诉过别人吗?”苔丝问道。 “还没有。” “连你太太都没有?” “我们离婚了。” “可是……她是他的母亲啊。” “我知道。”杰克耸耸肩。“我要对她说些什么呢?” 她垂下了眼睛。她注视着自己赤裸的双脚。她已经两个月没修过脚了。 “你什么时候失去他的?你儿子?” “两年前。阿富汗。从他搜索的一栋房子里出来,一辆车在距离他六英尺的地方爆炸了。” “太可怕了。” “是啊。” “可是……你把他安葬了。有葬礼吗?” “我见到了遗体,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话。” 苔丝蹙起眉。“对不起……只是……”她又低下头,轻声说,“你觉得这是真的吗?” 杰克盯着自己的杯子。“我不知道。以前我有个朋友,他说他去世的妻子来找他,对他说和新女朋友结婚没关系。” 杰克停了一下。“当然了,他也可能只是说说而已。” 苔丝咧开嘴笑了。他们两个都端详着墙上她的电话。大家都会教你,在你小的时候,说你可能会到天堂去。但他们从来没教过天堂可能会到你这里来。 “你觉得只有我们两个吗?” 杰克望向别处,自己突然与这个小他十岁的漂亮女人产生了关联,让他窘迫不已。她说出“我们两个”的语气。 “或许是,”他回答,又觉得必须加上一句,“或许不是。” * 艾米驾驶她的“九行新闻”汽车开上高速公路匝道。她踩下油门,路面扩展成三车道的时候,她吐出一口气。 在科德沃特待了三天之后,她感觉自己仿佛重回现实。她的摄像机在后备厢里。旁边放着一个帆布包,里面是她的录像带。她回想着自己与凯瑟琳·耶林的对话,那个长着红色头发、刷蓝色眼影的女人,高中时代多半是她最美的时候。除了那辆老旧的福特车,还有自家做的咖啡蛋糕,对艾米来说她还是有点热情过头了。她们的年纪差得并不太多——凯瑟琳四十多岁,艾米三十一岁——可艾米怀疑,她对任何事情,都不会有凯瑟琳对来生所勃发出来的热情。 “天堂正等待着我们。”凯瑟琳说。 “我来把摄像机架好。”艾米说。 “姐姐说那里壮丽辉煌。” “这真是太好了。” “你信教吗,艾米?” “这件事和我信不信教没关系。” “可是你信的,不是吗,艾米?” “是啊。当然。我信。” 艾米叩了叩方向盘。撒了个小谎。那又怎样?她完成了访谈。她不会再回来了。她会把手上的材料编辑好,看看菲尔是否连播都不会播,然后继续寻找更好的工作。在她的脑海中,科德沃特已经成了后视镜里的一个小点。 然而,最能改变小镇的便是一个外人。她后备厢里的录像带将会证明这一点。四天后 新闻报道 九频道,阿尔皮纳 (科德沃特电话线杆的画面) 艾米:第一眼看上去,这里,和其他小镇一样,有电话线杆和线路。但据科德沃特的一位居民所说,这些电线连通的或许是比电话公司更加高高在上的力量! (凯瑟琳出现在镜头前,握着电话) 凯瑟琳:我接到一个电话,是我姐姐,戴安打来的。 (戴安的照片) 艾米:意外之处就在这里。戴安大约两年前就因为动脉瘤去世了。凯瑟琳·耶林上个月接到第一个电话,她说,从此以后,自己每个星期五都会接到电话。 (凯瑟琳出现在镜头前) 凯瑟琳:没错,我肯定那就是她。她告诉我她在天堂很幸福。她说她…… (镜头推进,凯瑟琳哽咽) ……她在等我,他们在等着我们所有人。 艾米:您认为这是个奇迹吗? 凯瑟琳:当然。 (艾米立在“收获希望”教堂前) 艾米:凯瑟琳上星期日在教堂将她接到电话的事公之于众。大家的反应是震惊与希望交织。当然了,并非每个人都对此深信不疑。 (卡罗尔神父的画面) 卡罗尔神父:谈论永生的时候,我们必须非常谨慎。这些事情最好留给——我这么说您别介意——更高级的权威来处理。 (艾米在电话线路下行走) 艾米:至少还有一个人自称收到了从另一个世界打来的电话,虽然他选择不对我们谈及此事。尽管如此,在科德沃特,人们都在好奇,自己是否可能成为下一个接到天堂来电的人。 (艾米停下脚步) 我是艾米·佩恩,九行新闻。 * 沃伦神父关上电视机。思绪让他的脸沉了下来。或许看到报道的人并不多,他告诉自己。报道很简短,不是吗?而且大家对于新闻都是看过就忘的。 他很高兴自己没有与那名记者交谈,尽管她固执地尝试了好几次。他非常耐心地对她解释,牧师不能对这种事情发表评论,因为教会尚未正式表态。他乐意让卡罗尔神父做一个大体上的声明,其他牧师也一致同意。他锁好办公室,走进空无一人的圣殿。他缓缓跪下,双膝疼痛,闭上双眼,念了一句祷文。这样的瞬间,他觉得与主最为亲近。孤身一人在主的家中。他任由自己想象全能的上帝业已掌控了眼前的情况,一切将到此为止,一位突然发言的教堂会众、一个好奇的电视台记者,仅此而已。 出门的路上,他把围巾从挂钩上拿下来,紧紧地缠在脖子上。下午五点早就过了,也就是说电话已经关上了。沃伦走的时候没有注意到,此刻普尔特夫人桌上的每条线路都在闪烁。 * 在梦里——这个梦沙利每星期都要做上好几次——他又回到了飞机的驾驶舱里,戴上头盔,拉下护目镜,氧气面罩也就位了。他感到一阵可怕的撞击声,飞机摇摇晃晃。仪表舟全都定住了。他拉了一下操纵杆,座舱顶盖飞了出去。一枚火箭弹在他身下爆炸。他全身的骨架都在痛苦地大叫。然后一切归于寂静。他看见一小团火光,远远的在他下面,是他那架飞机的残骸。他又看见一处火焰。比之前的更小。 他朝着地面飘下来的时候,一个声音喃喃道,“不要下去。留在空中。这里很安全。” 吉赛尔的声音。 他惊醒过来,大汗淋漓。他的眼睛飞快地扫视四周。他在自己房间的沙发上,喝下两杯伏特加和蔓越莓果汁之后睡了过去。电视开着。九频道,阿尔皮纳台。他惊愕地见到一名女记者,站在一间看上去颇为熟悉的教堂跟前。是“收获希望”,距离沙利现在的位置有一英里。“尽管如此,在科德沃特,人们都在好奇,自己是否可能成为下一个接到天堂来电的人。” “肯定是开玩笑的吧。”沙利咕哝着。 “爸爸?” 他抬起头,看见朱尔斯靠在沙发旁边。 “对不起,亲爱的,”沙利说,“爸爸在睡觉。” “你总是在睡。” 沙利找到他的玻璃杯,喝下一大口这会儿已经变温的酒。 “你还好吧,孩子?” 朱尔斯从他的运动鞋上拉下一块松脱的橡胶。沙利意识到他得给这孩子买新鞋了。 “爸爸?” “怎么了?” “妈妈会打电话给我们吗?” * 该适可而止了。虽然苔丝一直给工作的地方发邮件,说她需要时间独处,请不要给她打电话,可住宅失火的消息还是传到了她的同事那里,其中的两个人——露露和萨曼莎——开车到了她家里。她们砰砰地拍门。苔丝打开门,挡住眼睛躲开阳光。 “我的天哪。”露露倒抽了一口气。她们的朋友比上次见面时还要消瘦,还要苍白。她金色的长发向后梳成一根粗粗的马尾辫,让她的面容看上去更加憔悴了。 “苔丝,你没事吧?” “我没事。” “我们能进来吗?” “当然。”她往后退了一步。“抱歉。” 苔丝的朋友们进了门,四下张望。底层似乎和往常一样整洁,只是墙上散落着烟熏的污渍。楼上黑漆漆的,还有着过火的痕迹。一间卧室的大门烧焦了。两片木板在一个方形木框中交叉,封住了楼梯。 “这是你弄的吗?”萨曼莎问道。 “不是。那个人弄的。” “哪个?” “警察局的一个男人。” 萨曼莎瞥了苔丝一眼。她们相识多年,合作开了这家日托中心,一起在里面工作。萨曼莎常常替苔丝顶班,她得独自一人照顾风烛残年的母亲。葬礼上她们一起痛哭。她们分享每一份悲伤和遗憾。一个男人?一场火灾?她居然毫不知情?萨曼莎向前一步,抓住苔丝的双手说,“嘿。是我啊。出什么事了?” *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苔丝对她的同事们说了几个星期之前似乎都还不可想象的事情。她告诉她们第一个电话,还有随之而来的电话。她解释了那场火灾,地下室的锅炉熄了,她没去修,因为在地下室里听不见电话铃声,所以她就在家里到处放上取暖设备,其中一个在她睡着的时候短路了,有一个火星——呼啦——二楼就烧着了。 她告诉她们杰克·塞勒斯把电话和答录机从火场里抢救了出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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